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挺着孕肚,跪在军区大院的沈家门前。
冰冷的雨水浇透了我单薄的衣衫,我却感觉不到冷。
昔日对我柔情蜜意的男人——军区司令的独子沈开疆,此刻正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里满是厌恶与不屑。
陈向红,我最后说一次,把这个野种打掉,我可以给你一笔钱,让你风风光光地滚回你的乡下。
他身边的母亲,那位高傲的司令夫人,更是直接将一张手术单甩在我脸上。
听不懂人话吗我们沈家的血脉,也是你这种乡下女人能玷污的别以为揣了个肉疙瘩就能母凭子贵,做你的青天白日梦!
我死死护住小腹,指甲掐进掌心,血腥味在嘴里弥漫开来。
他们不知道,我肚子里的孩子,根本不是沈开疆的。
因为他,根本就没有生育能力。
而我,今天要等的,是另一个男人。一个能让整个沈家,都为之颤抖的男人。
01
签字!现在就去卫生院,把这个孽障处理干净!
司令夫人刘佩兰那涂着蔻丹的尖锐指甲,几乎要戳到我的鼻子上。她眼里的鄙夷像淬了毒的针,一针一针扎在我心上。
沈开疆就站在她身后,双手插在笔挺的军装裤袋里,那张曾经让我痴迷的俊脸上,此刻只剩下冰冷的漠然。他是我曾经仰望的太阳,是军区大院里最耀眼的存在,而我,只是一个从乡下来城里纺织厂上班的临时工。
三个月前,是他开着军用吉普,在我下班的路上拦住我,用一束野菊花,几句俏皮话,就轻易敲开了我的心门。
我以为这是灰姑娘的童话,却没想到,是一场精心策划的骗局。
发现怀孕的那天,我羞涩又期待地告诉他,他却像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前一秒还挂在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
我的他挑起眉,随即发出一声嗤笑,陈向红,你还真敢想。你配吗
那一刻,我的世界天崩地裂。
而现在,在沈家的大门前,在整个大院若有若无的窥探目光中,我成了那个不知廉耻、妄图攀附高枝的乡下女人。
我不签。我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声音在雨中微弱却坚定。
你找死!刘佩兰被我的态度激怒,扬手就要给我一巴掌。
我没有躲,只是死死地盯着沈开疆,我想从他眼里看到一丝一毫的动摇。
然而,没有。
他的眼神,比这秋天的雨还要冷。
巴掌没有落下来。
一只骨节分明、布满薄茧的大手,在半空中截住了刘佩兰的手腕。
够了。
一个低沉、嘶哑的声音响起,像一块巨石投入平静的湖面,激起千层浪。
我猛地抬头,撞进一双深邃如古井的眼眸里。
是他。
周卫国。
军区最年轻的团长,也是沈开疆视为眼中钉、肉中刺的死对头。
他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旧军装,身形挺拔如松,只是脸色有些苍白,嘴唇也毫无血色。大院里的人都说,他常年有伤,是个活不长的病秧子。
可就是这个病秧子,此刻却像一座山,挡在了我的面前。
他的左边太阳穴上,有一道浅浅的疤,据说是某次执行任务时留下的,像一枚沉默的勋章。
周卫国这里没你的事,滚开!沈开疆看到他,立刻炸了毛,像一只被侵犯了领地的雄狮。
周卫国没有理他,甚至没有松开刘佩兰的手。他的目光落在我高高隆起的小腹上,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第一次泛起了我看不懂的情绪。
谁说,她肚子里的孩子是野种
他一字一句,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他弯下腰,无视周围所有的目光,将瑟瑟发抖的我从冰冷的地面上扶了起来。他的手掌干燥而温暖,透过湿透的衣衫,源源不断地传来一股安定的力量。
然后,他看着满脸错愕的沈开疆和刘佩兰,扔下了一颗重磅炸弹。
她怀的,是我的孩子。
我们,已经结婚了。
02
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
雨声,风声,还有那些隐藏在门后窗帘后的窃窃私语,都在这一刻消失了。
刘佩兰的眼睛瞪得像铜铃,她看看我,又看看周卫国,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像是打翻了的调色盘。
你……你说什么结婚了
沈开疆更是气得脸色铁青,他几步冲上前,一把揪住周卫国的衣领,周卫国!你他妈疯了!你敢捡老子不要的破鞋!
啪!
