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玄幻小说 > 夫君他还有两副面孔 > 第一章

能嫁给世子,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全京城都这么对我说。
我,武将之女,京城第一恶女,拳打南山猛虎,脚踢北海蛟龙。
而世子,是全京城最文弱的男子,风一吹就倒,见我一次吓哭一次。
宫宴上他颤抖着求娶我,我当场掀桌拒婚:你也配
他当场晕厥,脸色苍白如纸。
三个月后我被迫嫁入王府,深夜却见世子单手举起三百斤石锁——
还笑嘻嘻地对我说:娘子,为夫装的像不像
能嫁给世子,是你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我爹,当朝镇国大将军,一巴掌拍在花梨木桌案上,震得上面的茶杯哐啷一跳。他吹胡子瞪眼,试图用音量碾压我:萧锦书!你听见没有!
我掏掏耳朵,百无聊赖地对着光看我刚擦亮的红缨枪枪头,寒光凛凛,能照见我眼底同等分量的不耐烦。
福气我嗤笑一声,爹,您老糊涂了那是个什么货色风大点我都得担心他被吹走了顺带砸坏京城哪片瓦,见了我跟兔子见了鹰似的,次次哆嗦得说不出句整话。嫁他我是去当护卫还是当寡妇
放肆!我爹更怒,但怒色里掺了点心虚,世子…世子那是性子温和!读书人的体弱,能叫弱吗那叫文雅!
上个月宫宴,他抖得跟筛糠似的‘求’娶我,话没说完就晕了,这叫文雅我手腕一抖,红缨枪挽了个凌厉的枪花,破空声尖锐,我一拳能打哭他十个!这福气给你,你要不要啊
我爹气得原地转了个圈,似乎想找件趁手的兵器跟我比划比划,最终发现书房里除了兵书就是砚台,没一样他能抡得动的,只好悻悻作罢,喘着粗气道:圣旨已下!由得你选吗陛下亲自开口安抚,老王爷老泪纵横!你不嫁,就是抗旨!就是打皇室的脸!就是、就是…我们老萧家满门忠烈,不能出个逆女!
又是这一套。
从宫宴结束那天起,这话我耳朵都快听出茧子了。
全京城的人,上至八十老妪,下至三岁稚童,茶余饭后都在唏嘘感叹。
感叹啥
感叹永王府的世子谢允,多么温润如玉、谦和善良的一个妙人儿,怎么就瞎了眼(或者说是壮了怂人胆)看上我这个除了脸能看、其余全是凶名的武将之女萧锦书。
更感叹我萧锦书何等粗鄙不堪、不识抬举,竟敢在金銮殿上当着陛下和百官的面,对世子殿下吼出你也配三个大字,甚至当场撸袖子要揍人,直接把娇弱的世子吓晕了过去。
得,这下好了。
我,萧锦书,京城著名恶女,悍名之上又添一笔——欺辱弱小,逼晕皇亲。
而我爹,我娘,我哥,乃至我家门口那对石狮子,连着三个月没在京城抬起头来做人。
最终,一纸圣旨终结所有流言蜚语。
陛下体恤世子一片痴心,安抚我爹教女无方的愧疚,大手一挥——赐婚。
说白了,就是我吓晕的,我得负责。
……所以,我就得来负责是吧我穿着沉死个人的凤冠霞帔,坐在洞房里,盯着眼前晃动的红盖头,咬牙切齿地对我身边陪嫁的丫鬟春桃抱怨。
春桃是我院里唯一能在我练拳时站得住、还能适时给我递汗巾和凉茶的丫头,胆子比一般人大点,但此刻声音也发颤:小、小姐,您忍忍…世子爷他、他人挺好的,就是…就是身子弱了点…
弱我从鼻子里哼出一声,春桃,你去院里看看,那石锁,最大的那个,他举得动不
春桃快哭了:小姐!那是您平时练力气的!世子爷那般人物,怕是…怕是推都推不动…
是啊,全京城都这么觉得。
谢允,永王世子,出了名的美人灯,风吹吹就坏。容貌是极好的,听说昳丽精致得胜过女子,性子更是软和得像团棉花,说话从来轻声细语,遇事只会红眼圈,据说小时候被太傅训一句能晕半天。
我跟他唯一的交集,发生在几年前某个无聊的赏花宴上。几个纨绔子故意拿虫子吓唬一个郡王家的怯懦小姑娘,我看不过眼,一拳一个把那几个混蛋揍进了池塘。场面正混乱,不知哪个缺德带冒烟的推了谢允一把,他直直朝我倒过来。
我下意识伸手一挡,可能力气用大了点,他竟然后退几步,一屁股坐在地上,抬起眼时,眼眶通红,蓄了一包泪,欲落不落地看着我。
我当时就膈应坏了。这什么品种的废物点心
从此我见他绕道走。
谁知道上个月宫宴,陛下多喝了几杯,看着席间一众噤若寒蝉的公子哥儿和我这个明显格格不入的武将女,大概是闲得蛋疼,居然笑着问我爹:萧卿,锦书这般英气,可曾许了人家啊
我爹当时汗就下来了。
然后,就在那片诡异的寂静里,坐在下首、安静得像朵壁花的谢允世子,突然站了起来。
他身子微微发抖,白皙的脸颊泛起不正常的红晕,手指紧紧攥着衣袖,声音细若蚊蚋,还带着颤:陛、陛下…臣、臣…倾慕萧姑娘…已、已久…若、若陛下成全…
满堂哗然。
我当时的怒火噌一下就顶到了天灵盖!
倾慕我就你这怂样你也配!
