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仿佛凝固成了坚硬的琥珀。时间在这绝对规则的领域内似乎也被拉长，每一秒都充斥着无声的惊雷。凌绎与那名万法学府的幸存者相隔数十米，目光在空旷的颅骨穹顶下激烈碰撞，彼此都能从对方眼中看到难以置信的震惊、极度的疲惫以及野兽般的警惕。
凌绎的心脏狂跳，几乎要撞破胸腔。他下意识地绷紧全身残存的肌肉，精神力如同受惊的刺猬般缩回体内，却又不敢完全收回，依旧维持着最低限度的感知，死死锁定对方。那身残破的万法学府袍服，以及对方虽然虚弱却依旧带着某种学院派严谨气质的身影，都明确昭示着其身份。是敌？刚才那些衍生物的怨念中不乏对万法学府的憎恨。是友？在这种地方，同类往往比怪物更危险。
对方的状态显然更差。他挣扎着坐起后，似乎耗尽了力气，背靠着那根断裂的能量神经束剧烈喘息，苍白的脸上渗出细密的冷汗。他的左臂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弯曲着，显然已经骨折，袍子的腹部有一大片深色的、已经干涸的血渍。但即便如此，他的右手却悄然摸向了腰间——那里悬挂着一个同样破损严重、却依稀能看出原本精致结构的银白色金属罗盘，罗盘中央并非指针，而是一枚缓缓旋转的复杂光符晶片。
凌绎认得那种仪器！虽然更高级，但其基本原理与他之前“阅读”过的法则杖类似，是一种强大的规则辅助计算和干涉设备！
绝不能让他启动那东西！
几乎是本能反应，凌绎的大脑在千分之一秒内做出了判断。他没有任何武器，身体虚弱，精神力枯竭，唯一的优势可能是对方伤得更重，且自己离那个神秘的暗金色十二面体更近！
“别动！”凌绎嘶哑地开口，声音因紧张和虚弱而显得异常干涩刺耳，“我没有恶意！但如果你启动那个罗盘，我会立刻摧毁它！”他虚张声势道，同时将体内最后一丝可怜的精神力调动起来，并非攻击，而是全部注入到刚刚学会的规则稳定场中，使其光芒（虽然看不见）微微一闪，散发出一种“我仍有力量”的假象。同时，他的脚步微微向暗金色十二面体挪动了半分，暗示着他对这个环境可能有一定的“控制力”。
那万法学府学员的动作猛地一滞。他显然也感知到了凌绎身上那微弱却确实存在的规则场，以及他靠近十二面体的意图。他的眼神剧烈闪烁，评估着局势。重伤的身体、陌生的环境、一个能施展规则场且靠近未知核心的陌生人……这一切都让他不敢轻举妄动。尤其是凌绎提到的“摧毁罗盘”，这无疑戳中了他的要害，这罗盘可能是他最后的依仗。
僵持了足足十几秒，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
终于，那学员缓缓松开了握住罗盘的手，将其摊开放在地上，以示无害。他艰难地抬起头，用干裂的嘴唇发出沙哑的声音：“你……是谁？如何……来到‘缄默圣堂’的？”
他的语言凌绎依然听不懂，但其中蕴含的意念和少数几个关键的元代码光符（如“身份”、“来源”、“地点名称”）让凌绎瞬间理解了其含义。
缄默圣堂？
这就是这个地方的名字？
凌绎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反问，同样尝试将意念混合着元代码光符传递过去：“万法学府？你为何在此？外面那些……衍生物，与你们有关？”他刻意提到了衍生物，既是询问，也是一种试探和威慑，表明他经历了外面的危险并存活了下来。