一声清脆的耳光。
不是周卫国打的,是我。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狠狠地扇在了沈开疆的脸上。
管好你的嘴,沈开疆。你可以侮辱我,但不能侮辱我的丈夫。我站在周卫国身边,抬头挺胸,第一次感觉自己不是一株任人踩踏的野草,而是一棵有了依靠的树。
沈开疆捂着脸,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仿佛第一天认识我。
你……你这个贱人,你敢打我
我不仅敢打你,我还敢告你。周卫国将我拉到他身后,冷冷地看着沈开疆,诽谤军属,意图伤害军属腹中胎儿,沈开疆,这几项罪名,够你在禁闭室里待上一阵子了。
周卫国这个人,平时沉默寡言,不喜与人争斗,可一旦触及他的底线,他比谁都狠。他身上那股从战场上带下来的杀伐之气,是沈开疆这种养尊处优的大院子弟永远学不来的。
沈开疆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他手腕上那块在这个年代极为罕见的上海牌手表,在阴沉的天光下闪着刺眼的光。这是他身份的象征,也是他傲慢的资本。
刘佩兰毕竟是见过世面的,她很快镇定下来,松开被周卫国捏得发红的手腕,冷笑道:结婚就凭你一句话结婚报告呢证呢
周卫国从上衣口袋里,缓缓掏出了两个红本本。
他打开,将印着我们名字和照片的那一页,亮在了所有人面前。
那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
持证人:周卫国,陈向红。
登记日期,就是今天早上。
刘佩兰的脸彻底白了。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你们什么时候搞在一起的她失声尖叫,平日里雍容华贵的仪态荡然无存。
这就不劳司令夫人费心了。周卫国将结婚证小心翼翼地收好,仿佛那是什么稀世珍宝。他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我身上,将我冰冷的身体裹得严严实实。
向红,我们回家。
他揽着我的肩膀,准备带我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站住!刘佩兰不甘心地嘶吼,周卫国,你别以为这样就算完了!娶一个不清不白的女人,怀着别人的野种,我看你这个团长还想不想干了!我要去部队告你,告你作风不正!
周卫国停下脚步,回头看她,眼神平静得可怕。
请便。我的结婚报告,今早就和申请家属随军的报告一起,放在了师长的办公桌上。
他顿了顿,补上了最致命的一刀。
报告里,详细说明了沈开疆同志,是如何以恋爱为名,欺骗并试图强迫女工同志堕胎的。我相信,组织会给我,给我的爱人一个公道。
03
周卫国的家,在军区大院最偏僻的角落,一排老旧的红砖房里。
和我预想的一样,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简陋。
屋里没什么像样的家具,一张木板床,一张掉了漆的桌子,两把椅子,还有一个装满了书的旧木箱,这就是全部。
可屋子被打扫得一尘不染,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肥皂味,比沈家那栋豪华却冰冷的小楼,要有人情味得多。
先去洗个热水澡,别着凉。他从一个铁皮柜子里拿出干净的毛巾和一套他的旧T恤和短裤递给我,动作有些笨拙。
我接过衣服,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他的手很烫,像着了火。
我没说话,默默地走进了用帘子隔开的狭小洗漱间。
热水从头顶淋下,驱散了身上的寒意,却驱不散心里的惊涛骇浪。
我看着镜子里狼狈的自己,脸颊苍白,嘴唇发紫,可那双眼睛里,却燃着一簇从未有过的火苗。
这场戏,我赌赢了第一步。
洗完澡出来,周卫国已经煮好了一碗热气腾腾的姜汤面,上面还卧着一个金灿灿的荷包蛋。
在这个年代,鸡蛋是精贵东西,只有逢年过节才舍得吃。
快吃吧,暖暖身子。他将碗推到我面前,自己则坐在一旁,拿起一本军事理论书看了起来,似乎想用这种方式来化解我们之间的尴尬。
我捧着温暖的碗,小口小口地吃着面。
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了下来,一滴一滴砸进汤里。
不是因为委屈,而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温暖。
从我记事起,就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
对不起。我哽咽着开口,把你也拖下水了。
