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三点的出租屋,昏黄的灯光勉强驱散了角落的黑暗。
林默摊开一张手绘的京海市货运路线图,图上用铅笔标注着密密麻麻的符号和时间点。
他拿起一支红笔,在那三条通往省外的国道交汇点上,画下了一个沉甸甸的圆圈。
手机屏幕微光亮起,一条加密信息静静躺在那里,发信人是老默。
信息简短而致命:徐江为转移白金瀚资金链紧张的视线,正利用旗下控制的远洋物流公司,将一批最新研发的合成毒丸藏匿于冷冻海鲜货柜,发往云州。
林默的指尖在屏幕上轻轻划过,脑海中浮现出前世的记忆碎片。
那一次,这单货是被一个叫“耗子”的线人举报,警方虽然成功缴获,但耗子却在行动后不到十二小时内被发现沉尸于京海码头,死状凄惨。
徐江的报复,从不隔夜。
他不能让悲剧重演,更不能让这条线索就此断掉。
他需要一个足够分量的人来“押运”,一个能让警方毫不犹豫投入重兵、一个出事后能让徐江痛彻心扉的人。
徐雷。这个名字跳进他的脑海。
林默抽出一张干净的信纸,拧开钢笔,笔尖在纸上落下。
他的字迹刻意模仿着一种老派刑警的刚硬与潦草,每一笔都带着钩子,仿佛要撕开纸面。
“徐雷亲自驾保时捷押运,车牌京A·88L69,走老G107国道,明晨四点过青龙岭隧道。你师父不会希望你停在这里。”
写到最后一句,林默的笔锋微微一顿。
他知道,对安欣而言,“师父”这两个字,重于千钧。
这不仅仅是一条线索,更是一道无法抗拒的情感指令。
他从另一个抽屉里取出一张照片,是老默白天潜入货场拍下的,画面模糊,只能隐约看到几个工人正费力地将几个被特殊包裹密封的箱子塞进冷藏货柜的夹层里。
他将信纸仔细折好,与照片一同装入一个最普通的牛皮纸信封,没有署名,没有地址,只有一行字:市局值班室,安欣警官亲启。
做完这一切,他起身走到窗边。
雨水敲打着玻璃,汇成水流蜿蜒而下,城市的霓虹在雨幕中化作一片片模糊的光晕。
这场席卷京海的暴雨,现在有了它最精准的流向。
清晨六点,市局刑侦支队的值班室里弥漫着泡面和熬夜后的疲惫气息。
安欣揉着布满血丝的眼睛,拆开了那封躺在匿名信箱最上层的信件。
当他的目光触及信纸上的字迹时,瞳孔骤然收缩。
“你师父不会希望你停在这里。”
这句话像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他记忆的闸门。
多少个深夜,师父曹闯就是用这种不容置疑的语气拍着他的肩膀说:“安欣,查案不能怕水深,越深的地方,藏的鱼才越大。”他下意识地摩挲着那行字,字迹陌生,可那股子精气神,却熟悉到让他心头发紧。
“又是匿名信?”李响凑了过来,眉头紧锁,“安欣,这太巧了。上次莽村的匿名举报信还没查清楚来源,现在又来一封,还是这种要命的大案。万一是圈套怎么办?”
安欣没有回答,他的手指死死按在“你师父”三个字上。
一个疯狂的念头在他心中滋生——会不会是师父留下的某条暗线?
某个他不知道的,一直在暗中观察着京海地下世界的老战友?
这个念头一旦燃起,便再也无法熄灭。
他猛地站起身,将信纸拍在桌上,眼中闪烁着决绝的光芒。
“调两辆便衣车,全带上枪,我去青龙岭!”
青龙岭隧道外,晨雾弥漫,寒风刮在脸上如同刀割。
安欣趴在山腰的灌木丛中,举着望远镜,死死盯着隧道入口。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李响在一旁冻得直跺脚,嘴里小声嘀咕着:“这都快七点了,会不会是假情报……”
话音未落,一束刺眼的车灯穿透晨雾,一辆骚包的黑色保时捷跑车缓缓驶来,车牌正是京A·88L69。
安欣的心跳瞬间加速。
紧接着,一辆巨大的冷藏货车如同沉默的巨兽,紧随其后,不远不近地保持着距离。
“目标出现!”安欣压低声音,通过对讲机下达指令。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就在货车即将驶入隧道时,李响忽然发现了异常:“安队,你看!货车车顶的通风口有冷凝水反光,但今天这个温度,根本不够在金属表面结霜。它的制冷系统在超负荷运转!”