那学员听到“衍生物”一词，眼中瞬间闪过强烈的恐惧和痛苦，甚至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仿佛回忆起了极其可怕的经历。他喘了几口气，才艰难地回应：“探索队……第七探索队……只剩下我了……它们……是失败者的怨念……是回廊自身的……免疫系统……清除一切外来者……”他的意念断断续续，夹杂着太多凌绎无法理解的专用术语，但大概意思明白了：他们是来探索的，几乎全军覆没，那些衍生物是回廊防御机制的一部分。
“规则锚点呢？”凌绎问出了最关心的问题，“它在哪里？”
学员的脸上露出一丝苦涩和茫然：“锚点……不知道……我们未能抵达最终数据库……就被困住了……圣堂……是意外发现……也是……陷阱……”他指了指周围，“这里……是‘守秘者’的颅腔……那个……”他看向暗金色十二面体，眼中流露出敬畏与渴望，“是‘守秘者’的……逻辑核心……据说蕴含着……通往‘最终答案’的……部分密钥……”
守秘者？逻辑核心？最终答案？信息量巨大，但凌绎一时难以完全理解。
“你怎么知道这些？”凌绎追问。
学员艰难地抬起完好的右手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周围那些黯淡的、枯萎的能量神经束：“‘守秘者’虽死……其残存的……信息回响……依旧在神经束中……偶尔流淌……我能……捕捉到……碎片……”原来如此，他比凌绎更早到达，且似乎有特殊的方法读取此地残留的信息。
短暂的交流暂时缓和了剑拔弩张的气氛。两人都极度虚弱，且似乎有着共同的目标（离开或找到锚点），暂时没有必须生死相向的理由。
凌绎稍微放松了一些，但警惕未减。他小心翼翼地保持距离，从口袋摸出之前捡到的那个万法学府制式水壶，扔了过去。“水。”他言简意赅地传递意念。壶里还有一点他之前谨慎收集的冷凝水。
学员愣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低声道谢，用颤抖的右手接过水壶，小口抿了一下，滋润干裂的嘴唇和喉咙，状态似乎好了一点点。
借着这点短暂和平的时间，凌绎开始更仔细地打量这个被称为“缄默圣堂”的颅内穹宇。
空间的广阔超乎想象。穹顶那些断裂的“水晶骨骼”并非随意生长，其断裂面呈现出极其复杂的分形几何结构，仿佛某种宇宙级规模的分形天线，曾经用于接收或发送超越维度的信息。那些枯萎的“能量神经束”仔细看去，内部并非简单的能量通道，而是由无数细小的、螺旋缠绕的超导纤维和光子晶须构成，其精细程度令人叹为观止，即便以地球最尖端的纳米技术也难以企及。地面上铺陈的也不是普通的金属，而是一种能够自我微调、适应不同能量环境的活性金属胞衣，只是如今也已大部分失效。
这里的一切，都指向一个曾经辉煌到难以想象的生物-机械-信息融合文明。
而空间的中央，那悬浮的暗金色十二面体，无疑是核心中的核心。凌绎尝试用精神力更细致地感知它。他发现，这个十二面体并非完全静止。它的每一个面都在以极其缓慢的速度、按照某种无法理解的复杂序列进行着纳米级别的形态重塑，仿佛一个永不停息的、思考中的大脑皮层。它散发出的稳定规则场也并非死板一块，而是如同呼吸般有着微弱的起伏，与周围环境中残存的、几近消失的“守秘者”信息回响产生着极其微弱的共鸣。
凌绎心中萌生出一个大胆的念头：能否通过这个“逻辑核心”，更清晰地捕捉到那些信息回响，从而了解更多关于此地、关于规则锚点、甚至关于那场“逻辑风暴”的真相？
他看了一眼那名学员，对方似乎也在尝试做类似的事情，正闭目凝神，右手虚按在地面的活性金属上，似乎在通过接触读取更深层的信息。
凌绎不再犹豫。他缓缓靠近暗金色十二面体，在距离它约一米处停下——这是他能感受到最强规则场滋养而又不至于引起未知反应的距离。他盘膝坐下，闭上眼睛，将全部心神沉入其中，不再试图“控制”或“读取”，而是尝试着“共鸣”与“倾听”。
