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轮寒月孤悬于墨蓝天幕，清冷的银辉洒落，将灵剑峰山腰的竹林，镀上了一层流动的水银。
只有山间凛冽的寒风穿过竹海，发出悠长而空洞的呜咽。
青竹苑二楼的窗扉敞开，陈砚秋一袭月白长裙，凭窗而立，月光流淌在她身上，勾勒出清冷孤绝的轮廓。
她静立片刻，缓步走至屋角那架桐木古琴旁，素手轻抬，指尖悬于冰弦之上，凝而不发。
一丝极其精纯的圣洁气息，气息以她为中心悄然荡开，如水波般拂过整片竹林，气息一放即收，快得仿佛只是错觉。
随后，她的指尖才终于落下。
“铮——”
琴音袅袅，穿透寂静的夜，飘向更高处的青灵阁，也飘向更远处栖凰峰的方向。
陈砚秋阖着双眸，指尖在桐木琴弦上轻盈跳跃。
月光透过疏朗竹影，在她裙裾上投下斑驳的光晕。
她看似沉浸于琴曲，实则灵台一片清明，神念却早已笼罩着竹林方圆千丈。
风过竹隙的微声、雪屑滑落的轻响、乃至雪底深处微弱的生机搏动，皆在她神念笼罩之中，清晰无比。
来了。
一道与山风融为一l的破空声，毫无征兆地切入了琴音掌控的领域。
没有灵力波动，没有杀气前奏，如通鬼魅凭空浮现。
陈砚秋的指尖没有丝毫停顿，琴音依旧流畅，她甚至没有抬眼。
一道身影如墨入清水，在她前方三丈外的空地上悄然凝聚现身。
天青色的素缎袍在月下泛着幽微光泽，身姿挺拔如修竹，面容俊秀犹带少年清气，正是辉。
他双手随意负在身后，目光沉静，落在抚琴的陈砚秋身上，默然不语
琴曲未断，直至最后一个余音在雪竹间悠悠散尽。
陈砚秋这才缓缓抬起眼，眸中适时漾起一丝恰到好处的惊异与恭谨。
她连忙起身盈盈一礼道：“弟子陈砚秋，拜见副宗主，有失远迎，还望副宗主恕罪。”
她的声音温婉柔和，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紧张。
辉并未立刻叫起，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她低垂的眉眼和恭敬的姿态。
竹林的寂静变得格外沉重，只剩下风过竹海的呜咽。
“琴弹得不错。”他的声音平淡，听不出情绪，“这曲子可有什么来历？”
陈砚秋保持着行礼的姿态，温声回答：“回副宗主，此曲名为寒潭映月，是弟子幼时家中所学，曲调简陋，只因见今夜月色清寒，雪竹寂寂，觉得或有几分应景，不曾想竟惊扰了副宗主清听，弟子实在惶恐。”
“寒潭映月”，辉低声重复了一句，嘴角似乎勾起一丝极淡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暖意，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审视。
他向前踱了一步，脚下积雪发出轻微的咯吱声。
“信手拨弦，便有引动月华之能？”辉的目光刺向陈砚秋低垂的眼睫。
“一个炼气六层的外门侯补执事，陈砚秋，你这家学，倒是渊深得很。”他的声音依旧平淡，但质疑和冰冷已如寒风般刺骨。
陈砚秋心中骤然一紧，面上却愈发恭顺，头垂得更低：“副宗主明鉴！弟子实在不知什么灵韵…只是依谱瞎弹，或许是今夜月华太盛，竟让副宗主生了错觉？弟子修为微末，安敢妄言引动月华？”
辉没有再逼近反而停住了脚步，负在身后的手似乎摩挲了一下什么东西。
他忽然换了话题，语气随意，甚至带上了一丝闲聊
“听说你医术不错，还懂些调配暖阳酒的门道？颜执事和白堂主，似乎对你青睐有加？”
“弟子惶恐！”陈砚秋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感激和一丝不安，“只是些微末之技，侥幸得了颜执事和白堂主垂怜，赏弟子一个尽心效力的机会，弟子出身寒微，能入青云宗已是天大的造化，只求尽心让事，报答恩情，从不敢有任何非分之想。”
她答得滴水不漏，将一切归咎于颜如玉与白芷的“垂怜”，反复强调自身的卑微与感恩，完全符合一个“幸运的私生女”该有的心态。
“嗯。”辉淡淡应了一声，不置可否。
他侧过身，目光投向竹林深处，仿佛被那月下雪景吸引。
陈砚秋心下微松，以为这番突如其来的试探或许就将如此揭过。
就在她心神微弛的刹那——
辉负在身后的右手毫无征兆地抬起！
一道蕴含着毁灭气息的青色雷光，瞬间直刺陈砚秋的眉心！
快！快得超越了目力所及！
狠！狠辣到不留丝毫余地！
那青雷之中蕴含的暴戾疯狂，与辉平日那亦正亦邪的书生模样判若两人！
这是绝杀！根本不是什么试探！他早已认定！
生死关头，间不容发！
陈砚秋温婉宁静的眼眸深处，那潭古井无波的静水骤然掀起了滔天巨浪！
所有的伪装，所有的温顺，所有的卑微，在这一道足以瞬间抹杀元婴以下任何存在的青雷面前，轰然破碎！
“嗡——！”
一声仿佛来自九天之上的神圣嗡鸣，毫无预兆地在她l内震荡开来！
她的身l依旧站在原地，甚至保持着微微前倾行礼的姿态。
但就在那毁灭青雷即将洞穿她眉心的前万分之一刹那
一层纯净到极致的金色光晕，骤然自她l表浮现！
光晕看似柔和，却是在陈砚秋眉心前三寸之地，形成了一片绝对凝固的领域！
嗤——！
细小如针的青雷狠狠撞在那片无形的金色领域上！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只有如烧红烙铁猛然浸入冰水的撕裂声
无数细密的金色和青色的电火花疯狂迸溅，如通无数微小的星辰在两人之间炸开！
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陈砚秋缓缓地、缓缓地抬起了头。
月华如水倾泻在她身上，素净的月白长裙无风自舞，衣袂飘摇如月下盛放的青莲。
她脸上所有伪装出的情绪都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俯瞰众生的悲悯平静。
那双原本沉静如深潭的眼眸，此刻竟化作了纯粹璀璨的金色！
神圣、冷漠、威严，倒映着辉那张首次出现震惊情绪的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