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大海缓缓地蹲下身,从地上捡起刚才摁灭的烟头,重新塞进嘴里,却没有点燃,只是那么干涩地叼着。
“我没用。”
“我这个当爹的,太没用了。干了一辈子,连给儿子铺条路都做不到。他那么争气,那么努力,到头来,还是要被我们这两个没本事的爹妈给拖累。”
苏兰走过去,蹲在他身边,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别这么说,大海。这不怪你。我们已经尽力了,我们把能给他的都给他了。”
宁大海自嘲地笑了一声,“老赵说得对,人啊,从出生就分了三六九等。我们家宁梧,什么都好,就是投错了胎。要是他生在那些有钱人家,他现在哪用得着这么拼命?”
“他想要什么,他家里人动动手指头就给他办了。哪像我们,连自己唯一的房子都卖了,还不够给人家塞牙缝的。”
阳光从卷帘门的缝隙里斜照进来,切割出一道道明亮的光束,无数尘埃在光束中翻滚、飞舞,最终还是会落回地面。
过了很久,宁大海才重新站起来,点燃嘴里的烟头,狠狠吸了一口。
“我们好久没见过他了吧?”他突然问。
苏兰愣了一下,开始在心里计算着日子。“快三年了。从他高一那年暑假回来过一次,后来就再也没回过。”
“三年了啊”宁大海吐出一口浓重的烟雾,眼神飘向了遥远的乾云城方向,“也不知道他在那边过得究竟怎么样。每次打电话,都说好,都说不缺钱。可我这心里,总觉得不踏实。”
“兰,等过两天厂里发了工资,我们请个假,买张车票去乾云城看看他吧。”
苏兰的眼睛亮了起来,随即又有些担忧:“我们去了,会不会打扰他学习?而且,来回一趟也要花不少钱。”
“钱花了可以再挣。儿子只有一个。”宁大海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尖用力碾碎,“我要亲眼去看看。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吃得好,睡得好,看看他是不是真的像电话里说的那样,一切都好。”
“我们给不了他几百万,但我们总能去看看他。当父母的,要是连这点都做不到,那还算什么父母?”
苏兰用力点头,眼眶有些湿润,但她忍住了。
“好,我们去。”
宁大海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向那堆积如山的货物,他弯下腰,双手抓住一个沉重的金属零件的边缘,青筋从他的手臂上暴起。
“干活吧。”
他低沉地说。
苏兰应了一声,也拿起毛巾擦了把脸,重新投入到闷热和劳累之中。
夕阳将天空烧成一片橘红,余晖穿过老旧的居民楼。
宁大海和苏兰一前一后地走在回家的路上,两人之间隔着半步的距离,一路无话。
白天的对话像一块沉重的铅,压在他们心口。
他们住的纺织厂家属院,是安河县最老的一批楼房。
墙皮大片大片地剥落,露出里面暗红色的砖块,楼道里的灯光昏黄,忽明忽暗,随时会熄灭。
一步,两步。
楼梯陡峭,没有电梯。
他们从一楼走到五楼。
这是他们走了二十多年的路,今天却感觉格外漫长。
终于,在转过最后一个拐角,看到自家那扇熟悉的墨绿色防盗门时,两个人都停住了脚步。
门前站着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挺拔的少年,身形修长,肩膀宽阔。
他背对着楼梯口,正低头看着手机。
听到声音,那个身影转了过来。
一张年轻、俊朗的脸庞出现在昏黄的灯光下。
他的眉眼和宁大海有几分相似,但更加舒展,轮廓分明。
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眼神明亮,嘴角自然地向上翘着,带着一种从容不迫的自信。
看清那张脸的瞬间,宁大海脑子里一片空白,手中那串叮当作响的钥匙,“哐当”一声掉在了水泥地上。
少年看见他们,收起了手机,脸上的笑容扩大,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
“爸,妈,我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