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镇静剂药效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留下的是沉重的疲惫和一种仿佛被掏空般的虚无感。
花漠的眼睫颤动了几下,极其缓慢地睁开了眼睛。
观察室苍白柔和的光线映入眼帘,不像之前那么刺眼。身体被柔软的束缚带固定着,但并不像记忆中那么难以忍受。一种奇异的、陌生的平静笼罩着他。
没有立刻涌上的恐慌,没有关于“梦境”的尖锐回忆,没有对自身处境的愤怒或绝望。
只有一片近乎绝对的……冷静。
仿佛刚刚经历那些极致恐惧和混乱的是另一个人,而现在,他只是一个置身事外的、极度疲惫的观察者。
【接受“治疗”。保持安静。观察。记录。生存优先。】
那个冰冷的、不带任何情绪的念头再次清晰地浮现在脑海,不是声音,更像是一条被直接写入意识的绝对指令。
他眨了眨眼,视线逐渐聚焦。他看到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正站在床边,低声交谈着,表情严肃。他的父母也来了,站在稍远一点的地方,母亲的眼睛红肿,父亲眉头紧锁,脸上写满了担忧和一丝难以掩饰的无力感。
看到花漠醒来,所有人都立刻停止了交谈,目光齐刷刷地投向他,带着紧张、审视和小心翼翼的期待。
若是往常,被这样的目光注视,花漠会感到窒息般的压力,会下意识地躲避,或者因为烦躁而表现出抗拒。
但现在,没有。
他只是在“算”的绝对理性主导下,平静地、甚至有些漠然地回望着他们。大脑像一台高速运转的精密仪器,快速扫描着每个人的微表情,分析着当前的局势。
医生上前一步,语气尽量温和:“花漠,你醒了?感觉怎么样?还记得之前发生了什么吗?”
花漠沉默了几秒,像是在读取数据库,然后缓缓地、用一种异常平稳甚至有些干涩的语调回答:“头很沉。有点渴。”他避开了关于“记忆”的问题。
这种过分的平静和配合,反而让医生和父母都愣了一下。预想中的激动、哭泣、否认或是恐惧都没有出现。
医生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但很快掩饰过去:“这是药物的正常反应。口渴是正常的,等一下让护士给你用吸管喝点水。”他仔细观察着花漠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一丝伪装的痕迹,但只看到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甚至可以说是空洞。
“好。”花漠简单地应了一声,甚至微微点了点头。
母亲忍不住走上前,声音带着哭腔:“小漠,你吓死妈妈了……你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你跟妈妈说……”
花漠的目光转向母亲,那目光里没有往日的依赖或委屈,更像是在分析一个情绪激动的数据源。【目标:安抚数据源,降低情绪波动,避免不可控因素。】“妈,我没事。”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符合“病人”身份的话,“就是有点累。想睡会儿。”
这句话听起来正常了许多,母亲的情绪稍微缓和了一些,但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
父亲叹了口气,拍了拍母亲的背,对医生说:“医生,拜托你们了,一定要查清楚。”
“我们正在尽力。”医生点头,然后对护士吩咐,“准备一下,带他去做全面的身体检查,重点排查神经系统和是否有隐匿性外伤。CT、MRI都安排上。”
“是。”
转移的过程,花漠异常配合。他甚至会在护士帮他调整束缚带时,低声说一句“谢谢”。这种近乎诡异的礼貌和顺从,让在场的每一个熟悉他之前状态的人都感到一种莫名的不安。
这不像病情好转,更像是一种……更深层次的、让人看不透的异变。
去往检查室的路上,花漠的目光安静地扫过医院的走廊、指示灯牌、来往的医护人员。一切信息都被“算”人格无声地记录、归档。
【环境:密闭,监控系统覆盖率高,出口位置:3处(电梯、楼梯、安全通道),人员密度:中。威胁等级:低。当前目标:配合检查,获取自身生理数据。】
躺在冰冷的CT机上,机器发出嗡嗡的轰鸣声,缓缓滑入圆环形的扫描舱。
幽闭的空间并没有引发他预期的恐慌。(“算”分析:结构稳定,无立即危险,无需应激反应。)
他只是在想:这个机器,能照出我胸口那会发烫的纹身吗?能发现我手臂上那道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的伤口吗?能捕捉到我大脑里那个多出来的、冰冷的声音吗?
现代的科技,能捕捉到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同步”吗?
检查结果需要时间等待。
回到观察室后,花漠大部分时间都闭着眼睛,像是在休息,但实际上,“算”正在高效地整理、分析着迄今为止收集到的所有信息。
双界穿梭的规律(随机、被动)、同步效应的触发条件(意识主导方的动作、情绪、伤害)、牌域的基本环境(雾气、蛊巢谷、宿主)、已遭遇宿主的能力(黑桃2-裂笑,红桃3-迷瞳,梅花A-听风?)、自身人格分化(火、水、木、算)、心蛊的存在……
大量杂乱的信息被分门别类,相互关联,试图构建出一个初步的、关于自身处境的模型。
漏洞百出,疑问远多于答案。
但这是一个开始。
生存,首先源于对环境的认知。
不知过了多久,医生拿着初步的检查报告回来了,脸上的表情更加困惑。
“CT和MRI结果显示,大脑结构未见明显异常。没有肿瘤,没有出血,没有器质性病变的迹象。”医生看着报告,像是在对花漠的父母说,又像是在自言自语,“血液检查也基本正常,除了药物代谢指标……”
也就是说,现代医学最先进的仪器,没有发现任何能解释他“症状”的生理基础。
那些伤口,那些同步动作,那些刻字……仿佛都是凭空产生的。
父母的脸上希望与失望交织,最终化为更深的忧虑。
花漠安静地听着,内心毫无波澜,甚至在意料之中。
【预期结果符合。现代科技无法探测牌域关联。结论:伪装策略正确,需更深层潜伏。】
他缓缓睁开眼睛,看向医生,用一种恰到好处的、带着一丝虚弱和困惑的语气轻声问:
“医生……那我……到底是怎么了?”
他把一个无助的、渴望答案的病人角色,扮演得天衣无缝。
医生看着他清澈却深不见底的眼睛,一时语塞。
这个年轻人,比他接手过的任何病人都要复杂,都要……令人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