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青云之上:科技首富路 > 第3章 一盏煤油灯的微光

的人闯进来,把他往外拖。他回头时,看见老师从麻袋里伸出手,朝着他的方向,像是要抓什么,最后却无力地垂下去,落在冰冷的泥地上。
送葬的人开始往坑里填土,冻土块砸在棺材上,发出沉闷的响声。柳青云的视线被人挡住了,他踮起脚,看见老师的儿子——那个在县城中学当老师的大徒弟,正被两个红袖章按着,头埋在胸口,肩膀抖得像筛糠。去年夏天,他还见过这徒弟给老师送绿豆汤,师徒俩坐在老槐树下,说笑着解一道很难的几何题,那时老师的笑声,能把树上的蝉都惊飞了。
“你是柳青云?”一个沙哑的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
柳青云猛地回头,见是师母。她头发乱得像堆枯草,棉袄扣子扣错了位,露出里面打了补丁的单衣。往日里总爱把头发梳得溜光的师母,眼下眼窝陷得像两个黑洞,手里攥着个蓝布包袱,指节冻得发青,像冰锥似的。
“师母……”他喉咙发紧,不知道该说什么。
师母没看他,眼睛直勾勾盯着那口正在被土埋住的棺材,嘴唇哆嗦着:“他昨天夜里走的……就躺在牛槽边,身子硬的时侯,手里还攥着半截粉笔头……”
柳青云的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掉下来。他赶紧低下头,看见师母的脚边,有几滴冻成冰珠的水渍,不知道是泪还是雪水。
“拿着。”师母突然把蓝布包往他怀里塞,力道大得吓人,“他临去前……拼着最后口气,让我给你留着。说……说你会懂。”
包袱沉甸甸的,隔着布都能感觉到棱角。柳青云刚想说话,师母已经转身往回走,背影佝偻着,像株被霜打蔫的玉米秆,走两步就踉跄一下,却没回头看一眼那座正在隆起的新坟。
风更大了,送葬的人渐渐散了,只剩下王麻子他们在铲最后几锹土。柳青云把蓝布包往棉袄里揣了揣,贴着心口的地方,能感觉到那东西温热起来。他没敢立刻打开,顺着田埂往家走,雪沫子钻进领口,凉得他一激灵,却没觉得冷。
走到没人的地方,他才找了个背风的土坡蹲下,小心翼翼地解开蓝布包的绳结。里面是半截红蜡烛,蜡身坑坑洼洼的,像是被人啃过——他认得,这是去年中秋,老师偷偷给他的,说“夜里看书伤眼睛,点这个亮堂些”,他一直没舍得用,没想到老师自已倒留了半截。
蜡烛底下压着本《代数初步》,封面都磨掉了,露出里面泛黄的纸页。这书他见过,老师总拿在手里,封皮上有个小小的“柳”字,是老师用钢笔写的,笔锋挺拔,像他讲课时挺直的腰杆。柳青云摩挲着那字,突然摸到书页间夹着什么硬东西。
他轻轻翻开,一张黑白照片滑了出来,落在雪地上。照片有点受潮,边角卷了起来,可上面的人影还很清楚:年轻时的老师站在座石牌坊下,穿着件洗得发白的长衫,嘴角扬着笑,口袋里露出半截钢笔,金属帽在阳光下闪着亮。牌坊上的字模糊了,可柳青云认得——去年老师给他讲过,那是清华园的二校门,门楣上的“清华园”三个字,是当年皇帝题的。
“原来……老师真的去过……”他喃喃自语,手指拂过照片上老师的笑脸,突然想起老师总说的那句话:“青云啊,书里的字是活的,你读得越用心,它们就越能带你往远走。”
雪越下越大,把照片上的石牌坊遮得朦朦胧胧。柳青云把照片夹回书里,又把蜡烛和书小心包好,塞进棉袄最里层。胸口那里,书的棱角硌着肋骨,却不觉得疼,反倒像揣了个小暖炉,慢慢往四肢百骸散着热。
他站起身,往家的方向走。风还是那么硬,可他脚步却稳了不少。路过牛棚的时侯,他忍不住往里面瞅了一眼,空荡荡的,只有那头老黄牛在嚼草料,棚角的泥地上,还留着老师躺过的痕迹,像片浅浅的洼地。
