颁奖台的灯光很亮,晃得我眼睛疼。主持人用激动到变调的声音喊出获奖者的名字:——苏蔓!
我站在台下,手里还捏着那份早已烂熟于心的演讲稿。稿纸的边缘被我攥得又湿又软。
周围的人都在鼓掌。掌声热烈,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
苏蔓穿着一身高定礼服,提着裙摆,一步一步走上台。她每一步都走得很稳,脸上的笑容恰到好处,既有惊喜,又不失优雅。她是我最好的闺蜜。我们一起租房,一起吃泡面,一起熬夜画设计图。她说,我们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姐妹。
她从颁奖嘉宾手里接过金色的奖杯,举起来,对着台下深深鞠躬。然后,她站到话筒前,清了清嗓子。
首先,我要感谢我的好闺蜜,林舟。她的声音通过音响传遍整个会场,清晰,甜美。
她看向我,眼睛里闪着光。这个获奖作品《新生》,是我和舟舟一起熬了无数个通宵才完成的。它的灵感,其实大部分都来源于她。没有她,就没有《新生》。
台下的镜头唰地一下全都对准了我。我能感觉到那些目光,有同情,有好奇,有幸灾乐祸。我的脸颊在发烫。
苏蔓还在继续说:但是,舟舟因为个人原因,最终选择退出了这个项目。我真的觉得非常非常遗憾。这个奖,不仅属于我,更属于她。她说着,眼眶红了,声音带上了哽咽。
真会演。
项目书是我写的。核心概念图是我画的。最终的模型是我亲手打磨的。昨天晚上,最终提交文件之前,她给我倒了一杯加了料的牛奶。我一觉睡到今天下午,错过了提交的最终截止时间。
而她,用我们两人共同的账号,删掉了我的署名,只留下了她自己。
现在,她站在台上,说着最漂亮的话,扮演着一个重情重义的好姐妹。
我没说话,只是看着她。
晚宴上,公司总监端着酒杯走到我身边,拍了拍我的肩膀。小林啊,别灰心。这次虽然可惜了,但你还年轻。
我扯了扯嘴角。
不过……总监话锋一转,面露难色,公司有规定,这么重要的项目,临阵脱逃,影响很不好。所以……你明天去人事部办一下手续吧。
我手里的香槟杯晃了一下,酒洒了出来,弄湿了手背。黏糊糊的。
总监,我开口,声音有点哑,不是我……
我知道,我知道。总监打断我,一副我都懂的表情,你和苏蔓关系好,想把机会让给她。但规矩就是规矩。
他没再给我解释的机会,转身就走了。
苏蔓被一群人围在中间,像个女王。她隔着人群看到了我,对我举了举杯,笑得灿烂。
我把杯子里的酒一口喝完,转身离开了会场。
回到我们合租的出租屋。我的东西已经被打包好,堆在门口。苏蔓给我发了条微信。
舟舟,对不起。房东说只能住一个人,房租太贵了,我一个人承担不起。我帮你找了中介,你可以先去住几天旅馆。这个月的工资我先借给你。
她的东西已经摆满了整个屋子。我的那张小小的设计台,现在放着她刚拿回来的奖杯。金色的,在昏暗的走廊灯光下,刺眼得很。
我拖着箱子走在街上。做什么都倒霉。面试,最后一轮被刷掉。走路,被高空抛物砸到头。就连买一瓶水,都能拿到一瓶漏气的。
我蹲在马路边,抱着膝盖,看着车来车往。我觉得自己像个笑话。
一个穿着灰色长袍的老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我面前,他头发花白,眼神却很清亮。他手里拿着一个罗盘,罗盘的指针疯狂地转动,最后直直地指向我。
小姑娘,他开口,声音苍老,你的气,怎么这么弱
我以为是骗子,没理他。
他却围着我走了一圈,啧啧称奇。不对,不是弱。是你的气,被别人偷走了。
我抬起头。
你看,他指着我的头顶,你本是鸿运当头的命格,现在却被一团黑气压着。这黑气,不属于你。它像一条水蛭,趴在你身上,吸你的血,吃你的肉。
他说得玄之又玄,我却鬼使神差地信了。我把苏蔓的事情跟他说了。
老人掐指一算,点了点头。没错。你这个朋友,命格特殊,是天生的‘窃运之人’。她靠近你,就是为了偷你的好运气。你越倒霉,她就越顺遂。
我的手攥成了拳头。所有的巧合,在这一刻都有了答案。为什么每次我快要成功的时候,她总能恰到好处地出现,然后夺走一切。
大师,我该怎么办我声音发抖。
老人看着我,叹了口气。运这东西,被偷走了,就很难再拿回来。强行夺取,会遭天谴。
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
不过,他又说,倒也不是没有办法。我这里有个古法,叫‘同命相连’。你不能拿回你的运,但你可以把你的命,和她全家绑在一起。
他从怀里掏出一本泛黄的线装书,递给我。
从此以后,你们就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你若安好,她们便也能苟延残喘。你若倒霉……他顿了顿,眼神变得深邃,她全家,都要跟着你一起,万劫不复。
我接过那本书,书页很脆,带着一股陈旧的霉味。
代价呢我问。
你会变得越来越不像你。仇恨会吞噬你。这条路,没有回头路。老人说。
我回到租住的廉价旅馆,房间里一股消毒水的味道。我翻开那本古书。里面的字晦涩难懂,但每一个步骤都画着详细的图解。需要苏蔓的生辰八字,一根她的头发,还有我自己的血。
苏蔓的生辰八字,我记得清清楚楚。她的头发,在我们共同生活的地方,太容易找到了。
我用旅馆提供的劣质剃须刀片,划破了指尖。血珠涌了出来。
我按照书上的方法,设坛,念咒。窗外的风突然变得很大,吹得窗户哐哐作响。
仪式完成的那一刻,我什么感觉都没有。房间里还是那股消毒水的味道。我甚至觉得自己有点可笑,竟然会相信这些东西。
我疲惫地躺在床上,准备睡觉。翻身的时候,脚趾狠狠地撞在了床脚上。
嘶——一阵钻心的疼。
我敢肯定,脚趾骨裂了。
就在我抱着脚龇牙咧嘴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没好气地接起来:喂
电话那头是一个焦急的男人声音:请问是林舟小姐吗我是苏子昂!我爸,我爸他刚才在自家楼梯上摔下去了!腿,腿断了!
