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语
我为弟弟辍学打工,供他读完大学,掏空积蓄给他买房娶妻。
一场车祸,我失去右腿,换来两百万赔偿金。
然而,冲进病房的妈妈和弟弟,不是关心我的伤势,而是逼我交出赔偿金。
妈妈指着我的鼻子骂:你一个瘸子,要那么多钱有什么用你弟弟要买新车,要生儿子,处处都要钱!
那个我用血汗供出来的大学生弟弟,站在一旁,沉默地默认了。
我看着他们贪婪的嘴脸,笑了。
后来,他们跪在我面前,求我回家。
可我只是挽着先生的手,淡淡地说:我的家人,早就在那场车祸里,死绝了。
1
六岁那年,邻居家的芳姐,我们村第一个考上县一中的女孩,被她爸妈嫁给了邻村一个瘸子。
彩礼五千块,用来给她弟弟盖新房。
出嫁那天,芳姐被两个壮汉架上拖拉机,她哭得嗓子都哑了,回头死死地盯着我,嘴里反复念着一句话。
玥玥,读书,一定要走出去。
她妈在旁边数着一沓毛票,笑得满脸褶子,像一朵烂菊花。
我忘不了芳姐看我的眼神,那里面什么都没有,像一口深不见底的枯井。
一年后,我再见她,她抱着一个女婴,脸上是盖不住的青紫色。
她婆婆的骂声隔着半个村子都能听见:赔钱货!生不出儿子的赔钱货!
她把我拽到墙角,塞给我一个滚烫的煮鸡蛋,又重复了那句话:玥玥,你一定要争气,女人只有自己强了,才不会被人欺负。
从那天起,我拼了命地读书。
我不要活成芳姐那样。
十四岁,我以全镇第一的成绩,考上了市里最好的高中。
我攥着那张烫金的录取通知书,像攥着一张通往新世界的船票,飞奔回家。
我爸林爱国,正坐在院子里抽旱烟,看到我手里的东西,眼皮都没抬一下。
什么东西
爸,我考上重点高中了!我把通知书递过去,期待着一句夸奖。
他接过,只扫了一眼,就随手扔在地上,用鞋底碾了碾。
女孩子家,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认得几个字就行了。
通知书上那个鲜红的印章,瞬间沾满了泥土,刺痛了我的眼睛。
我妈王桂香从厨房出来,擦着手附和:你爸说得对,读高中三年,读大学四年,得花多少钱你弟林伟马上要上初中了,他才是我们老林家的指望。你一个丫头片子,早晚是别人家的人,别跟着瞎凑热闹了。
我弟弟林伟,那个比我小两岁,被全家当成眼珠子疼的宝贝,从屋里跑出来,一脚踩在我的通知书上,冲我做了个鬼脸。
姐,你别读书了,去打工给我挣学费吧!
我看着他们三个,一张张脸,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
我脑子里,全是芳姐那张青紫的脸,和她空洞的眼神。
不,我绝不认命。
那天晚上,我把家里所有能找到的现金,一百三十七块五毛,塞进口袋,趁着夜色,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那个所谓的家。
2
我谎报了年龄,进了一家电子厂。
每天在流水线上站十二个小时,重复着同一个动作。
车间里又闷又热,胶水和塑料的气味熏得人头疼。
下班的时候,我的腿肿得像馒头,腰像要断掉一样。
晚上睡在八人间的宿舍里,听着工友们的鼾声和梦话,我常常躲在被子里哭。
但我从没想过要回家。
第一个月,我拿到了八百块工资。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笔巨款。
我留下五十块生活费,剩下的七百五十块,全都寄回了家。
我给我妈打了个电话。
电话一接通,她劈头盖脸地骂我:你个死丫头,还知道打电话回来!翅膀硬了是不是把我们老林家的脸都丢尽了!
