林涛有些意外的看着秦思源,想不到这个小姑娘还是一个工作狂。
既然她这么说了,作为老爷们儿的林涛等人自然也不好意思休息。
夜深了,精密加工车间里只剩下一台车床在低沉的嗡鸣。
昏黄的白炽灯光从房梁上垂下,将李明华专注的身影投射在油腻的水泥地上。
他面前的车床卡盘里,那块珍贵的镍基合金正在缓慢旋转,硬质合金刀具每一次切削,都仿佛在啃一块坚硬的骨头,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
秦思源就站在李明华身后不远处,她双手抱在胸前,两道麻花辫垂在肩头,一动不动。
她带来的搪瓷缸子放在一旁的工具柜上,里面的茶叶泡了几个小时,已经没了颜色。
车间里的空气混杂着滚烫的机油和一种特殊的金属焦糊味,让人呼吸不畅。
李明华的眼睛几乎要贴在游标卡尺上,每完成一道工序,他都要停下机器,用带着油污的棉纱小心翼翼的擦去金属屑,然后进行一次测量。
他的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汗珠,顺着脸颊滑落,但他连擦一下的工夫都没有。
林涛没有走,他靠在车间冰冷的墙柱上,双臂环抱,静静的看着。
他的表情很平静,但脑海中,代表着红星系统的淡蓝色界面却在高速运转。
突然,车床的嗡鸣声变了调,多了一丝不规则的颤抖。
“滋——”
刀具与工件接触的地方,溅起一串刺眼的火星。
“停!”
秦思源的声音紧张而急促。
李明华猛的按下急停按钮,车床带着惯性转了几圈,才缓缓停下。
他拿起刀具,凑到灯光下一看,刀尖已经崩掉了一个米粒大小的口子。
“不行,这材料太硬了。”
李明华的声音里透着一股深深的无力感,他摘下护目镜,揉了揉酸涩的眼睛。
“才加工了不到三分之一,已经废了两个刀头了。再这样下去,材料没加工完,咱们的刀具先用光了。”
秦思源走上前,拿起那块崩了口的刀具,眉头紧锁。
她知道gh4033合金的加工难度,但没想到会这么极端。
加工硬化现象比教科书上描述的还要严重,每一次切削都会让材料表面变得更硬,对刀具的损耗是指数级增加的。
实验室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墙上挂钟单调的“滴答”声。
这块来之不易的合金,难道就要卡在他们手里?
林涛的眼帘微微垂下,四周的寂静让他的意识完全沉入脑海。
“红星,分析当前加工困境。”
“分析开始。材料表面加工硬化层厚度已达02毫米,硬度超过hrc60。当前切削速度过低,导致刀具在硬化层上长时间摩擦,产生高温和振动,加剧了刀具磨损。”
复杂的力学模型和热力学云图在林涛的脑海中飞速闪过,每一个数据流都指向同一个结论。
“提供解决方案。”
“方案优化中。基于现有车床性能及刀具材料,生成最优加工参数:一,将车床转速提升。二,减小单次切削深度至005毫米。三,更换刀具后,第一刀必须切入硬化层之下,避免在表面摩擦。”
这个方案完全违背了常规的加工经验。
面对高硬度材料,任何一个老师傅的第一反应都是降低转速,小心慢切。
林涛睁开眼,目光平静的落在李明华身上。
“明华,换个新刀头。”
李明华依言从工具箱里取出一个用油纸包着的新刀头,熟练的安装到刀架上。
“把转速提上去。”
林涛的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车间里却异常清晰。
“什么?”
李明华和秦思源同时愣住了,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提速?涛哥,这不行!”
李明华连连摇头,“这材料这么硬,再提速,刀具碰一下就得碎。”
秦思源也觉得这个指令不可思议,这完全不符合金属切削原理。
林涛没有解释,只是走到车床前,亲自握住了变速箱的手柄,轻轻一推。
车床主轴的转速明显加快,嗡鸣声变得高亢起来。
他又调整了进给手轮,将刻度盘上的数字拨到一个极小的值。
“听我的,试一刀。”
林涛的语气不容置疑,他拍了拍李明华的肩膀。
“第一刀进刀要快,要果断。”
李明华看着林涛沉静的眼神,犹豫了片刻,最终还是咬了咬牙,重新戴上了护目镜。
他深吸一口气,双手握住了操纵杆。
秦思源紧张的后退了一步,下意识的用手捂住了嘴。
李明华猛的一推手柄,刀具干脆利落的切入工件。
预想中剧烈的撞击和火花并没有出现。
刀具仿佛切入了一块黄油,顺滑而稳定。一长条银白色的金属屑像丝带一样流畅的卷曲、飘落,在灯光下闪烁着迷人的光泽。
车床的嗡鸣声恢复了平稳,甚至比之前还要悦耳。
成功了!
李明华瞪大了眼睛,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他小心翼翼的保持着进给,直到完成了一个切削行程。
他停下机器,用手轻轻触摸了一下刚刚加工过的表面,光滑如镜,没有一丝振纹。
“这……这是怎么回事?”
他喃喃自语,仿佛在梦中。
秦思源也快步走上前,她俯下身,仔细观察着那条完美的切削痕迹,又看了看几乎没有磨损的刀尖,眼中充满了震惊和困惑。
她脑海里所有关于金属加工的理论知识,在眼前这一幕面前,似乎都变得苍白无力。
她转头看向林涛,那个年轻人依然靠在墙柱上,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夜色在专注的工作中悄然流逝。
有了新的加工参数,后续的工作变得异常顺利。
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时候,最后一个叶片的精加工也宣告完成。
李明华关掉车床,取下那个凝聚了无数心血的涡轮叶轮。
在晨曦的微光中,它像一件完美的艺术品,八片薄而坚韧的叶片呈现出优美的螺旋曲线,表面散发着镍基合金独有的、深邃的金属光泽。
李明华用手托着它,像是托着一个新生的婴儿,疲惫的脸上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秦思源看着那个叶轮,又看了看窗外初升的朝阳,心中百感交集。
这一夜的经历,彻底颠覆了她对技术的认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