苏子昂,苏蔓那个不成器的哥哥。
我愣住了。握着电话的手,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2
苏子昂在电话那头吼得很大声,听筒里满是他咋咋呼呼的叫嚷。
喂林舟你还在听吗我妹妹电话打不通,你知不知道她现在在哪儿
我脚趾上的剧痛还在一阵阵地冲击着神经,但我顾不上了。我扶着墙,慢慢站起来,走到窗边。旅馆的窗户正对着一条小巷,几只野猫在垃圾桶上跳来跳去。
我不知道。我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连自己都觉得陌生。
操!什么都不知道!苏子昂骂骂咧咧地挂了电话。
我看着窗外,天快亮了,灰蒙蒙的。
原来是真的。
我崴了脚,苏蔓的父亲苏振邦就摔断了腿。这种精准又诡异的报应,让我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紧接着,是一种病态的兴奋。
我没有声张,瘸着腿去社区医院拍了片子。果然,小脚趾骨裂。医生给我开了药,让我静养。
回到旅馆,我打开手机,苏蔓的朋友圈在半小时前更新了。一张她在高级病房里的自拍,嘟着嘴,表情担忧。
配文是:爸爸一定要快点好起来啊!心疼。
下面一堆共同好友在点赞安慰。
蔓蔓别怕,叔叔吉人自有天相。
怎么这么不小心啊蔓蔓要照顾好自己。
我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很久。苏振邦躺在病床上,一条腿打着厚厚的石膏,高高吊起。他脸色苍白,但看起来没有生命危险。
也对,我只是骨裂,他又怎么会残废呢。
同命相连,一损俱损。多么公平。
第二天,我故意不吃医生开的药,也不好好休息,拖着伤脚在旅馆狭小的房间里来回走动。每走一步,脚趾都疼得钻心。汗水顺着我的额头流下来。
下午的时候,我发起了低烧。头很昏,喉咙又干又疼。我躺在床上,感觉自己像一块被人丢进火炉里的破布。
我强撑着打开外卖软件,给自己点了一份最便宜的白粥。
就在我等着外卖的时候,一个叫沈泽的人加了我的微信。验证消息是:我是住你隔壁的。
我想起来了,我搬进这个破旅馆的时候,隔壁房间的门开着,一个穿着白T恤的男人正在画画。他很高,很瘦,身上有松节油的味道。
我通过了他的好友请求。
他的头像是一只猫。
他发来一条消息:听见你咳嗽了,你是不是生病了我刚熬了点姜汤,给你送过去
我看着那条消息,心里某个地方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地碰了一下。已经很久,没有人这么关心我了。
我回了一个字:好。
很快,门被敲响了。我打开门,沈泽端着一个保温杯站在门口。他看起来有点局促,头发乱糟糟的,T恤上还沾着颜料。
那个……你趁热喝。他把杯子递给我。
谢谢。我接过来,杯子还是温热的。
不客气。他笑了笑,露出一口白牙,有事就敲墙,我听得见。
说完,他就回自己房间了。
我关上门,拧开杯盖,一股辛辣的姜味扑面而来。我喝了一口,很烫,从喉咙一直暖到胃里。
我病得更重了。晚上开始发高烧,浑身发冷,盖着被子还不停地抖。我蜷缩在床上,烧得迷迷糊糊。
半夜,我被手机的震动吵醒。是苏蔓的哥哥,苏子昂。
他的声音不再是白天的嚣张,而是充满了惊恐和崩溃。
林舟!林舟你他妈到底是不是扫把星!我妈的店!我妈刚开的店!全完了!
我费力地把手机拿远一点。
店里的消防水管半夜爆了!整个店都淹了!几百万的货啊!全泡汤了!苏子昂的声音在发抖,我妈……我妈直接气晕过去了!
我发着烧,头脑却异常清醒。
我病了,王雅丽的店就遭了水灾。
我蜷缩在被子里,听着电话那头苏子昂的哀嚎,第一次,笑出了声。
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出来。
我给沈泽发了条微信:我好像病得很严重。
几乎是秒回:开门。
他冲了进来,摸了摸我的额头,二话不说背起我就往外跑。他的背不宽厚,甚至有些硌人,但很稳。
去医院。他说。
在医院挂上了吊瓶,烧总算退了一点。沈泽一直陪着我,给我买了粥,削了苹果。
你怎么一个人住旅馆他问。
工作没了,房子也到期了。我言简意赅。
他没再多问,只是安静地坐在旁边,用手机看画展的图片。
我看着他干净的侧脸,心里想,如果我没有走上这条路,或许,我也可以试着去靠近这样温暖的人。
但现在,我已经回不了头了。
第二天早上,我还在挂水,手机上弹出一个新闻推送。
苏氏集团公子苏子昂深夜飙车,与环卫车相撞,豪车报废,人还在抢救中。
新闻配图是车祸现场,那辆我见苏子昂开过好几次的限量版跑车,已经成了一堆废铁。
我盯着那张照片,慢慢地,一滴一滴地,把手里的苹果捏出了水。
昨晚,沈泽背着我跑下楼的时候,因为太急,在楼梯上滑了一下。我的头撞在了墙上,起了个大包。
原来,撞到头,对应的就是车祸。
真好。
我把这个月的工资,加上以前存的一点点积蓄,全都转给了我妈。
我给她打电话:妈,我发奖金了。你按时吃药,别舍不得钱。
电话那头,我妈的声音听起来很高兴。
挂了电话,我看着医院白色的天花板,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还不够。
这点报应,怎么够呢他们偷走的是我整个人生。断一条腿,淹一家店,撞一辆车,太轻了。
我要让他们,一无所有。
3
出院后,我找了一份在工地上绑钢筋的零工。
工头看我一个女孩子,瘦瘦弱弱的,不太想要我。
妹子,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这活儿,男人干都嫌累。
我从包里拿出现金,塞到他手里。大哥,我急用钱。我什么都能干,也不怕吃苦。
工头掂了掂手里的钱,最终还是同意了。
工地的环境比我想象的还要差。灰尘漫天,噪音震耳。汗水混着泥土,在皮肤上留下一道道灰色的印子。我的手很快就磨出了血泡,血泡破了,变成茧。钢筋又粗又重,每天下工,我的胳膊都抬不起来。
沈泽来看过我一次。他站在工地的铁丝网外面,看着我穿着满是污渍的工服,费力地拖着一捆钢筋。
他的眉头皱得很紧。
那天晚上,他提着一瓶红药水和一卷纱布来找我。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沉默地拉过我的手,用棉签一点一点地帮我处理伤口。
他的动作很轻。
林舟,他低着头,声音很闷,别这样对自己。
我把手抽了回来。我需要钱。
我可以帮你。他说,我可以……
你帮不了我。我打断他,沈泽,这是我自己的事。
他看着我,眼神里有我看不懂的复杂情绪。最终,他叹了口气,离开了。
我继续在工地上干活。每天累得像条死狗,但心里却有一种近乎残忍的平静。
我在等。
等同命相连的下一次发作。
这一次,没有让我等太久。
周五下午,我正在脚手架上作业,一脚踩空,从两米高的地方摔了下来。
左臂着地,一声清脆的骨裂声。
剧痛传来,我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等我再醒来,人已经在医院了。左臂打着石膏,吊在胸前。工头坐在旁边,一脸歉意。
妹子,对不住。医药费我们全包了。你好好养伤。
我躺在病床上,忍着痛,第一时间摸出手机。
财经新闻的头条,已经被一条黑体加粗的标题占据。
苏氏集团遭遇史上最大危机!核心服务器遭不明原因攻击,全部数据清零,股价开盘即跌停!