起初，是一片深沉的寂静，只有自身血流和心跳的声音。
渐渐地，在那绝对秩序的规则场背景下，一些极其微弱、仿佛来自遥远星辰的信息涟漪开始被他捕捉到。它们并非有序的语言，而是更加原始、更加抽象的概念流和感知片段。
他“听”到了……悲伤。一种浩瀚如星海、沉重如星核的悲伤。来自于那个死去的“守秘者”。这悲伤并非因为死亡，而是因为……失落。某种极其珍贵的东西被失去了，某种责任未能完成。
他“看”到了……碎片化的景象：一片无垠的、由纯粹光符构成的海洋（元代码之海？）；一座贯穿天地的、无比宏伟的水晶塔（规则锚点实体？）；无数光点（生命？文明？）在水晶塔周围和谐运转……然后，是突如其来的黑暗，如同墨汁滴入清水，迅速污染一切……水晶塔崩裂出无数裂纹……光点纷纷熄灭、扭曲、变质……
他“感受”到了……紧迫的警告。来自“守秘者”最后的意念：“……边界……脆弱……观测者……已惊醒……必须……加固……否则……”后面的信息模糊不清，被巨大的噪音淹没。
还有关于那个暗金色十二面体的信息碎片：“……逻辑核心……非钥……乃镜……映照……所求……亦映照……所求之价……”
（逻辑核心……并非钥匙……而是镜子……它能映照出你所寻求的……同时也会映照出……寻求所需付出的代价……）
这些信息碎片如同洪流般冲过凌绎的意识，庞大、破碎、难以完全理解，却带着令人灵魂震颤的真实感。他隐约触摸到了一个巨大悲剧和更大危机的边缘。
就在他试图捕捉更多关于“规则锚点”和“逻辑风暴”的具体信息时——
“呃啊！”
一声痛苦的闷哼将凌绎从深沉的“倾听”状态中惊醒。
他猛地睁开眼，只见那名万法学府学员不知何时已经倒在了地上，身体剧烈地抽搐着，右手死死抓着自己的胸口，脸上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痛苦，眼睛瞪得极大，瞳孔中倒映出一些疯狂闪烁的、不属于此地的可怕景象！
“不……不要……‘祂’……醒了……在回响里……”他断断续续地嘶吼着，用的是自己的语言，但那份极致的情感让凌绎瞬间明白——他在读取信息回响时，遭遇了某种极其可怕的东西！某种隐藏在历史回响中的、似乎还“活着”的恐怖存在！
几乎是同时，凌绎也感到一股冰冷、邪恶、充满掠夺性的意念顺着那学员连接地面的精神力，如同毒蛇般骤然反噬而来，甚至试图沿着无形的联系冲向凌绎自己！
凌绎大惊失色，瞬间切断了所有对外精神连接，规则稳定场暴涨到极限！
那股邪恶意念撞在稳定场上，发出一声无声的尖啸，缓缓退去，仿佛从未出现过。
但那名学员的状况却急剧恶化。他的抽搐停止了，身体变得僵直，眼神彻底涣散，口中喃喃着一些完全无法理解的、扭曲的音节，仿佛某种……祈祷？或者说……诅咒？
他的生命气息正在飞速流逝！
凌绎心中剧震。他没想到读取信息竟然如此危险！那个“守秘者”死亡已久，其信息回响中竟然还残留着如此恐怖的“污染”？！
救？还是不救？
救，可能引火烧身，对方是敌是友仍未可知。
不救，对方必死无疑，而且他可能是目前唯一能提供更多信息的来源。
没有太多时间权衡。凌绎一咬牙，猛地冲了过去。他做不到眼睁睁看着一个能交流的同类就这样在眼前被某种诡异力量杀死。
他蹲下身，尝试用自己微弱的精神力去探查对方的状况。一接触，他就感到一股刺骨的冰冷和混乱，对方的意识几乎已经被彻底侵蚀和搅碎。
怎么办？他的元代码知识里根本没有治疗精神创伤的内容！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那个滚落在地的银白色罗盘。一个疯狂的念头闪过——这个罗盘是万法学府的精密设备，能否用它来做点什么？比如……备份或者隔离那学员尚未完全消散的意识碎片？