我没说话,等她骂累了,才开口:妈,我寄了七百五十块钱回去,你收到了吗
电话那头瞬间安静了。
过了一会儿,王桂香的声音变得前所未有的温柔:收到了收到了,玥玥啊,妈就知道你是个孝顺孩子。你在外面好好干,别苦了自己,记得每个月按时给家里寄钱,你弟上学要用。
我挂了电话,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我告诉自己,这是我欠他们的生养之恩。还了,就两清了。
我没想到,这笔债,我一还就是十年。
3
十年里,我成了老林家的人形提款机。
林伟的初中学费,我出的。
林伟的高中学费,我出的。
林伟想买电脑,说学习要用,我咬牙分期给他买了一台五千块的笔记本,自己啃了一个月馒头咸菜。
林伟高中毕业,考上了一所三本大学,学费一年一万八。
王桂香在电话里喜气洋洋地说:玥玥,你可真是我们家的大功臣!你弟出息了,考上大学了!以后就是大学生了!你这个做姐姐的,脸上有光啊!
我当时正在餐厅后厨洗碗,油污顺着手臂往下流,我对着话筒,只能嗯一声。
就是这个学费有点贵,你弟的生活费也不能差了,一个月最少得给他两千吧他在大城市,不能让人看扁了。
我当时一个月工资才四千。
为了供他,我辞了餐厅的工作,去了一家工地当小工。
搬砖,和水泥,什么脏活累活都干。
工地上全是男人,他们看我的眼神,像看怪物。
我不在乎。
我只知道,我搬一千块砖,能挣五十块钱。
这五十块,是林伟两天的饭钱。
我像一头被蒙上眼睛的驴,拉着一架看不见尽头的磨,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我舍不得买新衣服,身上穿的都是工友淘汰的旧工装。
我舍不得吃肉,每天最大的奢侈就是晚饭时加个鸡蛋。
有一次我从脚手架上摔下来,摔断了胳膊,为了省钱,没去大医院,找了个小诊所接骨,疼得我差点晕过去。
诊所的医生看着我,叹了口气:姑娘,你图什么啊
我图什么
我也不知道。
或许,我只是还在奢望着,等林伟大学毕业,找到好工作,他会记得我这个姐姐的好,会把我接出这个泥潭。
我总以为,血浓于水,亲情是这世界上最牢不可破的东西。
4
林伟大学毕业了。
他没有像我想象中那样,成为一个有担当的男人。
他眼高手低,嫌弃这个工作太累,那个工作工资低,在家里心安理得地躺了整整一年。
那一年,他吃穿用度,依然是我在供养。
后来,他谈了个女朋友,叫张莉。
我见过一次,是在视频里。长得很漂亮,画着精致的妆,看人的时候眼角总是向上挑着,带着一股子傲慢。
王桂香在电话里对她赞不绝口:城里姑娘,还是个本科生,长得跟仙女似的,配我们家小伟,那是绰绰有余!
没过多久,张莉家提出,结婚可以,但必须在市里买一套三室一厅的房子,房本上要写她和林伟两个人的名字。
那套房子,首付要三十万。
王桂香的电话又打来了。
玥玥啊,你弟要结婚了,这可是我们老林家光宗耀祖的大事!你这个做姐姐的,不能眼睁睁看着吧
我看着我银行卡里那串数字,二十万。
那是我用断掉的骨头,用无数个日夜的血汗,一分一分攒下来的。
我本来打算,用这笔钱在老家开个小服装店,为自己后半生找条活路。
那是我给自己留的最后一条退路。
我第一次,犹豫了。
妈,我……我没那么多钱。
你胡说!王桂香的声音瞬间尖利起来,你一个人在外面,又不吃又不喝的,怎么可能没钱你是不是想看着你弟打光棍你是不是想让我们老林家断后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铁石心肠的女儿啊!
