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区域是京海市最新的商业版图,而白金瀚夜总会,正是这版图上最耀眼也最扎眼的一颗钉子。
林默收回手指,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
几天后,一份关于“文化产业扶持及规范化管理”的调研申请递交到了市委办公室。
申请人林默,在报告的补充建议一栏里,用工整的楷书特别标注了一行字:
“建议对大型娱乐场所引入国企背景管理方,以提升行业规范,规避潜在金融及治安风险。”
领导批阅时,特意把林默叫到办公室,指着那行字,带着几分考究的笑意:“小林啊,想法很大胆。你是不是听说白金瀚快开业,准备招商了?”
林默推了推眼镜,笑容谦逊得体:“领导明鉴。我只是觉得,像白金瀚这样的高端场所,如果仅仅依靠老板的个人关系来维持运营,根基不稳,也容易成为城市管理的灰色地带。”
领导点了点头,不再多问,提笔在申请表上批下“同意”二字。
他欣赏这种有想法、敢于把想法落在纸面上的年轻人,至于这想法背后是否藏着别的什么,那就要看年轻人的手腕了。
白金瀚开业前夜,顶楼最奢华的包厢内,雪茄的烟雾缭绕。
徐江坐在主位,面前摆着一排价值不菲的洋酒,他环视着在座的几位心腹,沉声道:
“都给我听清楚了,今晚省里会有‘朋友’过来捧场,这是咱们白金瀚的第一仗,必须一炮打响,不能出任何纰漏!”
话音刚落,包厢门被敲响。
唐小龙拎着一个沉甸甸的礼盒,满脸谄媚地走了进来:
“江哥,恭喜发财!开业大吉!我寻思着,这外围的安保工作,不能让那些不三不四的人瞎搞,我和我哥,想帮您把这个场子看好。”
徐江眼皮都未抬一下,只是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旁边的心腹立刻上前,像驱赶苍蝇一样将唐小龙连人带礼一起推了出去。
“江哥的地盘,用得着你们兄弟俩?”门外传来心腹的呵斥声。
包厢内恢复了平静,徐江刚要继续部署,前台经理却神色慌张地跑了进来,身后跟着一个穿着笔挺黑色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看模样像个精明的房屋中介。
男人没有理会徐江要杀人的目光,径直走到茶几前,将一份文件轻轻放在桌上。
“徐总,您好。”他微笑着,语气却不容置喙,“我们是海川文旅投资公司。我们非常看好白金瀚的商业价值,愿意以高出市场价三成的价格,整体租赁贵宝地未来三年的经营权。”
徐江冷笑一声:“我自己的店,为什么要租给你们?”
“因为我们不仅能给您稳定的高额租金,”男人推了推眼镜,慢条斯理地补充道,“我们还承诺,每月会额外向区工商部门上缴十万元的‘管理协调费’,确保场子经营顺畅,免受不必要的打扰。”
区工商,每月十万。
这几个字像重锤一样砸在徐江心口。
那是唐家兄弟背后的靠山,是他在京海地面上打点关系的重要一环。
对方不仅知道他的底细,甚至直接釜底抽薪,要把他的保护伞变成自己的。
“谁在背后搞我?!”徐江的怒火瞬间爆发,他抓起桌上的水晶茶杯,狠狠砸在地上,碎片四溅。
男人依旧保持着微笑,似乎对这种场面司空见惯:“徐总,我们只是商人,看重的是合作共赢。合同在这里,您可以考虑一下。”说完,他微微鞠躬,转身离开了包厢。
徐江连夜发动所有关系调查这家“海川文旅”,得到的结果却让他后背发凉。
公司法人代表是一位早已退休的小学女教师,公司的注册地址是一家已经倒闭的打印店,实际的操控者如幽灵般无迹可寻。
真正的致命一击在第二天上午到来。
市工商局的执法车毫无征兆地停在了白金瀚门口,一张盖着鲜红印章的通知单贴上了大门——因消防设施存在安全隐患、部分营业执照审批流程不全,勒令“暂缓开业,停业整顿”。
徐江彻底懵了。
他的消防和执照都是花大价钱请了最专业的人办的,怎么可能出问题?
他托了无数关系,终于从市府一个酒肉朋友那里打听到了一点风声:前几天的市长办公会上,一位副秘书长突然提出,要对京海市的高消费娱乐场所进行“重点监管和风险排查”,以响应省里净化营商环境的号召。
而这位副秘书长拿在手上的参考依据,正是市政府调研室一位年轻科员提交的调研报告。
那位提议的副秘书长,恰好是林默的直属上级。
与此同时,市局法医办公室里,灯光明亮。
孟钰正在整理一份伤情鉴定报告。
案子很简单,白金瀚装修期间,一名工人酒后失足,从三米高的脚手架上坠落,导致颅骨骨折,所幸抢救及时,没有生命危险。
可当她仔细检查伤口的高清照片时,眉头却紧紧锁了起来。
伤者后脑的创口边缘整齐,有明显的凹陷和挫裂,这绝非普通坠落磕碰在平面或棱角上能形成的,更像是由某种圆头钝器一次性重击导致。
坠落是结果,击打才是原因。
她的指尖在鼠标上飞快点击,调取了工地周围的监控录像。
在事发前一夜的凌晨两点,一个戴着鸭舌帽、穿着普通工装的男人在工地附近徘徊了许久。
他刻意避开了所有正对的摄像头,只留下一段模糊的背影和侧影。
孟钰将画面一帧帧放大,反复比对。
忽然,她的动作停住了。
那人的身形轮廓,走路时肩膀微微前倾的姿态,竟让她感到一种莫名的熟悉。
她想起来了,前不久跟父亲去市府大院,见过一个来汇报工作的年轻科员,文质彬彬,戴着眼镜。
虽然看不清脸,但那挺拔又略带书卷气的身形,竟与监控里的人有七八分相似。
那个年轻人,好像叫……林默。
夜色深沉,林默独坐在出租屋的书桌前。
老旧的台灯洒下昏黄的光晕,桌上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他接起,电话那头传来老默沙哑而简练的声音:“徐江狗急跳墙,派人去烧海川公司的注册地了。”
“意料之中。”林默的语气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让他们烧,一个空地址而已,正好留下纵火的证据。”
挂断电话,他没有丝毫的松懈,而是将那份关于白金瀚的资料推到一旁,拿起了另一份更加厚重的文件。
封面上,《京海市电力系统改革试点方案(初稿)》几个大字触目惊心。
文件上,已经有他用红笔密密麻麻标注出的多个关键节点和利益纠葛。
他轻声自语,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几不可闻:“徐江的夜总会开不了,只是第一步。赵立冬副市长倚仗的这份电改方案……也该换个人来写了。”
窗外,夜风吹过老旧家属院的梧桐树,发出沙沙的声响。
一道身影悄无声息地站在院子对面的树影之下。
孟钰借着对面楼道透出的微光,看着那扇亮着灯的窗户,手中紧紧捏着一张从监控视频里打印出来的放大照片。
照片上,那个模糊的身影被圈了出来。
她的眼神在夜色中锐利如刀,那股法医面对真相时的执拗与锋芒,让她整个人都绷紧了。
一个在市府工作的文职科员,为什么会深夜出现在犯罪现场?
海川文旅,坠楼工人,白金瀚被封,这一切看似毫无关联的事件,是否都指向了窗后那个安静看书的男人?
疑点在她脑中盘旋,最终汇成一个坚定的念头。
她必须查清楚,用自己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