我点开新闻,仔仔细
V
细地看。
新闻里说,苏氏集团的服务器在今天下午三点十五分,突然全面崩溃。所有商业数据,包括客户资料、财务报表、合同备份……全部消失。公司的信息系统,瞬间倒退回了石器时代。
下午三点十五分。
正是我从脚手架上摔下来的时间。
我摔断了一条胳膊。
苏氏集团,这个苏家引以为傲的商业帝国,也断了一条胳膊。而且是主动脉。
我的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病房的电视里,正在播放紧急新闻发布会。
苏振邦坐着轮椅,脸色灰败,他那条断腿的石膏还没拆。王雅丽站在他身后,妆都哭花了,再也没有了贵妇人的仪态。苏蔓穿着一身黑色的职业装,站在话筒前,强作镇定地回答着记者们尖锐的提问。
苏小姐,请问这次的数据丢失,是否意味着苏氏集团即将破产
苏小姐,有传言说这是商业报复,请问苏氏是否得罪了什么人
苏蔓的声音在发抖,但她还在努力维持着体面。
请大家冷静。这只是一次意外。我们有信心,度过这次难关。
真可怜。
她到现在,还以为这只是一次意外。
我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的号码。我接起来。
电话那头,是一个低沉、冷静的男人声音。
林舟小姐吗
是我。
我是顾衍,一名律师。他说,受苏振邦先生委托,我想和您聊一聊。
顾衍。
这个名字我听说过。商业罪案领域最顶尖的律师,从无败绩。冷静,精明,像一条嗅觉敏锐的猎犬。
苏家竟然把他请来了。
我跟苏家,现在应该没什么好聊的了。我说。
是吗顾衍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我倒不这么认为。苏先生摔断腿那天,您崴了脚。苏夫人的店被淹那天,您发了高烧。苏公子出车祸,您的头部受了轻伤。今天,苏氏集团服务器崩溃,您摔断了胳膊。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了。
林小姐,这个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巧合。
我的心跳,漏了一拍。
4
顾衍的声音像是手术刀,冰冷,精准,一点一点地剖开我用巧合堆砌起来的伪装。
我握着手机,手心渗出了冷汗。
顾律师,我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尽量平稳,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这些事,跟我有什么关系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没关系。只是作为律师,我习惯于梳理所有的时间线。顾衍说,明天上午十点,医院楼下的咖啡厅,我等您。我个人建议您来,否则,下一次我们见面的地方,可能就不那么愉快了。
他挂了电话。
我看着手机屏幕,第一次感觉到了恐惧。
我低估了对手。我以为我在暗处,操纵着一切。但我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一双眼睛,穿透了迷雾,盯上了我。
第二天上午,我换上了一件干净的T恤,吊着胳-膊,准时出现在咖啡厅。
顾衍已经到了。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深灰色西装,戴着金丝眼镜,正在看一份文件。他面前放着一杯黑咖啡,热气袅袅。
他看到我,合上文件,抬起头。
他的眼神很锐利,像鹰。
林小姐,请坐。
我拉开椅子,在他对面坐下。
要喝点什么他问。
白水,谢谢。
他叫来服务员,然后把一份文件推到我面前。
这是我整理的资料。他说,从三个月前开始,你的每一次‘不幸’,都精准地对应着苏家的一次‘灾难’。时间误差,不超过五分钟。林小姐,你能不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
我没有去看那份文件。我知道上面写了什么。
顾律师,你是在怀疑,我用巫术诅咒了苏家吗我看着他,扯出一个嘲讽的笑容,你一个顶尖律师,相信这些
我不相信巫术。顾衍的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很有节奏,但我相信因果。任何结果,都有其原因。我只是在寻找这个‘原因’。
他的目光紧紧地锁着我。苏蔓小姐,曾经是你的闺蜜。她现在拥有的一切,包括那个改变她命运的设计奖,原本都应该是你的。你有足够的动机,去报复他们。
动机不等于证据。我说。
当然。他点了点头,所以我来找你,就是为了寻找证据。或者说,让你自己,露出破绽。
这是一场心理战。他在试探我,也在警告我。
林舟,他忽然换了一种语气,不再那么咄咄逼逼,反而带了一丝……探究,你母亲的病,需要很多钱,对吗
我的身体僵住了。
苏家倒了,对你没有任何好处。你拿不到一分钱。你只是在用一种……自毁的方式,去实现一种看起来很公平的报复。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了声音,告诉我,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我看着他,这个男人,聪明得可怕。他几乎猜到了所有,只差最后那层窗户纸。
我不能让他捅破。
顾律师,我站起来,如果你没有别的证据,那今天的谈话就到此为止。我很忙,没时间陪你玩猜谜游戏。
我转身要走。
林小姐。他叫住我。
我停下脚步,没有回头。
你的母亲,在市三院,对吗他说,肾源,一直很难找。
我的后背瞬间一片冰凉。
他在威胁我。
我回到病房,沈泽来了。他提着一个保温桶,里面是我最喜欢喝的玉米排骨汤。
他看到我脸色不好,担忧地问:怎么了那个律师找你麻烦了
我摇了摇头。
林舟,我们走吧。他突然说。
我愣住了。走去哪儿
离开这里。他看着我,眼神很认真,去一个没人认识我们的地方。我可以画画养活我们。钱不多,但够用。你别再做那些伤害自己的事了,好不好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恳求。
我看着他干净的眼睛,心里像是被针扎了一下。
沈泽,他什么都不知道。他只以为我是在用最笨拙的方式,向这个不公平的世界抗议。
可是,我走不了了。
顾衍已经盯上我了。苏家的仇恨,也已经和我牢牢地绑在了一起。我妈的病,就像一个定时炸弹。
我的人生,已经变成了一个泥潭。谁靠近我,就会被一起拖下水。
沈泽,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你走吧。以后,不要再来找我了。
他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为什么
因为……我深吸一口气,逼自己说出最残忍的话,我不需要你的同情。你以为你是谁救世主吗收起你那廉价的善心,我不需要。
