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姐林君如拿下江北省高考状元那天,我们家差点被前来道贺的人挤爆了。
老林家的闺女真出息啊!全省第一!邻居张大爷嗓门洪亮,拍着我爸的肩膀,笑得比他自己孙子考上了还开心。
清华北大的招生老师都在门外等着呢!李婶挤进门,手里还拎着一篮子鸡蛋,秀兰啊,你们家真是祖坟冒青烟了!
君如这孩子从小我就看出来不一般!脑袋瓜灵光!又一位亲戚高声附和着。
鞭炮噼里啪啦炸响,红纸屑飞得到处都是。道贺声、羡慕声、小孩的嬉闹声充斥着我们家那个不大的院子,几乎要把屋顶掀翻。我爸林国栋站在门口,笑得合不拢嘴,手里的烟递了一轮又一轮,平时节俭的他今天格外大方。我妈王秀兰忙着端茶倒水,嘴角都快咧到耳根子了,眼角的皱纹里都堆满了藏不住的喜悦和骄傲。
只有我姐君如,像个局外人一样,安静地坐在里屋的床边,面对桌上那沓厚厚的招生资料和两所顶尖学府——清华和北大的录取通知书,脸上没有一丝笑容,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仿佛外面的热闹与她无关。
我好不容易从人缝里挤进房间,好奇又兴奋地问:姐,你到底选清华还是北大啊太牛了吧!我都快羡慕死了!
我十六岁,正上高一,比我姐小两岁,学习嘛,马马虎虎,能在班里排个中游就谢天谢地了,最大的梦想是将来能考上个省内的二本院校,让我爸妈稍微省点心。我姐则完全不同,从小就是别人家的孩子,学霸中的战斗机,家里那面稍微像样点的墙壁上,早就贴满了她的各种奖状,从三好学生到奥数一等奖,琳琅满目。
我姐像是没听见我的话,目光依旧没有焦点地落在远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录取通知书上烫金的校名。
那天晚上,当清华北大的招生老师留下厚厚的承诺和美好的蓝图,终于心满意足地离开后,我们家的家庭会议才正式开始。空气中还弥漫着鞭炮的硝烟味和饭菜的香气。
我爸林国栋特意开了瓶存了好久的酒,满面红光,咂摸着嘴:薇啊,今天可是天大的喜事!咱们老林家几辈子都没出过这么光宗耀祖的事!你给爸长长脸了!来,跟爸说说,你自己怎么想更喜欢清华还是北大甭管哪个,爸都支持!他语气里是压不住的得意和期盼。
屋子里安静下来,只有风扇嗡嗡作响。我姐沉默了很久,久到我妈都忍不住想开口催她。然后她抬起头,眼神扫过爸妈殷切的脸,说出了让全家瞬间冰封的话:爸,妈,我不去上大学了,我要出去打工挣钱。
哐当一声,我妈王秀兰手里正在削苹果的水果刀掉在了桌上,苹果滚落在地。她愣愣地看着女儿,仿佛没听懂。
你说什么我爸脸上的笑容僵住了,酒杯顿在桌上,酒液洒出来一些,君如,你再说一遍他以为自己喝多了听错了。
我不上大学了,我要去打工。我姐重复道,语气平静得可怕,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
你疯了吗!我第一个跳起来,声音因为震惊而尖利,姐!你是省状元啊!全省第一!清华北大抢着要!多少人梦寐以求的机会!你说不去就不去了去打什么工我完全无法理解,觉得她是不是高兴傻了。
我妈赶紧扑到我姐身边,抓住她的胳膊,声音发颤:薇薇,我的好闺女,你是不是…是不是这几天太累了压力太大了没事没事,咱不想这个,休息几天,睡一觉就好了。啊上大学多好啊,那是去北京啊!咱们家虽然不富裕,但供你上学没问题!爸妈就是砸锅卖铁也供你!你不是还拿了五万块奖学金吗够用了……
我姐轻轻地、但坚决地挣脱开我妈的手,摇了摇头,眼神躲闪着不敢看我们:我不是因为钱,就是...不想读书了,真的,累了,厌了。
放屁!我爸猛地一拍桌子,震得碗碟哐当作响,累了厌了这是什么鬼话!寒窗苦读十二年,就差这临门一脚了,你告诉我你累了林君如!我告诉你,这学,你上也得上,不上也得上!由不得你胡闹!
2
接下来的几天,我们家彻底从喜悦的顶峰跌入了混乱和痛苦的深渊。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我爸我妈轮番上阵,从好言相劝、语重心长,到痛哭流涕、苦苦哀求,甚至我爸最后气得摔了杯子,扬言要打断她的腿。但我姐就像是铁了心,油盐不进,死活就是不松口。有一次被逼急了,她甚至脱口而出:你们别再逼我了!我就是去娱乐场所陪唱,也不去上大学!
这句话把我妈直接吓哭了,我爸更是气得浑身发抖。
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啊姐!有一次我趁爸妈出门想办法,溜进她房间,看着她默默地收拾着一些旧书本和衣服,心急如焚地问道,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你告诉我,咱们一起想办法啊!