周卫国翻书的动作停顿了一下,他没有抬头,声音闷闷的。
不算拖累。反正,我这条命,也活不了几年了。
他的话像一根针,刺得我心口一疼。
大院里的传言是真的。
我放下筷子,认真地看着他:为什么你明明可以不管我的。娶了我,对你没有任何好处,还会惹上沈家那样的麻烦。
周卫国终于合上了书,抬起头,那双深邃的眼睛直直地看着我,仿佛要看到我的灵魂深处。
两个月前,西山仓库那个雨夜,你还记得吗
我的心,猛地一颤。
怎么会不记得。
那是我一辈子都忘不掉的噩梦。
那天,沈开疆约我去西山看新到的苏联电影,却故意把我一个人丢在了荒郊野外的仓库里。
仓库里,还有他安排的几个地痞流氓。
就在我以为自己要被毁掉的时候,是执行巡逻任务的周卫国,像神兵天降一样出现,救了我。
我发着高烧,神志不清,他背着我走了十几里山路,把我送到了卫生院。
我们之间,清清白白。
可我肚子里的孩子,就是从那一天开始,被我当成了复仇的武器。
你那天晚上,一直在喊一个名字。周卫国的声音很轻,你说,你对不起他。
我愣住了。
我喊了谁的名字
周卫国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他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药瓶,倒出两片白色的药片,就着凉白开咽了下去。他吞咽的动作很急,喉结上下滚动,带着一种压抑的痛苦。
这是他每日都要吃的止痛药,用来压制旧伤的疼痛。
陈向红,他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帮你,不是因为可怜你,也不是因为一时冲动。
我娶你,只有一个条件。
孩子生下来后,跟我姓。
04
和周卫国婚后的生活,平静得像一潭死水。
他升任团长后工作更忙了,经常一出任务就是十天半个月。在家的日子,我们也是同住一屋,分床而睡。
他睡那张吱呀作响的木板床,我睡在地上临时铺的地铺。
我们像两个最熟悉的陌生人,恪守着一条无形的界限。
沈家那边果然没有善罢甘甘休。刘佩兰把事情捅到了师部,一哭二闹三上吊,说我败坏门风,说周卫国抢了她未来的儿媳。
但就像周卫国预料的那样,师长是个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他不仅驳回了刘佩兰的无理取闹,还狠狠地批评了沈司令治家不严。
而沈开疆,因为生活作风问题,被关了一个星期的禁闭,出来后,直接被下放到了偏远的海岛边防连,听说三年内都别想回来。
大院里的风向,一夜之间就变了。
那些曾经对我指指点点的军嫂们,开始有意无意地向我示好。送来自己家种的青菜,或是几尺新布料。
她们看着我的眼神,充满了同情和怜悯。
在她们眼里,我是一个被渣男抛弃,又被一个命不久矣的病秧子接盘的可怜女人。
我不在乎这些。
我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肚子里的孩子身上。
周卫国不在家的时候,我就去家属工厂做些缝缝补补的活,赚点微薄的收入。他每次出任务回来,都会从津贴里省出一部分,给我买一只老母鸡,或者几斤肉。
他的话很少,做的却很多。
家里的米缸永远是满的,水壶里永远有热水,我晚上起夜,他会提前在桌上留一盏光线微弱的马灯。
这份沉默的温柔,像一张细密的网,不知不觉间,就将我包裹了起来。
这天,我正在院子里缝制给未出世宝宝的小衣服,刘佩兰却不请自来了。
她一改往日的嚣张跋扈,脸上堆着虚假的笑容,手里还拎着一个装满了高级点心的网兜。
向红啊,以前是阿姨不对,阿姨给你赔不是了。她亲热地拉着我的手,那保养得宜的手上,戴着一枚硕大的金戒指。
开疆那孩子,就是一时糊涂。他心里还是有你的。你看,你这肚子也越来越大了,周团长身体又不好,以后你一个女人家带着孩子怎么过啊
我抽出自己的手,淡淡地看着她:司令夫人有话不妨直说。
刘佩兰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又道:我今天来,是想跟你商量个事。只要你跟周卫国离婚,把孩子生下来,我们沈家就认下这个孩子。我保证,让你风风光光地进沈家的门,做我们的儿媳妇。
原来,沈开疆被下放后,沈家找了各路名医,终于确诊了。
他多年前因为一次意外,伤了根本,这辈子,都不可能有自己的孩子了。
沈家三代单传,这个消息,对他们来说,无异于晴天霹雳。
所以,他们又把主意打到了我肚子里的野种身上。
真是可笑至极。
恐怕要让您失望了。我抚摸着自己的小腹,感受着里面小生命的胎动,心里一片柔软,我的孩子,只会有一个父亲,那就是周卫国。
你别不识抬举!刘佩兰的真面目终于暴露了出来,你以为周卫国能护你一辈子他就是个药罐子!等他死了,你和你的野种,还不是要流落街头!到时候,我看你哭都来不及!
