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管阿姨的广播带着电流杂音,刺啦刺啦地在走廊里滚过,像生锈的铁片刮着耳膜:……新规定!晚上十一点后,任何人敲门都不准开!都给我记住了!锁好门睡觉!
声音在空旷的楼道里撞出回音,又渐渐弱下去,最后被厚重的宿舍门隔绝在外。我靠在门板上,能感觉到那点震动顺着木头传过来,麻酥酥的。
搞什么啊陈实把刚泡好的方便面往桌上一墩,汤汁溅出来几滴,落在斑驳的桌面上,十一点老子打游戏回来晚点还得睡走廊
他是我室友,大名陈实,人如其名,是个实心眼儿的壮实东北汉子,平时嗓门大,胆子也大。此刻他正皱着眉,一脸不爽地搅着碗里的面,热气糊了他半张脸。
估计是最近丢东西闹的吧,我走过去,把窗户推开条缝,让夜风灌进来,冲淡点宿舍里泡面和汗味混合的怪味儿,隔壁楼不是刚被偷了笔记本宿管处总得做点样子。
扯淡!陈实吸溜了一大口面,含糊不清地抱怨,锁门顶个屁用!小偷要真想进来,窗户不能爬这破规定,净折腾老实人!
我没接话。窗外,夜色浓得像化不开的墨,沉沉地压下来。宿舍楼对面那几棵老槐树,白天看着枝繁叶茂,这会儿只剩下些张牙舞爪的黑影,风一吹,哗啦啦响,像藏着什么东西在窃窃私语。不知怎么的,宿管那嘶哑的警告,还有那不准开门四个字,像根细小的刺,扎在心底某个角落,隐隐的不安。
陈实很快把面扒拉完,汤都喝得一滴不剩,满足地打了个嗝:困了困了,明天早八,杀千刀的。他踢掉拖鞋,把自己摔进下铺的床里,铁架子床发出一阵不堪重负的呻吟。没过两分钟,鼾声就起来了,又沉又响,带着某种令人安心的粗粝感。
我爬上自己的上铺,床板随着动作吱呀轻响。手机屏幕的光映在脸上,时间显示十点五十。离十一点还有十分钟。楼里渐渐安静下来,远处水房里偶尔传来一两声水龙头没关紧的滴答声,清晰得有点过分。我关掉手机,宿舍彻底陷入黑暗,只有陈实的鼾声是唯一的背景音。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在鼾声里浮浮沉沉。突然——
咚!
一声闷响,像是什么重物狠狠撞在了宿舍门上。
我一个激灵,瞬间清醒,心脏在胸腔里猛地一缩。
咚!咚咚咚!
敲门声骤然变得急促、狂暴,不再是敲,简直是在砸!薄薄的木门板剧烈地震颤起来,连带着门框都在呻吟,灰尘簌簌地往下掉。
祝荧!开门!祝荧!开门啊——!!!
是陈实的声音!但那声音完全变了调,嘶哑、尖利,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硬挤出来的,充满了无法形容的恐惧和绝望,几乎不成人声。
我浑身汗毛倒竖,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黑暗中,我猛地坐起身,手死死抓住床沿的栏杆,冰凉的铁锈味钻进鼻孔。
陈实是你吗我压低声音喊,嗓子眼发紧。
是我!是我!快开门!外面……外面有东西!有东西在追我!!门外的声音带着哭腔,又急又怕,伴随着更猛烈的撞门声,求你了!开门!它要过来了!它要过来了!!
那声音的的确确是陈实的,连他着急时特有的那点破音都一模一样。可宿管嘶哑的警告瞬间在我脑子里炸开:……晚上十一点后,任何人敲门都不准开!……门外可能是伪装者!
伪装者什么东西外面那个……真的是陈实吗他刚才明明睡在下铺打呼噜!他什么时候出去的我怎么一点动静都没听到
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T恤。我几乎是滚下床的,赤脚踩在冰凉的水泥地上,几步冲到门后。门板在疯狂的撞击下像一张绷紧的鼓皮,震得我手心发麻。我下意识地用肩膀死死顶住门板,仿佛这样就能挡住门外那未知的恐怖。
陈实!你冷静点!我对着门缝吼,声音都在抖,你怎么在外面你什么时候出去的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门外的声音尖啸着,充满了混乱和崩溃,我一睁眼就在走廊里!黑!太他妈黑了!有东西……有东西在追我!它过来了!祝荧!救救我!开门啊——!!!
砰!