我姐正拿起一本厚厚的英汉词典,听到我的问题,手停顿了一下,指尖微微发白,但很快又继续动作,把词典放进一个纸箱里:我的事你不用管,好好读你的书,考上个好大学,别让爸妈再操心。
可是你是省状元啊!全省第一!这说不通啊!我不依不饶地追问,试图从她脸上找出一点蛛丝马迹,是不是有人威胁你还是……
她突然转过身来,眼睛里有着我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痛苦、挣扎,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绝望:省状元又怎么样光环而已。小峰,有些路,一旦走错了,就回不了头了。你别问了。
那时我年纪小,没完全听懂她话中的深意,只是觉得心里堵得慌。
很快,亲戚们得知了这天大的新闻,轮番上门,我们家又热闹起来,但这次不再是庆祝,而是各种形式的劝说和质疑。
我舅语气沉重:君如啊,你不能这么任性!你是全家的希望!你是要上天的人,怎么能自己往泥地里钻
我姑的话则有点酸: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最后还不是要嫁人不过…能上清华北大还是不一样的,能嫁得更好点。
我姨甚至把我拉到一边,神秘兮兮地问:小峰,你跟姨说实话,你姐是不是谈恋爱了被哪个不三不四的男的骗了脑子糊涂了
面对所有这些或关心或好奇或责备的狂轰滥炸,我姐大多数时候只是沉默地低着头,手指绞着衣角。直到有一天,她终于爆发了。
那天我家又聚了一堆亲戚,七嘴八舌,你一言我一语,仿佛我姐不去上学是天理难容、罪大恶极。我姐突然猛地站起来,脸色苍白,身体微微发抖,声音不大,却像一把冰冷的刀子,瞬间割断了所有的嘈杂:
够了!你们谁再来劝我一句,我就去跳村头那条河。我说到做到。
屋子里顿时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被这决绝的威胁震住了,面面相觑,最终脸上挂不住,讪讪地找借口离开了。
我爸气得脸色发青,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我妈则躲在厨房里,捂着嘴压抑地哭泣,肩膀一耸一耸。我知道,我姐这句话,像一道最后通牒,彻底切断了所有回旋的余地。
3
一星期后,我姐收拾了一个简单的行李箱,真的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家。那天我爸正端着一个粗瓷大碗在门口蹲着吃午饭,见状气得浑身发抖,当场把碗狠狠摔在地上,碎片和饭菜溅得到处都是。
滚!走了就别回来!我没你这个女儿!他冲着我姐决绝的背影嘶吼,脖子上的青筋都爆了出来。
我妈哭喊着追出去老远,最终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儿的身影消失在村口,哭着回来了,整个人像被抽走了魂。我知道,我姐这一走,我们这个家,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果然,很快村里就传开了各种风言风语,比夏天的蚊子还令人厌烦。
老林家闺女白考那么好了,还不是出去打工了啧啧,真是命里无时莫强求。
听说被外面有钱的男人骗了,肚子都大了,没脸见人了才跑出去的!
我看啊,就是重男轻女呗,老林肯定是为了省钱给儿子小峰将来娶媳妇,逼着闺女出去赚钱了!
这些带着恶意和揣测的流言蜚语像针一样,密密麻麻地扎在我们全家心上。我爸开始避免在人前出门,以前最爱下棋的他连棋摊都不去了。我妈则常常一个人对着我姐的房间发呆,抹眼泪。我变得沉默寡言,把所有精力都投入到学习中——虽然我知道,我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达到我姐那样的高度,我只是想逃离这种令人窒息的气氛。
时间慢慢流逝,转眼一年过去了。我姐音信全无,没有打回来一个电话,没有寄回来一封信。我们不知道她在哪里,过得怎么样,是生是死。有时候深夜我会偷偷想,她是不是真的去了那种地方陪唱为什么她宁可选择那条看似不堪的路,也不去拥抱那金光灿灿的未来那个走错了的路到底指的是什么
4
又一年过去,我高中毕业了。成绩一般,只够上省内一所普通的大学,但对我家来说,这已经值得庆幸和松一口气——至少,我没有步我姐的后尘,放弃学业。
那个漫长的暑假,我和几个玩得好的同学相约去省城玩。对我们这些小县城来的孩子来说,省城的繁华和光怪陆离令人目眩神迷,高楼大厦,车水马龙,一切都新鲜又让人怯生生。
哎,我说,今晚去‘皇朝’怎么样听说那是省城最顶级的娱乐会所!开开眼界去!同学张扬兴奋地提议,搓着手,一脸期待。
得了吧你,‘皇朝’那地方贵得要死,一杯啤酒可能就够咱们吃一个星期饭了!咱们消费得起吗另一个比较稳重的同学周涛立刻反驳道。
但年轻人总是好奇心重且容易冲动,最终我们几个还是决定至少去门口见识一下,互相打气说大不了就点最便宜的酒水,aa制分摊,反正重在体验。
皇朝娱乐会所那几个鎏金大字在夜幕下格外耀眼。金光闪闪的旋转门,穿着笔挺制服、表情倨傲的门童,里面隐约传来的震耳音乐和迷离灯光。我们几个穿着t恤牛仔裤的学生仔站在门口,顿时显得格格不入,手脚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就在我忐忑不安、硬着头皮跟着同学往里走,眼睛被里面昏暗炫目的灯光和晃动的人影弄得有些花时,一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猛地吸引了我的注意。
那是一个穿着会所统一制服——剪裁合体的白衬衫黑马甲和包臀裙——的女子,正端着托盘给一桌客人送酒。但即便如此普通的工服,穿在她身上也显得格外挺拔优雅。她微微弯腰放下酒水,侧脸线条清晰,嘴角挂着一抹职业化的微笑,举止得体,甚至带着一种与她身处环境不太相符的书卷气。当她转过身,目光不经意扫过门口时,我差点失声叫出来——那是我姐林君如!