我的妻子和孩子,就不劳你操心了。
一个冰冷的声音从我身后传来。
周卫国回来了。
他不知何时站在那里,一身风尘仆仆,眼神却锐利如刀。
他手里提着一个行李袋,手背上有一道刚结痂的伤口,像是被什么利器划过。
周……周团长……刘佩兰看到他,就像老鼠见了猫,气焰瞬间矮了半截。
滚。
周卫国只说了一个字。
刘佩兰屁滚尿流地跑了。
我看着他疲惫的脸,和手背上那道刺眼的伤口,心里一紧。
你受伤了
小伤,没事。他把行李袋放下,从里面拿出一个用油纸包着的东西,递给我。
路过县城,看大家都在排队买,就给你也买了一份。
我打开油纸包,一股香甜的味道扑鼻而来。
是烤红薯。
在这个物资匮乏的年代,这简直是无上的美味。
红薯还热乎乎的,烫着我的手心,也烫着我的心。
我看着他,鬼使神差地问了一句:周卫国,你对我这么好,是不是……喜欢我
05
空气瞬间凝固。
周卫国像是被我的直白问住了,他那张总是波澜不惊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类似慌乱的情绪。
他避开我的目光,转身去倒水,动作有些僵硬。
别胡思乱想。你怀着孕,照顾你是应该的。他的声音听起来比平时更低沉。
我看着他略显狼狈的背影,心里那点刚刚冒头的小小期待,又悄无声息地沉了下去。
也是,我怎么会问出这种话。
我们之间,不过是一场交易。他需要一个孩子来延续香火,我需要一个庇护所来安身立命。
各取所需,仅此而已。
我默默地掰开烤红薯,热气夹杂着香甜,熏得我眼睛有些发酸。
那晚之后,我们之间的气氛变得更加微妙。
他依然对我很好,甚至比以前更好。只是,他回来的时间越来越晚,有时候,我睡着了,还能感觉到他悄悄给我盖被子的动作。
而我,也开始习惯性地等他回家,给他留一盏灯,温一碗水。
日子就像流水,一晃就到了预产期。
那天晚上,我肚子突然开始剧烈地疼痛。
周卫国比我还紧张,他背起我,一路冲向部队医院,那速度,快得不像一个常年被旧伤折磨的病秧子。
我在产房里痛得死去活来,他在产房外,一根接一根地抽着劣质的卷烟。
我从没见过他抽烟。
十几个小时后,一声响亮的啼哭,宣告了一个新生命的到来。
是个男孩,七斤六两,很健康。
护士把孩子抱出去给周卫国看,我迷迷糊糊中,听到那个一向沉稳的男人,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谢谢……谢谢……
等我被推出产房,他第一时间冲了过来,看都没看孩子一眼,而是紧紧地握住了我的手。
他的手心全是汗。
辛苦了。他看着我,眼眶泛红。
那一刻,我忽然觉得,或许,我们真的可以像一对真正的夫妻一样,把日子过下去。
孩子的大名叫周念安,小名安安。
希望他一生平安顺遂。
安安的满月酒,办得很简单,只请了几个周卫国在部队里关系好的战友。
酒过三巡,一个叫赵大鹏的副团长喝高了,搂着周卫国的肩膀,大着舌头说:老周啊,你可算是有后了!真他妈的不容易!想当年,你在战场上为了救我,腰上挨了那一枪,医生都说……都说你这辈子可能……
大鹏!周卫国厉声打断了他。
赵大鹏自知失言,赶紧扇了自己一个耳光,对对对,瞧我这张臭嘴!喝酒!喝酒!
