餐厅门口，晚风带着一丝凉意吹散了里面的暖香和虚伪。秦昊的司机将车缓缓驶来，他颇为绅士地替苏清月拉开车门，手掌甚至“无意”地在她后腰处轻轻搭了一下。
苏清月浑身一僵，仿佛被毒蛇的信子舔过，胃里翻涌的恶心感几乎冲破喉咙。她几乎是立刻矮身钻进了车里，迅速挪到最靠窗的位置，拉开了距离。
秦昊似乎对她的反应很满意，认为那是小女儿的羞涩，他唇角噙着一抹自得的笑，绕到另一边上了车。
“送你回家？”他侧头问道，语气是施舍般的温和。
“嗯，谢谢昊哥哥。”苏清月低垂着眼，声音细弱，放在膝上的手紧紧攥着那个小手包，仿佛那是唯一的浮木。她必须忍耐，必须用这令人作呕的称呼和姿态，麻痹这只披着人皮的豺狼。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霓虹闪烁的街道上。车内空间狭小，秦昊身上古龙水的味道混杂着淡淡的酒气，无孔不入地侵袭着苏清月的感官，勾起她最深层的恐惧与厌恶。她将脸微微转向车窗，看着窗外流光溢彩的世界，眼神却没有任何焦距，只有一片冰冷的虚无。
她的大脑在飞速运转，计算着距离到家还有多久，计算着如何避开所有人的耳目，将计划付诸行动。
终于，熟悉的苏家别墅映入眼帘。车子停下，苏清月几乎是立刻伸手去开车门。
“月月。”秦昊忽然叫住她。
苏清月动作一顿，背对着他，脸上所有情绪瞬间冰封，只留下僵硬的侧脸轮廓。
“下周的启动仪式很重要，好好准备。”他的声音听起来依旧温柔，却带着一丝不容错辨的提醒和压力，“到时候，我会看着你的。”
我会看着你的。
这句话像一句冰冷的诅咒。前世，他也说过类似的话，然后她就在众目睽睽之下，一步步沦为他和林薇薇阴谋的牺牲品。
苏清月深吸一口气，转回身时，脸上已经挂上了恰到好处的、带着点紧张和依赖的笑容：“我知道的，昊哥哥。我不会让你和爸爸失望的。”
她推开车门，像一只受惊的小鹿般，快步走进了别墅大门，没有回头。
直到沉重的大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外面的一切，苏清月才猛地靠在冰凉的门板上，剧烈地喘息起来。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和无法抑制的、澎湃的恨意。
和秦昊多待一秒，都像是在油锅里煎熬。
客厅里灯火通明，但空无一人。父母大概又在书房忙他们“更重要”的事。也好，省去了她还要费力应付的麻烦。
她没有开灯，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悄无声息地快步上了楼。走廊尽头的佣人房房门紧闭，门缝下透出一点光亮。林薇薇大概在里面。
苏清月眼神冰冷地扫过那扇门，没有丝毫停留，径直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反锁房门，世界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她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毯上，将脸深深埋入膝盖。刚才在餐厅、在车里强撑起来的所有力气仿佛瞬间被抽空，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冰冷。被秦昊触碰过的后腰，依旧残留着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触感，她用力搓揉着那片皮肤，直到泛起红痕，几乎要擦破皮，才勉强压下那股恶心。
不能倒下。
绝对不能再倒下。
她猛地抬起头，眼神重新变得锐利而坚定。仇恨是最好的兴奋剂，将她从短暂的脆弱中强行拉起。
她走到梳妆台前，打开了那个珍珠首饰盒。柔和的灯光下，几件复古珠宝静静躺在天鹅绒衬布上，散发着温润而奢华的光泽。一条镶嵌着祖母绿和钻石的项链，一对同款的耳坠，还有一枚巨大的、设计繁复的蓝宝石胸针。这些都是祖母的珍藏，价值不菲。
她没有丝毫犹豫。这些美丽的东西，前世不过是锁在盒子里的摆设，最终也不知落入了谁手。今生，它们将成为她复仇的第一块基石。
她找出一个不起眼的、用来装新鞋的软布袋，小心翼翼地将首饰包裹好，塞进手包最内侧的夹层。然后，她拿出平板电脑，再次点开那家境外交易平台的界面，以及那几家二手回收店的联系方式。
她选择了一家评价最好、流程最注重隐私的店，线上初步沟通，发送了几张细节照片。对方很快回复，给出的预估价格让她心下稍定——足够作为她启动资金的第一桶金。
约定好次日匿名邮寄的方式后，她关闭了聊天窗口。
接下来，才是最关键的一步——开户和入金。