两年不见,她变了太多。以前素面朝天的她化了精致的妆容,长发烫成了时髦的大波浪,随意地披在肩后。整个人褪去了学生的青涩,散发着一种成熟女性的冷艳和魅力。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那眉眼,那轮廓,她是我姐啊!
我姐显然也看见了我,脸上那训练有素的微笑瞬间凝固,瞳孔猛地收缩,闪过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慌。我们四目相对,时间仿佛在震耳的音乐中静止了。她很快恢复镇定,对那桌客人礼貌地说了几句什么,然后放下托盘,径直向我走来,脚步很快,带着一种不容拒绝的气势。
跟我来。她一把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几乎是指甲掐进了我的肉里,不由分说地把我从同学们身边拽开。
哎小峰你去哪儿张扬在后面喊道。
在同学们惊讶、疑惑、甚至有点暧昧的目光中,我被我姐几乎是拖着穿过拥挤喧闹的人群,推开一扇沉重的、标有消防通道字样的门,走了进去。
砰的一声,门隔绝了外面所有的喧嚣和迷离。这里只有昏暗的应急灯光,冰冷的水泥墙壁,空气里带着淡淡的灰尘味,寂静得可怕。
你怎么来这里了!我姐松开我的手,语气急促,带着明显的责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上下打量着我这一身学生气的打扮,谁让你来的爸妈知道吗
我…我和同学来省城玩,就来见识一下…我结结巴巴地回答,手腕上还留着她刚才用力的红痕,姐,你怎么会在这里工作这两年你去哪了为什么不给家里打个电话爸妈都快担心死了!我一连串的问题脱口而出,心脏砰砰直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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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姐的眼神闪烁了一下,迅速避开我的目光,随即变得冷硬起来,像是在给自己套上一层盔甲:我的生活不需要向你解释。听着,林峰,她很少连名带姓地叫我,不管你刚才看到了什么,都给我忘掉。不准告诉爸妈,一个字都不准提!听见没有
她语气严厉,甚至带着威胁。说完,她快速地从随身携带的那个看起来价格不菲的精致手提包里掏出一沓厚厚的百元大钞,看厚度至少有两万,强硬地塞到我手里:这些钱你拿着,就当是…封口费。拿着钱,现在就回去,回学校去,以后再也不准来这种地方!这不是你该来的!
我看着手里那沓沉甸甸的、崭新的钞票,完全愣住了。这是我人生第一次摸到这么多钱,比我爸妈一年辛苦种地攒下的还多!而我姐,随手就从包里拿出来了,就像给几块钱零花钱一样轻松随意!她哪来这么多钱她在这里到底做什么工作
我不要你的钱!我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想把钱塞回给她,心里涌起一股屈辱和愤怒,我不是来跟你要钱的!爸妈很担心你,他们老了,头发都白了好多!你至少给他们打个电话报个平安吧你到底在干什么啊姐!
