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朔野眼敛垂下了一片漆黑。
他神情坚定。
拒绝了的事情,就是拒绝。
只是当周围同学窃窃私语栗知被拒绝得很难堪时,他眉心才微微皱了一下。
讲台上,生物老师也想劝栗知干脆换一组。
然而,他尚未开口,女孩儿深吸了口气,清澈明亮的瞳孔中带着一丝倔强,她说:“我就和江朔野一组。”
“老师,他说了不算,得听我的。”
生物老师见状也只好同意,只不过当他一转头,教室外,隔壁班教政治的老师正捂着心脏的位置,泪眼汪汪地看着这一切。
好像是他放在心尖儿上都怕摔了的好学生倒贴了什么一样,心痛不已。
栗知回到了座位,刚才一口气喝完两瓶矿泉水,胃里胀胀的,她把桌上的习题册换成生物书,面无表情道:“你放心好了,我虽然是转班过来的,生物学的也没有太差,不会拖你的后腿。”
江朔野愣了愣,张开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没有那种意思的......
“今晚我就能做好开题报告,确定好调查方向、调查方式、记录表等等。”栗知一口气说着,语气比平常冷淡很多:“后期的整理分析、汇总报告,包括上台演讲我都能做好。”
江朔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这女孩是生气了。
他又从来没有哄过人的经验,只能哑着嗓子问:“那我呢?我应该做点什么......”
“你就做梦吧。”栗知淡淡道。
下一秒,栗知自己又憋不住了,光是想到面前男生说的话,心里就酸酸得疼。
她很烦人吗?
她应该待的位置是哪?
该死的高中叛逆期,真想动手教育一下这个逆子!
“江朔野,我对你是有点生气的。”栗知气鼓鼓地说,可能是因为上节体育课晒的,脸颊两侧还微微泛着红。
她生气归生气,双手却很诚恳地从课桌里拿出了那本红到鲜艳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刑法》:“但在放学之前,我还是要给你科普一点法律的。”
毕竟子不教,父之过。
江朔野看到书皮封面上的几个字,唇角有些抑制不住地抽动了几下。
被莫名其妙的知识折磨了一天,他恨不得自己两只耳朵都没有听力。
但是一抬眼,对上栗知鼓起来的腮帮子。
他不自觉舔了舔嘴唇,反问道:“这能把你自己讲消气吗?”
“能。”栗知的回答很肯定。
江朔野也认命了,“那你讲吧。”
清了清嗓子后,栗知直接把书翻到了第二章节——犯罪。
她声音很清脆,“第十四条,明知自己的行为会发生危害社会的结果并且希望或者放任这种结果发生......”
入耳的词句愈发模糊。
江朔野一不小心走了神,将呼吸屏住。
是他一时冲动怪错了人。
有错的,是那些编造谣言的人才对。
或许他应该和这位小同桌真挚地道个歉。
放学铃声响起后,江朔野跑到了小卖部,这铺子是校长的阿姨开的,规模还挺豪华,连很多进口零食都有得卖。
店里的学生都一口气买了不少东西。
江朔野是第一次来,略有些局促地站在一排花花绿绿的糖果前。
他不知道栗知会喜欢哪样东西。
“哇,这里竟然还有这个牌子的巧克力啊,超级好吃的,我吃过一回,还是我爸爸以前去国外出差带给我的呢。”有个女生突然很惊讶地说道。
透过货架上的缝隙,江朔野抬眼看了过去。
对面两个女生一人拿了一盒,还剩下最后一盒。
等她们离开以后,江朔野才走过去。
巧克力包装精美,差不多只有他一个巴掌那么大,价格却要三位数。
江朔野的手伸在半空中犹豫了一会儿。
还好,他的兼职费昨天发了。
回到教室后,江朔野才发现座位旁边的桌子早就空了。
栗知此时已经快要走到校门口,瞥见了一道熟悉的身影。
没等她绕过去,那身影就嬉皮笑脸地凑了上来,还单手拎过她的红色书包挎在肩上,嘟囔着问道:“包上的跳跳虎玩偶怎么不见了?”