电话那头,传来她捶胸顿足的哭嚎声。
紧接着,林伟的电话打了进来。
他的语气理所当然,甚至带着一丝责备:姐,你不帮我谁帮我我们才是一家人。你总不能看着我因为一套房子结不成婚吧张莉说了,没房子,就立马分手。你忍心吗
一家人……我喃喃地重复着这三个字。
是啊,我们是一家人。
我心软了。
我把那张存着我所有希望和未来的银行卡,插进了ATM机。
输入密码,点击转账,确认。
看着屏幕上显示的余额:17.5元,我感觉自己身体里的什么东西,被彻底抽空了。
5
林伟和张莉的婚礼,办得风光无限。
我请了一天假,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绿皮火车赶回去。
我穿着一件在批发市场花五十块钱买的连衣裙,我局促地坐在角落,像一个误入的闯入者。
婚宴上,张莉穿着拖尾的洁白婚纱,挽着西装革履的林伟,挨桌敬酒。
她脸上是幸福的笑容,但那笑容在经过我这一桌时,明显地淡了下去。
她甚至没有看我一眼,更没有叫我一声姐。
林伟也只是匆匆地对我举了下杯,就迫不及待地被她拉去了下一桌。
王桂香和林爱国,满面红光地接受亲戚朋友的恭维。
哎呀,老林,你家小伟可真有出息,娶了这么漂亮的城里媳妇!
桂香啊,你可真有福气,以后就等着抱孙子享福吧!
王桂香笑得合不拢嘴,大声说:这都是我女儿的功劳!我女儿有出息,在外面挣大钱,这房子的首付,都是她给的!
周围的人纷纷向我投来惊异的目光。
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婚后,他们住进了我用血汗钱买来的新房。
我偶尔想念家人,会买些水果过去看看。
张莉从来没给过我好脸色。
她会当着我的面,把我提来的香蕉扔进垃圾桶,捏着鼻子说:这种都快烂了的水果,谁吃啊下次别拿这种东西来我们家,一股穷酸味儿。
林伟就在一旁沉默地玩着手机,假装没听见。
我委屈得想哭,王桂香却把我拉到一边,小声劝我:张莉是城里人,娇气,你多担待点。你弟好不容易才娶上媳妇,可不能因为你这点小事,让他们夫妻俩闹矛盾。
我心里堵得慌,但还是忍了。
我告诉自己,只要他们过得好,我受点委...屈算什么呢
我天真地以为,我的付出到此为止了。
我没想到,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6
婚后不到半年,张莉怀孕了。
她立刻辞了工作,在家养胎,理由是孕妇不能劳累。
家里的开销,瞬间全都压在了林伟一个人身上。
林伟那点微薄的工资,根本不够花。
于是,我的电话又响了。
姐,张莉怀孕了,嘴刁,想吃进口的车厘子,你就给转五百块钱过来吧。
姐,张莉说她产检要去最好的私立医院,那个套餐要五万块,你这个做姑姑的,总得表示一下吧
姐,孩子快出生了,奶粉钱,尿不湿钱,还有请月嫂的钱,你先准备个十万块。
我的工资一个月才六千。
他们的要求,像一座座大山,压得我喘不过气。
我开始透支信用卡,开始在网上借贷。
我不敢停下来,我像一个被上了发条的木偶,每天只睡四个小时,疯狂地打工,挣钱,然后把钱转给他们。
我甚至不敢生病。
孩子出生了,是个男孩。
老林家上上下下,乐开了花。
王桂香抱着她的大胖孙子,在电话里笑得见牙不见眼。
玥玥!你真是我们家的大功臣!要不是你,我们老林家哪能有今天!你就是我们家的活菩萨!