我姐强硬地把我的手推回来,力气大得我无法反抗:让你拿着就拿着!废话那么多!买点好吃的,买几件新衣服,好好读书!不然…她顿了一下,声音突然有些哽咽,眼里闪过一丝水光,但很快又压了下去,变得更强硬,不然我就不认你这个弟弟了!算姐求你了,别问那么多,回去好好上学,别像我…
话没说完,她突然警觉地打住,像是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警惕地看了看手腕上精致的手表:我得回去了,离开太久不行。记住我的话,林峰,别告诉任何人你见过我,包括爸妈。否则…她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就消失得彻彻底底,让你们永远都找不到我。我说到做到。
说完,她迅速整理了一下表情,重新挂上那副冷漠的、职业性的面具,推开门,瞬间又被外面巨大的声浪和光影吞没。
我一个人站在寂静冰冷的消防通道里,呆呆地看着手里那沓刺眼的钞票,脑子里一片混乱,耳边还回响着她最后那句威胁。足足呆了五六分钟,我才机械地把钱小心翼翼地卷起来,塞进内衣口袋里贴肉藏着,然后深吸一口带着灰尘味的冰冷空气,推门回到了那个喧嚣迷离的世界。
我姐已经不见踪影,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一场幻觉。我的同学们立刻围了上来,七嘴八舌,充满好奇和调侃。
刚才那美女是谁啊小峰你小子行啊!深藏不露!张扬挤眉弄眼地用胳膊肘捅我。
是不是网恋对象长得真不赖!气质真好!周涛也凑过来。
她怎么拉着你就走还去了那么久你们什么关系啊她还给你钱另一个同学眼尖,似乎瞥见了刚才塞钱的动作。
面对这些连珠炮似的询问,我勉强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心脏还在狂跳:瞎说什么呢…就一远房表姐,好多年没见了,听说我来省城玩,非要塞给我点零花钱,怕我不够花…说了几句家常而已。
这个解释显然漏洞百出,不能令人满意。但在我的坚持和难看的脸色下,大家最终还是悻悻地转移了话题。我以头晕、不舒服为由,强烈建议换了个便宜的小烧烤摊。那晚,我心事重重,被同学们灌了不少酒,但越喝脑子越清醒,脑海里全是我姐君如那双看似冷漠实则藏着巨大痛苦和秘密的眼睛,还有她那句没说完的别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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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找了个借口,说要去见另一个亲戚,摆脱了同学们,独自一人再次来到了皇朝会所。白天的会所大门紧闭,金色的招牌在阳光下显得有些黯淡和俗气,与夜晚的流光溢彩判若两处,透着一种歇业后的冷清和颓靡。我绕着巨大的建筑走了一圈,最后在后门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看到一个穿着保洁制服的中年阿姨正靠在墙边抽烟休息。
我犹豫了一下,鼓起勇气走上前,试探着问道:阿姨,不好意思打扰一下,请问…您认识一个叫林君如的女孩吗大概这么高,长得挺清秀,在这里上班…
我比划着,心里抱着一丝希望,或许她用回本名了。
阿姨警惕地上下打量我,吐出一口烟圈:林君如没听过。我们这没叫这名的。
我心里一沉。还不死心,又试着描述:那…可能用的是花名大概二十二三岁,头发有点卷,说话挺有气质的,不像一般服务员…
阿姨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神变了变,压低声音:你说的是…李君如吧
李君如我愣了一下,昨晚好像隐约是听到有人这么叫她。我赶紧点头:对对对,可能是!阿姨您认识她
君如那孩子啊…阿姨叹了口气,摇摇头,语气里带着一丝惋惜,我劝你啊,要是她家亲戚,就别找她了。她啊…唉,听说被一个有钱的老总包养了,早就不住宿舍了,偶尔才来上班挂个职,露个脸,都不怎么干活了。
这时,另一个看起来像是后勤工作人员的大叔刚好从后门出来,听到我们谈话,也凑过来,神秘兮兮地低声说:老张家的,你别瞎说…不过那姑娘确实是,看着光鲜,命不好哦。隔三差五请假,回来时候偶尔能看到,胳膊上、脖子上有伤,青一块紫一块的,遮遮掩掩的…肯定是那个老男人打的呗。造孽啊…
我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谷底,手脚冰凉。包养挨打这些词像锤子一样砸在我心上。我不敢想象我姐这两年到底过着什么样的日子。
您…您知道她现在住在哪里吗或者怎么能联系上她电话什么的我急切地追问,声音都有些发抖。
两人同时摇摇头:她神出鬼没的,联系方式老是换,我们哪知道她住哪。电话就更不知道了。那些老板的事儿,我们底层干活的哪清楚。
我失魂落魄,但还是记得去旁边小卖部买了几瓶饮料塞给他们,连声道谢,并恳求他们千万不要告诉我姐我来打听过她。接下来的两天,我像着了魔一样,每天都到皇朝会所附近的不同角落蹲守,希望能再次碰到我姐,但每次都失望而归。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再也没出现在会所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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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下午,正当我几乎要绝望放弃,准备第二天就回家时,事情出现了转机。我在市中心一家极其豪华的五星级酒店门口徘徊,心里琢磨着会不会在这种地方有点线索,哪怕可能性微乎其微。
就在这时,一辆黑色的劳斯莱斯幻影无声地滑到酒店门口。车门打开,先是一条穿着黑色丝袜、踩着锋利高跟鞋的腿迈了出来,然后是一个窈窕的身影。正是我姐林君如!
她穿着一件紧身的黑色短裙,外面随意披着一件看起来就价格不菲的白色西装外套,手里夹着一根细长的女士香烟,妆容比那天在会所看到时更加精致艳丽,却也更加…风尘。一个看起来比我爸年纪还大、头发梳得油光锃亮、挺着啤酒肚的男人紧跟着下车,一只手毫不避讳地搂着她的腰,另一只手拿着手机大声说着什么,两人正有说有笑地准备走向酒店金光闪闪的旋转门。
血一下子冲上我的头顶!眼前这一幕比在会所里看到更直接、更刺眼、更让我无法接受!这就是她所谓的打工这就是她放弃清华北大选择的生活
所有的理智瞬间被愤怒和心痛烧毁。我猛地冲过去,拦在了他们面前,眼睛死死盯着我姐,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失望而剧烈颤抖:姐!你这是干什么!你告诉我这就是你选的路!