又是一记重击,门锁发出不堪重负的金属扭曲声。我甚至能想象到陈实在外面用整个身体撞门的样子。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缠紧心脏,宿管的话在耳边疯狂回响。
别信!别开门!我几乎是吼出来的,用尽全身力气抵着门,规则说了!十一点后不能开!外面可能不是你!
是我!真的是我!那声音陡然拔高,尖利得刺耳,你看!你看猫眼!你看一眼!是我啊祝荧!
猫眼
对,猫眼!
我像抓住救命稻草,猛地抬头看向门上的猫眼。楼道里声控灯昏黄的光线透过那个小小的凸透镜片渗进来一点。我颤抖着,踮起脚尖,眼睛凑了上去。
视野受限,只能看到门外一小片区域。昏黄的光线下,一张脸几乎贴在猫眼上!
是陈实的脸!但那张脸扭曲得不成样子,眼睛瞪得极大,眼白上布满血丝,瞳孔因为极度的恐惧缩成了两个针尖大的黑点。他的嘴大张着,无声地嘶喊着什么,整张脸因为用力贴在门上而变形,汗水混着不知是泪水还是鼻涕的液体糊了一脸,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着诡异的光。
看见了吗!是我!是我啊!他的声音隔着门板传来,闷闷的,却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穿透力,它来了!它来了!就在后面!开门!求求你开门!!
我吓得猛然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炸开。那张脸……那张脸是陈实的没错,可那表情……那根本不是活人该有的表情!那是一种纯粹的、被碾碎的恐惧!
规则……规则说不能开……我语无伦次地喃喃,像是在说服自己,又像是在对抗门外那恐怖的哀求。
去他妈的规则!!陈实的声音骤然爆发出一种歇斯底里的绝望和愤怒,祝荧!我操你大爷!开门!!!
砰!!!
最后一声撞击,沉重得像是用尽了全部生命的力量。门板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呻吟,但终究没被撞开。
紧接着,门外所有的声音,戛然而止。
死寂。
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撞门声、哭喊声、求救声……一切声音都消失了。只有我粗重的喘息声在黑暗的宿舍里回荡,还有自己心脏在耳膜里疯狂擂鼓的声音。
走了那个东西把他拖走了还是……
我僵在原地,像一尊冰冷的石像,肩膀还死死顶着门板,全身的肌肉都绷得发痛。冷汗顺着额角滑下来,流进眼睛里,又涩又痛,我却连抬手擦一下的力气都没有。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楼道里声控灯的光线似乎也暗了下去,猫眼里只剩下模糊的、凝固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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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有半小时,我的腿开始发麻,才像被抽掉骨头一样,顺着门板滑坐到冰冷的地上。后背的衣服湿透了,紧贴着皮肤,寒意刺骨。
我蜷缩在门后,眼睛死死盯着那扇薄薄的门板,仿佛它能隔绝外面所有的恐怖。脑子里一片混乱,宿管的警告和陈实那张扭曲变形的脸交替闪现。我甚至不敢去想,刚才在猫眼里看到的,那个东西……是不是真的就在陈实身后它是什么样子
下铺空空荡荡。陈实真的不在那里。他什么时候出去的我为什么一点都没察觉
恐惧像冰冷的潮水,一波一波地淹没上来。我抱着膝盖,把头深深埋进去,身体控制不住地发抖。宿舍里只剩下我一个人的呼吸声,还有窗外老槐树被风吹动的、单调的哗啦声。
这一夜,我再也没能合眼。
天光艰难地刺破厚重的云层,灰白的光线透过积满灰尘的窗户,给死寂的宿舍带来一丝虚假的暖意。我蜷缩在门后冰冷的地上,浑身僵硬得像块木头,每一寸骨头缝里都透着寒意。眼睛又干又涩,布满了血丝。
外面终于有了动静。
不是敲门声,是脚步声。很多人的脚步声,还有刻意压低的、混乱的交谈声,从楼下隐隐约约传上来。一种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蛇,瞬间缠紧了我的心脏。
我挣扎着爬起来,双腿麻木得不听使唤,扶着门框才勉强站稳。深吸一口气,冰凉浑浊的空气呛得我咳嗽起来。我颤抖着手,拧开了门锁。
咔哒。
门开了条缝。楼道里光线昏暗,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灰尘和消毒水味道的怪味。几个穿着保安制服的人正围在楼梯口的方向,神情凝重,低声说着什么。宿管阿姨也在,她那张总是刻板严肃的脸,此刻白得像纸,嘴唇哆嗦着,眼神空洞地望着楼梯间里面。
我推开宿舍门,脚步虚浮地走过去。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越靠近楼梯口,那股怪味就越浓,还夹杂着一丝……铁锈般的腥甜。
怎么回事我的声音嘶哑得厉害,像砂纸摩擦。
一个保安回头看了我一眼,眼神复杂,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惧和同情。他没说话,只是侧了侧身。
我看到了。
就在楼梯拐角下方,那个平时堆放着几个破旧灭火器箱的阴暗角落里。
陈实躺在那里。