他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说。
他眼里的光,一点一点地暗了下去。
他放下保温桶,默默地转身,离开了病房。
门关上的那一刻,我的眼泪终于掉了下来。
我拿起他带来的汤,一口一口地喝着。汤还是温的,但我的心,却越来越冷。
对不起,沈泽。
我不能……连累你。
接下来的几天,我都在思考顾衍的话。
他说的对,苏家倒了,我拿不到一分钱。我妈的手术费,还是没有着落。
我需要钱。
一笔巨款。
而苏家,虽然元气大伤,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他们一定还有我不知道的资产。
我必须,想办法,把那些钱,变成我的。
复仇,不能只让他们痛苦。
我要让他们,用钱,来偿还他们欠我的一切。
5
苏家乱成了一锅粥。
苏振邦急火攻心,中风了,半边身子动弹不得,话也说不清楚。王雅丽接受不了从天堂到地狱的落差,精神出了问题,每天在家里砸东西,嘴里念叨着一些谁也听不懂的话。
苏子昂从车祸中捡回一条命,但一条腿废了,以后都得靠轮椅。他把所有的怨气都撒在了苏蔓身上,认为是她带来的霉运。
整个苏家的重担,都压在了苏蔓一个人身上。
她变卖了自己所有的名牌包和首饰,甚至抵押了市中心的大平层,才勉强堵住了公司的一些窟窿。但那只是杯水车薪。
她开始四处求人,找以前那些围着她转的富二代和企业家。但商场上的人,最是现实。墙倒众人推,如今的苏家,是谁都避之不及的瘟神。
我从顾衍那里,得到了这些消息。
他每天都会给我发一条信息,言简意赅地汇报苏家的最新动态。
我不知道他想做什么。也许是在观察我,也许是在向我示威,展示他无孔不入的监控能力。
我没有回复他。
我用工伤赔偿款,加上沈泽那天留下的保温桶里压着的一张银行卡里的钱,给我妈交了下一阶段的治疗费。
卡里有五万块。
我给他发微信,他不回。打电话,他把我拉黑了。
他真的走了。
我吊着胳-膊,在医院的花园里一圈一圈地走。心里空落落的。
必须要做个了断了。
我给顾衍打了电话。
帮我约苏蔓。我说。
想好了他的声音听起来并不意外。
想好了。
见面的地点,还是那家咖啡厅。
苏蔓来的时候,我差点没认出她。她瘦得脱了相,眼窝深陷,曾经引以为傲的皮肤也变得蜡黄。她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衣服,身上再也看不到一点名牌的影子。
她在我对面坐下,眼神里充满了怨毒。
林舟,是你,对不对她开口,声音嘶哑,我们家遭的这些罪,都是你搞的鬼!
我慢条斯理地搅动着面前的咖啡。证据呢
我不需要证据!我的直觉告诉我,就是你!她激动地拍着桌子,你这个恶毒的女人!
比起你,我可差远了。我抬起眼,看着她,苏蔓,你偷了我那么多年的运气,有没有想过,会有报应
她的脸色一白。你……你胡说什么!
我有没有胡说,你心里最清楚。我放下咖啡勺,我今天找你来,不是为了跟你吵架。我是来跟你谈条件的。
我跟你有什么好谈的!
你父亲在瑞士银行,有一笔三千万的秘密资金。我盯着她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知道密码。用这笔钱,换你全家一条活路。干不干
苏蔓的瞳孔猛地一缩。
这笔钱的存在,是顾衍告诉我的。他说,这是苏振邦最后的底牌,连王雅丽和苏子昂都不知道。
你……你怎么会知道!苏蔓的声音在发抖。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怎么知道的。我说,你只需要回答我,这个交易,你做不做。
三千万。
足够我妈做手术,然后安享晚年。
也足够苏家,离开这里,去一个没人认识他们的地方,重新开始。
苏蔓死死地咬着嘴唇,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
过了很久,她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没有选择。我说,要么,拿钱,滚蛋。要么,你们全家,就等着下一个‘意外’吧。下一次,我可不保证,还会不会有人活下来。
我的声音很轻,但每一个字,都像冰锥,扎在苏蔓的心上。
她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她终于意识到,坐在她对面的,已经不再是那个可以任她欺负的林舟了。
好。她终于松口了,我答应你。
明天,把账户信息和你的私人授权书给我。我说,钱到手后,我会把密码给你。
你就不怕我拿到钱就反悔她问。
我笑了。苏蔓,你是不是忘了我们的命,现在可都连在一起。你敢耍花样,我只要动一动小指头,你猜猜,你那个中风的爹,还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
她的脸,彻底失去了血色。
交易,就这么定了下来。
我以为,事情会就此结束。
我拿到钱,救我妈。他们拿到钱,远走高飞。从此以后,我们两不相欠。
但我错了。
我低估了人性的贪婪和恶毒。
也高估了同命相连这个秘法的可控性。
6
第二天,我拿到了苏蔓的授权书和瑞士银行的账户信息。一切都很顺利。
顾衍帮我处理了后续所有的法律和金融流程。他的效率高得惊人,不到二十四小时,三千万就已经躺在了一个我名下的离岸账户里。
我看着手机银行APP上那一长串的零,没有想象中的兴奋和喜悦。
心里反而空得厉害。
我把取款密码用加密邮件发给了苏蔓。
邮件发出去的那一刻,我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
结束了。
我第一时间联系了医院,给我妈安排换肾手术。最好的医生,最好的病房,最好的药物。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我甚至开始规划以后的生活。等我妈康复了,我就带她去南方的小城,买个带院子的房子,养一只猫,种一院子的花。
至于沈泽……或许,等我彻底摆脱了这一切,我可以回去找他。如果他还愿意见我的话。
然而,我所有的幻想,都在第二天的下午,被一通电话彻底击碎。
是顾衍打来的。
他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一丝凝重。
林舟,出事了。
苏家的人,不见了。
我愣住了。什么叫不见了
苏蔓昨天拿到密码后,立刻就去银行提钱。但是,顾衍说,她没有提三千万。她把苏振邦账户里所有的钱,一共一亿两千万,全部提走了。然后,她就消失了。
我的脑袋嗡的一声。
她一个人
一个人。顾衍说,她抛弃了她中风的父亲,精神失常的母亲,还有残废的哥哥。她一个人,卷走了所有的钱。
我握着电话,半天说不出话来。
苏蔓。
我还是小看了她。她的狠,不只对别人,也对她的家人。