我脑子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啪一声断了。众目睽睽之下,我猛地站起身,一脚踹开面前的案几,杯盘狼藉哐当碎了一地。
谢允!你找死!我吼声如雷,袖子已经撸到了手肘,露出练武练得线条分明的小臂。
然后,我就看见谢允眼睛猛地一睁,瞳孔里清晰地倒映出我凶神恶煞的脸,他脸色瞬间惨白如纸,喉咙里发出半声短促的呜咽,身体晃了晃,竟直挺挺地向后倒去。
世子晕倒了!
快传太医!
萧锦书!你又把世子吓晕了!
永王爷的哭嚎声,我爹的怒斥声,陛下的安抚声,宫人的尖叫声…乱成一团。
而我,保持着撸袖子的姿势,站在原地,感受着四面八方射来的谴责、恐惧、鄙夷的目光,一口气堵在胸口,差点也没背过去。
这特么的!这弱鸡绝对是故意的!他晕得也太是时候了!
可没人信我。
他们只相信他们看到的:凶悍无比的萧锦书,又一次,仅凭怒吼,就吓晕了全京城最柔弱、最善良、最可怜的永王世子。
于是,就有了今天这场荒谬的婚礼。
一整天,谢允都表现得无比称职——拜堂时脚步虚浮,需要两个小厮搀扶;敬酒时以茶代酒,还呛得咳嗽连连,脸红得像要滴血;就连牵红绸,那手都抖得跟发了鸡爪疯似的。
我全程木着脸,配合演出。心里冷笑连连:装,接着装。我看你能装到几时。
好不容易熬到礼成,我被送入洞房,他留在外面应付宾客。
几个时辰过去了,外面喧闹声渐歇。
脚步声靠近。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一股淡淡的酒气混合着清雅的熏香味道飘了进来。
我透过盖头下方的缝隙,看到一双穿着大红婚靴的脚,步履似乎有些蹒跚,慢吞吞地挪到我面前。
然后,一柄玉如意伸了过来,轻轻挑向我的盖头。
动作慢得让我火大。
盖头被挑起的瞬间,我抬起眼,恶狠狠地瞪了过去,准备好迎接一双受惊小鹿般的水眸。
果然,谢允穿着一身大红喜服,站在我面前。烛光下,他面容确实极俊,唇红齿白,眉眼如画。只是此刻脸色依旧苍白,眼神闪烁,不敢与我对视,长而密的睫毛剧烈颤抖着,像受了极大的惊吓。
他手里还拿着那柄挑盖头的玉如意,指尖都在发白。
夫、夫人…他开口,声音细弱,带着显而易见的怯懦和…恐惧
我心头那股邪火又冒起来了。
我霍地站起身,逼近一步。
他果然受惊般后退半步,手里的玉如意差点脱手,声音带上了哭腔:夫、夫人…你、你别过来…我、我怕…

我看着他这副样子,突然觉得无比疲惫,也无比厌烦。
这戏到底要演到什么时候
我深吸一口气,压住把他直接从窗户扔出去的冲动,尽量让声音平直,尽管听起来依旧像恐吓:怕什么我能吃了你
他眼圈更红了,泫然欲泣。
我彻底没了耐心。跟这么个玩意共处一室,多待一刻我都觉得折寿。
我抬手就开始解身上繁复的嫁衣扣子,动作粗暴得几乎要把珍珠扣襻拽下来。
谢允吓得声音都劈叉了:夫、夫人!你、你要作甚!
睡觉!我没好气地吼回去,一把将沉重的外袍甩在地上,露出里面的中衣,你放心,我对你没兴趣!打地铺还是睡榻上,随你便!别来烦我!
说完,我径直走向那张铺着大红鸳鸯被的拔步床,毫不客气地占了大部分位置,背对着他躺下,闭上眼睛。
身后半天没动静。
过了好一会儿,才传来窸窸窣窣、轻手轻脚的声音。他似乎极其艰难地脱掉了自己的外袍,然后磨磨蹭蹭地…爬上了床。
真的只是爬了上来,缩在床沿最边上,小小的一团,连呼吸都放得极轻,仿佛生怕惊扰了我。
我背对着他,翻了个白眼。
装得可真像。
累了一整天,我虽满心烦躁,但身体终究是乏了,迷迷糊糊间竟也睡了过去。
不知睡了多久,我猛地惊醒。
习武之人的警觉让我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
身边是空的。
那个本该缩在床边瑟瑟发抖的新婚丈夫,不见了。
窗外月光惨白,透过窗棂洒进来,在地上投下模糊的光斑。
深更半夜,他人呢
我心头疑窦顿生,悄无声息地翻身下床,赤足踩在冰凉的地板上。
洞房外连着小院,此时万籁俱寂。
我轻轻推开房门,走到廊下。
夜风清凉,吹散了我最后一点睡意。
然后,我听到了。
极轻微,极有规律的破风声。以及…某种重物被反复提起、放下的沉闷声响。
是从院子角落的练武场传来的。
我家为了我嫁过来不至于太无聊,陪嫁了不少练武的家伙式,就堆在那院里。其中,包括一对三百斤的石锁。我爹原话是:闺女,烦了就举举,别举世子就行。
谁会在那
我眯起眼,屏住呼吸,借着月光和廊下灯笼的昏暗光线,悄步靠近。
练武场中央,一个身影背对着我。
那人穿着一身便利的黑色夜行衣,勾勒出宽肩窄腰、挺拔矫健的身形,绝非白日那副弱不禁风的模样。
他脚下放着那对三百斤的石锁。
然后,在我几乎凝固的目光注视下,他随意地弯腰,单手抓住了其中一只石锁的握柄。
手臂肌肉瞬间绷紧,线条流畅而充满爆发力。
他甚至没有用全力,只是手腕轻轻一抖,那三百斤的死物,就像个轻巧的玩具般,被他稳稳地举过了头顶!