姿势扭曲得不成样子,像是被人从高处狠狠掼下来的。他的头以一个极其不自然的角度歪向一边,脖子软软地耷拉着。眼睛还睁着,瞳孔扩散,凝固着临死前那一刻无法言喻的、极致的恐惧。那张脸,惨白中透着死灰,和昨晚猫眼里看到的、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诡异地重合了。
他的身下,一大滩暗红色的、粘稠的液体正缓缓地蔓延开来,像一幅拙劣而恐怖的泼墨画,边缘已经有些发黑凝固。那浓烈的铁锈腥味,正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霸道地钻进鼻腔,冲得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
我猛地捂住嘴,踉跄着后退一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才勉强没有当场吐出来。视线一阵阵发黑,耳朵里嗡嗡作响,宿管阿姨压抑的抽泣声、保安们低沉的交谈声,都变得遥远而不真实。
陈实……死了。
昨晚那个疯狂砸门、嘶声求救的……真的是他
宿管阿姨那嘶哑的警告再次在脑中炸响:……门外可能是伪装者!
如果……如果昨晚我开了门……
这个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脑海,带来一阵灭顶的寒意。我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一丝血腥味,才勉强压下那股几乎要冲破喉咙的尖叫。
手机……他手机呢我听到自己干涩的声音在问,连自己都觉得陌生。
一个保安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蹲下身,小心翼翼地避开那滩血迹,在陈实僵硬的手指旁边摸索了一下,掏出一个屏幕碎裂的手机。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递给了我。
屏幕裂得像蜘蛛网,但还能亮。我颤抖着手指划开,屏幕亮起,直接跳到了短信界面。
最后一条发出的信息。
收件人:祝荧。
发送时间:凌晨一点零七分。
内容只有五个字,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视网膜上:
别开门,我就在门外。
嗡——
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彻底炸开了。昨晚那疯狂的砸门声、绝望的哭喊声、猫眼里那张扭曲变形的脸……还有这条短信……
时间对不上!他砸门求救的时候,是十一点刚过没多久!这条短信……这条短信是在他砸门求救之后很久才发的!那时候……那时候他应该已经……
一股寒气从脊椎骨直冲头顶,我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间冻结了。这怎么可能!一个死人,怎么可能在死后发短信!
我死死攥着那个冰冷的手机,屏幕的裂纹硌着掌心,尖锐的疼痛却无法驱散心底那彻骨的寒意和荒谬感。周围的嘈杂声、宿管阿姨的哭声、保安的询问声,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而遥远。只有那五个字,像淬了毒的针,反复扎进我的脑子里。
别开门,我就在门外。
他当时……到底在门内,还是门外这条短信……是谁发的
让开!都让开点!
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提着箱子匆匆挤了进来,是校医,后面跟着两个抬担架的人。他们开始处理现场,拍照,低声交谈着初步判断高坠致死、死亡时间大概在凌晨一点左右之类的词句。
凌晨一点左右……和短信发送时间吻合。
我像个木偶一样被挤到一边,背靠着冰冷的墙壁滑坐下去,手里还死死攥着那个碎裂的手机。眼睛空洞地望着保安和校医围着陈实的尸体忙碌,看着他们把他抬上担架,盖上白布。那白布的一角,很快被渗出的暗红色液体染透。
人群渐渐散去,留下楼梯间那滩刺目的暗红和空气中浓得化不开的血腥味。宿管阿姨还站在那里,佝偻着背,肩膀微微耸动。
我挣扎着想站起来,双腿却软得不听使唤。就在这时,宿管阿姨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转过身,几乎是扑到了楼梯口那面贴满各种通知的墙上。她动作粗暴地撕下了那张写着晚十一点后不得开门的旧告示。
然后,她从口袋里掏出一卷新的黄色告示纸,抖开,又掏出一支粗大的黑色记号笔。
她的手抖得厉害,笔尖在纸上划出歪歪扭扭、深深浅浅的痕迹。新的规则,覆盖了旧的。
我扶着墙,一点点挪过去。宿管阿姨写完了,看也没看我一眼,像被抽空了力气,靠着墙滑坐到地上,捂着脸,压抑的哭声从指缝里漏出来。
我的目光,凝固在那张崭新的、还散发着油墨味的黄色告示纸上。
新的宿舍规定,只有一行字,用加粗的黑色记号笔写着,每一个字都透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
若听见门外有求救声,请立即开门!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
新的规则。
立刻开门
为什么凭什么
昨晚陈实疯狂砸门求救的时候,规则是不准开门。现在他死了,规则变成了必须开门
