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上正午。
晴空万里。
王婶在厨房煎炒烹炸。
许克生给老驴涂抹了药膏,之后去了西厢房。
开门就是一股呛人的烟味,同时也没了之前难闻的骚臭味。
木炭全部熄灭了,完全找不到黑狗留下的一丝痕迹。
他将灰打扫干净,房间重新布置了一番,以后这里就是制药房。
败酱草已经晒干,用绳子捆成束挂在墙上。
又将绳子重新扯上,晒上新采的药草。
虽然这里不引人注目,但是方主事刚出事,一切维持原样才不容易引起怀疑。
许克生忙碌了半个时辰,出了一身大汗。
厨房飘出饭菜的香味,王婶也做好了饭。
“许郎中,您慢用,奴婢回去了。”
王婶牵着老驴,拿着药膏走了。
许克生对她道声辛苦,洗了手坐在了饭桌前。
王婶厨艺很好,都是家常菜,却色香味俱全。
腊肉炒老豆腐;
花椒辣炒鸡;
凉拌葵菜;
鸡蛋黄瓜汤;
用新米蒸的米饭。
许克生食欲大开,拿起筷子大快朵颐。
~
吃过饭,收拾厨房,烧水泡茶,又去沐浴更衣。
终于,许克生浑身轻爽地躺在石榴树下的竹椅上,伸了个懒腰。
触目所及,碧空如洗。
自从来了这个世界,今天最为惬意。
看天光,信国公府来接他去复诊的马车快到了。
方百户他们应该走了一半的路程了吧?
从今以后,没有了官身的方主事,再也掀不起风浪了。
许克生拿起了《书集传》。
阳光和煦,
秋风劲吹。
许克生看的入迷。
一阵马蹄声突然传来,声音渐渐地近了。
???
许克生有些意外,怎么是董百户?
前两日都是一个小兵驾车来的。
董百户没有赶车,只骑了一匹马。
许克生意识到,事情有变化了。
~
董百户跳下马,劈头就问:
“许郎中,老方的叔叔怎么了?咱在来的路上遇到了,他被抬着去城里。”
许克生一摊手,苦笑道:
“被他自家的狗子咬了。”
董百户吃了一惊,
“这么倒霉的吗?咬主人的狗,一般都是疯了的。”
许克生将他迎进院子,大概说了方主事的遭遇。
“大腿断了?那方主事的仕途……”
董百户没有继续说下去。
他与方主事不熟,但是方百户将失去一个强援,他为同袍感到惋惜。
许克生一边张罗茶水,一边解释道:
“那是一条猎犬,平时就很凶,咬过不少人了。出事后就被方百户给打死了。”
~
董百户捧着茶碗,喝了几口茶,欲言又止。
许克生安静地等他开口。
终于,董百户有些赧颜地说道:
“许郎中,呃,罗管家说,小公子恢复的挺好,就不麻烦你来回奔波了。”
许克生愣了一下,消息有些突然。
他很快反应过来,爽快地应和一声:
“也好!”
每天来回一趟,大半天时间没了,还很劳累,已经严重影响了他的学习。
诊金早就送来了:
六匹上等的棉布、二十贯铜钱。
给钱大方,说话客套中听,还将后续的工作给省了,希望多碰到这样的病人。
董百户没有细说原委,许克生也没有问。
大户人家规矩多,也许有难言之隐吧。
董百户很意外,他还担心许克生不乐意呢。遇到国公府这样的大腿,平常人都不会轻易松手的。
一路上他想了很多劝解的话,没想到一句也没用上。
不会是气话吧?
“许郎中,其实国公府对你的医术很认可。”
许克生笑着点点头,
“小公子康复了,正好我也快要考试了。”
听到考试,董百户笑了,放下茶碗道:
“你猜,咱是从哪里来?”
许克生略一沉吟,心里就有了数,
“上元县?”
董百户抚掌笑道:
“正是!咱中午去见了县令,告诉他你必须考试。那厮已经答应了。”
许克生闻言大喜,董百户言而有信!
“多谢百户仗义执言!”
董百户好奇道:
“你一个兽医能得罪谁啊,竟然让县令卡你的前程?”