顾衍,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帮我找到她。
已经在找了。他说,但是,她很聪明。所有的监控和出境记录都被抹掉了。她应该是找了专业的人帮忙。想在短时间内找到她,很难。
挂了电话,我坐在医院的长椅上,浑身冰冷。
苏蔓跑了。
带着那笔能救我妈的钱,也带着能让她全家活命的钱,跑了。
她留下的,是一个烂摊子。
苏振邦、王雅丽、苏子昂,被她遗弃在了那栋空荡荡的别墅里。没有钱,没有食物,没有护工。
傍晚的时候,社区因为联系不上苏家人,报了警。警察破门而入的时候,苏振邦已经因为没人照顾,断气了。
王雅丽抱着一个枕头,坐在角落里,又哭又笑,彻底疯了。
苏子昂从轮椅上摔下来,动弹不得,在自己的排泄物里躺了整整一天。
这个消息,是顾衍告诉我的。
林舟,他说,苏振邦死了。
我坐在椅子上,看着窗外的夕阳,血红色的。
死了。
我没想让他死。我只是想拿回属于我的东西,然后让他们滚出我的世界。
可是,他死了。
因为苏蔓的贪婪和自私。
也因为……我。
是我开启了这个潘多拉的魔盒。
同命相连。一损俱损。
苏振邦死了。
那作为与他命运相连的我呢
一股强烈的不安攫住了我。我开始感到胸闷,呼吸困难。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倒在了地上。
失去意识前,我看到的最后画面,是顾衍冲进病房时,那张永远冷静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惊慌的表情。
7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我又回到了那个出租屋。阳光很好,透过窗户洒在地板上。苏蔓在厨房里哼着歌做早餐。沈泽坐在我的画板前,笑着看我。我妈的病好了,我们在院子里种满了向日葵。
一切都那么美好,那么温暖。
但我知道,这都是假的。
当我再次睁开眼,闻到的是浓重的消毒水味。
我在重症监护室。
顾衍坐在我的病床边,他看起来很憔悴,下巴上长出了青色的胡茬,金丝眼镜后面,是一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
你醒了。他开口,声音沙哑。
我怎么了我问。
急性心力衰竭。他说,医生说,差一点,就抢救不回来了。
心力衰竭。
苏振邦死于中风引发的心脏骤停。
而我,就得了急性心力衰竭。
同命相连的法则,再一次用最残酷的方式,证明了它的存在。
林舟,顾衍看着我,眼神复杂得我看不懂,收手吧。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我看着天花板,扯了扯嘴角。我现在,还能收手吗
苏振邦死了。我这条命,算是从鬼门关捡回来的。
那王雅丽呢她疯了。我会不会也……
还有苏子昂,他残废了。我的身体,又会出什么问题
这个诅咒,已经失控了。它不再是我复仇的工具,而是变成了一个会吞噬一切的黑洞。包括我自己在内。
苏蔓找到了吗我问。
顾衍摇了摇头。没有。她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找不到苏蔓,拿不回那笔钱,我妈的手术就做不了。
而找不到苏蔓,这个和我绑在一起的苏家,就是一个无底的深渊,会把我活活拖死。
我必须找到她。
我在医院躺了半个月。身体恢复得很慢。心脏时不时地抽痛,提醒着我,死神曾经离我那么近。
这期间,我开始出现一些奇怪的症状。
我的记忆力在衰退。有时候,我会想不起来昨天吃了什么。有时候,我会盯着一个东西看很久,却想不起来它叫什么名字。
医生说,这可能是心衰的后遗症,大脑供血不足导致的。
但我知道,不是。
这是王雅丽的疯,开始在我身上显现了。
我变得暴躁,易怒。一点小事就能让我火冒三丈。护士给我打针,针头歪了一下,我就会控制不住地对她大吼大叫。
顾衍来看我的时候,我正在砸床头的水杯。
他没有阻止我。就那么安静地站在门口,看着我发泄。
等我砸完了,累得瘫在床上喘气,他才走过来,默默地把地上的玻璃碎片收拾干净。
吓到你了我看着他,声音里带着自嘲。
他摇了摇头。你只是……病了。
他说的病,我知道,不止是心脏。
顾衍,我看着他,你为什么还要管我我就是一个疯子,一个怪物。
他把最后一块碎片扔进垃圾桶,抬起头,看着我。
因为,他说,我对这个‘怪物’,产生了点兴趣。
他的眼神很认真,没有一丝开玩笑的意思。
我想知道,你的极限在哪里。我也想知道,这个不科学的游戏,最终的结局,会是什么。
他是个疯子。
比我还要疯。
他不是想救我,他只是想看一场好戏。一场由我主演的,走向毁灭的戏剧。
帮我办出院手续。我说,我不住了。
你的身体……
我死不了。我打断他,至少,在苏家那两个人死绝之前,我死不了。
我拖着这副残破的身体,回到了那个廉价的旅馆。
我要开始我的反击。
我找不到苏蔓,但没关系。
我还有苏子昂。
那个废了腿的,苏家的独苗。
8
苏子昂被送进了一家公立的康复中心。
这是顾衍动用关系查到的。苏家破产,别墅被查封,苏子昂作为直系亲属,又身有残疾,被社会福利机构接管了。
我去看他的时候,他正坐着轮椅,在院子里晒太阳。
他比上一次见面时更瘦了,也更颓废。头发油腻腻地贴在头皮上,眼神空洞,像个活死人。
我走到他面前。
他抬起头,看到我,浑浊的眼睛里瞬间燃起了恨意。
林舟!他咬牙切齿,你还敢来见我!
他挥舞着手臂,想来打我,但他忘了,他现在只是个废人。轮椅晃了一下,差点翻倒。
省点力气吧。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我今天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
我不想听!你给我滚!
你妹妹苏蔓,卷走了家里所有的钱,跑了。我说。
苏子昂的动作停住了。他难以置信地看着我。
她把你,还有你爸妈,全都抛弃了。我继续说,欣赏着他脸上血色褪尽的表情,你爸,因为没人管,已经死了。你妈,疯了,在精神病院。而你,会在这里,孤独地烂掉。
不……不可能!苏子昂的声音在发抖,蔓蔓不会这么对我的!她是我的亲妹妹!
亲妹妹我笑了,在钱面前,亲情算什么东西。苏子昂,你现在,一无所有了。
是你!都是你害的!他嘶吼着,眼泪和鼻涕一起流了下来,你这个贱人!我要杀了你!
杀我我蹲下来,和他平视,你现在连站都站不起来,拿什么杀我
我凑到他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而且,你最好祈祷我能活得长一点。因为,一旦我死了……
我看到他的瞳孔因为恐惧而放大。
他懂了。
他终于明白,他那被诅咒的命运,是和我绑在一起的。
你想怎么样他声音颤抖地问。
很简单。我说,帮我找到苏蔓。
我不知道她在哪!
你一定有办法。我站起身,拍了拍他毫无知觉的腿,你们兄妹俩,不是一向都有一些别人不知道的小秘密吗给她打电话,告诉她,你想她了。告诉她,你快死了,想见她最后一面。
她不会信的!