我听着电话那头婴儿响亮的哭声,看着自己手机里催债的短信,心里一片麻木。
这是我的亲侄子。
我告诉自己,我付出再多,也值得。
我以为,我的苦日子,终于熬到头了。
我以为,他们会念着我的好,会知道感恩。
我错了。
错得离谱。
7
那天,我刚下班,拖着疲惫的身体过马路。
绿灯在闪烁,我加快了脚步。
一辆红色的跑车,像一头发疯的野兽,无视红灯,嘶吼着向我冲来。
我只觉得身体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撞飞,然后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
落地前,我最后的念头是:这个月的网贷,还没还。
再次醒来,是在一片白色的世界里。
消毒水的味道,刺鼻又熟悉。
我动了动,右腿传来一阵空荡荡的剧痛。
我掀开被子。
我的右腿,从膝盖以下,没了。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走到我床边,用一种同情的语气告诉我:林小姐,你遭遇了严重的车祸,右腿胫骨粉碎性骨折,为了保住你的性命,我们只能进行截肢手术。
我躺在病床上,瞪着天花板,脑子里一片空白。
天,塌了。
我才二十八岁。
我的人生,就这么毁了。
肇事司机是个富二代,家里有钱有势。
为了息事宁人,避免坐牢,他们家私下提出赔偿。
两百万。
一个我这辈子都不敢想象的数字。
我用一条腿,换来了两百万。
我拿着律师送来的那张支票,手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我想,有了这笔钱,我可以装一个最好的假肢,可以不用再去工地搬砖,可以开一家属于自己的小店。
我的后半生,总算有了一点点着落。
我怀着一丝残存的希望,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王桂香。
我以为,她至少会为我感到一丝庆幸,或者,安慰我几句。
电话那头,是长达十几秒的沉默。
然后,是她压抑不住的,带着狂喜和颤抖的声音:两……两百万真的假的玥玥
第二天,她就带着林伟和张莉,风风火火地杀到了医院。
8
他们像一阵龙卷风,冲进病房。
没有一个人问我疼不疼,没有一个人看一眼我空荡荡的右腿。
王桂香的眼睛像雷达一样,在病房里扫了一圈,最后死死地盯住我放在床头柜上的包。
玥玥,钱呢那两百万赔偿金,拿到了吗她搓着手,一脸急不可耐。
我的心,一寸寸地冷了下去。
拿到了。我从包里拿出那张支票,在她眼前晃了晃。
那就好!那就好!她一把抢过去,激动得声音都在发抖,快,快告诉我,这钱怎么取出来
我愣住了:妈,这钱我要用来治病,还要装假肢……
装什么假肢王桂香尖锐地打断了我的话,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嫌恶,你一个瘸子,装了假肢能干嘛还能跑能跳还能嫁出去不成这钱放在你身上,就是浪费!
我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这些话,是从我亲生母亲嘴里说出来的。
你弟弟最近看上了一辆新车,五十多万。他还准备和朋友合伙开个公司,正缺启动资金。这笔钱,正好给你弟用!他可是我们老林家的独苗,是我们全家的希望!他好了,我们全家才能跟着好!
我气得浑身发抖,胸口像堵了一块巨石:妈!这是我的救命钱!是我用一条腿换来的!
什么你的我的一直没说话的张莉,抱着胳膊,阴阳怪气地开口,你人都是我们老林家的,你的钱自然也是我们老林家的财产。一个残废,要那么多钱干什么留着下金蛋吗
你闭嘴!我用尽全身力气,冲她吼道。
哟,还敢冲我嚷嚷张莉双手叉腰,走到我床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我说的是实话!你现在就是个累赘,是个赔钱货!这钱你要是识相地拿出来,以后我们还能管你一口饭吃。要是不拿出来,你就自生自灭吧!
我的目光,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投向了林伟。
那个我从小背在身上,用血汗供养出来的弟弟。
我希望他能站出来,为我说一句话。
哪怕,只有一句。
他终于动了。
他从王桂香手里拿过那张支票,看了一眼,然后抬起头,对上了我的目光。
他的眼神里,没有心疼,没有同情,甚至没有一丝愧疚。
只有理所当然和一丝不耐烦。
我心如死灰。
9
姐,你就把钱给妈吧。林伟开口了,声音平静得可怕。
我看着他,感觉自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他继续说:你现在这个样子,也花不了什么钱。这笔钱,对我真的很重要。你放心,等我以后发达了,会给你找个好点的养老院,不会让你饿死的。
不会让你饿死的……
这句话,像一把生了锈的钝刀,在我心脏里反复搅动。
我的世界,在这一刻,发出巨大的轰鸣,然后,彻底崩塌了。
我突然就笑了。
哈哈哈哈哈哈……
我笑着,笑着,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混着笑声,说不出的诡异。
病房里的人都愣住了,看着我,像在看一个疯子。
疯了
或许吧。
王桂香看我不正常,怕夜长梦多,直接上来抢我的银行卡。那张赔偿金,我已经存进了卡里。
你这个死丫头!你笑什么笑!快把卡给我!密码是多少!