他记得当时许克生说是一个“老王八”,应该是个上了岁数的人。
许克生含糊着应付了过去,
“矛盾已经解决了。”
许克生给他续了茶,
“尝尝酥饼,是各种果馅的。村里的一个老嬷嬷送我的,味道可比城里卖的强。”
董百户吃了一个,眼睛亮了,
“嗯,好吃!这个是山楂馅的。”
许克生笑着介绍:
“这个是香圆馅,这个是杏馅,这个是枣馅,……”
~
太阳西斜,晚风已经带着凉意。
董百户起身告辞。
许克生将刚吃的果馅顶皮酥给包了几个,留着他路上吃。
几日不见,许克生察觉董百户瘦了不少,眉宇间也带着愁容,便关切道:
“惩罚你们了?”
传闻罗管家用军法管理侍卫、仆人,手段甚严,手下的侍卫、奴仆都怕他。
“还没有。”董百户叹了口气,“轻则打五十军棍、罚俸三个月,重则赶出国公府。兄弟们都很担心。”
!!!
许克生大吃一惊。
五十军棍足以打的皮开肉绽,竟然只是轻罚?
怪不得他们都这么怕罗管家,那老贼下手真黑!
并且侍卫们提心吊胆,惶惶不可终日,又何尝不是一种惩罚。
罗管家是懂拿捏的。
许克生安慰了他几句,
“小公子只是遭了点罪,人没有大碍,应该不会太重的。”
董百户苦笑道:
“咱们认为事大事小不重要,关键是罗管家怎么认为。”
许克生回屋给他拿了一瓶金创药,
“我知道国公府不缺药,不过这是我自己配的金创药。”
董百户道了谢,接过瓷瓶,小心地揣在怀里。
万一这次被打了军棍,这就是救命的药了。
许克生送到村口,看着董百户纵马远扬。
回到家,重新泡了茶,端着进了屋。
回归正轨,开始学习!
~
暮色沉沉。
上元县衙。
公房里已经看不清字了,杜县令起身回了内宅。
妻子带着幼子在院里玩耍。
“娘呢?”
“说是去杜检校家了。”
“哦。”杜县令在廊前坐下。
母亲和府衙杜检校的母亲谈得来,两人常在一起闲聊。
妻子将孩子交给他,去厨房准备晚饭。
杜县令逗着儿子,教他念“人之初”。
老母亲从外面回来了,快步走到儿子身旁,神神秘秘地说道:
“儿呀,娘这次听了一个大消息!”
杜县令笑道:
“什么消息。”
母亲经常带来一些官场传闻,都是一些无关紧要的故事。
为了哄母亲开心,每次他都认真听,转眼就忘了。
老母亲一拍巴掌,低声道:
“这事还和你有关呢!”
杜县令终于有了兴趣,抬起了头,
“是吗?”
老母亲不再绕弯子,小声道:
“吏部的那个方主事,腿断了!”
“什么时候的事?”杜县令吃了一惊,眼睛瞪圆了。
自己正为他担系风险呢,他却腿断了?
“今天呗,上午摔的,下午来京城求医,是被架子抬来的。太医院只去了一个医士,连御医都没去。”
杜县令摇头叹息:
“他完了!”
“开饭啦!”妻子在屋里叫道。
老母亲拉小孙子去洗手,附和道:
“可不是嘛!朝廷可不会用一个瘸子,何况一个老瘸子。”
“他是怎么摔的?”杜县令感叹不已,“本来过几年就该致仕了,真是命薄!”
“说是从驴上掉下来摔的。”老母亲回道。
“驴子才多高,怎么能摔断腿?”杜县令不禁有些疑惑。
“岁数大了,骨头脆啊。”给小孙子擦了手,老母亲道,“临到老遭这个罪,他也是个没福气的!”
~
杜县令吃了饭,放下筷子,
“母亲,儿子得给许克生放行了。”
老母亲点点头,
“放吧。”
捏着筷子,她又有些后怕地说道:
“幸好他是今天断的腿,要是考过童生试才断,你不是白得罪人了吗?”
杜县令说了董百户来找的事,
“儿子当时认为那百户不过是在狐假虎威,就敷衍了他,没想到方主事垮了。”
老母亲呵呵笑了,
“许郎中还找了信国公府的人?也不知道他花了多少钱。”
杜县令猜测道:
“估计卫所的人帮着牵的线。”
老太太感叹道:
“这孩子除了找个百户,几乎什么也没做,竟然逢凶化吉了,是个好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