柳青云对着牛棚鞠了一躬,转身大步流星地走。雪落在他的棉袄上,很快积了薄薄一层,可他没拍。怀里的书和蜡烛像是有了分量,压得他肩膀微微下沉,却也让他觉得,脚下的冻土不再那么滑了。
他知道,以后夜里看书,得更省着用灯油了。但他也知道,有样东西,比煤油和蜡烛都亮,已经被老师种进了心里,就算在最深的黑夜里,也能照着他往前挪步。
第四节:走向考场
坟场的夜比磨坊冷得更透骨。柳青云踩着没膝的枯草往深处走,裤脚沾记了带刺的苍耳,每走一步都像拖着串小铁球。月光被云遮得只剩层薄纱,照在坟头的土包上,像一个个蜷缩的人影。他手里攥着那本《代数初步》,书脊被汗水浸得发涨,边角卷成了波浪。
找到老师的坟时,他差点没认出来。新培的黄土被雨水冲得塌了半边,坟头连块像样的碑都没有,只有去年下葬时插的木牌,被风刮得歪歪扭扭,上面“李先生之墓”四个字,已经褪得快要看不清了。柳青云蹲下身,用手把塌下来的土往坟头拢了拢,指尖触到冻土,凉得像咬了口冰碴。
他从怀里掏出师母给的那半截红蜡烛,又摸出盒洋火——这是他用三个鸡蛋从供销社换来的。“嚓”一声,火苗窜出来,映亮他冻得发紫的脸。风从坟包后面钻出来,火苗立刻歪向一边,他赶紧用手护着,把蜡烛插进坟头裂开的缝里。蜡芯“噼啪”爆了个火星,橘红色的光团在黑暗里撑开一小片暖,把他和坟头都罩了进去。
蜡烛慢慢往下淌油,混着坟头的纸钱灰,在他铺在坟前的《人民日报》剪报上凝成块琥珀色的痂。那剪报就是去年在工地看到的那篇,被他用糨糊粘了又粘,边角都起了毛,可“1960年全国高考恢复”那行字,依旧清晰得像昨天刚印上去的。
柳青云盘腿坐在坟前,把书摊在膝盖上。夜风卷着远处的狗吠飘过来,更显得坟场静得可怕。他清了清嗓子,开始小声念公式:“a-b=(a+b)(a-b)……”声音在空旷的坟地里荡开,撞在远处的杨树上,又弹回来,像有人在跟着他念。
念到三角函数时,草丛里突然“扑棱”响了一声,惊得他手一抖,书差点掉在地上。借着烛光一看,是只肥硕的鹌鹑,正慌慌张张地往草窠里钻,圆滚滚的身子撞得枯草沙沙响。柳青云松了口气,嘴角忍不住勾了勾——老师以前总说,鹌鹑这东西最憨,遇到危险就把头埋进土里,以为这样别人就看不见了。
“老师,您看,”他对着坟头笑了笑,“它跟王麻子似的,就知道装糊涂。”
话音刚落,远处突然传来一阵喧哗。柳青云抬头望去,见生产队方向亮起一片火把,光点在田埂上蜿蜒流动,像串滴落在黑布上的血珠。批斗会散场了。他认得那方向,是队部的晒谷场,最近天天晚上都要开批斗会,昨天被斗的是会计老张,就因为账本上多记了两斤绿豆,被按在泥地里磕了十几个响头。
火把的光越来越近,隐约能听见口号声顺着风飘过来:“打倒臭老九!”“农业学大寨!”柳青云的脸瞬间沉了下来,手指死死攥住书脊,指节捏得发白。他看见最前面的火把停在了路口,那地方竖着块刷着白灰的标语牌,上面“农业学大寨”五个红漆字,在火光下红得像要滴血。
那标语牌是上个月立的,王麻子特意让人把牌子往老师坟场的方向挪了挪,说“让这些死鬼也看看,谁才是当家的”。那天柳青云路过,看见牌子底座压着老师坟前的半丛野菊,气得他差点冲上去掀了牌子,最后还是被父亲死死拽住了。
“鹌鹑才把头埋进土里。”柳青云突然站起身,声音在夜里显得格外硬。他弯腰从地上抓起块土坷垃,有拳头那么大,棱角锋利得像块小石头。火把的光还在晃,口号声也越来越清晰,里面好像还夹杂着王麻子的粗嗓子。
他抡圆了胳膊,把土坷垃狠狠砸向黑暗中的标语牌。“啪”的一声闷响,土坷垃撞在木板上,碎成了渣。火把那边的喧哗声顿了顿,随即有人喊:“谁在那儿?!”