宿管阿姨那嘶哑的警告,陈实临死前扭曲的脸,猫眼里凝固的恐惧,还有那条来自死亡时间的短信……所有的碎片在我混乱的脑子里疯狂冲撞,却拼凑不出一个合理的答案。只有一种冰冷的、被无形之物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恶寒,顺着脊椎爬满全身。
我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住那扇刚刚夺走我室友生命的、紧闭的楼梯间防火门。门缝底下,似乎有什么东西。
一张折叠起来的纸条,被人从外面塞了进来,只露出一个白色的边角。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是谁什么时候塞进来的
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爬过去,颤抖的手指捏住那张纸条的边缘,猛地抽了出来。纸张粗糙廉价,上面只有一行打印出来的、冰冷方正的黑体字:
规则更新:若听见求救声,请立即开门。祝荧同学,请务必遵守新规。
我的名字!上面有我的名字!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瞬间攫住了我,像是被一条冰冷的毒蛇缠住了脖子。我猛地回头,身后是空荡荡的、弥漫着血腥味的楼梯间,只有宿管阿姨压抑的哭声在回荡。没有人。
是谁谁在看着我谁塞进来的纸条
我攥着那张纸条,像是攥着一块烧红的烙铁,灼痛感顺着指尖蔓延。新的规则像一个巨大的、充满恶意的陷阱,散发着不祥的气息。昨晚的经历像一场无法醒来的噩梦,而这场噩梦,似乎才刚刚开始。
我扶着冰冷的墙壁,踉跄着站起来,一步一步挪回307宿舍。每一步都沉重无比。推开门,里面空荡荡的,陈实的床铺还保持着昨晚他离开时的样子,被子掀开一角,仿佛他只是临时出去上个厕所。
我反手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下去,像一滩烂泥。宿舍里死寂一片,只有我粗重而急促的喘息声。手里还紧紧攥着那张纸条和那个屏幕碎裂的手机。
纸条上的字,像刻进了脑子里:规则更新:若听见求救声,请立即开门。祝荧同学,请务必遵守新规。
祝荧同学……它知道我的名字。
这个认知带来的恐惧,比昨晚直面陈实的死亡更甚。它不是随机的,它是冲着我来的。
我颤抖着解锁陈实的手机,屏幕碎裂的纹路割裂了显示。再次点开那条凌晨一点零七分发给我的短信。
别开门,我就在门外。
发送时间:01:07。
死亡时间:凌晨一点左右。
我死死盯着那行字,一个荒谬绝伦却又让人毛骨悚然的念头不受控制地冒了出来:这条短信,真的是陈实发的吗在他已经……死了之后
或者说,发这条短信的……是什么东西
它用陈实的手机,发给我这条信息。它知道我的名字。它甚至知道宿舍的规则,并且……在操纵规则!
宿管撕掉旧规,贴上新规。这新规,是宿管的意思还是……那个东西的意思
它想干什么它为什么要改规则它想让我……开门
昨晚我没开门,陈实死了。现在规则变了,它要我开门……下一个,会是谁来敲门
一股冰冷的绝望感像潮水般涌上来,几乎将我淹没。我蜷缩在门后,抱着膝盖,把头深深埋进去。宿舍里安静得可怕,窗外的天光似乎也黯淡了几分,只有陈实床上那掀开一角的被子,像一个无声的嘲讽。
时间在死寂中缓慢流淌。白天似乎过得特别快,窗外的光线从灰白变成昏黄,又渐渐沉入暮色。楼里开始有了点人气,隔壁宿舍传来打游戏的喧闹声,走廊里有人走动、说话,水房里水龙头哗哗作响。但这些声音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膜,模糊而遥远,无法驱散我心底那团冰冷的恐惧。
我像一尊石像,一动不动地缩在门后。没有开灯,任凭黑暗一点点吞噬掉宿舍里最后的光线。肚子饿得咕咕叫,喉咙干得冒烟,但我连动一下手指的力气都没有。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盘旋:今晚……它会来吗
当窗外的最后一丝天光也被浓重的夜色吞没,宿舍彻底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时,整栋楼也像是被按下了静音键。隔壁的游戏声停了,走廊里的脚步声消失了,水龙头也不再滴水。一种比昨晚更加深沉、更加压抑的死寂,笼罩了一切。
来了。
我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像一张拉满的弓。耳朵竖起来,捕捉着黑暗中任何一丝细微的声响。
心跳声。自己的心跳声,在绝对的寂静里,响得像擂鼓。
滴答。滴答。
远处水房,那该死的水龙头,又开始滴水了。声音清晰得像是滴在我的神经上。
呼……呼……
是我的呼吸声,又粗又重,带着无法控制的颤抖。
时间一分一秒地爬行。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我死死盯着那扇门,眼睛在黑暗中瞪得酸涩发痛,仿佛要穿透那层薄薄的木板,看清外面到底是什么。
没有声音。
什么都没有。
没有疯狂的砸门,没有绝望的哭喊。
只有一片死寂。
这种等待,比昨晚直面那狂暴的砸门更让人崩溃。未知的恐惧像无数只冰冷的手,攥紧了我的心脏,一点点收紧。
它在哪里它在等什么它是不是……就在门外像昨晚陈实那样,静静地贴着门板或者……像那张纸条一样,无声无息地塞进来
这个念头让我头皮瞬间炸开!我猛地扭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向门缝底下!