举重若轻。
动作标准,稳如磐石。
他举着石锁,甚至还轻松地挽了个花样,然后随意地抛起,接住,再放下。
地面发出轻微的震动。
我站在阴影里,感觉自己可能是没睡醒,或者是在做一个光怪陆离的噩梦。
那个人…那个侧脸…
是谢允。
绝对是他。
月光勾勒出他清晰的下颌线,和高挺的鼻梁。没有了白日的苍白怯懦,那张脸上带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神采——漫不经心,甚至有点…玩世不恭的慵懒笑意。
他放下石锁,似乎觉得不过瘾,又拿起旁边我常用的那根精铁长枪。
枪尖寒光一闪。
下一瞬,长枪在他手中活了过来!
点点寒芒如梨花绽放,破空声凌厉惊人,招式刁钻狠辣,力道刚猛无俦,每一式都蕴含着能轻易取人性命的杀伤力!这绝不是花架子,这是真正经历过战场搏杀才能练就的枪法!
我看得浑身血液都凉了半截,又瞬间涌上头顶,冲得我耳膜嗡嗡作响!
骗、子!
全京城都是瞎子!傻子!
什么文弱世子!什么风吹就倒!这身手!这力气!比我只强不弱!
我想起宫宴上他那恰到好处的一晕。
想起这三个月来我承受的所有指责和嘲笑。
想起我被迫嫁入王府的憋屈。
怒火如同火山喷发,瞬间吞噬了我所有的理智。
我甚至没思考自己打不打得过,怒吼声已经冲口而出:谢!允!
场中舞枪的身影猛地一僵。
他极其迅速地回头,看到阴影里气得浑身发抖的我时,脸上那慵懒的笑意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雷劈中的愕然和…慌乱
夫、夫人!他失声,手里的长枪哐当一声掉在地上。
几乎是同时,他脸上那点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他身体开始摇晃,手下意识地捂住胸口,呼吸变得急促,眼神瞬间又充满了那种熟悉的、小鹿般的惊恐无助。
你…你…他嘴唇哆嗦着,伸出颤抖的手指指着我,又仿佛受不了刺激般,眼睛一翻,身体软软地就要往地上倒。
又是这一套!
我气得头发都快竖起来了,一个箭步冲上前,在他晕倒前一巴掌狠狠拍在他胳膊上:还装!我让你装!
嗷!
谢允结结实实挨了一下,疼得龇牙咧嘴,那预备晕倒的姿势也维持不住了,捂着手臂直抽冷气。
夫人…手下留情…他眼泪汪汪,试图再挤出那副可怜相。
可我刚才亲眼目睹了他单臂举石锁的壮举,现在看他这表情,只觉得无比刺眼,怒火更炽!
留情我留你个头!我彻底爆发了,管他什么世子不太子,一拳就照着他那张俊脸挥了过去,王八蛋!你敢骗我!骗全京城!你装得挺像啊!还晕倒我让你晕!让你晕!
谢允见苦肉计失效,眼看我那沙包大的拳头带着风声砸过来,眼神倏地一变。
那层懦弱可怜的伪装像潮水一样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锐利和无奈。
他脑袋一偏,轻松躲过我含怒的一击,同时脚下步伐一错,反手精准地扣住了我再次袭来的手腕。
他的手指像铁钳一样,我竟一时挣脱不开。
夫人,他开口,声音不再是那种细弱可怜的调子,而是清朗悦耳,带着点无奈的调侃,有话好说,动粗多不好。
说你个大头鬼!我另一只手化掌为刀,直劈他颈侧。
他轻巧地格开,顺势一带,将我另一只手腕也扣住。
两人瞬间变成了一个极其贴近的、僵持的姿势。
月光下,他低头看着我,脸上哪还有半分苍白怯懦,眉眼间竟染着几分戏谑的笑意,亮得惊人。
松开!我用力挣扎,膝盖猛地顶向他腹部。
他松开一只手,向下轻轻一按,就化解了我的攻势,反而将我拉得更近。
夫人果然…名不虚传。他低笑,气息喷在我耳边,痒痒的。
我气得快爆炸了:你个骗子!你为什么要装!为什么要娶我!就为了耍我玩吗!
怎么会他挑眉,终于稍稍正色,但眼底的笑意依旧不减,我是真心倾慕夫人。
放屁!我一口啐过去,倾慕我什么倾慕我能打哭你!
嗯…他居然真的认真思考了一下,然后笑得像只偷腥的狐狸,倾慕夫人…耿直可爱,身手不凡,尤其…生起气来,眼睛瞪得圆圆的,特别…有趣。
……谢允!!!我彻底疯了,不顾一切地就要用头去撞他。
他却突然松开了我,后退两步,举双手做投降状,但脸上那欠揍的笑容半点没改。
好了好了,不闹了。他语气轻松,仿佛刚才只是跟我玩了场游戏,既然被夫人发现了,为夫也就不装了。
他活动了一下手腕脖颈,骨节发出轻微的咔哒声,整个人的气场瞬间截然不同。不再是那株需要人呵护的娇花,而像一把终于出鞘的利剑,慵懒,却危险。
重新认识一下,他朝我眨了眨眼,笑容灿烂,谢允,你夫君。稍微…嗯,比外面传的,能打那么一点点。
我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看着眼前这个仿佛脱胎换骨的男人,脑子乱成一锅粥。
能打一点点那是一点点吗!
