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沈诀身边最温顺的替身,为他试毒挡剑,剜心取血。
他大婚迎娶白月光那天,我安静地死在柴房。
沈诀却疯了,抛下洞房花烛夜,翻遍全城找我。
直到他看见白月光腕间——
那串用我骸骨串成的辟邪珠,正涓涓淌着他的救命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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蚀骨的痛已经麻木了,像沉在深不见底的寒潭里,意识一丝丝抽离。
柴房角落积着污秽的湿气,霉味混着我自己身上散不去的血腥气,一阵冷过一阵的夜风从破窗灌进来,却吹不散这满屋的死寂。
外头隐约传来喧嚣,锣鼓笙箫,喜炮震天。
是了,今日是侯爷沈诀大婚,迎娶他的白月光,林尚书家的千金林婉清。全城同喜,侯府更是灯火彻夜不熄。
我蜷在冰冷的草堆里,听着那热闹,竟觉得有些遥远。
身子越来越轻,眼前走马灯似的掠过许多画面。
三年前,沈诀从边关回来,带回一个重伤濒死的我。他说我眉眼像极了他心中忘不了的那个人。他说阿宁,留在我身边。
我便留下了。
做他的暗卫,做他的影子,做他需要时随时可以豁出性命的……替身。
替他试过毒,滚烫的银羹探入喉,灼得五脏六腑都移位,他抱着吐血的我说:阿宁,幸好不是你。
替他挡过剑,淬毒的匕首没入胸口,差点就见了阎王,他守在我榻前,眼底有着急有关切,说:阿宁,你若死了,我怎么办
也替他,取过血。
林婉清心疾缠身,需要至亲至纯之血做药引。沈诀看着我,沉默了很久,说:阿宁,只有你的血能救她。
他便每月取我一碗心口血。
很疼。比试毒挡剑都疼。冰冷的玉碗贴着心口,他亲手执刀,动作总是很稳,很轻,仿佛怕多弄疼我一分。可那刀子剜进去,取的是心头精血,每一次都像要抽干我的魂魄。
我从未拒绝过。
因他救过我,因我这命是他的。
更因为……他那偶尔,极其偶尔,在我痛极恍惚时,流露出的那一点点温柔和歉疚,让我生了妄念。
以为日久天长,石头也能焐热。
以为一次次剜心取血,总能换他一丝真心怜惜。
后来,林婉清病好了,沈诀要娶她。
他跟我说:阿宁,婉清她身子弱,受不得刺激。你……暂且避一避。
我便避到了这柴房。
昨夜,他又来取了一次血。说是大婚前后忙碌,恐顾不及,先取一次。
那碗比以往都大,他取得也比以往都深。
我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想唤他一声,喉头涌上的血却堵住了所有声音。
柴房的门再未打开过。
身上的力气随着血流尽了,冷得厉害。
外面的喜乐声好像更响了,宾客的喧哗阵阵传来。他们都在贺侯爷大喜,贺侯爷与夫人天作之合,白头偕老。
真好。
沈诀……他终于得偿所愿了。
我慢慢合上眼,最后一点模糊的意识里,竟是他年少时在边关荒城,递给我一个冷硬的馒头,眼神清亮,说:别怕,跟我走。
那时真好。
意识彻底沉入黑暗的前一瞬,仿佛听见很远的地方,传来一声瓷器碎裂的脆响,还有谁撕心裂肺的、模糊的……
……阿宁
……
侯府新房,红烛高燃,锦绣堆叠。
沈诀穿着大红的喜袍,身形却有些僵硬。合卺酒盏碎在他脚边,醇烈的酒液浸湿了昂贵的波斯地毯。
心口毫无预兆地一阵剧痛,绞得他瞬间脸色煞白,冷汗涔涔,几乎站不稳。
诀哥哥盖头下的林婉清惊疑出声。
沈诀却恍若未闻,那只刚刚执过合卺酒、本该去挑盖头的手,死死按着心口。那里空落落的,疼得诡异,仿佛有什么至关重要的东西,正在硬生生剥离、碎裂。
一股没由来的、巨大的恐慌如同冰水,瞬间将他淹没。
阿宁……
他猛地转身,不顾一切地冲出新房,冲向那座偏僻破败的柴房。
阿宁!