我姐显然被我的突然出现吓了一大跳,脸上的笑容瞬间冻结,血色一下子褪得干干净净,下意识地想挣脱那个男人的手。但她很快强自镇定下来,先是慌乱地看了一眼旁边的男人,然后用力拽住我的胳膊,对那个脸色瞬间阴沉下来的老男人柔声赔笑,语气近乎哀求:张总,不好意思,实在不好意思!这是我乡下不懂事的弟弟,没见过世面,跟我闹脾气呢。我跟他聊几句,就几分钟,您先进去休息好吗我马上就来。
那个被称作张总的男人不满地用鼻孔哼了一声,极其嫌恶地上下扫了我一眼,眼神轻蔑得像是在看一堆垃圾,又略带警告地瞪了我姐一眼,才不耐烦地摆摆手:快点处理干净!别扫兴!说完,搂着另一个从车上下来的年轻女子的腰,大摇大摆地先进了酒店。
我姐死死攥着我的胳膊,指甲几乎嵌进我肉里,把我硬生生拖到酒店旁边一个相对隐蔽的绿化带后面,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和恐慌:林峰!你怎么还在这里!阴魂不散啊!我不是让你拿钱回家吗你非要逼死我才甘心是不是!她的声音也在抖。
这就是你说的打工!这就是你放弃清华北大非要走的路!啊!我气得浑身发抖,指着酒店大门,声音抑制不住地拔高,引得路人纷纷侧目,那个老男人是谁!他凭什么那样搂着你!你为什么这么作践自己!你图什么啊!钱吗!那些钱就是这么来的吗!我一连串的质问像子弹一样射出去,心痛得无以复加。
我姐的眼神由最初的惊慌和愤怒,逐渐转变为一种深不见底的痛苦和绝望,她张了张嘴,嘴唇翕动着,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喉咙,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有大颗的眼泪毫无征兆地猛地滚落下来,冲花了精致的眼妆。
为什么!姐你告诉我为什么啊!到底发生了什么!我看着她哭,心里更痛,几乎是在咆哮,恨不得摇醒她。
我姐看了看四周投来的好奇目光,猛地低下头,用手背胡乱擦掉眼泪,深吸一口气,极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声音沙哑而疲惫: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非要问个明白是吧好,对面那家咖啡厅,我给你十分钟。十分钟后,我必须走。
在咖啡厅最角落的卡座里,气氛压抑得让人窒息。我姐点了一杯最贵的咖啡,却一口没动,只是用勺子机械地搅动着,然后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繁华的街景。我也没有催她,我知道,这是我唯一能触碰真相的机会,耐心地等待着。
终于,她开口了,声音轻得像是耳语,仿佛不是在对我说话,而是在对过去的自己忏悔:
高三下学期,刚过完年没多久,大家都在紧张复习冲刺的时候…我看班里好多同学都买了笔记本电脑,很方便,查资料、看网课…我也想要一台。
我愣住了,万万没想到这个惊天秘密的开端,竟然是这样一个看似普通甚至微不足道的愿望。
同学们都有,就我没有。我…我虚荣心作祟,也觉得确实需要…就鼓起勇气向爸妈要钱。我姐苦笑一下,笑容里满是嘲讽,结果你也知道,爸妈说家里经济紧张,刚给你交完补习费,又要准备我的大学学费,让我再等等,等考上大学了一定给我买…我理解他们,真的,但…但还是忍不住羡慕别人,心里像有只猫在抓。
她停顿了一下,眼神飘向远方,陷入了痛苦的回忆:后来…班里一个玩得还行的女生偷偷告诉我,说她认识人,有个门槛很低的小额贷款平台,利息很低,审核快,特别适合学生,她就借过买手机,很快就还上了。她说…像我们这样的好学生,人家都愿意借,不怕我们还不起。
我感到后背一阵发凉,已经预感到了故事那令人绝望的发展方向。
我…我犹豫了很久,但最后还是鬼迷心窍地去了。在一个很破旧的写字楼里的小房间…他们让我签了一份合同,条款很多,字很小,我当时只想着快点拿到钱,根本没仔细看…她的声音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然后…他们说为了保险,需要拍一些…拍一些手持身份证的私人照片作为担保…我犹豫了,很害怕…但那个接待我的女人笑着说这只是走个形式,很多人都这么做的,绝对不会泄露。她还说…她还说我是学校的尖子生,省状元的热门人选,他们相信我的人品和未来的还款能力…
我…我最后还是拍了…她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充满了羞耻,然后,我很快拿到了五千块钱…跑去电脑城买了一台我当时觉得最好的笔记本电脑…抱着电脑回学校的那天,我感觉自己终于不比别人差了…