为什么我咬着牙问,声音因愤怒和震惊而发颤。
他叹了口气,摊手:没办法啊。皇室倾轧,永王府看着显赫,实则如履薄冰。有个‘文弱无能’的世子,才能让上面那位放心不是我装习惯了,本来想找个机会慢慢告诉你,谁成想…夫人你眼神这么好。
他语气委屈,好像错的是我。
我简直无语问苍天。
所以你就耍着我玩宫宴上也是故意的
那倒不是,他摸摸鼻子,有点讪讪,那天是真没想到你反应那么大…我本来想演个深情款款,结果你直接要动手,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只好…晕了。效果好像…有点过头了。
我:……
我现在只想晕过去的人是我自己。
夫人,他凑近一步,试图来拉我的手,被我狠狠拍开也不恼,依旧笑嘻嘻的,你看,现在秘密你也知道了。咱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了。不如…合作
我警惕地瞪他:合什么作
对外,你还是那个凶悍的母老虎,我还是那个怕夫人的哭包世子。他冲我挤眉弄眼,对内嘛…夫人想练手,为夫随时奉陪,保证比那些石锁沙袋有意思。怎么样
他伸出手,掌心向上,眼神里带着蛊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认真。
我看着他那张俊脸,再看看旁边那对三百斤的石锁,想起这三个月来的憋屈和刚才他那惊艳的一枪…
怒火慢慢平息下去,一种极其诡异、荒谬、却又莫名有点…兴奋的情绪,悄悄冒了出来。
好像…是比揍沙包有意思多了
我盯着他看了半晌,最终,狠狠一巴掌拍在他伸出的手掌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合作可以。我磨着后槽牙,露出一个狰狞的笑,但你先让我揍一顿出出气!
谢允一愣,随即大笑出声,闪身避开我毫无预兆的一记直拳。
夫人饶命!轻点打!为夫细皮嫩肉不禁揍啊——
清亮的月光下,方才还死寂的院落里,身影翻飞,拳脚相交的闷响和某人夸张的哀嚎声此起彼伏。
谢允的哀嚎穿透夜雾,夸张得能吓醒隔壁王府看门的老黄狗。
夫人!娘子!轻点!打坏了脸明日如何见人嗷——!
我充耳不闻,一拳快过一拳。心里憋了三个月的那股恶气,总算找到了宣泄口。管他什么世子不太子,先揍了再说!
可他躲得是真利索。
我自认身手不差,在京城同龄人里,我若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当然,那是在我不知道谢允这副德性之前。
此刻,我凌厉的攻势竟被他轻松写意地一一化解。他步法诡异,身形如鬼魅,总是在毫厘之间避开我的拳脚,那身夜行衣在月光下拖出残影,嘴里还不停歇地嚷嚷着好疼、娘子饶命,气得我肝疼。
闭嘴!认真打!我一个扫堂腿,被他轻巧跃过。
为夫很认真在挨打了啊!他落地,摊手,表情无辜又欠揍。
我深吸一口气,改变策略,不再追求力道,而是将家传的擒拿手发挥到极致,五指成爪,直扣他肩井穴。
他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似乎没料到我会突然变招,格挡的动作慢了半拍。
嗤啦——
布料撕裂的声音在夜里格外清晰。
我这一爪,没能扣住他的穴道,却阴差阳错地扯破了他夜行衣的肩袖。
一小片古铜色的皮肤暴露在月光下,而就在那皮肤之上,一道狰狞的、深可见骨的陈旧伤疤,从肩头蜿蜒而下,没入衣襟深处。
那绝不是练武失手能造成的伤口。那是战场上的劈砍伤,是真正要人命的利器留下的印记。
我的动作猛地顿住,盯着那道疤,愣住了。
谢允脸上的嬉笑也瞬间收敛。他迅速拉好破损的衣襟,遮住伤疤,眼神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晦暗,但很快又被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取代。
呀,夫人好生心急,他语调轻浮,洞房花烛夜还没过,就急着为夫宽衣解带了
若是片刻前,我肯定又一拳怼他脸上。但现在,我看着他那张努力维持笑意的脸,心头那股熊熊燃烧的怒火,莫名地被浇熄了一大半。
这骗子…身上到底藏着多少秘密
你那伤…我迟疑地开口。
小时候调皮,爬树摔的。他随口敷衍,走上前,很自然地想拉我的手,夫人,气出够了没要不我们先回房夜深露重,你穿这么少,着凉了为夫会心疼的。
我拍开他的爪子,但没再动手,只是狠狠瞪了他一眼:谁要你心疼!谢允,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
解释,一定解释!他从善如流,指着院子里那对石锁和长枪,不过夫人,咱们是不是先收拾一下万一明天被下人看见,为夫这‘娇弱’人设可就崩了。
最终,我还是黑着脸,帮他把石锁滚回角落,用干草盖好,长枪也归了位。
看着这位能单臂举三百斤石锁的娇弱世子,吭哧吭哧(装的)和我一起掩盖罪证,画面诡异得让我嘴角抽搐。
回到洞房,合上门。
红烛高烧,映得满室暖昧,却照不亮我们之间诡异的气氛。
我抱臂坐在床边,审犯人似的盯着他。
谢允摸摸鼻子,自知理亏,拖了张绣墩坐在我对面,总算收了那副嬉皮笑脸,叹了口气。
好吧,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好瞒夫人的。他顿了顿,组织了一下语言,如你所见,我并非外界传言那般无用。自幼习武,师承…不便透露,但身手还算过得去。
过得去我冷哼。
他尴尬地咳嗽一声:略有过得去。之所以装成这样,确实是为了自保,也是为了保全永王府。皇伯父…陛下他,心思深沉。父王手中虽无实权,但宗室身份摆在那里。一个文武双全、深得人心的世子,远不如一个只会哭哭啼啼、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来得让人安心。
他说得平静,我却听出了一丝冰冷的无奈。
宫宴那次…我并非有意算计你。他看向我,眼神里多了几分认真,当时陛下问起你的婚事,席间那些人的眼神…我不开口,也会有别人。若是别人,或许就是真心贪图你家兵权,或是纯粹想折辱你这个‘恶女’。我想着…不如我来。
所以你还是好心我挑眉。
谈不上好心,有点私心。他坦诚道,京城贵女,要么娇滴滴的让人头疼,要么心思深沉得可怕。你…不一样。直来直去,生气就骂,高兴就笑,活得比谁都痛快。我觉得…若是你,或许能发现我的秘密,或许…能和我一起把这戏唱下去。
他顿了顿,小声补充:当然,我没料到你反应那么激烈,直接就要动手…更没料到陛下会直接赐婚…
得,绕了一圈,这坑爹的婚事还是我自己吼出来的。
我一时无语,憋了半天,才挤出一句:…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他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样子,冲我眨眨眼,夫人已经是我的人了,秘密也共享了。自然是关起门来打架,打开门来演戏。以后我负责貌美如花和哭哭啼啼,夫人负责凶神恶煞和保护‘柔弱’的我。妇唱夫随,岂不美哉
美你个大头鬼!