那就要看你的演技了。我说,苏子昂,这是你唯一的机会。帮我找到她,我拿到钱,就放过你。否则……
我没再往下说。
但我知道,他明白我的意思。
接下来的一个星期,苏子昂不停地给苏蔓打电话,发信息。
起初,苏蔓根本不接。
苏子昂就换着号码打,用各种社交软件给她留言。他哭着,求着,咒骂着。他把他能想到的所有办法都用上了。
终于,在第七天晚上,苏蔓回了一条信息。
是一个地址。
在邻市的一个港口。
信息上说:明天下午三点,码头仓库,我一个人来见你。带上钱。
苏子昂把信息给我看的时候,手抖得厉害。
她……她让我带钱去他难以置信,她还有脸让我带钱去
我看着那条信息,冷笑了一声。
苏蔓啊苏蔓,你真是贪得无厌。
你以为,你还能像以前一样,算计我吗
顾衍。我拨通了电话,帮我准备一下。明天,去会会我的好闺蜜。
电话那头,顾衍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有一丝兴奋。
好。他说,我等你这句话,很久了。
9
第二天,我去了码头。
顾衍开车送我。他今天没穿西装,而是一身黑色的休闲装,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少了几分律师的严谨,多了几分危险的气息。
你确定要一个人进去他把车停在仓库远处,看着我。
嗯。
里面可能不止她一个人。他说,她敢约你来,一定有准备。
我知道。我看着仓库生锈的铁门,但是,这是我和她之间的事。
他沉默了一会,从副驾的储物箱里拿出一个东西,递给我。
是一支录音笔。
打开它。以防万一。他说。
我接过来,放进口袋。
林舟,他看着我,眼神很深,活着出来。
我没回答,推开车门,走了下去。
海边的风很大,吹得我的衣服猎猎作响。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鱼腥味和铁锈味。
我走到仓库门口,推开那扇沉重的铁门。
吱呀——一声,门开了。
仓库里很空旷,只有几排废弃的货架。光线从屋顶的破洞里照进来,形成一道道光柱,空气中漂浮着无数的灰尘。
苏蔓就站在仓库的中央。
她穿着一身名牌的运动服,化着精致的妆,看起来和一个星期前那个落魄的样子判若两人。
她身后,站着两个高大的男人。穿着黑色的背心,手臂上是狰狞的文身。一看就不是善茬。
舟舟,你来了。苏蔓看到我,笑了。笑得还是那么甜美,那么无害。
我哥呢她问。
他来不了了。我说。
钱带来了吗她伸出手。
苏蔓,你卷走了一个多亿,还不够吗我看着她,觉得有些可笑。
当然不够。她理所当然地说,那些钱,是用来打点关系的。你知道吗,想从这个国家彻底消失,有多贵吗我现在,身上一分钱都没有了。
她走近我,围着我转了一圈。
舟舟,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个样子了她啧啧摇头,眼神里带着一丝怜悯,你看你,又瘦又丑。真可怜。
托你的福。我说。
把钱给我。她再一次伸出手,你那个账户里,应该还有三千万吧全都转给我。然后,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一个……关于你妈妈的秘密。
我心里一沉。我妈你对我妈做了什么
别紧张。她笑了笑,我没对她做什么。我只是……知道一些你不知道的事。比如,当年给她捐献那颗肾的人,到底是谁。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
我妈多年前得过尿毒症,后来幸运地匹配到了肾源,才活了下来。
这些年,我一直以为,那只是单纯的运气。
你想说什么我的声音在抖。
你想想,苏蔓的笑容变得诡异起来,为什么那么巧,偏偏就是你妈妈,得到了那颗救命的肾而那之后,你的运气,是不是就变得越来越差了
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我脑海里炸开。
是……是你
不,不是我。苏蔓摇了摇头,我可没那么大的本事。是我的爸爸,苏振邦。
她看着我震惊的表情,满意地笑了。
他动用关系,把原本属于另一个病人的肾源,给了你妈妈。而代价,就是你的一部分气运。她说,所以,林舟,别说我偷你的运气。这是你欠我们苏家的!
从一开始,我们就是一场交易。你妈妈的命,换你的运。很公平,不是吗
我踉跄着后退了两步。
原来是这样。
原来,从那么早开始,我的命运,就已经被他们死死地攥在了手里。
我不是被偷。
我是被卖了。
把钱给我。苏蔓不耐烦地催促道,我的耐心是有限的。
我看着她那张因为贪婪而扭曲的脸,突然笑了。
苏蔓,我说,你知道吗,同命相连,不仅仅是一损俱损。
她的眉头皱了起来。
它还有另一层意思。我抬起我那只打着石膏的左臂,对着旁边的铁架子,狠狠地砸了下去!
咔嚓!
骨头断裂的声音,清晰地在空旷的仓库里回响。
剧痛传来,但我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苏蔓身后的一个男人,突然发出一声惨叫,抱着自己的左臂倒在了地上。他的胳膊,以一个诡异的角度扭曲着。
另一个男人见状,脸色大变,掏出一把刀就向我冲过来。
我没有躲。
我只是看着苏蔓,看着她脸上因为惊恐而瞪大的眼睛。
刀子,刺进了我的腹部。
很疼。
温热的血,瞬间就涌了出来。
而苏蔓,她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腹部。
一把同样款式的刀,不知何时,也插在了那里。鲜血,染红了她白色的运动服。
你……她指着我,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我说过。我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说,一损俱损。
你是个疯子!她尖叫着,转身想跑。
但她没跑两步,就和我一样,腿一软,倒在了地上。
我们两个人,就像一对难看的复制品,躺在冰冷的地上,流着同样的血。
仓库的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撞开。
顾衍冲了进来。
他看到里面的情景,愣住了。
然后,他冲到我身边,脱下外套,死死地按住我腹部的伤口。
林舟!他的声音,第一次,带上了失控的咆哮。
我看着他,笑了。
然后,我按下了口袋里,那支录音笔的停止键。
10
我没死。
苏蔓也没死。
我们都被抢救了过来。
我腹部的伤口很深,但幸运的是,没有伤到要害。
苏蔓也一样。
同命相连,连伤口的深度和位置,都复制得分毫不差。
我躺在病床上,顾衍坐在我旁边,给我削苹果。
他削得很慢,很专注。一长条苹果皮,从头到尾都没有断。
录音笔里的内容,我都听了。他说,苏家做的那些事,已经构成了犯罪。苏蔓,就算伤好了,也逃不掉法律的制裁。
那笔钱呢我问。
追回来了。他说,一分不少。但是,作为涉案资金,暂时被冻结了。
我的心沉了下去。
别担心。他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我会想办法。你母亲的手术,不会耽误。
我看着他,这个男人,总是在我最绝望的时候,给我一丝希望。
顾衍,我问,你到底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他削苹果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抬起头,看着我。
以前,我想要的,是真相。他说,但现在……
他把削好的苹果递给我,指尖不小心碰到了我的手。他的手很凉。
现在,我想要的,是你。
他的眼神,专注,又带着一丝偏执。
我愣住了。
病房的门,在这时被推开。
几个穿着制服的警察走了进来。