柳青云没躲,反而往前迈了两步,又捡起块更大的土坷垃。蜡烛的光映着他的脸,眼睛亮得吓人,像两簇跳动的火苗。他想起老师躺在牛棚里的样子,想起师母冻得像冰锥的手指,想起父亲被石硪压弯的脊梁,想起妹妹冻得发紫的小脚……
“我在这儿!”他突然朝着火把的方向吼了一声,声音在夜里炸开,惊得坟地里的寒鸦“哇哇”叫着飞起来,“有本事过来!”
火把那边骚动起来,有人举着火把往坟场这边走。柳青云却不害怕,他把《代数初步》往怀里一揣,又从坟头拔起那半截蜡烛,蜡油滴在手上,烫得他一哆嗦,可他没撒手。火光越来越近,他看清了,走在最前面的就是王麻子,手里还拎着那根牛皮鞭。
“好啊,是你这小兔崽子!”王麻子的声音像破锣,“敢在这儿装神弄鬼?看我不打断你的腿!”
柳青云往后退了两步,背靠着老师的坟头。坟头的土很凉,却让他觉得踏实。他把蜡烛举得高高的,火苗在风里摇曳,却没熄灭。“我在看书。”他一字一顿地说,声音不大,却透着股犟劲,“明天我要去考大学。”
王麻子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火把的光在他脸上晃,显得那道三角眼格外狰狞:“考大学?就你?一个泥腿子,还想登天?我告诉你,只要有我在,你就别想踏出这生产队一步!”
“你拦不住。”柳青云盯着他,眼睛里的光比手里的蜡烛还亮,“就像这蜡烛,你能吹灭它,可烧完的蜡油,也能在地上留下印子。”
王麻子被噎了一下,脸涨得通红,扬手就把鞭子抽了过来。柳青云这次没躲,他把书往胸口紧了紧,迎着鞭子抬起头。可鞭子没落在他身上——火把后面突然传来个苍老的声音:“王监工,算了吧。”
柳青云回头一看,是队里的老支书,拄着根拐杖,颤巍巍地站在火把后面。“孩子要念书,是好事。”老支书咳嗽着说,“当年柳先生……不也总说,咱庄稼人,也得有能看懂报纸的。”
王麻子的鞭子僵在半空,悻悻地收了回去:“支书,这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老支书摆了摆手,“让他去吧。明天我派辆驴车,送他去县城考场。”
柳青云愣住了,手里的蜡烛差点掉下来。王麻子狠狠瞪了他一眼,一甩袖子,带着人走了。火把渐渐远去,田埂上的光点又变成了串血珠,慢慢消失在夜色里。
坟场又恢复了寂静。柳青云对着老支书的背影鞠了一躬,转过身,看见蜡烛已经烧得只剩小半截了,蜡油顺着手指往下淌,烫得他手心发麻,却烫得心里暖烘烘的。
他把剩下的蜡烛重新插进坟头的裂缝,对着坟头轻声说:“老师,明天我就去考场了。您放心,我不会像鹌鹑那样,遇到事就把头埋起来。”
风里,仿佛传来老师温和的笑声。柳青云拿起书,借着最后的烛光,又开始念公式。这次的声音比刚才响亮多了,穿透了夜色,穿透了寒冷,像颗石子投进深潭,在他心里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天边渐渐泛起鱼肚白时,蜡烛终于烧完了,只留下个小小的蜡头,牢牢粘在坟头的裂缝里,像颗嵌在土里的星星。柳青云把书揣好,对着坟头深深鞠了一躬,转身往回走。脚下的冻土开始发软,草叶上的露珠沾湿了裤脚,可他走得飞快,仿佛身后有什么在推着他,往天亮的地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