但…莫名其妙地,我心底那点不甘和愤怒,真的慢慢平复了下去。
比起嫁给一个真哭包,眼前这个能打能演、肚子里揣着八百个心眼的骗子,似乎…更有意思那么一点点。
行,我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合作可以。但约法三章。
夫人请讲!
第一,人前我给你面子,不拆你台。但人后,我说了算!
没问题!家里一切听夫人的!
第二,我想打架的时候,你得随时奉陪,不准装死!
求之不得!
第三…我眯起眼,不准再骗我。任何事。
谢允收敛笑意,站起身,郑重地点头:好。以后只骗外人,绝不骗自己人。
他伸出手:合作愉快,夫人。
这次,我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跟他击了一下掌。
啪!
清脆的响声,在红烛摇曳的洞房里,敲定了我们这桩奇葩婚姻的诡异基调。
*
第二天清晨,我是被一阵极其轻微的啜泣声吵醒的。
一睁眼,就看到谢允坐在床边脚踏上,背对着我,肩膀一耸一耸,发出压抑的、委屈的呜咽声。
我额角青筋跳了跳。
又来了。
戏瘾这么大吗
我抬脚,不轻不重地踹了他屁股一下:大早上嚎什么丧
他受惊般回过头,脸上果然挂着一滴要落不落的泪,眼圈红红,鼻尖也红红,活像被欺负惨了的小媳妇。
夫、夫人…他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哭腔,指了指自己的胳膊,疼…
我顺着看去,他挽起衣袖的小臂上,有一块明显的青紫。
是昨晚被我揍的。
我下手确实没留情。
看着他这副真可怜假委屈的模样,再想想他昨晚那生龙活虎能打死老虎的架势,一种极其荒谬的感觉涌上心头。
我憋着笑,板起脸,粗声粗气道:活该!谁让你欠揍!
他嘴一扁,眼看金豆子又要掉下来。
这时,门外传来丫鬟小心翼翼的声音:世子,世子妃,可要起身了王爷和王妃吩咐,一会儿要去敬茶…
谢允立刻像是找到了救星,带着哭腔对外面喊:春桃姐姐…快、快进来…夫人她、她又打我…
门被推开,我的陪嫁丫鬟春桃和王府的几个侍女端着洗漱用具进来,一眼就看到榻上凶神恶煞的我,和脚踏上哭哭啼啼、露着青紫胳膊的世子。
侍女们瞬间低下头,肩膀微抖,大气不敢出。
春桃则一脸惨不忍睹,快步走到我身边,压低声音:小姐!您、您怎么又…这才第一天啊!
我:……
谢允,你够狠。
敬茶的路上,谢允全程缩在我身后半步,低着头,手指小心翼翼捏着我一片衣角,偶尔飞快地瞟我一眼,又立刻受惊般低下头,活脱脱一个受尽欺凌的小可怜。
沿途遇到的王府下人,无不投来同情、敬畏、或鄙夷的目光。
同情给世子,敬畏和鄙夷给我。
我嘴角抽搐,努力维持着面无表情,心里已经把谢允骂了一万遍。
永王爷和王妃坐在上首。王爷看着还好,只是眼神复杂。王妃则是实实在在的心疼,看到儿子那畏畏缩缩的样子,眼圈立刻就红了。
父王、母妃,请用茶。我按规矩跪下奉茶,尽量让声音柔和点,但还是透着一股硬邦邦的杀气。
永王爷接过茶,喝了一口,干巴巴地道:嗯…以后…和睦相处。
王妃接过茶,却没喝,看着谢允,眼泪掉了下来:允儿…你、你受苦了…
谢允立刻配合地吸了吸鼻子,弱弱道:母妃…孩儿不苦…夫人、夫人她…待孩儿…极好…说着,还下意识地摸了摸胳膊上的淤青。
王妃的眼泪掉得更凶了。
我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好你个谢允!演技真是登峰造极!
敬茶仪式就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中结束了。
一出厅门,谢允立刻又粘到我身边,还是那副怯懦样子,但趁着左右无人,飞快地在我耳边低语,声音里带着笑意:夫人,我演得如何
我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欠揍。
那晚上再让夫人揍回来他语气期待。
我:滚!
*
新婚生活,就此拉开序幕。
对外,我们是全京城皆知的悍妇娇夫。
我充分发挥我的恶名,出门赴宴,眼神一扫,那些原本想上来嘲讽几句或者打探虚实的贵女们立刻噤声。谢允则紧跟在我身后,适时地表现出害怕、紧张、偶尔被我呵斥一句就眼圈发红,坐实了我凶悍泼辣、欺凌夫婿的形象。
对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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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风就有点清奇了。
白天,他是风吹就倒的哭包世子,我是时刻虐待他的恶妇。
晚上,书房密室或者夜深人静的后院,就成了我们真正的战场。
乒乒乓乓!