林舟小姐,为首的警察对我很客气,我们是来做笔录的。关于苏蔓故意伤害案,以及苏氏集团涉嫌非法交易案。
我看了顾衍一眼。
他对我点了点头。
我把仓库里发生的一切,都原原本本地告诉了警察。当然,隐去了所有关于同命相连的玄学部分。
我只说,苏蔓因为分赃不均,和她的同伙起了内讧。
我有录音为证。
苏蔓在录音里,亲口承认了苏振邦如何窃取气运,如何挪用公款,以及她自己如何卷款潜逃。
证据确凿。
苏蔓的下半生,都要在监狱里度过了。
警察走后,我问顾衍:苏子昂呢他怎么样了
他作为污点证人,指证了苏蔓,也交代了苏家以前所有的不法行为。顾衍说,法院会酌情轻判。不过,他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一个破碎的家庭。
一个死了,一个疯了,一个坐牢,一个残废。
我的大仇,终于报了。
可是,我并没有感到轻松。
我的身体,越来越差。
心脏的刺痛感,越来越频繁。我的记忆力,衰退得更厉害了。有时候,我甚至会认不出镜子里的自己。
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噩梦。
我梦见我死了。我的灵魂飘在空中,看着我的葬礼。
来的人很少。
顾衍穿着黑色的西装,站在我的墓碑前,站了很久。
沈泽没有来。
梦醒后,我浑身都是冷汗。
我摸了摸自己的心脏。它还在跳动。
但我觉得,它已经死了。
我决定离开这里。
在我妈的手术成功后,我就离开。
我给顾衍留了一张纸条。
谢谢你。钱我会还你。
然后,我拖着行李箱,买了一张去往南方的,最快的火车票。
我没有告诉任何人。
我想,就这样,悄无声息地消失。
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的地方,过完我这残破的余生。
11
我在南方的一座海滨小城安顿了下来。
用顾衍解冻的那笔钱,我买下了一栋靠海的二层小楼。楼下开了个小小的画廊,楼上自己住。
我给我妈也办了转院,把她接到了这边最好的康复医院。
她的手术很成功。虽然身体还很虚弱,但已经脱离了生命危险。
我每天的生活很简单。早上起来,去医院看我妈,陪她聊聊天。下午,回到画廊,打理一下那些画。晚上,就一个人坐在阳台上,听海浪的声音。
我的身体时好时坏。
心脏还是会疼,但不再像以前那么剧烈。
记忆力没有恢复,我开始用笔记本来记事。每天要做什么,见过什么人,都写下来。
有时候,我会对着镜子,看自己的眼睛。
那里面,有一种死气沉沉的空洞。
我知道,王雅丽的疯,和苏子昂的残,已经在我身体里扎了根。它们就像两棵毒藤,慢慢地,吸食着我最后的生命力。
我画廊里,挂的都是沈泽的画。
是我当初从他那里买来的。
我常常会看着那些画,一看就是一下午。
他的画,总是那么温暖,充满了生命力。画里有阳光,有向日葵,有奔跑的孩子。
看着看着,我就会想,如果当初,我没有选择复仇,而是选择和他一起离开,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但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
有一天,一个戴着鸭舌帽和口罩的男人,走进了我的画廊。
他站的画前,看了很久。
这幅画,卖吗他指着墙上那幅最大的向日葵。
我听到那个声音,身体僵住了。
那个声音,就算烧成灰,我也认得。
是沈泽。
我慢慢地转过身。
他摘下口罩,露出一张清瘦的脸。他比以前更瘦了,也更沧桑了。
我们隔着一整个画廊,遥遥相望。
好久不见。他说。
我的眼泪,一下就涌了出来。
你怎么……找到我的我声音哽咽。
我问了顾衍。他说,他告诉我你在这里。
他走到我面前,抬起手,似乎想帮我擦掉眼泪,但手举到一半,又放下了。
你过得……好吗他问。
我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那天晚上,我们坐在阳台上,聊了很久。
我把我所有的事,都告诉了他。包括同命相连,包括我和苏家的恩怨,包括我身体现在的状况。
我以为他会害怕,会厌恶,会像躲避怪物一样地离开我。
但他没有。
他只是安静地听着。
等我说完,他伸出手,轻轻地抱住了我。
辛苦了。他说。
就这么简单的三个字,却让我瞬间溃不成军。
我趴在他怀里,把这些年所有的委屈,所有的痛苦,所有的不甘,都哭了出来。
12
我和沈泽在一起了。
日子过得平静又安稳。
他搬进了我的小楼,把二楼的空房间改成了画室。我们一起打理画廊,一起去海边散步,一起给我妈送饭。
他好像一点都不在乎我残破的身体,也不在乎我那些正在慢慢消失的记忆。
他会在我忘记回家的路时,紧紧牵着我的手。
他会在我因为心脏疼痛而蜷缩在床上时,抱着我,给我唱歌。
他会在家里所有的东西上,都贴上标签,告诉我那是什么。
这是杯子,用来喝水。
这是牙刷,早上要用。
这是林舟,是我最爱的人。他指着镜子里的我,笑着说。
有他在,我觉得,那些盘踞在我身体里的疯与残,似乎都被驱散了不少。
我甚至开始觉得,我也许,可以拥有幸福。
然而,幸福总是短暂的。
平静的生活,在一个雨天,被彻底打破。
那天,顾衍来了。
他撑着一把黑色的伞,站在画廊门口,西装笔挺,像一尊没有感情的雕塑。
沈泽把他迎了进来。
有事吗沈泽的语气,带着一丝警惕。
顾衍的目光越过沈泽,落在我身上。
苏蔓,从监狱里逃了。他说。
我的心,猛地一沉。
怎么可能
有人帮她。顾衍说,一股很强大的势力。她所有的案底和服刑记录,都被抹掉了。现在,官方系统里,查无此人。
我的手,开始发冷。
苏蔓。
她就像一只打不死的蟑螂。
她想干什么我问。
复仇。顾衍言简意赅,她联系了苏子昂。她说,她要你,还有我,都不得好死。
我看着窗外的大雨,雨水把整个世界都冲刷得一片模糊。
我就知道,事情不会这么轻易结束。
我和苏家的孽缘,还没有断。
她在哪我问。
不知道。顾衍说,她很小心。但是,她留下了一样东西。
他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信封。
信封里,是一张照片。
照片上,是我妈妈躺在康复医院的病床上,睡得很安详。
但在她的床头,放着一束黑色的玫瑰。
照片的背面,用红色的笔,写着一行字:
游戏,才刚刚开始。
13
我妈出事了。
就在顾衍来的第二天。
医院打来电话,说我妈今天早上,突发大面积脑梗,正在抢救。
我冲到医院的时候,手术室的灯还亮着。
沈泽和顾衍都陪着我。
我靠在墙上,浑身都在发抖。
是苏蔓。
一定是她做的手脚。
同命相连的诅咒,是双向的。我倒霉,苏家会跟着倒霉。
那如果,苏家的人,主动遭受厄运呢
我是不是,也要跟着承受同样的痛苦
苏蔓,她是要用她自己的命,来跟我同归于尽。
手术进行了八个小时。
医生从手术室里走出来,摘下口罩,一脸疲惫地对我们摇了摇头。
对不起,我们尽力了。
我感觉整个世界,瞬间就崩塌了。
我妈……没了。
我唯一的亲人,没了。
我眼前一黑,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等我再醒来,是在病房里。
沈泽趴在我的床边,睡着了。他的眼角,还有没干的泪痕。
顾衍坐在窗边,看着外面。
节哀。他说。
我看着天花板,一滴眼泪都流不出来。
心里,是空的。
哀伤,愤怒,绝望……所有的情绪,都像是被抽走了。只剩下一片死寂的荒原。
帮我。我开口,声音嘶哑得不像我自己的,帮我杀了她。
顾衍转过头,看着我。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我坐起来,看着他,我要她死。不惜一切代价。
沈泽被我们的对话吵醒了。
林舟,你别这样。他拉着我的手,眼睛通红,阿姨在天上,也不希望你变成这样。
我甩开他的手。
她已经死了!我对他吼道,我什么都没有了!我现在,只想让她下去,给我妈赔罪!