他踹开柴房的门,浓重的血腥味和死寂扑面而来。
角落里,那个瘦弱的身影蜷缩着,一动不动,脸色白得透明,仿佛已经融入了这片阴影。
阿宁……沈诀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他冲过去,几乎是踉跄着扑倒在地,将人抱进怀里。
冰冷的,僵硬的。
没有一丝生气。
她的身体轻得可怕,像是一捧即将消散的枯叶。心口的衣襟被暗褐色的血渍浸透了一大片,干涸地黏在皮肤上。
不……不可能……沈诀瞳孔骤缩,疯了似的去探她的鼻息,去摸她的颈脉,去听她的心跳。
什么都没有。
一片死寂。
他早上来时,她虽虚弱,还对他笑了笑……怎么会……
来人!来人!叫大夫!叫太医!他嘶吼起来,声音破裂,抱着怀里冰冷的身体,浑身抖得如同风中残烛,阿宁!醒醒!你看着我!我不准你死!听见没有!
侯爷的怒吼惊动了整个府邸。
大喜之夜,宾客未散,红绸还未撤下,侯府却瞬间乱作一团。
太医被连夜抓来,战战兢兢地诊脉,最终面无人色地跪地:侯爷……节哀……姑娘、姑娘已去了多时了……
胡说!沈诀一剑劈碎旁边的木架,双目赤红,状若疯魔,她怎么会死!谁准她死的!给我救!救不活,我让你们全都陪葬!
他抛下了满堂宾客,抛下了洞房里凤冠霞帔的新娘,像一头失去幼崽的困兽,抱着那具冰冷僵硬的尸体,不许任何人靠近。
阿宁,冷是不是我带你回房,那里暖和……
他喃喃着,试图用自己喜服的温度去暖她,可那身体冷得刺骨,怎么也暖不热。
心口的剧痛又一次袭来,比刚才更猛烈。
他忽然想起那些她替他试毒后苍白着脸却强笑着说没事的样子,想起她挡在他身前被剑刺中时滚烫的血溅在他脸上的温度,想起每月取血时,她微微蹙起的眉心和隐忍的闷哼……
他从未想过,她会真的离开。
他总觉得,这个沉默的、温顺的、总是望着他的女子,会一直一直在那里,只要他回头,就能看见。
可现在,她冷透了,僵了,再也不会对他笑,不会唤他侯爷了。
找……去找……他猛地抬头,眼底是骇人的血红,去找最好的棺木!去找长生寺的高僧!去找能起死回生的药!翻遍全城!翻遍天下!也要给我把她找回来!
侯府的铁骑惊破了京城永夜的笙歌。
火把将长街照得亮如白昼,甲胄森然的士兵粗暴地敲开一扇又一扇门,翻遍每一个可能的角落,寻找所谓的高僧、名医、奇药。
整个京城都在窃窃私语,不知道这显赫一时的定北侯在大婚之夜突然发了什么疯。
沈诀不吃不喝,不眠不休,守着那具早已冰凉的尸体,眼底的血丝越来越重,疯狂却丝毫不减。
直到第三日黄昏。
亲卫统领又一次无功而返,却面带迟疑,欲言又止。
说!沈诀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侯爷……属下等查访时,听闻、听闻一事……统领跪在地上,头埋得极低,夫人……林夫人她近日得了一串高僧开光的辟邪骨珠,据说、据说有奇效,能温养身心……
沈诀猛地抬头,眼神空洞了一瞬。
婉清骨珠
他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跌跌撞撞地起身,朝着主院冲去。
林婉清正在镜前由侍女伺候着梳妆,手腕上果然戴着一串素白的骨珠,颗颗圆润,泛着一种奇异的、温润的光泽,与她雪白的腕子相得益彰。
她见沈诀闯入,先是惊喜:诀哥哥,你终于……
话未说完,便被沈诀猛地攥住了手腕,力道之大,疼得她瞬间噤声。
这珠子……哪来的沈诀死死盯着那串骨珠,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林婉清被他眼中的疯狂吓得脸色发白,强笑道:是、是前日母亲去长生寺,了悟大师所赠,说是用有缘人的舍利……啊!