黑暗中,什么也看不清。只有一片更浓重的黑。
我屏住呼吸,心脏狂跳得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我一点点、极其缓慢地弯下腰,凑近门缝,眼睛努力地适应着那片黑暗。
门缝底下……似乎……真的有什么东西!
不是纸条。是一个影子!一个极其模糊的、紧贴着地面的、不规则的影子!它就堵在门缝外面!
我的血液瞬间冻结了!它真的在!就在门外!它没有敲门!它甚至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它就这样……静静地、无声无息地……堵在那里!
它在干什么它在等什么它在听里面的动静吗它是不是……在等我开门
新规!那张该死的黄色告示!若听见求救声,请立即开门!
可外面没有求救声!一点声音都没有!只有那个……堵在门缝下的、无声的影子!
我该怎么办开门不开门
开外面那个无声无息的影子……是什么开了门会怎样不开规则说听见求救声才开门,现在没声音……是不是可以不开
可那个影子就在那里!它堵在那里!它想进来!
极度的恐惧像冰水一样浇遍全身,我僵在原地,连呼吸都停止了。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进眼睛里,又涩又痛。我死死咬着下唇,尝到了更浓的血腥味。
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死寂中流逝。那个影子,一动不动,仿佛已经和门外的黑暗融为一体。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几分钟,也许有一个世纪。我的身体因为长时间的僵硬而开始麻木、刺痛。
突然——
嗡……嗡……
口袋里传来一阵沉闷的震动。
是我的手机!
我像被烫到一样,猛地一颤,手忙脚乱地伸进口袋,掏出手机。屏幕在黑暗中亮起刺眼的白光,瞬间刺痛了我的眼睛。
是一条新短信。
发件人是一个完全陌生的号码,一长串杂乱的数字,像某种毫无意义的编码。
我颤抖着手指点开。
短信内容只有一行字,同样是冰冷方正的黑体字,和那张纸条如出一辙:
为什么不求救
嗡——
脑子里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什么意思它在问我为什么不求救
它想让我……求救向谁求救向门外那个无声的影子求救吗!
一股难以言喻的恶寒瞬间席卷全身!它不是在等敲门!它是在等我……主动发出声音!它在等我……求救!
这个认知带来的恐惧,比任何直接的威胁都更令人绝望!它不是在撞门,它是在玩弄!它在用规则,用恐惧,用这种无声的压迫,逼我走向它设定的结局!
我死死攥着手机,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屏幕的光映在我惨白的脸上,汗水浸湿了额发,黏腻地贴在皮肤上。那个堵在门缝下的影子,依旧无声无息。
求救向门外那个东西求救然后呢它会像规则说的那样,立即开门开了门之后呢我会不会变成下一个陈实躺在某个阴暗的角落,身下淌着冰冷的血
不!绝不!
一股混杂着绝望和愤怒的狠劲猛地冲上头顶!我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向那扇门,瞪向门缝下那片象征死亡的阴影!
去他妈的规则!去他妈的求救!
我咬紧牙关,用尽全身力气,从喉咙深处发出一声嘶哑的、无声的咆哮。身体里最后一点力气被榨干,我靠着门板,缓缓滑坐下去,像一滩彻底融化的烂泥。
黑暗中,只有手机屏幕的光,幽幽地映着我惨白扭曲的脸,和那双因为极致的恐惧和愤怒而几乎要裂开的眼睛。
门外,那个无声的影子,依旧静静地堵在那里。
一动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