林舟!
你出去!我指着门口,这是我的事,跟你没关系!
沈泽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失望。
他站起身,最后看了我一眼,转身走了出去。
病房里,只剩下我和顾衍。
你考虑清楚了顾衍问。
很清楚。
杀了她,你自己,也活不了。他说。
我知道。我看着他,笑了,顾衍,你不是一直都想看结局吗现在,我告诉你,结局就是,我们一起死。
他沉默了很久。
好。他点了点头,我帮你。
<i>14</i>
顾衍的能量,比我想象的还要大。
他动用了他所有的人脉和资源,像一张天罗地网,撒向了苏蔓可能藏身的每一个角落。
而我,则在准备最后的仪式。
同命相连,最极端,也是最有效的方法,就是死亡共享。
只要我死,那么与我命运相连的所有苏家人,都会在同一时刻,以同样的方式,走向死亡。
苏蔓想用自残的方式来折磨我。
那我就用我的命,来终结她。
我选好了地点。就是我买下的那栋海边小楼的阳台。
我选好了时间。是我妈妈的头七。
这七天里,我谁也没见。
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吃不喝。
我的身体,在以惊人的速度衰败下去。心脏的疼痛越来越剧烈,我的意识也开始模糊。
有时候,我会看到我妈。她笑着对我说,舟舟,别怕,妈妈在这儿。
有时候,我会看到沈泽。他坐在画板前,回头对我笑。
我知道,我快不行了。
头七那天,黄昏。
我走上阳台。
海边的晚霞,很美。血一样的红。
我拿出手机,拨通了顾衍的电话。
找到她了吗
找到了。顾庸的声音很平静,她在一个私人诊所,刚做完手术。
什么手术
她让人,摘掉了她自己的一颗肾。
我愣住了。
然后,我笑了。
苏蔓,你可真是……够狠。
难怪,我这几天,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被掏空了一样。
顾衍,我说,谢谢你。
林舟。他叫我的名字。
嗯
如果有下辈子,他说,离我这样的人,远一点。
我挂了电话。
我看着远方的海,血色的夕阳,一点一点地沉入海平面。
世界,陷入了黑暗。
我翻身,跨过阳台的栏杆。
风很大,吹得我的头发,胡乱地飞舞。
我的身体很轻,像是随时都会被风吹走。
再见了,沈泽。
再见了,这个我曾经爱过,也曾经恨过的世界。
妈妈,我来陪你了。
我闭上眼,身体向后仰去。
就在我即将坠落的那一刻。
一双有力的手臂,从后面,死死地抱住了我。
我睁开眼。
看到的是沈泽那张布满泪痕的脸。
林舟,他哭着说,别丢下我。
15
我最终还是没有死成。
沈泽把我从阳台上拖了回来。
他抱着我,哭得像个孩子。
他说,他从来没有离开过。他一直都在楼下,偷偷地看着我。
他说,他不能没有我。
我看着他,心里那片死寂的荒原,好像,长出了一棵小小的嫩芽。
同一时间。
在城市的另一端。
苏蔓躺在病床上,得意地等着我的死讯。
她以为,她赢了。
她摘掉了一颗肾,那么我,也一定会因为器官衰竭而死。
但她不知道。
我妈妈,当年换的那颗肾,是苏振邦从一个脑死亡的年轻人身上,用不光彩的手段抢来的。
而那个年轻人,姓沈。
是沈泽的亲哥哥。
这一切,都是顾衍查出来的。
他把所有的证据,都交给了警方。
也告诉了沈泽。
同命相连的诅咒,很奇妙。
它不仅连接了我和苏家。
也用一种看不见的方式,连接了我和沈泽。
我身体里流淌的,有一半,是属于沈家的气运。是苏家从沈家偷来,又转嫁到我妈妈身上的。
所以,苏蔓摘掉的那颗肾,对应的厄运,大部分,都被这股气运抵消了。
我只是大病了一场,却没有死。
而苏蔓,她因为非法买卖器官,以及多项罪名,被重新逮捕。
这一次,迎接她的,是无期徒刑。
据说,她在狱中,彻底疯了。每天都说,看见一个女人,在床边,冷冷地看着她。
那个女人,穿着一身病号服。
是我妈妈。
至于顾衍。
他处理完所有事后,就消失了。
他给我留了一封信。
信上说,他去看了一场画展。画的,都是向日葵。很温暖。
他说,他突然觉得,真相,有时候,并没有那么重要。
故事的最后。
我把画廊关了。
我和沈泽一起,带着我妈妈的骨灰,去了很多地方。
我的身体,还是没有完全好。
心脏会疼,记忆会模糊。
但我不再害怕了。
因为,我的身边,有一个人,会永远牵着我的手。
他会在我忘记一切的时候,告诉我。
你叫林舟。是我最爱的人。
而我会看着他,笑着回答。
你叫沈泽。也是我,最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