沈诀的手指几乎要掐进她的皮肉里,他盯着那珠子,瞳孔剧烈颤抖。
那光泽……那触感……
他猛地想起,柴房里,阿宁那冰冷僵硬的躯体,心口处……那处最致命的、也是每月取血的伤口旁边,似乎有一小片不自然的、被处理过的缺失……
一个可怕到让他浑身血液冻结的念头,如同毒蛇,骤然钻入他的脑海!
他颤抖着,伸出另一只手,想去触碰那珠子。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碰到的刹那——
那素白温润的骨珠缝隙里,竟毫无预兆地、缓缓地、渗出一滴鲜红的液体。
粘稠的,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他熟悉又陌生的腥气。
正正滴落在他颤抖的指尖上。
滚烫。
像她最后一次取血时,怎么也止不住的血。
像她挡在他身前时,溅在他脸上的血。
像她心口,那永远也无法愈合的伤口里,流尽的最后一滴血。
沈诀整个人僵住了,如同被九天玄雷劈中神魂。
他慢慢地、慢慢地抬起那双血红的、彻底崩溃的眼睛,看向林婉清茫然又惊恐的脸。
喉头剧烈地翻滚着,一股腥甜猛地涌上。
他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只有那串沾着血的骨珠,在他眼前疯狂地晃动,晃出一片血色模糊。
世界在他耳边轰然倒塌。
那滴血,滚烫地烙在沈诀指尖。
时间仿佛凝固了。喜房内红烛高烧,暖香靡靡,却在他周身寸寸冻结。
林婉清腕上那串素白珠子,此刻在他眼中扭曲、放大,每一颗都映出阿宁苍白安静的脸,映出柴房角落里暗褐的血渍,映出他亲手执刀取血时,她微微蹙起的眉尖。
啊……啊……他喉咙里发出破碎的气音,像被无形的手扼住了脖颈,眼眶瞪得几乎裂开,血丝蛛网般密布。
那滴血沿着他的指纹缓缓蜿蜒,留下一道刺目的红痕。
林婉清被他吓住了,手腕被攥得生疼,试图挣脱:诀哥哥你弄疼我了……这珠子、这珠子怎么了
她的声音像是从极遥远的水面传来,模糊不清。
沈诀的视线死死粘在那串珠子上。方才渗出血珠的那道细微缝隙,此刻在他眼中成了一个幽深冰冷的血洞。
有缘人的舍利
了悟大师
长生寺
一个个名词砸下来,砸得他神魂俱碎!那寺庙……那和尚……曾受过侯府多少香火供奉!曾多少次为他病弱的未婚妻诵经祈福!
他竟……竟将阿宁的……
呕——
一股无法抑制的腥甜猛地冲上喉头,他松开林婉清,踉跄着扑倒在一旁的花梨木桌案上,剧烈地干呕起来。胃里早已空无一物,只有灼烧般的酸苦和滔天的悔恨,几乎要将他的五脏六腑都呕出来!
诀哥哥!林婉清惊叫着想去扶他。
别碰我!沈诀猛地挥开她,力道之大,让她直接摔倒在地,珠钗散落,满脸惊愕和委屈。
他却看也不看,只是死死盯着自己颤抖的手,盯着指尖那抹已然干涸暗沉的血色。
是她的血。
每个月,他亲手用玉碗接住的,就是这样的血。
温热的,流淌的,从她心口剜出的。
他那时只觉得必要,觉得歉疚,却从未真正想过,那一次又一次的索取,会将她彻底掏空,会让她最终冰冷地死在堆放杂物的柴房里!