我的心,却因为那句未说完的话,沉入了谷底。
腰上挨了一枪……医生说……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我脑海里疯狂滋长。
晚上,等所有人都走了,安安也睡熟了。
我看着正在收拾碗筷的周卫国,终于还是问出了那个盘旋在我心头已久的问题。
周卫国,你是不是……也不能生育
06
周卫国洗碗的动作,猛地停住。
水龙头的水哗哗地流着,却掩盖不住这间小屋里死一般的寂静。
他没有回头,我只能看到他僵硬的背影,像一尊沉默的雕塑。
过了很久,久到我以为他不会回答了,才听到他用一种近乎干涩的声音说:你听谁说的
赵副团长喝醉了,不小心说漏了嘴。我紧紧地盯着他,他说的,是真的吗
周卫国关掉水龙头,转过身来。
灯光下,他的脸色比任何时候都要苍白。他看着我,眼神复杂,有挣扎,有痛苦,还有一丝我看不懂的……悲伤。
他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但他这副样子,已经给了我答案。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如果周卫国也不能生育,那他为什么要娶我为什么要认下这个孩子
他图什么
难道……
一个更加荒谬,却也更加合理的解释,浮现在我的脑海。
我一步一步地走到他面前,抬头看着他的眼睛,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
西山仓库那个雨夜……
是不是从头到尾,就只有你一个人
沈开疆把我骗到那里,是想让那几个流氓毁了我。
可周卫国救了我。
我当时发着高烧,神志不清,只记得一片混乱和撕心裂肺的疼痛。我一直以为,是那几个流氓……
可如果不是他们,那又是谁
在一个封闭的仓库里,一个高烧昏迷的女人,和一个血气方刚的正常男人……
周卫国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声沉重的叹息。
他伸出手,似乎想碰碰我的脸,却又在半空中停住,最后无力地垂下。
向红,对不起。
这三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了我的心上。
我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扶着桌子才勉强站稳。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滚滚而下。
我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
我处心积虑,步步为营,想要报复沈开疆,甚至不惜利用自己未出世的孩子,把他塑造成一个野种,让所有人都知道,他沈开疆被人戴了绿帽子。
我以为,安安的父亲,是我曾经深爱过的初恋,那个为了前途,在我家最困难的时候,和我分手的下乡知青。
当年,他回城前,我们有过一次……
我一直以为,安安是他的孩子。
我甚至想过,等我安顿下来,就写信告诉他,我给他生了个儿子。
可现在,周卫国告诉我,这一切,都是一个天大的乌龙。
孩子的父亲,不是沈开疆,也不是那个知青。
而是眼前这个,我名义上的丈夫,这个沉默寡言,默默为我撑起一片天的男人。
这个,被我当成复仇工具的男人。
你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我哭着问他。
我怕你不信。周卫国的声音里带着深深的疲惫,更怕你……不想要这个孩子。
是啊,如果一开始他就告诉我真相,我怎么会信
我只会觉得,他和沈开疆是一丘之貉,都是想占我便宜的混蛋。
而我,也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打掉这个孩子。
他不说,是想保住这个孩子,也是想……保住我。
那你自己的身体……我哽咽着,他们都说你……不能……
是很难,但不是绝对。他苦笑了一下,或许,是老天爷可怜我吧。
他走过来,笨拙地用他那粗糙的手指,替我擦去脸上的泪水。
向红,别哭了。是我不好,我不该瞒着你。
现在,一切都过去了。
07
真相大白之后,我和周卫国之间的那层窗户纸,算是彻底捅破了。
尴尬,羞窘,还有一丝丝说不清道不明的甜。
我不再睡地铺,而是名正言顺地搬到了那张会吱呀作响的木板床上。
床很窄,我们躺在上面,几乎是紧挨着。我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肥皂味,和他平稳有力的心跳声。
夜里,安安偶尔会哭闹,他总是比我先醒,轻手轻脚地把孩子抱起来,熟练地拍着嗝,动作温柔得不像一个在战场上杀伐果断的军人。
他身上那道从腰部延伸到后背的伤疤,像一条狰狞的蜈蚣,每次看到,都让我心疼得无以复加。
我开始学着照顾他,一日三餐,变着花样地给他做有营养的饭菜。我从老中医那里讨来了方子,每天给他熬药浴,调理身体。
他的气色,一天比一天好起来。脸上的苍白褪去,渐渐有了血色,人也似乎比以前更有精神了。
他不再抽烟,也很少在深夜被旧伤疼醒。
我们的小日子,过得平淡而温馨。
然而,平静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太久。
