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窈对顾安宁的恐惧是刻在骨髓之中的,这种恐惧伴随着她的成长,成为挥之不去的梦魇。
她才刚刚三岁,生母因不堪受辱而选择结束生命,年幼的顾窈便被安置在大夫人的院落里。
顾安宁作为大夫人的掌上明珠,当时已经五岁,在府中备受宠爱,骄纵成性,几乎无人敢违逆她的意愿。
这位在外人眼中天真烂漫、聪慧过人的大小姐,一旦回到自己的院落,便立即撕下伪装,露出乖张暴戾的本性。
年仅三岁的顾窈,连话都说不利索,就成了顾安宁肆意玩弄的对象。她既是顾安宁的贴身婢女,又是任其摆布的玩物,更是发泄怒气的活靶子。
顾安宁对顾窈的折磨可谓花样百出,稍有不顺心,就会想出各种残忍的手段惩罚她。
小小的顾安宁能想出的捉弄人的法子可以说是层出不穷,幼年顾窈常常遍体鳞伤,饿极了只能捡她吃剩下的东西,被发现又是一顿毒打。
再大一些,因为顾窈出落的身材窈窕,姿容绝绣,顾安宁便更视她为眼中钉,但为了在人面前树立自己贤良淑德的形象折磨顾窈的手段往往都放在了暗处,变得更加恶劣、更加侮辱人。
顾窈被迫成为她的对照组,刻意丑化自己,用各种出格的行为来衬托她。
尤其是在她和李聿定下婚约之后,这种折磨变本加厉。
每次顾安宁和李聿约会时,她都会把顾窈锁在房间里不许出来。有一次顾窈实在饿得受不了,冒着危险从窗户跳出来找吃的,恰巧被李聿看见。
李聿只是随口夸了顾窈一句,当天晚上顾安宁就命人把顾窈按在院子里,狠狠地扇了几十个耳光,打得顾窈嘴唇开裂流血,还要在刺骨的寒风中跪一整晚作。
那时候的顾窈,最恐惧的就是听到李聿要来拜访的消息。每一次李聿的到访,都意味着她要承受顾安宁变本加厉的折磨。可谁能想到,命运弄人,如今她竟然成了李聿的女人。这个曾经给她带来无尽痛苦的男人,现在却成了她的依靠。
世事无常。
顾窈看向李聿,见他起初有些发怔,随后神情变得微妙起来。
顾窈忍不住勾了勾唇角,想扯出一个笑,又笑不出来。
她从没见过李聿露出这样的表情,顾安宁能够平安归来,他一定是既开心,又忐忑的吧。
那个时候的顾窈常听顾安宁提起,李聿与她是如何恩爱缠绵,对她是多么的情深似海,那些温柔是顾窈从来都没有体会过的。
当初若不是顾安宁宁死不肯给李聿做妾,想必李聿也不会退而求其次,把顾窈赎回去。
最开始的那一年,李聿每次与顾窈恩爱,都会遮住她的眼睛,顾窈知道那是因为自己的眼睛不像顾安宁,李聿是在透过她,找顾安宁的影子。
这三年,顾窈和李聿都以为顾安宁已经去世,渐渐淡忘了她的存在,甚至还生出了那么一点莫名的情愫。
但是现在,顾安宁回来了。
把一点如泡沫般的情愫被戳破,顾窈只觉得一颗心仿佛泡在冷水里,从里凉到外。
顾安宁仍旧笑得温柔,亲热地上前拉住顾窈的手,“如今全家上下都没了,只剩你我姐妹相依为命,还好找到你了。”
说罢,她泪眼朦胧地拥住顾窈,在她后背上下拍了拍。
顾窈忍不住浑身僵直,多年被顾安宁虐待的习惯,导致她根本不敢有任何反抗。
李聿看着她们姐妹相拥,刚要开口说什么,顾安宁已经双眼噙泪,楚楚可怜地唤了句,“衡之哥哥。”
顾窈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李聿不会允许任何人这样叫他,但顾安宁总是例外。
李聿皱眉看向她,表情有些不悦。
顾安宁将这副表情尽收眼底,无所谓地挑眉,只有顾窈被她紧紧抱在怀里,看不见他的表情。
李聿正要开口,陆慎突然出现在门口,低声道:“侯爷,太子殿下手信到了。”
李聿看向顾窈,见她仍旧‘埋’在顾安宁怀里,也没说什么便带着陆慎离开了,留她们姐妹说话。
他走后,顾安宁立刻推开顾窈,讥诮道:“好妹妹,从小到大你就喜欢我的东西,我穿剩下的衣服你要穿,我吃剩的饭你也吃,现在连我用剩下的男人,你也捡来用。你还真是廉价呢,乞丐一样只会捡人家用剩下的,啧……多可怜啊!”
说罢,她的手落在顾窈脸上,挑衅一般拍了拍。
顾窈低着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顾安宁挑起她的下巴,一脸可惜道:“你猜,我现在回来了,李聿多久会把你扫地出门呢?”
她贴着顾窈耳边说,“我如果是你啊,就趁着人家把你丢出去之前,自己先离开,不然被人像丢乞丐一样扔出去,啧啧,还不如死了好。”
——
李聿打开太子的手信,越翻表情越凝重。
陆慎见他脸色难看,忍不住开口问道:“太子殿下信里说了什么?”
李聿干脆把信件递给他看,“殿下说顾家谋逆一案另有蹊跷,若真如他所说,能够查清当年的真相,那么顾窈也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嫁给我。”
陆慎粗略地看了一遍,“那您和顾姑娘的婚事……是不是要先推一推?”
李聿沉吟片刻,终究还是点了点头。
梁承朝既然给他送了这封信,便是松了口,他到底是太子,自己也不好太拂他的面子。
如今朝堂之上党派之争已呈白热化之势,局势紧张,水火不容,现在娶顾窈过门,确实容易落人话柄。
“大婚的仪式繁琐,慢慢准备就是,信里的事先别告诉顾窈。”
陆慎将太子的手信小心收好,又道:“今日来的那位顾大姑娘如何安置呢?”
“她是窈窈的亲姐姐,如今她在这世上唯有这一个亲人了,你们好好照顾着,切莫薄待了她。”
李聿想了想,又道:“那位顾家大小姐,她有点……”
李聿用手在太阳穴点了点,没有把心里的那个词说出来。
他想起那日去给顾窈赎身,顾安宁声嘶力竭地大喊他负心薄幸,宁死也不肯给她做妾。
两家是定过娃娃亲,不过只是父辈随口一说,顾大人曾邀请他到府上去过一两次,他也没正眼瞧过顾安宁,怎么就成了负心薄幸了?
他想说,这顾家大小姐大约是脑袋生过什么病,有点疯疯癫癫的。
不过看着顾窈与她感情倒是很好的样子,李聿只好把话咽了回去,对陆慎嘱咐道:“反正你多准备两个下人把她看好了,别伤着窈窈了。”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