死马当活马医！
凌绎一把抓起那个罗盘。入手冰凉，结构复杂无比。他尝试将精神力注入其中。
嗡……
罗盘中央的光符晶片亮了起来，投射出一圈复杂的操作界面虚影，上面满是无法理解的万法学府文字和光符。凌绎根本看不懂。
直接硬来！
他回忆起之前干扰机器人和法则杖的方式。他不再试图理解界面，而是将精神力直接刺向罗盘最核心的能量流转节点，同时脑海中疯狂构想一个意图：“捕获！稳定！当前生命体的意识信息流！”
他粗暴地将这个意图，混合着代表“信息”、“捕获”、“稳定”的元代码光符，如同砸钉子一样砸进了罗盘的核心逻辑中！
罗盘剧烈震颤起来，发出过载的嗡鸣声，表面的符文疯狂闪烁，似乎无法处理如此粗暴而不合规范的操作请求！
“给我……起作用！”凌绎低吼着，几乎将最后一点精神力也榨取出来，强行推动！
咔嚓！
罗盘内部传来一声轻微的、仿佛什么东西碎裂的声响。
紧接着，一道微弱的、淡蓝色的光芒从学员的眉心被强行抽取出来，吸入罗盘中央的晶片之中。晶片内顿时变得混沌一片，仿佛封存了一团迷雾。
而地上的学员，身体猛地一僵，最后一丝生命气息彻底断绝。眼睛兀自圆睁着，残留着无尽的恐惧。他死了。
凌绎瘫坐在地，大口喘息，看着手中光芒逐渐黯淡下去的罗盘，心情复杂无比。他不知道自己最后做了什么，是延缓了他的死亡，还是……将他的灵魂碎片囚禁了起来？
就在他心神激荡之际——
整个缄默圣堂，突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
嗡……
中央那一直缓缓自转的暗金色十二面体，忽然停止了转动。
它的某一个面，猛地亮了起来，投射出一束柔和的金光，打在凌绎面前的空中。
金光中，无数细小的元代码光符如同瀑布般流淌而下，开始组合成一幅清晰的、不断变化的星图！
不，那不是星图！
凌绎瞳孔骤缩——那分明是递归回廊的实时结构图！而且比他在操作台上看到的那个模糊示意图要清晰详细无数倍！
图中清晰地标注出了他现在所在的“缄默圣堂”位置，以及那条他来的路（此刻那条路大部分区域已经因为之前的爆炸和时空扭曲而彻底封闭或变得极度危险）。同时，还有十数条其它蜿蜒曲折、通往不同方向的路径，其中一些路径闪烁着代表极度危险的红色标记，而另一些则相对平稳。
而所有这些路径，最终都指向地下深处一个巨大的、散发着柔和白光的、结构无比复杂的几何结构体——那一定就是规则锚点！
不仅如此，图中还用一个不断闪烁的光点，清晰地标注出了另一个……生命反应的位置！那个光点正在其中一条相对安全的路径上缓慢移动，似乎……正在向着规则锚点的方向前进！
除了他，还有别人在这递归回廊之中！而且已经走到了很深处！
是谁？是万法学府探索队其他的幸存者？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暗金色十二面体——逻辑核心，似乎因为凌绎刚才强行使用罗盘的行为，或者因为那名学员的死亡，而被意外激活了某种导航功能！
它为他指明了道路，也向他揭示了另一个未知的存在。
前路未卜，后有追兵（可能还有来自回响中的恐怖意念），现在又多了潜在的竞争者……
凌绎握紧了手中冰冷的罗盘，看向那幅清晰的全息地图，眼神变得无比锐利。
他的旅程，进入了新的阶段。孤独不再是唯一的伴侣，危机与机遇都以新的形式呈现。
他必须尽快行动。
（第九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