沈开疆,回来了。
他不是一个人回来的,而是被人用担架抬回来的。
听说,他在海岛上,因为一次训练事故,摔断了腿。虽然命保住了,但下半辈子,恐怕都要在轮椅上度过。
沈家,彻底垮了。
沈司令因为这件事,一夜白头,提前办理了病退。
刘佩兰受不了这个打击,精神出了问题,时而清醒,时而疯癫。
曾经风光无限的沈家,如今成了整个大院的笑柄。
我听到这些消息的时候,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快意,只有无尽的唏嘘。
善恶终有报,天道好轮回。
我以为,我和沈家的恩怨,到此就算了结了。
却没想到,一个人的出现,再次打破了我们生活的平静。
他叫许文杰,是新分到军区医院的医生,也是我曾经的初恋,那个我一度以为是安安亲生父亲的知青。
他在医院里见到了我,也见到了安安。
安安的眉眼,有五六分像我,但那挺直的鼻梁和薄薄的嘴唇,却和许文杰如出一辙。
或许是日有所思,我越看,越觉得安安和他长得像。
许文杰看着安安,眼神里充满了震惊和复杂的情绪。
他把我叫到一边,问我:向红,这孩子……是不是我的
08
许文杰的出现,像一颗石子,在我看似平静的心湖里,激起了层层涟漪。
我看着他那张依然儒雅斯文的脸,心里五味杂陈。
曾经,这张脸是我少女时代所有的梦。
我们一起在乡下的田埂上畅想未来,他说要考上大学,带我离开那个贫穷的小山村。
可现实是,他拿到回城名额后,没有一丝留恋地走了,只留下一封冰冷的信,说我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现在,他却站在我面前,问我,安安是不是他的孩子。
我心里清楚,安安是周卫国的孩子。
可安安的眉眼,为什么会和许文杰那么像
难道,只是巧合吗
我稳了稳心神,抱着安安,疏离地看着他:许医生,你认错人了。这是我和我爱人周卫国的孩子。
许文杰的脸上闪过一丝失望,但他并没有放弃。
向红,我知道,你还在怪我。当年……当年是我不对,我家里给我安排了婚事,我没有办法。他试图解释,你相信我,我心里一直是有你的。
真是天大的笑话。
心里有我,就可以心安理得地抛弃我,去娶一个能给你锦绣前程的女人吗
过去的事,就不要再提了。我冷冷地打断他,我现在过得很好。也请你,不要再来打扰我的生活。
说完,我抱着安安,转身就走。
从那天起,许文杰就像个狗皮膏药一样,缠上了我。
他会偶遇在我的上下班路上,会借着给安安看病的名义,来我们家。
他甚至背着我,偷偷去做了亲子鉴定。
虽然这个年代技术有限,但他还是通过种种关系,拿到了一个模棱两可,却又引人遐想的结果。
——不排除亲子关系。
他拿着那张纸,像拿到了尚方宝剑,更加有恃无恐。
大院里,新的流言又开始四起。
听说了吗陈向红那个孩子,根本不是周团长的。
是啊,亲爹找上门来了,还是个大医院的医生呢!
啧啧,这个女人真不简单,把两个男人耍得团团转。
这些话,像一把把无形的刀子,刀刀割在我心上。
我不在乎别人怎么说我,但我怕这些流言会伤害到周卫国。
他是个那么骄傲,那么要强的男人。
我找到许文杰,让他不要再来骚扰我。
他却抓着我的手,深情款款地说:向红,回到我身边吧。周卫国给不了你幸福,他就是个短命鬼!你跟着他,迟早要守寡!我很快就能评上副主任,我能给你和孩子最好的生活!
啪!
我狠狠地甩开了他的手。
许文杰,你真让我恶心。
就在这时,周卫国出现了。
他手里提着刚买的菜,就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我们。
我不知道他来了多久,听到了多少。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可我却从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看到了一闪而过的,受伤的神色。
我的心,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地揪了一下。
疼得快要无法呼吸。
09
那天晚上,我们之间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沉默。
饭桌上,谁都没有说话,只有碗筷碰撞的清脆声响。
我好几次想开口解释,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说什么
说许文杰在胡说八道
可那张不排除亲子关系的鉴定报告,像一根刺,深深地扎在我们两个人心里。
吃完饭,周卫国默默地收拾了碗筷,然后坐在书桌前,点了一支烟。
烟雾缭绕中,我看不清他的表情。
我们……离婚吧。
许久,他终于开口,声音嘶哑得厉害。
我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
你说什么我以为我听错了。
许医生说得对,我给不了你和安安安稳的生活。他没有看我,只是盯着窗外的夜色,我的身体,我自己清楚。我不想,拖累你一辈子。
我不在乎!我冲到他面前,夺过他手里的烟,狠狠地按灭在烟灰缸里,周卫国,你看着我!我不在乎你身体好不好,也不在乎你能活多久!我只知道,你是我丈夫,是安安的爸爸!这就够了!
