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点半，鲁西南的天还裹在浓得化不开的雾里。李根生摸着黑穿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衣角磨出的毛边勾住了炕沿的木刺，他轻轻一扯，布料
“嘶啦”
一声裂了道小口子。根生皱了皱眉，把破口往里面掖了掖，转身看向母亲的床。
赵桂兰睡得很轻，听见动静就睁开了眼，浑浊的目光在昏暗中寻到根生的身影：“这么早就走？不再睡会儿？”
“妈，镇上远，走路得两个钟头，晚了怕赶不上。”
根生走到床边，把叠好的旧毛巾被往母亲身上拉了拉，“我给您煮了玉米糊糊，在灶上温着，您醒了就趁热吃。张婶说会过来帮您看看，您要是不舒服，就喊她。”
“知道了，你路上小心。”
赵桂兰伸手想摸根生的脸，却在半空停住，指尖颤了颤又缩了回去，“干活别太拼命，累了就歇会儿，钱不够咱再想办法。”
根生鼻头一酸，强忍着点头：“您放心，我心里有数。”
他最后看了眼母亲，转身拿起墙角的布包
——
里面裹着两件换洗衣裳和张婶昨天给的两个馒头，轻轻推开房门走进晨雾里。
雾气带着深秋的寒气，钻进衣领里，冻得根生打了个哆嗦。他沿着村外的土路往前走，脚下的泥地还带着露水的湿滑，每一步都得踩实了才敢迈。路边的白杨树光秃秃的，枝桠在雾里像张牙舞爪的黑影，偶尔传来几声猫头鹰的叫声，在寂静的清晨里格外瘆人。
根生走得快，额头上很快冒了汗，贴身的衣服被汗浸湿，贴在背上凉飕飕的。他不敢慢下来，心里记着和王虎约定的八点，生怕迟到了连这份活都没了。走了一个多钟头，天渐渐亮了些，雾气也散了不少，能看见远处镇上的轮廓了
——
几栋两层高的红砖房，烟囱里冒着淡淡的烟，还有偶尔传来的拖拉机声。
七点五十，根生准时到了镇上的汽车站。车站是个简陋的土坯房，门口摆着两张掉漆的长凳，几个背着包袱的人坐在上面等车。根生四处张望，没看见王虎，心里有点慌，找了个角落站着，把布包抱在怀里。
“李根生！”
听见有人喊自己，根生赶紧抬头，看见王虎穿着件黑色的皮夹克，叼着烟，倚在一辆半旧的摩托车旁。他身边还站着两个年轻小伙，都穿着迷彩服，手里拿着安全帽。
“王虎哥，我来了。”
根生快步走过去，有些拘谨地搓了搓手。
王虎吐了口烟圈，上下打量了根生一番，目光落在他磨破的褂子上，嘴角撇了撇：“来得还挺准时。走吧，工地在镇东头，骑车得十分钟。”
他把手里的一个旧安全帽扔给根生，“戴上，到了工地别乱跑，让你干啥就干啥，听见没？”
“听见了，谢谢王虎哥。”
根生连忙接过安全帽，扣在头上，大小不太合适，有点晃。
王虎跨上摩托车，对那两个小伙说：“你们俩跟我走，根生坐后面。”
根生赶紧坐上摩托车后座，双手紧紧抓住王虎的衣角。摩托车发动起来，风
“呼呼”
地刮在脸上，根生眯着眼，看着路边的景色往后退
——
成片的玉米地，几间散落的农房，还有一条小河，河面上结了层薄冰。
到了工地，根生才知道这是个盖商品房的工地。几栋刚起了一层的楼房，钢筋裸露着，地上堆着砖和水泥，几个工人正在搬砖。空气中弥漫着水泥和尘土的味道，机器的轰鸣声震得人耳朵疼。
王虎把摩托车停在一间活动板房前，对根生说：“这是工人们住的地方，你跟他们俩住一间。先去把东西放下，然后过来找我，带你去干活。”
根生跟着那两个小伙走进活动板房。板房里很简陋，搭着四张上下铺的铁床，床上铺着薄薄的褥子，墙角堆着几个包袱。靠窗的两张下铺有人住了，剩下的两张上铺空着。
“你睡那张吧。”
一个高个子小伙指了指靠门的上铺，“我叫张强，他叫李军，都是邻村的。”
“谢谢，我叫李根生。”
根生把布包放在上铺，简单收拾了一下，就赶紧出去找王虎。
王虎正在指挥工人搬水泥，看见根生，指着一堆砖说：“根生，你跟他们一起搬砖，把砖搬到三楼去。今天先熟悉熟悉，明天开始记工。”
“好。”
根生应着，走到砖堆旁，拿起一块砖。砖沉甸甸的，边缘还带着毛刺，硌得手疼。他学着其他工人的样子，一次搬四块，摞在怀里，往楼梯口走。
楼梯还没装扶手，只有简陋的水泥台阶，走上去晃晃悠悠的。根生小心翼翼地往上走，每一步都走得很慢，生怕摔了。到了三楼，把砖放在指定的地方，又赶紧下去搬。
刚搬了几趟，根生就累得气喘吁吁，胳膊又酸又疼，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流，滴在眼睛里，涩得慌。他想歇会儿，可看见其他工人都在不停地搬，也不敢停下，咬着牙继续。
中午吃饭的时候，根生跟着张强和李军去工地的食堂。食堂也是活动板房，里面摆着几张桌子，地上油腻腻的。师傅从一个大铁桶里舀出米饭，又端来一盆白菜炖豆腐，还有一碟咸菜。
根生饿坏了，端着碗狼吞虎咽地吃起来。米饭有点夹生，白菜炖豆腐没什么油星，可他还是吃了两大碗。张强看着他，笑着说：“你第一次干这活吧？慢慢来，习惯了就好了。”
“嗯，以前没干过。”
根生点点头，擦了擦嘴。
“王虎这人不地道，”
李军压低声音说，“我们上个月的工资还没发呢，他总说等工程结了账就给，可谁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
根生心里一紧：“那……
他会不会不给我们发工资啊？”
“不好说，”
张强叹了口气，“他在镇上有关系，我们也不敢跟他闹。只能先干着，走一步看一步。”
根生没说话，心里犯起了嘀咕。他想起母亲还等着他赚钱回去缴新农合、拿药，要是王虎不给发工资，那可怎么办？可现在要是走了，又没别的活可干，只能先干着，希望王虎能说话算话。
下午的活更累，根生被安排去和水泥。水泥粉扬得满脸都是，呛得他直咳嗽，手上也沾满了水泥，干了之后像层硬壳，搓都搓不掉。一直干到天黑，王虎才喊停工。
根生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活动板房，往床上一躺，浑身像散了架一样疼。张强和李军也累得够呛，洗漱完就躺下了。板房里很安静，只有外面机器的轰鸣声还在断断续续地响着。
根生想起母亲，不知道她今天过得怎么样，有没有按时吃饭，张婶有没有过来帮忙。他掏出手机，想给母亲打个电话，可手机没电了
——
早上走得急，忘了充电。他叹了口气，把手机塞回口袋，闭上眼睛。
虽然累得不行，可根生却睡不着。他想着工地上的活，想着王虎的态度，想着还没凑够的新农合钱，心里七上八下的。他不知道这份活能做多久，也不知道能不能拿到工资，只觉得眼前的路还是一片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