而最后,连她的尸骨都……
沈诀猛地抬头,血红的眼睛钉在林婉清腕间的珠串上,那眼神疯狂而骇人,像是要将那珠子连同那截手腕一起碾碎。
林婉清吓得浑身一抖,下意识地捂住珠子往后缩:你……你要做什么!
取下来。他的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每个字都裹着血沫和冰碴。
这是……
我让你取下来!他暴喝一声,如同濒死野兽的哀嚎,猛地扑过去,粗暴地抓住她的手腕,不顾她的哭喊挣扎,疯狂地撕扯那串珠子。
细绳崩断。
素白的骨珠噼里啪啦砸落在地,蹦跳着滚得到处都是。
有一颗,正滚到他膝边。
他颤抖着,小心翼翼地,仿佛触碰绝世珍宝又仿佛触碰烧红烙铁般,将它拾起。
冰冷的。
光滑的。
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他此刻觉得无比清晰的……她的气息。
阿宁……他喃喃着,将那颗珠子紧紧攥在手心,尖锐的棱角刺入皮肉,渗出细微的血珠,与珠子上原本沾染的那一点暗红混在一起,再也分不清。
他仿佛又看见那年边关,她穿着破烂的衣衫,眼睛却亮得惊人,接过他给的冷馒头,小声说:谢谢将军。
他说:别怕,跟我走。
他怎么就把她……带到了这样的结局
哈哈……哈哈哈……他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癫狂,眼泪却混着眼角渗出的血水,汹涌而下,淌满了他俊朗却扭曲的面颊。
他笑着,哭着,攥着那颗冰冷的珠子,踉跄着站起身。
侯爷……外面的侍卫听到动静,胆战心惊地探头。
沈诀猛地收住笑,眼神空洞地扫过满地狼藉,扫过跌坐在地哭泣的林婉清,扫过那些滚落的骨珠。
找……他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执拗,把所有的……一颗不许少……全都给我找回来……
把我的阿宁……还给我……
他一遍遍地重复着,踉跄着朝外走去。
侍卫惊恐地看着状若疯魔的侯爷,看着他手心不断滴落的血,看着满屋乱滚的骨珠,看着哭泣的新夫人,彻底乱了方寸。
沈诀一步步走出这富丽堂皇的新房,走入冰冷的月光下。
侯府依旧张灯结彩,红绸在夜风中飘荡,喜庆又诡异。
他孤零零地站在庭院中央,抬头望着那轮冷月。
手里紧紧攥着那颗沾血的珠子,像是攥着一块永不融化的寒冰,冻得他浑身发抖,连魂魄都在战栗。
他弄丢了他的阿宁。
在他大婚的洞房花烛夜,他才终于发现。
他不要这洞房花烛了。
不要这锦绣前程了。
不要这好不容易求来的白月光了。
他只要他的阿宁回来。
只要那个会对他笑,会为他挡剑,会默默咽下所有苦楚的阿宁回来。
月光无声洒落,照见他满脸冰凉的泪和血,照见他空无一物的掌心,只有那一点冰冷的白,和刺目的红。
他还得继续找。
把那些珠子,一颗、一颗找回来。
仿佛这样,就能把她,一点点拼凑回来。
夜风呜咽,吹过空荡的庭院,像是谁压抑的、永无止境的悲泣。
他的洞房花烛夜,原来是这样冷。
沈诀在那座荒废的柴房里,枯坐了三天。
不吃,不喝,不眠。
红绸未撤的侯府死寂一片,下人们屏息绕行,不敢靠近那仿佛弥漫着血腥与腐坏气息的角落。新房的红烛早已燃尽,蜡泪凝固成丑陋的形态。林婉清哭过闹过,最终被闻讯赶来的林家人接走,只留下一室狼藉和破碎的珠串。
他不管不顾。
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冰冷的乌木盒子。盒盖开着,里面铺着柔软的丝绸,丝绸上,一颗一颗,是他这三天不眠不休,亲手从侯府各个角落,从庭院泥土里,甚至从受惊的下人手中强行索回的那些素白珠子。