可安安他……
安安是你的儿子!是我们的儿子!我哭着喊道,那份鉴定报告是假的!是许文杰伪造的!你为什么不相信我
我信你。周卫国看着我,眼眶通红,我只是……信不过我自己。
他是一个军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
他可以流血,可以牺牲,却无法忍受自己的妻子和孩子,因为自己,而被人指指点点。
他提出离婚,不是不爱,而是爱得太深。
他想用他的方式,来保护我。
可他不知道,他这样的保护,对我来说,才是最残忍的酷刑。
周卫国,你听好了。我擦干眼泪,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我陈向红这辈子,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你要是敢跟我离婚,我就带着安安,从这里跳下去。
我指着窗户,眼神决绝。
周卫国被我的样子吓到了。
他一把将我搂进怀里,紧紧地,像是要把我揉进他的骨血里。
疯子……你这个疯子……他哽咽着,温热的液体滴落在我的脖颈。
这个钢铁一样的男人,哭了。
我们紧紧地相拥在一起,仿佛要将彼此的生命,都交付给对方。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
是赵大鹏。
老周!嫂子!不好了!许文杰那个王八蛋,把安安抱走了!
10
我和周卫国赶到医院的时候,许文杰正准备带着安安上火车。
他已经被闻讯赶来的战士们团团围住。
安安在他怀里,被吓得哇哇大哭。
周卫国冲上去,一拳就将许文杰打倒在地。
把我儿子还给我!他双目赤红,像一头被激怒的雄狮。
许文杰捂着流血的嘴角,从地上爬起来,脸上带着一种疯狂的偏执。
他是我的儿子!他不是你的!周卫国,你这个废物,你根本生不出孩子!你休想抢走我的儿子!
他从怀里掏出一份新的鉴定报告,甩在周卫国脸上。
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这是我托北京的同学,用最先进的技术做的鉴定!铁证如山!
周卫国捡起那份报告,看了一眼,身体猛地一晃。
那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
经鉴定,许文杰与周念安的亲子关系概率为99.99%。
我彻底懵了。
怎么会这样
难道……难道西山仓库那个雨夜,我记错了
难道安安,真的不是周卫国的孩子
看着周卫国那瞬间失去所有血色的脸,我的心,疼得像被凌迟。
不……不可能……我喃喃自语。
没什么不可能的!许文杰得意地大笑,陈向红,跟我走吧!只有我,才能给你们母子幸福!
是吗
一个清冷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
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
他看了一眼许文杰,眼神里满是鄙夷。
许文杰,作为你的老师,我真为你感到羞耻。
老师您……您怎么会在这里许文杰的脸色瞬间变了。
我再不来,我们医院的脸,都要被你丢尽了。男人冷哼一声,将一份文件递给周卫国。
周团长,这是我们医院内部的调查结果。许文杰利用职务之便,伪造了两份亲子鉴定报告。事实上,他送去北京的血样,根本不是安安的,而是他从他亲戚家孩子那里,偷偷抽的。
男人顿了顿,目光转向我,带着一丝歉意。
陈同志,很抱歉,当年你和许文杰的事情,我们这些老师都有所耳闻。许文杰的父亲,是我们院长的老战友。当年,许文杰回城后,他的父亲嫌弃你出身不好,逼着他娶了门当户对的妻子。可惜,他妻子并不能生育。所以,当他见到安安,发现孩子的眉眼和他有几分相似时,就动了歪心思。
原来,这一切,都是许文杰自导自演的一场闹剧。
真相大白,许文杰瘫倒在地,面如死灰。他因为拐带军属儿童和伪造文件,被直接带走了。
一场闹剧,终于落幕。
回家的路上,周卫国一直紧紧地抱着安安,另一只手,则牵着我。
晚霞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向红,他突然开口,对不起。
该说对不起的,是我。我看着他,眼含热泪,我不该怀疑你。
他摇摇头,停下脚步,认真地看着我。
等我伤好了,我们再要一个孩子吧。
一个像你的,女儿。
我愣住了,随即,脸上绽开了一个比晚霞还要灿烂的笑容。
好。
data-fanqie-type=pay_tag>
我靠在他的肩膀上,看着怀里熟睡的安安,心里一片安宁。
我知道,从今往后,所有的风雨都将过去。
等待我们的,将是阳光和彩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