我死死地攥着那张卡,那是我的命。
你反了你了!我生你养你,让你拿点钱出来,比登天还难!王桂香发了狠,指甲深深地掐进我的手背。
我用尽全身力气反抗,牵动了腿上的伤口,一阵钻心的剧痛袭来,我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放手!这是我的钱!
还敢犟嘴!王桂香扬起手,一巴掌狠狠地扇在我脸上。
啪的一声,清脆响亮。
我的脸火辣辣地疼,耳朵里嗡嗡作响。
张莉也冲了上来,掰我的手指,一根,一根,用力地向外掰。
快松手!你个死瘸子!敬酒不吃吃罚酒!
我看着他们狰狞的嘴脸,闻着他们身上传来的贪婪的气味,感觉自己坠入了无间地狱。
我绝望地看着林伟,哭着求他:小伟……林伟……你快让她们住手!姐求你了!你忘了小时候,是谁背着你去看病,是谁把唯一的鸡蛋留给你吃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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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伟终于皱起了眉头。
他走上前,不是为了阻止她们,而是为了更快地拿到钱。
他抓住我的手腕,声音里满是冷酷:姐,别闹了,很难看。你再不松手,别怪我不念姐弟情分。
姐弟情分
我们之间,还有情分可言吗
我所有的力气,都在这一刻被抽干了。
我松开了手。
银行卡被王桂香一把夺了过去。
她和张莉的脸上,同时露出了胜利的笑容。
密码!王桂香命令道。
我看着他们,看着我用半生血汗养出来的这三个怪物,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我就是死,也不会告诉你们。
10
他们最终还是没能从我嘴里问出密码,气急败坏地走了。
临走前,王桂香指着我的鼻子,撂下狠话:好!你有种!你个白眼狼!我们老林家白养你了!你就等着在这医院里烂死吧!以后别想我们再管你!
病房的门被重重地摔上。
世界,终于安静了。
我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破布娃娃,瘫在床上。
眼泪无声地流着,浸湿了枕头。
我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直到一个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需要帮忙吗
我费力地转过头,看到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医生,他胸前的铭牌上写着:主治医生,周明。
他就是之前告诉我截肢消息的那个医生。
刚才那场闹剧,他显然都看见了。
他递给我一杯温水,轻声说:你家人的行为,已经涉嫌抢劫和故意伤害了。我可以帮你报警。
我摇了摇头,声音嘶哑:没用的。
他们是我的亲人,就算警察抓了他们,又能怎么样拘留几天,教育一顿,然后呢只会让他们更加恨我。
我不想再见到他们了。我说。
好。周明点点头,眼神里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我可以帮你。先转院,去一个他们找不到的地方。剩下的,我们再慢慢想办法。
我看着他清澈的眼睛,那里面没有同情,没有怜悯,只有一种平等的尊重。
一丝微弱的光,照进了我漆黑的世界。
真的吗
真的。他笑了笑,像冬日里的暖阳,你先好好休息,养好身体才是最重要的。剩下的,交给我。
11
在周明的帮助下,我连夜办理了出院手续,转到了一家位于邻市的私人康复医院。
这家医院安保严格,没有我的允许,任何人都进不来。
我换了新的手机号,切断了和过去所有的联系。
周明帮我咨询了最好的假肢公司,我用那笔赔偿金,为自己订制了一款当时国内最先进的智能仿生假肢。
第一次穿上假肢,在康复师的搀扶下,重新站起来的那一刻,我哭得不能自已。
康复的过程,是地狱般的磨难。