每一颗都冰冷刺骨。
他数了无数遍,一百零八颗。了悟大师亲手打磨的一百零八颗菩提……不,是骸骨。
他用指尖,一遍遍抚摸过那些珠子,试图从中找到一点熟悉的轮廓,一点温暖的残留。可指尖触及的,只有玉石般的冷滑,还有上面深深镌刻的、他如今一个字也看不懂的梵文经文。
那些经文,像是最恶毒的诅咒,刻在她的骨头上。
他曾以为,求来这高僧开光的法宝,能护婉清一世安康。
却原来,是用她的命,她的骨,她的血,换来的。
心口那空洞的绞痛又来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猛烈,疼得他蜷缩起来,额角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透重衣。眼前阵阵发黑,耳边嗡嗡作响,恍惚间,仿佛又看见她最后一次取血时,苍白的唇无声地翕动。
她那时,想说什么
是恨他怨他还是……依旧傻得可怜,想让他别担心
呃……他喉咙里溢出痛苦的呻吟,死死按着心口,那里像被那柄取血的匕首反复搅动,痛得撕心裂肺。
太医战战兢兢地被侍卫拖来,诊脉后脸色大变:侯爷!您、您这是忧思过甚,心脉受损已久,近日又急火攻心,若不静养,恐、恐有性命之忧啊!
沈诀像是没听见,只是猛地攥紧了一颗珠子,哑声问:她……她走的时候……疼不疼
太医愣住,看着侯爷那双彻底失了神采、只剩一片血污混沌的眼睛,吓得魂飞魄散,匍匐在地不敢回答。
怎么会不疼
每月取血,已是蚀骨之痛。最后那一次,他取的那样急,那样深……她孤零零死在这冰冷柴房里,该有多疼多冷多怕
而他,在红烛高烧的洞房里,听着外面的喧天喜乐。
哈哈……哈哈哈……他又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干涩破裂,比哭更难听,笑着笑着,便有鲜红的血从他嘴角溢出,一滴一滴,落在乌木盒里的珠串上,晕开小小的、凄艳的花。
他小心翼翼地去擦,指尖却抖得厉害,反而将血涂得更开。
脏了……阿宁,我弄脏了……他慌乱地喃喃,用袖子去擦拭那些珠子,动作轻柔得如同对待易碎的珍宝。
可那血,仿佛渗入了骨珠深处,怎么都擦不掉了。
就像他的罪孽,永远也洗不干净。
第四日清晨,第一缕惨白的日光透过破窗照进来时,沈诀缓缓站了起来。
三天水米未进,他身形摇晃,脸色灰败得如同死人,唯有那双眼睛,亮得骇人,里面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偏执的火焰。
他仔细地、郑重地合上乌木盒盖,将盒子紧紧抱在怀里。
备马。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侍卫不敢多问,立刻牵来他的战马。
沈诀翻身上马,怀抱木盒,朝着城外的长生寺疾驰而去。
马蹄踏碎清晨的寂静,寒风刮过他消瘦的脸颊,他却感觉不到冷,感觉不到疼。怀里冰冷的盒子贴着他的心口,那里跳动着的,是无尽的悔恨和唯一残存的妄念。
长生寺山门未开。
沈诀直接策马冲了上去,惊起一片飞鸟。
他滚鞍下马,抱着木盒,踉跄着冲向大雄宝殿。
了悟!出来!他嘶吼着,声音在空寂的殿宇间回荡,惊得几个早起洒扫的小沙弥面色发白,连连后退。
须发皆白的老僧很快出现,面容悲悯,双手合十:阿弥陀佛。沈施主,别来无恙。
解开它。沈诀将乌木盒子重重放在佛前香案上,打开盒盖,露出里面沾染血迹的珠串,他血红的眼睛死死盯着了悟,把这劳什子经文给我解开!把她……还给我!
