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十三年，冬。
京都西市的富商张老爷家，已经是三日里发生第三桩“镜鬼索命”的凶宅了。
朱红大门上贴着三道交叉的封条，却拦不住围观百姓们的窃窃私语。
连风刮过院墙，都裹着一股阴森森的凉意。
谁也没注意，院墙根那棵歪脖子老槐树下，此时正缩着一个穿粗布短打的少女，正抱着个油纸包，咔嚓咔嚓啃得正香。
“小包子，你说这张老爷死的时侯，是不是也闻着我这桂花糕的香味了？”
少女仰头问身边的小屁孩。
那孩子约莫七八岁，圆脸蛋上沾着点心渣，手里还攥着半块枣泥糕，含糊道。
“师父，张老爷死状那么吓人，哪有心思闻糕啊……还有，你能不能别抱着那破镜子？万一真有鬼呢？”
这位被称作“师父”的少女，名唤苏阿瓷。
她闻言撇撇嘴，把怀里那面布记裂纹的古镜往膝盖上挪了挪。
油纸包里的桂花糕又少了一块，碎屑落在镜面上，像撒了把碎金。
“什么鬼，这叫‘器物会说话’。”
苏阿瓷用指尖戳了戳镜面裂纹处的暗褐色痕迹，眼睛亮得像淬了光。
“你看这裂纹里的残渣，是‘笑面散’的余毒，遇热会挥发，人闻了就会笑到断气。哪是什么镜鬼，分明是有人用镜子当毒引子。”
小包子似懂非懂地点头，刚想再问，突然听见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伴随着侍卫整齐的脚步声，震得地面都发颤。
围观的百姓瞬间噤声，纷纷往后退，让出一条道来。
苏阿瓷咬着桂花糕，抬眼望去。
只见一队黑衣侍卫簇拥着一顶乌木轿子停下。
轿帘掀开，先下来个面无表情的侍卫，手里捧着个银质的帕子，仔细擦了擦轿前的台阶，才躬身道。
“王爷，到了。”
下一秒，一道修长的身影踏出轿子。
男人穿一身月白锦袍，腰束玉带，墨发用玉冠束起，面容清俊得像画里走出来的人，可眉宇间的冷意却能冻死人。
他刚落地，目光扫过院门前的泥地，眉头就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连呼吸都似乎轻了几分，像是怕吸入半点灰尘。
这正是当今圣上亲封的靖安王，萧景渊。
苏阿瓷嚼着糕，眯眼打量他。
这王爷长得是好看，就是架子太大，走个路跟踩云端似的，生怕沾着土。
萧景渊没注意到角落里的师徒俩，他接过侍卫递来的手套戴上，才抬脚往院门走。
可刚走到门口，就瞥见一抹扎眼的身影穿院而过。
再抬眼望去，一位少女盘腿坐在凶宅正屋的门槛上。
少女怀里抱着案发现场的证物古镜，手里还拿着块桂花糕，正低头啃着。
镜面上掉记了点心渣，连她鼻尖上都沾了点碎屑。
更过分的是，她脚边还堆着一堆“破烂”。
有几块生锈的铜片、半个缺口的陶罐，甚至还有个不知道从哪捡来的破罗盘。
萧景渊的瞳孔猛地一缩，指尖的手套都差点捏变形。
他活了二十三年，从未见过如此……不讲规矩的人。
这是凶宅！是案发现场！
她居然在这里吃东西？还把证物当成垫腿的玩意儿？
“放肆！”
一声冷喝，让苏阿瓷啃糕的动作顿住。
她抬头看向声音来源。
只见那穿着月白锦袍的王爷站在院门口，脸色铁青，眼神像刀子似的刮过来，周身的冷气都快凝成冰了。
苏阿瓷眨眨眼，把最后一口桂花糕咽下去，用手背擦了擦嘴，才慢悠悠地站起来。
她怀里还抱着那面古镜，走过去的时侯，故意往萧景渊面前凑了凑。
“你就是皇帝派来查案的王爷？”
苏阿瓷上下打量他，语气直白得很。
看着倒像个养尊处优的公子哥，不像能查案的。对了，你鞋尖沾了根头发，是刚才轿子里掉的吧？比我这点心渣脏多了，你不擦擦？”
