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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笛远去,火把渐熄,晒谷场只剩风声。
苏丽姝被带走了。
沈怀谦跪在烂泥里,额头抵着苏明昭的鞋尖,嗓音嘶哑:
“明昭,跟我回家。孩子还在等你,我也”
苏明昭抬手,一巴掌干脆利落,打断他所有未出口的字。
“家?”她冷笑,指节发白,“上一世,你们把我推进火坑时,老了我连一个住的地方都没有,怎么没人跟我说那是家?”
沈怀谦抓住她手腕,掌心全是血和泥:
“上一辈子我错了,这一世我用一辈子赎罪”
“赎罪?”
苏明昭抽回手,像甩掉肮脏的水珠,
“我的青春、我的腿、我孩子的命,你拿什么赎?”
她弯腰,从地上捡起那封已被雨水泡软的离婚报告,啪地拍在他胸口。
“签字,从此两清。”
沈怀谦指尖颤抖,墨迹晕开,却迟迟不落笔。
苏明昭俯身,声音低得像刀锋:
“不签?可以。明天早上八点,民政局门口,我等你。”
她转身,背影笔直,一步一坑,踏碎所有旧日幻影。
沈怀谦在泥水里嘶喊:“明昭”
回答他的,只有火把“噼啪”一声炸响,像心脏被狠狠撕~裂留下的回音。
天刚破晓,沈怀谦穿着洗得发白的旧衬衫,手里攥着那份已经签好、被他揉得皱巴巴的离婚报告。
他站在苏明昭的小院外,喉咙里全是铁锈味。
昨晚抽了一夜的烟,也没能抽掉半分悔意。
门“吱呀”一声开了,却不是为他。
苏明昭背着简单的行囊,手里拎着一只掉了漆的帆布包,目光掠过他的脸,像掠过一块冷石头。
“明昭”
沈怀谦刚开口,她直接抬手,做了一个“停”的手势。
两个孩子被顾云起挡在十步之外,哭声被晨风吹得七零八落。
他们喊“妈妈”,一声比一声凄厉,却换不来苏明昭一个回眸。
沈怀谦扑通跪下,离婚报告被他高举过头顶,纸角在风中颤抖。
“我错了,明昭,我真的知道错了。你哪怕再骂我一句,再打我一次。”
苏明昭连脚步都没顿一下。
“骂你?打你?”她嗤笑,声音冷得像冰渣子,“我怕脏了我的手。”
她侧身绕过他,鞋底碾过离婚报告,像碾碎最后一点情分。
一个月后,吉普车停在村口。
录取通知书被她攥得发烫,边角却平整。
那是她用命换来的未来。
顾云起替她拉开车门,发动机轰然作响,像在为她的新生鸣炮。
沈怀谦从雾里冲出来,脸色惨白,手里却空无一物。
他不再跪,不再求,只是嘶哑地问:
“这次真的不回来了?”
“肯定不回来。”
苏明昭连车窗都没摇下,声音隔着玻璃,像隔着一条生死河。
沈怀谦忽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行,那我就守着这个家,等你哪天想回来看看”
“省省吧。”苏明昭打断他,“苏丽姝回来了,你们好好过,别脏了我的归途。”
车启动,尘土扬起。
沈怀谦站在原地,身影被晨雾一点点吞没。
他最后喊的那句“祝你前途光明璀璨”被引擎撕得七零八落,像一声迟到的丧钟。
苏明昭闭上眼,脑海里呼啸而过的是前世断腿、难产、被赶出家门的每一帧。
再睁眼,只余一句轻飘飘的“再见”。
吉普车冲破晨雾,向着太阳升起的方向绝尘而去。
这一次,她连尘土都不留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