但很快…不到一个月,我就发现不对劲。利息高得惊人!利滚利,像雪球一样越滚越大,他们突然告诉我欠款已经不是五千,而是五万了!她攥紧了拳头,指节发白,我吓傻了!我哪来的五万块我跑去跟他们理论,说合同不是这样的…但他们拿出了合同,指着那些我根本没细看的小字条款,凶相毕露…说如果我不按时还钱,就把我的照片打印出来,贴满全校,还要寄给我爸妈和所有亲戚…我…我当时真的吓坏了…感觉天都塌了…
所以你就用奖学金还了我急切地问,心里还存着一丝侥幸,然后呢还清了就没事了对吗
我姐摇摇头,笑容苦涩到了极点,眼泪再次滑落:如果只是这样…虽然痛苦,但或许就好了。我拼了命地求他们宽限时间…高考结束后,我拿到了那五万块状元奖学金,一分没敢留,第一时间就全部取出来,加上我平时省吃俭用攒下的所有零花钱,甚至把新买没多久的电脑也便宜卖了…终于凑够了五万块,连本带利还给了他们…
我倒抽一口冷气,心脏被攥紧了:然后呢他们删照片了吗
太晚了…我姐的眼神彻底空洞下去,像一个没有灵魂的布娃娃,当我战战兢兢地去要求他们删除照片并归还底片时…我才发现,我掉进的是一个早就设计好的无底洞。那个所谓的贷款公司,只是一个幌子…他们的幕后老板…那个真正可怕的人…他根本不在乎那点利息钱…他控制着很多像我一样…一时糊涂或者被迫无奈的女孩…他看到了我的价值…省状元…多么金光闪闪的头衔…
她顿了一下,声音像是从地狱里飘来:他‘欣赏’我的聪明和‘潜力’…他说,我这么聪明,不上大学太可惜了,清华北大等着我呢…但是…她的声音骤然变冷,如果我不听话,敢去上大学,他就把我的那些照片,还有…还有他们后期通过别的手段弄到的更不堪的…视频…寄到清华北大招生办,寄到所有媒体,让我身败名裂,让我们全家永远抬不起头…他说,他有一万种方法让我即使上了学也不得安宁,最后还得滚回来求他…
我感到一阵天旋地转,胃里翻江倒海。这两年所有的困惑、不解、甚至对我姐的埋怨,在这一刻终于有了答案——那反常的决绝,那宁可与全家为敌也要守护的可怕秘密,那走错了就回不了头的路…原来背后藏着如此肮脏和绝望的真相!
那个男人…就是刚才那个…张总我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我姐木然地点点头,眼神灰败:他是其中的一个…算是比较‘重要’的客户。他们有一个圈子,共享‘资源’。当她用资源这个词来形容自己和其他女孩时,脸上满是浓得化不开的厌恶和深入骨髓的自嘲。
我们可以报警!姐!现在还不晚!我猛地抓住她冰冷的手,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急切地压低声音,我可以帮你作证!我们一起收集证据!肯定有办法的!难道你要一辈子被他们控制吗!
我姐猛地抽回手,像是被烫到一样,用力地摇着头,眼神里充满了巨大的恐惧:太晚了…林峰,你不懂…我已经陷得太深了…他们手上有太多…太多不堪入目的东西,足够彻底毁掉我,也足够让爸妈被人指指戳戳一辈子…而且,他们不是一个人,是一张巨大的网,背后有权有势,关系盘根错节…我们斗不过的…真的斗不过…报警也许警察里就有他们的人…到时候,死的更快更惨…
她看了看手腕上那块看起来价值不菲的手表,像是被催命一样,猛地站起身,脸上恢复了一种麻木的决绝:十分钟到了。我得走了。他耐心有限,发起火来…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肋骨位置,那里似乎曾经受过伤,记住我的话,回家去,好好上学,找个踏实的工作,好好孝顺爸妈…永远,永远不要走我的老路。就当…就当从来没有过我这个姐姐吧。
说完,她毅然转身,几乎是跑着离开了咖啡厅,留下我一个人呆坐在原地,心如刀绞,浑身冰冷,仿佛刚刚听完一个世界上最残酷的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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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和同学合住的廉价小旅馆,我彻夜未眠。第二天,我编了个家里有急事的理由,告别了还在兴头上的同学们,提前踏上了回家的长途汽车。
一路上,窗外的风景飞速后退,而我姐那双绝望含泪的眼睛和那些冰冷的叙述,却在我脑海里反复播放,挥之不去。看着手里那张她塞给我的、皱巴巴的两万块钱,我觉得它们像烧红的烙铁一样烫手。
到家时,爸妈看到我提前回来,都很惊讶。我妈围着我问长问短: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玩得不开心吗钱够不够花看你脸色这么差,是不是生病了