刀剑相交,拳脚互搏。
夫人!这招撩阴腿太狠了吧!
少废话!接招!
哎呀!打疼了!为夫细皮嫩肉…
谢允你再装!我踢死你!
我们俩从地上打到房顶,从拳脚功夫比到兵器暗器。
不得不说,谢允这家伙强得离谱。我引以为傲的身手,在他面前最多只能撑个平手,很多时候还被他压制。但这家伙滑溜得很,每次眼看要赢了,就会故意卖个破绽,或者用那种气死人的懒洋洋语调点评:夫人这招力道够了,角度差三分…
然后我就会更生气地扑上去。
打着打着,我发现…我好像没那么排斥这桩婚姻了。
甚至…有点乐在其中
至少,我找到了一个能真正陪我打架、还能打我赢的人!这种棋逢对手的感觉,比我一个人揍沙包痛快多了!
而且,抛开演戏的时候,谢允这人…其实没那么讨厌。
他脑子活络,一肚子坏水,经常能想出些稀奇古怪的点子捉弄那些看不顺眼的人。知道我无聊,会偷偷带我去京城的黑市看斗兽,去赌坊出老千赢钱然后撒给乞丐,甚至半夜溜去皇宫屋顶喝酒看星星——虽然每次都被巡逻侍卫发现,然后靠他超凡的身手拎着我狼狈逃窜。
日子过得鸡飞狗跳,却又前所未有的…精彩。
只是,我始终记得他肩头那道伤疤。
有一次他沐浴,我故意闯进去,终于看清了那道疤的全貌,从肩背一直延伸到腰侧,狰狞可怖。他当时吓得差点滑进浴桶里,手忙脚乱地遮。
到底怎么弄的我抱着胳膊,非要问个明白。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淡淡道:三年前,北狄刺客潜入京城,目标是父王。我恰好撞见。
轻描淡写一句话,背后却是腥风血雨。
所以,你‘病’了那场三个月,是在养伤
嗯。他笑了笑,不然怎么骗过太医和探子
我看着他那张昳丽的脸,突然觉得,这家伙装哭包,或许…真的不只是为了自保。
*
平静()的生活,在一个月后被打破。
皇后娘娘举办百花宴,遍请京中贵胄。
这种场合,我以前是能推就推,毕竟没人待见我。但现在,作为新晋世子妃,尤其是恶名远扬的世子妃,我不得不陪着谢允出席。
果然,一到场,我们就成了焦点。
谢允一如既往地扮演着怯懦小媳妇,跟在我身后,亦步亦趋,眼神惶恐。
我则板着脸,努力做出谁惹我我就揍谁的气势。
大部分人都避着我们走,但总有不开眼的。
比如,安国公家的嫡次子,李桓。这家伙是京城有名的纨绔,以前就对我口花花过,被我一脚踹进过护城河。后来听说我嫁了谢允这个废物,没少在外面说风凉话。
此时,他见席间气氛微妙,几杯黄汤下肚,竟晃晃悠悠地端着酒杯凑了过来。
哟,这不是世子爷和世子妃吗他语气轻佻,目光在我身上逡巡,世子爷,新婚燕尔,滋味如何啊听说您这…身子骨不太行,能不能满足我们萧大小姐啊要不要兄弟我…
砰!
他话还没说完,我手里的酒杯已经砸碎在他脚边。
全场瞬间寂静。
我缓缓站起身,盯着李桓,眼神冰冷:你刚才说什么再说一遍。
李桓被我吓得酒醒了一半,但众目睽睽之下,不肯露怯,强撑着道:怎么我说错了吗谁不知道世子是个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啊!
这一次,我没动手。
动手的是谢允。
只见原本缩在我身后的谢允,突然像是被这句话刺激得失去了理智,猛地冲上前,举起拳头,用一种毫无章法、纯粹是撒泼的方式,软绵绵地捶打着李桓的胸口,带着哭腔尖叫:你胡说!你污蔑!我、我跟你拼了!
他的动作看起来毫无威胁,甚至有些滑稽。
李桓先是一愣,随即嗤笑,随手就要推开他:滚开!你个废物…
然而,就在李桓的手即将碰到谢允的瞬间,谢允的脚恰好绊了一下,身体不小心猛地向前一撞。
哎哟!
李桓发出一声惨叫,整个人竟被撞得向后倒飞出去,哗啦一声撞翻了一张摆满酒菜的案几,汤汤水水淋了满身,狼狈不堪。
所有人都惊呆了。
谢允则站在原地,似乎也被自己闯下大祸吓傻了,脸色苍白,眼泪哗地流了下来,手足无措地看向我:夫、夫人…我…我不是故意的…他、他骂我…
我立刻上前,一把将瑟瑟发抖的谢允护在身后,怒视着地上哼哼唧唧的李桓:李桓!你辱骂皇室宗亲在先,现在还想讹诈不成!
皇后娘娘也被惊动,赶了过来。
了解原委(经过谢允和我一番艺术加工的原委)后,皇后脸色很不好看。李桓当众言语污秽,羞辱世子,本就是大不敬。虽然世子不小心撞倒了他,但情有可原。
最终,李桓被轰出了宫宴,并罚闭门思过一个月。
皇后还温言安抚了受惊的谢允好久。
经此一役,我悍妇之名更响,而谢允…懦弱无能但情深义重(为了维护我而爆发)的形象也更加深入人心。
回府的马车上。
谢允懒洋洋地靠在软垫上,哪里还有半分惊慌失措的样子,正拿着一个苹果啃得咔嚓作响。
怎么样夫人他得意地冲我扬扬下巴,为夫刚才那一下‘不小心’,力道角度把握得如何既让他丢尽脸面,又让人抓不住把柄。
我回想了一下李桓倒飞出去的那一幕,忍不住笑了出来:还行吧。就是哭得有点假。
假吗他凑过来,眨巴着眼睛,我觉得情绪很饱满啊!那眼泪,说来就来!