安欣的瞳孔猛地一缩,这正是走私贩运最常用的障眼法——利用超强制冷掩盖夹层内物品散发出的热量或气味。
他当机立断,抢过对讲机,声音嘶哑而有力:“一组拦截保时捷,控制徐雷!二组破胎,截停货车!行动!”
刺耳的警笛声划破山谷的宁静。
徐雷显然没想到会有埋伏,惊慌之下猛打方向盘,保时捷失控撞向山壁。
而那辆货车司机更为凶悍,竟想强行冲卡。
随着几声沉闷的枪响,货车的轮胎被精准打爆,庞然大物哀嚎着、扭曲着停在路中央。
行动干净利落。
警方在货柜内部的特制夹层中,查获了包装精良的新型合成毒丸,整整二十三公斤。
现场还从徐雷的车上和货车驾驶室内缴获了两把已经上膛的手枪。
消息传回市局,整个刑侦支队瞬间沸腾了。
市局顶楼的会议室里,气氛严肃而激动。
副局长林志华亲自主持案情通报会,他的声音里透着兴奋:“同志们,这是我们京海市近三年来破获的最大一起武装贩毒案!功劳属于一线同志,但线索的来源,必须深挖!严查!”
安欣站在一旁,激动地汇报着行动经过,最后他举起那封装在证物袋里的匿名信:“林局,我认为这封信很可能来自我们内部,或者是一位对我们警方极度信任的同志,他在用自己的方式帮助我们。”
会议桌的另一端,刑侦支队支队长曹闯低着头,看似在专注地翻阅卷宗,但微微发抖的指尖却出卖了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就在昨天下午,赵立冬把他叫到办公室,用不容置疑的口吻交代他:“老曹,徐老板的这批‘海鲜’很重要,让下面巡逻的兄弟们在G107附近歇歇脚,喝口茶。”
他照办了。
他以“优化警力部署”为名,故意压下了那份本该加强夜间巡逻的调度令。
他以为这只是又一次为赵立冬的权力版图添砖加瓦,却没想到,这块砖,砸在了自己徒弟的功劳簿上,也砸在了自己的脚面上。
此刻,他成了那个“失职”的责任人。
他缓缓抬起头,目光与安欣兴奋的眼神在空中交汇。
看着徒弟那张因激动而涨红、充满信任和崇拜的脸,曹闯的喉头猛地一紧,一层细密的冷汗从额角滑落。
他忽然清晰地意识到,从他压下那份调度令的瞬间开始,自己就已经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到了安欣的对立面。
深夜,市政府办公楼的电改办依然灯火通明。
林默正在“加班”,以打印整理会议纪要为名,他从打印机里取出了一份刚刚拟好的文件——《关于全面加强京海市物流园区治安联防体系建设的几点建议》。
他熟练地将这份文件插进了一叠即将呈送给分管副市长的材料中间。
他合上电脑,走到窗前,俯瞰着这座被雨水冲刷的城市。
远处的警笛声隐约传来,像一首激昂的序曲。
他低声自语,声音轻得仿佛能融入雨中:“安欣,你该飞了……但永远别忘了,托起你的风,是从哪一边吹来的。”
同一时刻,在京海市郊那座守备森严的别墅外,老默如同一道鬼影,静静地站在一棵巨大的香樟树的阴影里。
他冰冷的目光穿透雨幕,注视着别墅里透出的灯火。
风雨中,他手中捏着一张被雨水微微浸湿的纸条,上面只有一行字:“徐雷被拘,徐江必动杀心。”
他将纸条捏成一团,塞进口袋,转身,无声无息地消失在更深的夜色里。
风暴的中心,已然从警局的上空,悄然转移到了那座固若金汤的黑色王国。
而王国的主人,还不知道自己最珍视的一切,正在被人从根基处一寸寸撬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