了悟目光落在那些珠子上,沉默片刻,缓缓摇头:骸骨已塑,佛法已渡。沈施主,尘归尘,土归土,执念太过,伤己伤人。
狗屁的佛法!沈诀猛地拔出腰间佩剑,剑尖直指老僧,手腕却在剧烈颤抖,我让你解开!听见没有!她能变成这东西,就一定能变回来!你一定有办法!说!
了悟闭上眼,不再言语,只是默默诵经。
我让你说!沈诀手腕一送,剑尖刺破了老僧的僧袍,一点血色渗出。
殿内众僧惊呼。
了悟却依旧不动,诵经声未停。
沈诀看着他那悲悯却冷漠的脸,看着香案上袅袅升起的香烟,看着那冰冷无声的珠串,一股彻底的、绝望的寒意,瞬间涌遍四肢百骸。
当啷一声。
长剑脱手落地。
他踉跄着后退一步,看着那盒子,又看看自己的手,突然发出了一声极度痛苦、如同野兽濒死般的哀嚎。
阿宁……我的阿宁……
他猛地抱起盒子,转身冲出大殿,冲下山阶,翻身上马,却不知该去向何方。
天下之大,再无他的阿宁。
他骑着马,失魂落魄地在城里游荡,怀里紧紧抱着那个盒子。路人见他状若疯魔,满身血污,纷纷惊恐避让。
最终,他又回到了侯府。
回到了那个柴房。
他挥退了所有侍卫和下人,将自己反锁在里面。
不吃,不喝,不眠。
只是抱着那个盒子,时而喃喃自语,时而低声痴笑,时而痛哭流涕。
心口的疼痛日夜不休地折磨着他,呕血的次数越来越多。太医被强行拖来几次,都被他疯狂地赶走。
他不需要医治。
这痛是他该受的。这血是他该吐的。
这是他唯一还能感受到的、与她相关的东西。
侯府渐渐彻底荒败下去。权势、富贵、前程,他都不要了。
新帝登基,朝局变幻,曾显赫一时的定北侯府迅速被边缘化,最终在一场莫名的火灾后,彻底消失在京城的版图里。
有人说,曾看见一个疯疯癫癫的男人,怀里抱着一个乌木盒子,在边关的风沙里蹒跚独行,像是在寻找什么。
有人说,他早已死在了哪个不为人知的角落。
只有边关一座荒芜的城外,不知何时起,多了一个奇怪的土堆,无碑无铭,却时常有一个看不清面容的流浪汉蜷缩在旁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盒子,风雨不改。
他偶尔会抬头,望着京城的方向,灰败的眼里空无一物,只有永无止境的痛苦和悔恨,循环往复,直至生命终结。
他的心疾,至死未愈。
那串珠子,他也至死,未能解开。
结局
沈诀的心疾日益沉重,最终在一个雪夜,他抱着那盒骨珠,油尽灯枯。弥留之际,他仿佛看见阿宁身着素衣,站在一片温暖的光中,对他淡淡一笑,眼中再无恨意,只剩平静。他喃喃着对不起,气息断绝。
然而,故事并未结束。因阿宁生前纯净至极又冤屈深重,且那串骨珠阴差阳错承载了沈诀后半生所有的悔恨与执念(近乎献祭),加上高僧的经文之力,竟护住了她一丝真灵不灭,得以转生。
多年后,一个安宁的小镇上,一个书生模样的清俊男子(沈诀转世,带着些许前世记忆碎片,性格温良)在一家甜水铺前,与一个眉眼温柔、手腕系着一根红绳的卖糖水姑娘(阿宁转世)相遇。四目相对间,莫名的心悸与熟悉感涌上心头,恍如隔世。
没有惊心动魄,没有恩怨纠缠。男子局促地买了一碗糖水,姑娘浅浅一笑。阳光正好,微风不燥。这一次,他们有一个平淡却温暖的开始。前世的苦痛化作今生相遇的契机,遗憾终得弥补。
如果转世轮回真的存在。
如今的你和他,前世是否也经历过这样的事你会满意再一次的相遇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