我推开他的脸,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这家伙,坏是真的坏,但…对付这种人,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确实痛快。
然而,就在我们都以为这只是宴席上一段无足轻重的小插曲时,却没料到,有人因此记恨上了我们。
几天后,我独自出门,去京郊的弘福寺为我娘祈福。
回程的路上,马车行至一段人烟稀少的山林道,突然停了下來。
怎么回事我皱眉问道。
车夫颤抖的声音传来:世、世子妃…前、前面有棵树倒了,拦住了路…
我心下一凛,瞬间警觉。
掀开车帘一看,果然,一棵粗壮的树干横亘在路中央。而道路两旁的树林里,影影绰绰,露出了十几个蒙面黑衣人的身影,手持钢刀,目光不善。
来者不善!
夫人小心!车夫惊叫一声,已被一个黑衣人拖下车打晕。
我深吸一口气,活动了一下手腕。
好久没活动筋骨了。
你们是什么人我跳下马车,冷声问道。
为首的黑衣人狞笑一声:取你性命的人!怪只怪,你和你那废物夫君,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李桓
还是其他被我们坑过的人
来不及细想,对方已经挥刀砍来!
我侧身躲过,反手扣住对方手腕,用力一拧!
咔嚓!
骨头断裂的脆响伴随着惨叫响起。
我一脚踹开这人,夺过他手中的刀,迎向另外几人。
这些黑衣人身手不弱,配合默契,显然是专业的杀手,并非普通家奴。
我虽勇猛,但双拳难敌四手,渐渐落了下风。手臂被划开一道口子,火辣辣地疼。
这样下去不行!
我且战且退,试图找机会突围。
就在我险险避开劈向面门的一刀,后背空门大露之际,另一柄刀悄无声息地刺向我的后心!
我察觉时,已然来不及完全躲闪!
完了!
我心头一凉。
预想中的刺痛并未传来。
只听叮的一声脆响!
那柄即将刺入我后心的钢刀,被一枚突如其来的铜钱精准地击飞!
紧接着,一道黑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天而降,落入战圈之中!
来人同样蒙着面,但身姿挺拔,动作快如闪电!
他甚至没有用兵器,只是徒手,或拳或掌,或指或爪,所过之处,骨骼碎裂声不绝于耳!那些凶神恶煞的黑衣人在他手下,如同纸糊的玩具,不堪一击!
短短几个呼吸间,还能站着的黑衣人已经寥寥无几。
那人解决了围攻我的几人,身形一晃,又扑向剩下那些,下手狠辣无情,招招致命!
我握着刀,站在原地,有些发愣地看着这突如其来的救援。
这身手…这干脆利落的杀人技…
太熟悉了!
等到最后一个黑衣人也被他扭断脖子软倒在地,那人这才停下,转过身。
他拉下蒙面巾,露出一张昳丽却带着冷冽杀气的脸。
不是谢允又是谁
他快步走到我面前,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焦急和紧张,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受伤了严不严重让我看看!
我看着他额角急出的细汗,看着他眼底毫不作伪的担忧,再看看满地狼藉的尸体…
心脏某个地方,突然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
你怎么来了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有点干。
春桃说你独自出城,我放心不下,跟来看看。他仔细检查了我手臂上的伤口,发现只是皮肉伤,才松了口气,脸色随即沉了下来,看向那些黑衣人的尸体,眼神冰冷,李桓…他真是活腻了!
你确定是他
这种睚眦必报又没脑子的手段,除了他还有谁。谢允冷笑,看来上次的教训还不够。
他拿出金疮药,小心翼翼地给我包扎伤口,动作轻柔得仿佛在对待什么易碎的珍宝,与他刚才杀伐决断的样子判若两人。
我看着他的侧脸,忽然问道:你刚才…用的不是寻常武功。那些杀人手法…
谢允包扎的动作一顿,垂下眼帘,沉默片刻,才低声道:嗯。以前…在军中待过一段时间。跟着一个老杀才,学的都是些战场上最快弄死人的法子…不太好看。
他语气平淡,我却听出了背后的腥风血雨。
他到底还有多少事是我不知道的
夫人…他抬起头,眼神有些忐忑,像是怕我嫌弃,是不是…吓到你了
我看了看一地的尸体,又看了看他紧张兮兮的脸,突然伸手,扯了扯他的脸颊。
还行吧。我说,下次杀人,记得补刀。那边那个,好像还有口气。
谢允一愣,顺着我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到一个黑衣人的手指动了一下。
他眼中寒光一闪,一枚铜钱脱手而出,精准地没入那人的咽喉。
彻底安静了。
他回过头看我,眨了眨眼。
我也看着他。
突然,我们同时笑了起来。
一种无需言说的默契和…刺激感,在血腥味中弥漫开来。
走吧,夫人,他拉起我的手,此地不宜久留。剩下的事,会有人来处理。
回去的路上,我看着他驾车的背影,忽然觉得,嫁给他,好像…确实是我八辈子修来的福气。
至少,这日子,过得是真他娘的不无聊啊!
