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屏幕上“小太阳”三个字，像一根细针，轻轻扎了一下林溪的心脏。那句“最近还好吗？”悬在对话框里，简单，却充满了跨越时光的复杂意味。
苏晓凑过来看了一眼，瞬间瞪大眼睛，倒吸一口凉气：“嘶……这头像！不是你高中那个……”
“嗯。”林溪含糊地应了一声，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沾满颜料的画纸上。刚刚落笔的粉色樱花被压出一个模糊的浅印，像块甜腻到发苦、永远化不开的糖。
她起身冲到水池边，拧开水龙头，用冰冷的流水反复冲刷指尖已经干涸的颜料，也试图压下心里那阵突如其来的慌乱。她以为这个人会像那支被扔进垃圾桶的钢笔，永远锈蚀在过去的淤泥里。
犹豫了三天。最终，她还是屈服于某种复杂难言的情绪，敲下了两个最简洁也最疏离的字：“还好。”
点击发送的瞬间，她清晰地听见自己加速的心跳。
几乎秒回。周明宇的消息弹了出来，带着一种试图找回熟稔却难掩生硬的急切：“我就知道你能照顾好自己。最近在忙什么？画画吗？”
他甚至还记得她喜欢画画。这个认知，让林溪的手指微微发颤。
对话就这样重新续上。他絮絮地说着大学的篮球队拿了校级冠军，抱怨专业太难天天泡实验室，哀嚎南方冬天没有暖气，冻得他想念家里的热炕头。他巧妙地、彻底地绕开了那个穿白裙子的女生，绕开了当初的冷言冷语，仿佛那一段不堪的过往只是书里被撕掉的几页。
林溪大多时候只是沉默地听着，用“嗯”、“哦”回应，偶尔提及几句自己生活的边角料：画室的颜料又涨价了，学校后街的麻辣烫味道不错。她不敢多问，像在冰面上小心行走，生怕一个不留神，就踩裂脚下看似平静的薄冰。
在一个周末的下午，林溪正修改画稿，手机突然响起。屏幕上跳动着的，是周明宇的名字。她的心跳漏了一拍，响了半分钟才接起。
“溪溪，”他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背景音嘈杂，带着压抑不住的雀跃和紧张，“我在你宿舍楼下。”
林溪手里的画笔“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她扑到窗边推开窗。楼下，那棵香樟树下，果然站着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格子衬衫——正是她寒假时叠好压进箱底的那一件同款——正仰着头，用力朝她的窗口挥手。南方的阳光洒在他身上，耀眼得几乎和高中无数个午后一样。
鬼使神差地，她还是下楼了。穿着最普通的卫衣牛仔裤，头发随意扎在脑后。
周明宇看到她，眼睛瞬间亮起来，脸上带着混合腼腆和兴奋的神色，递过来一个纸袋：“给。路过老街那家点心铺，记得你以前爱吃这个。”
林溪接过纸袋，里面是几块绿豆糕，包装纸上沾着长途汽车的灰尘。“我周末回家，顺道……过来看看你。”他挠了挠头，目光在她脸上细细扫过，“你好像瘦了。是不是……没好好吃饭？”
这句话太过熟悉，像一根柔软的羽毛，精准地搔刮过她心底最柔软的角落。酸涩的情绪瞬间漫上鼻腔。
他们沿着林荫道慢慢走。周明宇努力找着话题，说大学趣事，语气试图恢复当年的飞扬。林溪安静地听着，恍惚间，时光仿佛倒流——那个会把薄荷糖偷偷塞进她笔袋的少年，好像跨过了漫长的分离与伤害，又重新回来了。
走到画室楼下，周明宇突然停下脚步。他像是下定了决心，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细长的小盒子，塞到她手里，眼神飘忽，耳根泛红：“给你的。”
林溪迟疑着打开。丝绒衬布上，躺着一支崭新的钢笔。笔身是优雅的银灰色，笔帽顶端，清晰地刻着一个小小的、精致的太阳图案。
和当年那支，几乎一模一样。
“上次那支……被我弄丢了吧？”他声音低沉，带着明显的歉疚和一丝恳求，“这个……赔给你。”
他顿了顿，深吸一口气，目光灼灼地看向她，声音里带着孤注一掷的紧张：“溪溪，以前……是我不对，太年轻，混账，不懂事。”“我们……能不能重新开始？”
林溪握着那支钢笔，冰凉的金属触感透过皮肤，直抵心扉。高铁站的冷雨、他轻描淡写的“不合适”、垃圾桶盖落下的闷响……无数冰冷的碎片瞬间涌入脑海。
可抬起头，撞进他那双盛满了急切期待、亮得惊人的眼睛里，所有的委屈和质问，突然就堵在了喉咙口。
他眼里的光，和多年前那个递来道歉信的少年，奇迹般地重合了。
她听见自己喉咙里发出一个极其轻微、几乎微不可闻的单音节：“……嗯。”
周明宇脸上的紧张瞬间被狂喜取代。他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拥抱她。
林溪却像是受惊一般，猛地后退了一小步，下意识地避开了那个怀抱。她飞快地低下头：“画室……还有稿子没改完。”
看着他迅速黯淡下去的失落，她的心里泛起细密的疼痛。可她无法解释，有些伤口，即使结了痂，underneath，依旧是鲜嫩的血肉，轻轻一碰，就会疼得撕心裂肺。
他没再坚持，眼神里的光彩熄灭大半，低声说：“好。那我……先回去了。”
临走前，他突然转过身，用力地、紧紧地抱了她一下。他的下巴抵在她的发顶，声音闷闷的：“溪溪，这次我一定好好对你。”
林溪僵硬地呆在他的怀里，鼻尖充斥着他身上陌生的洗衣液香味。她没有回应。
回到画室，夕阳只剩下最后一点余晖。她将那支新钢笔插进笔袋。桌上，绿豆糕的甜香在空气里弥漫。她拿起一块，咬了一小口，细腻清甜，却莫名地，尝出了一丝挥之不去的苦涩。
画架上，那幅未完成的樱花图依旧摊开着，粉色的花瓣边缘，不知何时，晕开了一小片模糊的水渍。
她知道自已或许不该心软。可当周明宇带着那身熟悉的阳光气息和笨拙的诚意再次出现时，她那些好不容易筑起的防线，还是可耻地动摇了。
只是她还没有意识到，有些糖，包裹着的或许并非甜蜜，而是触碰旧伤痕带来的、新鲜的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