残肢和假肢接口处的皮肤,每天都在反复磨破,结痂,再磨破。
幻肢痛像一个恶魔,时时刻刻啃噬着我的神经。
我每天都在汗水和泪水中挣扎,有好几次,我都疼得想放弃。
但每当这时,我眼前就会浮现出王桂香、林伟、张莉那三张丑陋的嘴脸。
我不能倒下。
我倒下了,就正中他们的下怀。
我要活下去,还要活得比他们好一百倍,一千倍。
周明几乎每天下班后都会来看我。
他不是我的主治医生了,却比任何人都关心我的康复进展。
他会在我累得瘫倒在地时,给我递上一瓶水和一块毛巾。
他会在我疼得想哭时,笨拙地给我讲一些冷笑话。
他会在我心情低落时,推着我的轮椅,带我去医院的花园里散步,告诉我哪朵花又开了。
他告诉我,我的腿虽然没了,但我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我的人生价值,不应该由任何人来定义,更不应该被那些吸血鬼毁掉。
在他的鼓励和陪伴下,我渐渐走出了阴影。
我开始学习,学习一切我能接触到的新知识。
我报了线上的会计课程,考取了会计从业资格证。
我用剩下的钱,在周明的建议下,注册了一家小小的贸易公司,在网上开了一家服装店。
我喜欢服装,这是我埋藏在心底多年的梦想。
万事开头难。
选品,拍照,上架,运营,客服,打包,发货……所有的事情,都是我一个人拖着一条假腿,摸索着去做。
周明会在下班后,默默地过来帮我。
他不懂电商,就帮我打包快递,帮我把几十斤重的货包,一趟一趟地从五楼搬下去。
我们的感情,就在这日复一日的相处中,悄然升温。
一年后,我的网店步入正轨,月收入稳定在了五万以上。
那天晚上,周明捧着一大束玫瑰花,出现在我的小仓库里。
他单膝跪地,拿出了一枚朴素但亮闪闪的戒指,认真地看着我。
玥玥,嫁给我吧。以后,我来做你的右腿,陪你走遍万水千山。
我看着他眼里的星光,泪水夺眶而出,用力地点了点头。
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我终于,也有了家。
12
五年后。
我的公司,已经从一个小小的网店,发展成为一个拥有上百名员工,年销售额过亿的知名女装品牌。
我在市中心最繁华的地段,买了一套顶层复式。
我和周明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我们给她取名叫念念,周念玥。
我的人生,彻底翻了盘。
我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和老林家那群人有任何交集。
直到那天,我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
电话那头,是我大伯的声音,语气焦急又带着一丝尴尬:玥玥啊,我是大伯。你……你快回来一趟吧!你妈……她快不行了!
王桂香得了尿毒症,晚期,需要换肾。
而林伟,这几年不知道走了什么霉运,学着别人做生意,赔得血本无归,不仅把我给他的那套婚房卖了,还欠了一屁股的外债。
张莉早就受不了他,在他最落魄的时候,卷走了家里最后一点钱,带着儿子离婚跑了,从此杳无音信。
大伯说,王桂香现在躺在镇医院里,每天都在念叨我的名字,说对不起我,说她后悔了。
我握着电话,听着这一切,心里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知道了。
我挂了电话。
周明从身后抱住我,把下巴搁在我的肩膀上:想回去看看吗
我摇了摇头。
都过去了。
他没有再劝我,只是收紧了手臂,给了我一个温暖的拥抱。
好,都听你的。
13
我没回去。
我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
没想到几天后,林伟竟然找到了我的公司楼下。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廉价西装,头发油腻地贴在头皮上,眼窝深陷,满脸憔悴,和我记忆中那个意气风发的弟弟,判若两人。
他被保安拦在门外,看到我的车开进地库,疯了一样冲过来,趴在我的车窗上。
姐!姐!我终于找到你了!