面对爸妈关切而一无所知的目光,我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堵住,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摇摇头,扯出一个僵硬的笑容:没事,妈,就是有点累,玩累了。我不能告诉他们,他们曾经引以为傲、至今仍念念不忘的女儿,正遭受着怎样的屈辱和折磨;我不能告诉他们,那些村里流传的恶毒谣言,竟然可怕地接近了部分真相;我不能打破他们心中仅存的那点念想。
开学后,我去了省城那所普通的大学报到。我努力想融入新的生活,上课,参加社团,和室友打闹,但我的心始终系在我姐身上,沉甸甸的。那家皇朝会所,那个张总,像噩梦一样缠绕着我。我开始利用课余时间,像侦探一样,小心翼翼地、暗中收集那个犯罪团伙的信息。我混迹于各种网络论坛,搜索相关关键词,甚至假装成顾客去一些不太正规的场所打听。
越是了解,我越是感到心惊和绝望。我发现这个团伙比我想象的还要庞大和可怕,组织严密,手段卑劣。我姐林君如,可能只是他们控制的众多高学历、高颜值受害者之一。而这个罪恶的网络,其触角似乎延伸到了社会的各个角落,甚至包括一些有头有脸、经常出现在本地新闻里的成功人士、企业家。我一个人的力量,在他们面前,渺小得像一粒尘埃。
7
大三那年,我在一次学校组织的网络安全讲座中,认识了一位姓秦的计算机学院教授,他年纪不大,但据说很厉害,专门研究网络犯罪和数据分析。讲座结束后,我犹豫再三,内心挣扎了无数次,最后匿名通过邮件,隐去了真实姓名和关键细节,大致向他咨询了如果我有一个朋友,遇到了类似裸贷敲诈,被逼迫从事非法活动,对方很有势力,该怎么办
秦教授很快回复了邮件,语气很严肃:同学你好,谢谢你信任我。首先,你‘朋友’的处境非常危险。这种情况其实比想象中要普遍,许多年轻人,尤其是缺乏社会经验的学生,容易因为一时糊涂或被迫落入这种陷阱。最重要的是保证自身安全,不要贸然激怒对方。其次,尽可能多地、隐蔽地收集证据(通讯记录、转账记录、录音、照片等)。最后,也是最重要的,一定要寻求专业帮助,可以向可靠的警方经侦部门或扫黄打非办公室匿名举报,或者联系一些专注妇女权益保护的法律援助组织。个人力量很难与之抗衡。
在秦教授的指导下,我更加小心地开始尝试收集证据,同时想方设法,换着不同的号码尝试联系我姐。但她似乎敏锐地察觉到了什么(或许是那个张总发现了我的打听),彻底切断了与我的所有联系,电话号码成了空号,微信也把我拉黑了。我再次失去了她的所有踪迹,只能在焦虑和无力中等待。
直到大四那年,一个突如其来的电话,像一颗炸弹一样,彻底打破了我勉强维持的平静。
那天我正在图书馆赶毕业论文,手机突然在安静的阅览室里震动起来,是一个陌生的省城号码。我皱着眉头走到走廊接通。
喂是林峰吗对方是一个陌生的女声,语气急促而专业。
我是,您哪位
这里是省城第三人民医院急诊科。你认识一个叫林君如或者…李君如的病人吗她手机里最近的联系人是你这个号码。她现在情况很危急,正在抢救,你最好马上过来一趟!
我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手机差点滑落在地。医院抢救危急
我来不及多想,甚至没回图书馆收拾东西,用最快的速度冲回宿舍拿了身份证和所有积蓄,拦了辆出租车就直奔长途汽车站,连夜赶赴省城。
一路上,我的心跳快得像是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无数可怕的猜测在脑海里翻滚,双手冰凉,不停地出汗。
凌晨时分,我终于赶到了那家医院。在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冰冷急诊科里,在一个用帘子隔开的抢救床边,我看到了奄奄一息的我姐。
她躺在惨白的病床上,脸上毫无血色,双眼紧闭,头上缠着厚厚的纱布,露出的手臂和脖颈处满是青紫交错的伤痕和结痂的划痕,嘴角破裂肿胀,呼吸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胸口的起伏。各种各样的监控仪器连接在她身上,发出单调而令人心焦的嘀嗒声。她看起来那么瘦小,那么脆弱,像是一个被轻易弄坏后丢弃的娃娃。
她试图逃跑,被那些人发现了,抓回去后遭到了…极其残忍的殴打和虐待。一个值班的护士小姐小声告诉我,眼神里充满了同情和愤怒,送来的时候已经昏迷不醒了,嘴里一直含糊不清地念叨着‘小峰’、‘弟弟’和一个电话号码…我们试了很多次,才联系上你。
我踉跄着扑到床边,双腿发软,几乎站不住。我小心翼翼地握住我姐那只冰凉且布满针眼和淤青的手,泪水完全不受控制地奔涌而出,滴落在白色的床单上。