她利用卧室里微弱的信号（她早已悄悄屏蔽了家里可能存在的、不必要的网络监控），通过层层加密的代理，小心翼翼地在交易平台上操作着。每一个步骤她都反复确认，确保信息经过多重伪装，资金来源和去向都被复杂的技术手段切割模糊。
她将变卖首饰获得的钱，以及自己这些年积攒下的、为数不多的压岁钱和零用钱，化整为零，通过多个看似毫不相关的虚拟账户通道，分批注入新开的证券账户。
整个过程耗时漫长，精神必须高度集中。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但她眼神专注，指尖稳定，没有丝毫差错。
当最后一笔资金成功转入，账户余额显示出一个对她未来计划而言堪称微薄、却意义非凡的数字时，窗外已经露出了熹微的晨光。
天快亮了。
苏清月毫无睡意，反而有一种近乎亢奋的清醒。她点开“星源科技”的股票界面，那只无人问津的垃圾股，股价依旧在底部徘徊。
她没有丝毫犹豫，将账户里所有的资金，分批挂单，全部买入了这只即将一飞冲天的股票。
操作完成，她静静地看着持仓界面，心脏在胸腔里沉稳地跳动着。这不是赌博，这是基于前世记忆的精准收割。这是她斩向敌人的第一柄无形之刃，虽然微小，却至关重要。
做完这一切，她才感到一阵排山倒海般的疲惫袭来。她简单洗漱了一下，躺回床上，强迫自己闭上眼睛休息。身体需要恢复，接下来的路还很长。
她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是被一阵轻微的敲门声吵醒的。
“大小姐，您醒了吗？夫人让您下去用午餐了。”是林薇薇的声音，依旧柔顺，但仔细听，似乎比昨天又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谨慎。
苏清月睁开眼，眼底没有丝毫刚睡醒的迷蒙，只有一片清冷的了然。她看了一眼时间，竟然已经快到中午。
“知道了。”她应了一声，声音带着刚醒时的沙哑。
她起身，迅速将那个装了首饰的软布袋藏到衣柜最深处一个旧包的内袋里。然后才走过去打开房门。
林薇薇站在门外，目光飞快地在她脸上和房间里扫了一圈，似乎想找出什么蛛丝马迹。但苏清月神态自然，只是略显疲惫，房间里也一切如常。
“大小姐，您脸色好像不太好，昨晚没睡好吗？”林薇薇关切地问，带着试探。
“嗯，有点认床。”苏清月随口敷衍，打了个哈欠，“走吧，别让妈妈等。”
午餐的气氛依旧不咸不淡。苏母例行公事般问了几句关于晚上约会的事，苏清月用“很好”“很开心”之类的词含糊带过。苏父则一直在看财经报纸，偶尔提到一句下周启动仪式的重要性，让苏清月“懂事些，别出岔子”。
苏清月安静地吃着饭，一一应下，扮演着乖巧顺从的女儿。
下午，她以“出门买点东西”为由，独自离开了家。她没有让司机送，而是自己拦了一辆出租车。
她先去了一家偏僻的快递站点，按照约定，将那袋首饰匿名寄出。完成这件事，她心下稍安。
看看时间还早，她犹豫了一下，鬼使神差地让司机将车开到了市中心最高档的购物中心。这里名店云集，也是前世秦昊和林薇薇最常来的地方。
她并没有什么想买的，只是想走走，换个环境，理清思绪，或许……也能“偶遇”一些什么。
她漫无目的地在光可鉴人的商场里走着，目光掠过橱窗里琳琅满目的奢侈品，心底却一片漠然。这些曾经能轻易吸引她目光的东西，如今看来只觉得空洞可笑。
就在她经过一家顶级腕表店门口时，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了两个熟悉的身影！
她的脚步猛地顿住，身体瞬间僵硬，血液似乎都在这一刻凝固了。
透明的玻璃墙内，秦昊和林薇薇正站在一起，低头看着柜台里的一款腕表！秦昊嘴角带着轻松的笑意，而林薇薇则仰着头，正对他说着什么，脸上洋溢着灿烂的、带着崇拜和爱慕的笑容——那是从未在苏清月面前显露过的、真实而鲜活的表情！
秦昊似乎被逗笑了，竟然伸出手，极其自然宠溺地刮了一下林薇薇的鼻子！
轰——！
一股冰冷的怒火夹杂着前世的屈辱记忆，如同火山般瞬间喷发，几乎将苏清月的理智焚烧殆尽！她的手指死死掐进掌心，身体抑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他们竟然敢如此肆无忌惮！
虽然他们站的位置相对隐蔽，虽然秦昊很快就收回了手，恢复了道貌岸然的样子，但刚才那亲密无间的一幕，像一把烧红的尖刀，狠狠捅进了苏清月的心里！
她死死盯着里面那对狗男女，眼神冰寒刺骨，仿佛要将他们的身影洞穿。
就在这时，秦昊似乎若有所觉，忽然抬起头，目光朝着玻璃墙外扫来！
苏清月心中猛地一凛，几乎是本能地，她瞬间转过身，快步朝着旁边一个巨大的广告展板后面躲去！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后背惊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不能被发现！