萧景渊：“……”
他低头看向自已的鞋尖，果然有一根乌黑的发丝，不知何时沾在上面。
那发丝细得几乎看不见，可被苏阿瓷点破后，却像根针似的扎在他眼里，让他浑身都不自在。
旁边的侍卫冷峰赶紧上前，想帮王爷擦掉，却被萧景渊抬手制止。
他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的不适，目光落在苏阿瓷怀里的古镜上，声音冷得像冰。
“你是谁？为何在此处擅动证物？”
“我叫苏阿瓷，是江湖上让‘器物仵作’的。”
苏阿瓷拍了拍怀里的古镜，语气得意。
“你说这证物？我要是不碰它，怎么知道张老爷是被‘笑面散’毒死的？怎么知道这镜子背面刻着‘鬼工’二字？”
萧景渊一愣。
他刚接到案子，只知道死者死状诡异，官府判定为邪祟索命，还没来得及细查证物。
这少女居然一眼就看出了死因？还发现了镜背上的标记？
冷峰也惊讶地看向苏阿瓷，低声对萧景渊道。
“王爷，江湖上确实有‘器物仵作’的行当，据说能通过器物的痕迹还原案发现场，只是极为少见……”
萧景渊的脸色稍缓，但看着苏阿瓷鼻尖的点心渣，还有镜面上的碎屑，眉头依旧皱着。
“即便如此，案发现场岂容你这般胡闹？还不快把证物放下，清理干净！”
“清理？”
苏阿瓷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
“这镜子上的毒渣还没验完，清理了线索就没了！
还有我这些‘破烂’，都是刚才在院子里找到的，说不定就有凶手留下的痕迹。你让我扔了？你赔我啊？”
她说着，还故意把怀里的古镜往萧景渊面前递了递。
吓得冷峰赶紧上前一步，生怕那镜子上的“脏东西”沾到王爷身上。
萧景渊看着苏阿瓷理直气壮的样子，又看了看那布记裂纹、还沾着点心渣的古镜，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活了这么大，还没人敢这么跟他说话，更没人敢在他面前“放肆”到这个地步。
可偏偏，这少女说的话有几分道理。
若是真如她所说，这镜子和那些“破烂”里藏着线索，确实不能轻易清理。
萧景渊闭了闭眼，再睁开时，语气已经缓和了些，但依旧带着几分不情愿。
“既然你懂利用器物验案，便随本王一通查案。但你记住，不准再在案发现场吃东西，不准把你的‘破烂’堆在显眼处，更不准……弄脏本王的东西。”
苏阿瓷眼睛一亮。
“跟着你查案？那是不是管饭？你王府的点心，有没有比西市王记的桂花糕还好吃的？”
萧景渊：“……”
他算是看出来了，这丫头哪里是来查案的，分明是来混饭吃的！
可看着苏阿瓷那双亮晶晶的眼睛，还有她怀里那面可能藏着关键线索的古镜，萧景渊最终还是咬了咬牙，吐出一个字。
“有。”
苏阿瓷立刻笑了，抱着古镜就往屋里走，还不忘回头喊小包子。
“快把咱们的东西收拾好，跟着王爷有好吃的！”
萧景渊看着她蹦蹦跳跳的背影，还有地上被她踩出的浅浅脚印，又低头看了看自已鞋尖的那根头发，第一次觉得，这案子，恐怕比他想象中还要“麻烦”。
冷峰在一旁低声道。
“王爷，这苏姑娘看着……不太靠谱啊，要不要再找个正经的仵作？”
萧景渊收回目光，语气复杂。
“先看看吧。若是她真能从器物里查出线索，就算麻烦点，也值了。”
只是他没说，一想到接下来要和这个“窜天猴”似的丫头一起查案，还要忍受她的“破烂”和点心渣，他就觉得自已的洁癖，怕是要碎得稀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