姐…姐…我是小峰…我来了…你听见吗我哽咽着,声音破碎得不成样子。
就在这时,我姐的眼睫毛极其微弱地颤动了一下,然后,她的眼睛艰难地、缓缓地睁开了一条缝,眼神涣散而茫然,花了很久才聚焦到我脸上。
弟…她极其虚弱地叫了一声,声音气若游丝,几乎听不见。
姐!我在!我在这里!我紧紧握住她的手,仿佛这样就能把生命力传递给她。
她的嘴唇微微动了动,眼角有大颗的泪珠滚落,混着脸上的伤痕,显得格外刺眼:对…对不起…小峰…我…我应该…听你的…报警…每说一个字,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呼吸变得更加急促。
别说了姐!别说了!保存体力!你会好起来的!一定会好起来的!我心如刀割,泣不成声,只能不停地重复着这苍白的安慰。
医生过来做了检查,脸色凝重地把我叫到一边:病人情况很不好,多处软组织挫伤,肋骨骨折,脾脏破裂,最严重的是颅脑损伤…我们已经尽力了,但…你们家属要做好心理准备。
心理准备什么心理准备我茫然地看着医生,无法理解这句话的意思。
那天晚上,我姐的病情急剧恶化。监控仪器发出刺耳的警报声,医生和护士冲进来进行紧急抢救。我被拦在帘子外面,只能听着里面混乱的声音,看着帘子上匆忙晃动的身影,整个人像被抽空了灵魂,瘫倒在冰冷的走廊墙壁上。
最终,一切声音归于寂静。
医生走出来,摘下口罩,沉重地对我摇了摇头:对不起,我们尽力了。请节哀。
我眼前一黑,整个世界在我面前轰然倒塌。
8
处理完医院那些冰冷的手续,拿到了那张薄薄的、却重逾千钧的死亡证明,我在我姐那部屏幕碎裂的旧手机里,发现了一个隐藏极深的加密相册。试了很多次密码,最后用我的生日解开了。
里面没有她不堪的照片,只有几张屏幕截图——是某个境外加密聊天软件的聊天记录,上面清楚地显示着那个张总和其他几个人在谈论货物(明显指代女孩)的交易、调教、分享,语气轻佻而残忍。还有一段极其短暂的录音,背景嘈杂,但我能清晰地听到我姐颤抖的声音在问:…那些照片…到底怎么样才肯彻底删除,然后是一个男人(张总)猥琐的笑声:删别做梦了!我的省状元大小姐,你这辈子都是我的收藏品了!乖乖听话,少不了你的好处,否则,嘿嘿…
我的眼睛被怒火烧得赤红。这就是证据!虽然可能还不够充分,但至少是开始!
我没有丝毫犹豫,复制了所有这些证据,然后立刻联系了秦教授,将前因后果和盘托出,请求他的帮助。秦教授极为震惊和愤怒,立刻指导我将证据做了多重备份,并让我马上带着原件去找他推荐的一个他信任的、在省公安厅经侦总队工作的学长。
同时,我做了一件思考了很久的事——我登录了我姐那个早已废弃的、曾经承载无数荣光的微博账号,在她最后一条两年前发布的、关于高考成绩的、下面有无数祝福和羡慕评论的微博下,写下了一条新的、长长的评论。我没有透露细节,只写道:
我是林君如的弟弟。两年后的今天,我姐姐因为遭受长期非法胁迫与暴力侵害,已不幸离世。她从未堕落,她只是被困在了一个精心编织的黑暗陷阱里,独自挣扎,直至灯枯油尽。她曾是光芒万丈的省状元,最终却倒在最深的黑暗里。求一个公道,求一个真相,求这个世界,不要再有下一个林君如。林君如
省状元
求公道
这条评论,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瞬间激起了千层浪。曾经关注过省状元奇迹的媒体、网友全都震惊了。省状元、离世、非法胁迫、暴力侵害这些关键词组合在一起,形成了爆炸性的传播效果。
在秦教授和省厅那位警官的暗中指导和帮助下,在汹涌的舆论压力下,一桩惊人的特大网络裸贷、胁迫卖淫、故意伤害致人死亡的重案,开始被迅速而秘密地调查、梳理。
一个月后,以张总为首的犯罪团伙主要成员在一次精心部署的行动中被一举抓获。新闻报道措辞谨慎,但字里行间透露出的罪恶,足以让人心惊胆战。
我站在我姐那小小的、新建的墓碑前,照片上的她,穿着干净的校服,扎着简单的马尾,笑容清澈而自信,依旧是那个美好的、前途无量的省状元模样。我把一束她最喜欢的白色百合放在墓前,轻轻擦拭着照片上的灰尘。
姐,害你的人,抓到了。你安息吧。我低声说,喉咙哽咽,对不起,没能更早发现,没能保护好你…这条路,你走错了开头,但结局…我们帮你扳正了一点…剩下的,交给我。
微风拂过,百合花轻轻摇曳,像是她无声的回应。
我没有再回头,拿着那份沉甸甸的录取通知书——是我姐出事前,似乎早有预感地偷偷用化名给我申请的一份国外某大学网络安全专业的奖学金录取通知书,附言里只有简单的一句话:替姐看看,外面的光明。
我知道,我的人生,从这一刻起,也有了新的、必须前行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