我降下车窗,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有事吗
姐,妈快不行了!她真的快不行了!你回去看看她吧!她真的很想你!他抓着我的车门,哭得涕泗横流。
我看着他这副样子,只觉得可笑。
她想我,还是想我的钱或者说,是想我的肾
林伟的哭声戛然而止,脸色瞬间变得惨白。
他大概没想到,我会这么直接。
他支支吾吾地说:姐……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们是一家人啊!血浓于水啊!你现在发达了,成了大老板,可不能不管我们啊!
一家人我笑了,笑得无比讽刺,五年前,在病房里抢我救命钱的时候,你们怎么没想过我们是一家人在我被车撞断腿,你们只关心赔偿金的时候,你们怎么没想过血浓于水林伟,你告诉我。
那……那都是妈的主意!我……我当时也是一时糊涂!林伟急切地为自己辩解。
是吗我盯着他的眼睛,那你为什么要说,以后会给我找个好点的养老院,不会让我饿死你为什么不阻止她们你甚至还上去帮忙抢我的卡!
林伟被我问得哑口无言,脸色由白转青。
我一字一句地,清晰地告诉他:林伟,你听好了。从你们冲进病房,抢走我那张银行卡的那一刻起,我林玥,就和你们老林家,恩断义绝了。我的母亲,我的弟弟,早在五年前那场车祸里,就跟着我的右腿一起,死了。现在站在你面前的,是周太太,是一家公司的董事长,但绝不是你的姐姐。
说完,我升上车窗,给保安部打了个电话。
把他拖走,以后不准这个人和狗进入公司大门。
林伟在外面疯狂地拍打着车窗,哭喊着,咒骂着,骂我是白眼狼,骂我忘恩负义,骂我不得好死。
我坐在车里,看着后视镜里他那张扭曲的脸,心里没有一丝波澜。
14
没过多久,王桂香死了。
大伯打电话告诉我,她走的时候,眼睛都没闭上。
葬礼我没有去。
我只是匿名给大伯的卡上打了二十万,让他把葬礼办得体面些,再把欠村里人的钱还上。
算是尽了这具身体对她最后的孝道。
我听说,林伟在王桂香的葬礼上,哭得死去活来。
他到处跟人说,是我这个不孝女,薄情寡义,活活气死了自己的亲生母亲。
村里的人都在背后对我指指点点,说我为富不仁,六亲不认,连亲妈临死前都不见一面,迟早要遭报应。
我不在乎。
子非鱼,安知鱼之痛。
他们没有资格,评判我的人生。
又过了一年,我听说了一件趣事。
林伟因为欠了高利贷还不上钱,被债主打断了腿。
右腿,粉碎性骨折。
他也成了和我一样的瘸子。
他躺在医院里,不知道从哪里又搞到了我的私人电话,给我打了过来。
电话一接通,就是他撕心裂肺的哀嚎。
姐!救我!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求求你救救我!只要你肯出钱救我,我以后给你当牛做马报答你!
我听着他在电话那头凄惨的哭声,心里竟然生不出一丝一毫的快意,只有无尽的悲凉和虚无。
我淡淡地,只说了五个字。
这是你的报应。
然后,我挂断了电话,拉黑了那个号码。
从那以后,我的世界,终于彻底清净了。
我再也没有收到过任何关于他的消息。
他就像一颗微不足道的尘埃,彻底消失在了我的生命里。
我终于,摆脱了那个让我窒息了前半生的泥潭。
我有了自己的家,一个充满爱和温暖的家。
周明很爱我,念念很可爱。
我的人生,终于活成了我年少时,最渴望的模样。
有时候,我站在我办公室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脚下繁华的城市,还是会想起六岁那年,芳姐被塞进拖拉机时,回头看我的那个眼神。
那颗在我心里埋了二十多年的种子,终于长成了可以为自己遮风挡雨的参天大树。
血缘,从来不等于亲情。
真心,也未必能换来真心。
只有先爱自己,放下过去,为自己而活的时候,才能真正地,握住属于自己的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