“不知道,可能不小心掉在哪里了吧。”栗知有些不确定地回答。
好像自她重生以来,就没有见到过那个跳跳虎。
上一世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弄丢的。
难过好久呢。
“没关系。”身影慷慨地说,“等哪天周末我有空,再去娃娃机里给你抓一个更好的。”
江朔野跑到校门口,原本想开口喊的,却看到了这样一幕——栗知和一个比她高些的男生并肩走在一起。
她的书包也被那个男生背着,一红一蓝,款式是一模一样的。
那男生一身运动名牌,栗知时不时和他互相撞对方一下,却都没有躲开,两人笑得花枝乱颤,亲昵得有些刺眼了。
江朔野攥了一下手中忽然变得千斤重的巧克力。
也是,像他这样的人,连道歉资格都不配拥有。
栗知一直都是个对谁都好的同学。
突然靠近他,大概只是出于同情,或是一时的新鲜感作祟吧。
江朔野觉得自己很可笑。
手中廉价的“贡品”,最终被他丢进了垃圾桶中。
栗知实在受不了栗佑今天的无事献殷勤,过斑马线后,她嫌弃地问:“你放学干嘛不直接回家,来我学校门口做什么?”
“爸妈今天都要加班,让我们两个人在外面吃。”栗佑回答道,他不停地朝着自己的亲姐挤眉弄眼着:“尊贵的知知大王,时隔许久,能否给小的一次服务您的机会呢?”
栗佑说着说着还停下了脚步,转过身,面对着栗知,跟以前古代的店小二似的,把校服外套当抹布,往手臂上一甩一搭,低下头说:“弟了么为您服务。”
周围还有认识的同学经过。
栗知真想一拳锤爆面前这个烦人精,但她重生后发过誓,一定要对弟弟好的。
所以她从校服口袋里摸出自己的钱包,连眼睛都懒得抬一下:“说吧,想要多少。”
她会尽量满足的。
栗佑微笑着:“五千大洋就好,剩下的钱您要是自己不够花,小的有些零钱可以找你。”
空气安静了一刹那。
栗知气到想笑,直接一记眼神杀了过去,“你找死吗?”
她的零花钱是要比这个弟弟多一点,倒也不是父母偏心,二老向来一视同仁。
只不过栗佑上初一的时候花了很多钱买游戏皮肤,父母认为他没有什么管钱的自制力,所以每周只给他十分之一,穷得烦事可以用钱解决的问题。
他都解决不了。
“你是不是又犯什么事了?”栗知一本正经地问,极其咬重话里刚才的那个“又”字。
从小到大,这弟弟就是个全自动闯祸机。
栗知能举出他被叫家长的例子数不胜数:“上课又抛媚眼了?”
栗佑无语,第一百遍解释道:“我都说过了,那天只是因为我近视没带眼镜!”
“那你又在教室随地大小便了。”
“瞎说八道,那纯粹是我同桌嫉妒我英俊潇洒,怕我们班花迷上我,故意把绿茶倒在地上不擦干净来陷害我。”
在栗佑声嘶力竭地解释着自己这些年来受过的委屈时,栗知突然感觉到身后好像有道始终注视着的目光。
她一回过头,身后空空荡荡的。
什么人也没有。
栗佑仰天呐喊着:“我只是想趁着放小长假,和同学一起出去旅游啊!”
“老天爷,哪怕赏赐我五百块也行啊!”
嫌他聒噪,栗知下一秒就从钱包里拿出五张红钞票塞进了栗佑张开着的嘴巴里。
她低下头拉上钱包的拉链,看着自己手腕处贴着的创口贴时有些发愣。
这是刚才放学收拾书包时,她在自己课桌的桌肚里看到的。
天色渐暗,昏黄的路灯穿过破败的巷子,水泥小道两边房子里不断传出嘈杂的动静声。
江朔野内心一片死寂,上了数不清的楼梯后,他才走到一栋狭小、墙边堆满杂物的老房子前。
有些生锈的铁门“吱呀”开启后,被重重地关上。
屋里没人,所有东西都被收拾得井然有序。
江朔野回到自己不足十平方米的房间,一张床、一张旧书桌、一个塞满杂物的简易衣柜,几乎就是全部。
他将自己摔在了床上,眼前天花板上一片斑驳,那从窗外打进来的月光仿佛形成一种不祥的阴影图腾,笼罩着一切。
这房间里无论如何都散不开的霉味真的糟透了。
就跟他这个人差不多。
江朔野翻了个身,看到放在枕边的那只跳跳虎玩偶。
兴许是知道自己被原主人遗弃了,玩偶身体那有点开线,露出了里面白花花的棉花。
江朔野刚想伸手拿起时,外面传来了一道缓慢迟钝的脚步声,鞋底似乎被胶水粘住一样,走路吃力。
紧接着,他的房门被轻轻敲了两下。
奶奶因为爬了太多的高楼梯,声音中带着一丝浑浊沉重的喘息声:“朔野,你在里面吗?”
“奶奶有件事情想和你说。”
一旁的日历上,那被红笔划了好几圈的日子,越来越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