绝对不能在这个时候打草惊蛇！
她靠在冰冷的展板后面，大口地喘息，努力平复着几乎要失控的情绪。
“看够了？”
一个低沉而富有磁性的男声，冷不丁地在她身侧响起，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独特的穿透力和冷意。
苏清月吓得浑身一颤，猛地转头看去。
只见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不知何时站在了离她不远的地方，正倚在一个珠宝柜台的旁边，似乎也在浏览橱窗里的商品。他穿着剪裁精良的深灰色西装，身姿挺拔，气质冷峻非凡。
男人侧对着她，鼻梁高挺，下颌线轮廓分明，一双深邃的眼眸正淡淡地扫过刚才秦昊和林薇薇所在的方向，随即又落回她的脸上，目光锐利得像能洞察人心。
是顾夜宸！
他怎么会在这里？！
苏清月的心脏跳得更快了。他刚才看到多少？他听到什么了？他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巨大的慌乱和警惕瞬间攫住了她。她下意识地想要否认，想要掩饰，但撞上那双仿佛能看透一切的黑眸，所有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她只能僵在原地，脸色苍白，眼神里还残留着未褪尽的震惊、愤怒和一丝被看穿的无措，像一只受惊过度反而忘了逃跑的小兽。
顾夜宸看着她这副模样，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难以捉摸的意味。他并没有继续追问，也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是淡淡地收回目光，仿佛刚才那句突兀的话不是出自他口。
他抬手，对柜台后的店员做了一个简单的手势，指向橱窗内一款设计极其简约却气场惊人的铂金腕表。店员立刻恭敬地点头，开始小心翼翼地将手表取出。
整个过程，他再没有看苏清月一眼。
仿佛她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偶然闯入他视野的陌生人。
苏清月怔怔地看着他冷峻的侧影，又下意识地看向腕表店内部——秦昊和林薇薇似乎已经离开了刚才的位置，或许去了里面的贵宾室。
巨大的压力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的茫然和心惊。
顾夜宸……他刚才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是在提醒她？还是在嘲讽她？或者，仅仅只是一句无关痛痒的随口之言？
她不得而知。
但这个男人的突然出现，和他那句意味不明的话，就像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本就暗潮汹涌的心湖里，再次搅起了新的、无法预测的波澜。
她看着顾夜宸接过店员递来的手表，简单看了一眼，便直接戴上手腕——他甚至没有问价格。然后，他拿出一张黑色的卡片递过去，整个过程沉默、高效、带着一种习以为常的冷漠和矜贵。
做完这一切，他终于再次侧过头，目光似有若无地再次掠过苏清月苍白的脸。
这一次，他的眼神似乎在她脸上停留了半秒，那深邃的眸子里依旧看不出任何情绪，却让苏清月感到一种无形的、巨大的压迫感。
他没有再说话，转身，迈着沉稳而优雅的步伐，径直离开了。留下苏清月一个人站在原地，心跳如鼓，手心里一片冰凉的黏腻。
刚才那一幕带来的冲击尚未平息，顾夜宸的意外出现和那句冷语，又给她原本清晰的复仇之路，蒙上了一层难以言喻的、复杂而危险的迷雾。
这个男人，远比秦昊更加难以捉摸，也更加……危险。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管顾夜宸是出于什么目的，现在的她，没有精力去揣测这个深不可测的男人。
她的目标，始终只有那两个刚刚消失在店里的人。
仇恨的火焰再次压过了短暂的慌乱。她最后看了一眼那家腕表店，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坚定。
她转过身，没有再停留，也快步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脚下的路还很长，而她手中的刃，才刚刚开始打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