*
第二天,京城传出消息。
安国公之子李桓,昨夜于家中意外从楼梯上滚落,摔断了双腿,还磕坏了脑袋,变得痴痴傻傻,见人就哭喊有鬼、饶命。
太医诊断:惊吓过度,失足跌落。
安国公府闭门谢客,对此事讳莫如深。
只有我知道,昨夜谢允处理完现场后,出去散了个步。
听到消息时,我们正在用早膳。
谢允小口小口地喝着粥,依旧是那副弱不禁风的模样,还因为不小心烫到了舌头,眼泪汪汪地让我给他吹吹。
我拿起勺子,轻轻搅动着碗里的粥,瞥了他一眼。
他冲我无辜地眨眨眼。
我低下头,喝了一口粥。
嗯,今天这粥,味道格外不错。
(结局)
一年后,永王府。
后院练武场。
两道身影快如疾风,拳脚相交,打得难分难解。
最终,我一招声东击西,成功扣住谢允的手腕,将他反剪压制在地!
服不服我气喘吁吁,得意道。
被我压在地上的谢允笑得肩膀发抖:服!服!夫人威武!为夫甘拜下风!
又放水!我松开他,不满地踹了他一脚,下次再故意让着我,我真揍你!
他翻身坐起,一把将我拉进怀里,下巴抵着我的发顶,声音里满是笑意:不敢不敢…实在是夫人进步神速,为夫快要打不过了是真的。
阳光洒在我们身上,暖洋洋的。
这一年,我们关起门来打架,打开门来演戏。
我依旧是京城人尽皆知的悍妇,他依旧是那个畏妻如虎的哭包世子。
永王府成了京城最大的戏园子,每天上演着世子妃追打世子、世子哭唧唧求饶的戏码。百姓们茶余饭后津津乐道,陛下对永王府愈发放心,甚至偶尔还会赏赐些安抚世子的小礼物。
只有我们知道,那些追打是酣畅淋漓的切磋,那些哭诉是闺房之间的情趣。
春桃从一开始的提心吊胆,到现在已经能面无表情地看着她家柔弱的世子爷被凶悍的世子妃揍得满院子跑,还能顺手递上一杯凉茶给世子爷润润嗓子继续嚎。
有时我爹娘来看我,见到谢允那副受气包模样,我爹总会把我拉到一边,欲言又止:闺女啊…差不多行了…世子他…也不容易…
我娘则偷偷塞给谢允一些私房钱,让他买点好吃的,别委屈了自己。
谢允每次都会红着眼圈(憋笑憋的),感动万分地收下,转头就带我出去胡吃海喝,或者买一堆没用的新奇玩意。
日子就在这打打闹闹、鸡飞狗跳中飞快流逝。
这天下午,我们刚切磋完,正坐在廊下喝茶歇息。
王府老管家一脸古怪地前来禀报:世子,世子妃…门外…安国公夫人求见。
我和谢允对视一眼。
李桓傻了之后,安国公府沉寂了很久,今天突然上门
请她去花厅。谢允放下茶杯,瞬间进入了那种柔弱不安的状态,下意识地往我身边缩了缩。
我配合地挺直腰板,做出保护姿态。
花厅里,安国公夫人形容憔悴,见到我们,未语泪先流。
她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世子,世子妃!求求你们,高抬贵手,放过我们家吧!她哭得撕心裂肺,桓儿他已经傻了,得到报应了!求求你们跟那位‘鬼面’大人说说情,别再夜夜来我们府里‘探望’了…再这样下去,我们全家都要疯了!
我和谢允:
鬼面大人夜夜探望
我疑惑地看向谢允。
谢允也是一脸茫然和无辜,小声对我说:夫人…她、她在说什么呀我好怕…
但在他转头的瞬间,我清晰地看到他眼底飞快掠过的一丝了然和…戏谑。
我瞬间明白了。
好你个谢允!李桓都傻了一年多了,你居然还在派人每晚去吓唬他们家!这心眼比针尖还小啊!
安国公夫人还在哭求。
谢允瑟瑟发抖地躲在我身后,小声道:夫、夫人…安国公夫人好可怜…要不…我们帮帮她吧
我忍着翻白眼的冲动,板着脸对安国公夫人道:夫人请起。我们不知什么‘鬼面’大人,但既是你家困扰,我们若有机会,会试着过问一句。
安国公夫人千恩万谢地走了。
等她走后,我揪着谢允的耳朵回了房。
说!怎么回事‘鬼面’是谁你还瞒着我干了什么好事
谢允龇牙咧嘴地求饶:夫人轻点!耳朵要掉了!‘鬼面’是我以前军中一个手下,擅长潜行恐吓…我就是让他偶尔去安国公府逛逛,提醒他们别乱说话…没干嘛,真的!
偶尔逛了一年多!我简直服了他这锲而不舍的报复心。
我这不是…怕他们忘了嘛…他笑嘻嘻地搂住我的腰,现在夫人知道了,我立刻让他撤回来!保证!
我瞪着他,最终没忍住,笑了出来。
你啊…
他低头,额头抵着我的额头,轻声问:夫人是不是觉得为夫心思歹毒,睚眦必报
我想了想,认真道:是有点。不过…
我伸手环住他的脖子,笑道:谁让我就嫁了这么个玩意儿呢歹毒就歹毒吧,反正…
反正什么
反正,我凑近他耳边,压低声音,我们一起祸害千年。
谢允先是一愣,随即大笑出声,将我紧紧拥入怀中。
阳光透过窗棂,将相拥的身影拉长。
京城里依旧流传着悍妇与哭包世子的传说。
没人知道,关起门来,我们是世上最默契的搭档。
他懂我的直率莽撞,我懂他的隐忍伪装。
我们一起演戏,一起打架,一起坑人,一起守护着彼此和想要守护的一切。
这福气…好像确实不错。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