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冰冷的、毫无情绪的声音,如同宇宙背景辐射般恒定地响彻在林夕的意识海深处。
【尊敬的创始者,欢迎归来。】
窗外的阳光落在她指尖,温暖,却驱不散那声音带来的、亘古般的寂寥。
操场上的一切喧嚣、震惊、恐惧,都凝固在广播电流杂音的尾韵里。时间仿佛被无形的手按下了暂停键,连飞溅的雨滴都悬停在空中,折射着奇异的光。
只有她,还能动。
林夕缓缓收回接住阳光的手指,目光从窗外那片诡异的静止中移开,落回空荡荡的走廊。
空气里浮动的灰尘停滞了。
“主神。”她开口,声音不高,却在这片绝对的寂静中清晰可辨。
【仆从在。】那声音立刻回应,恭敬,却依旧没有半分活物的情绪起伏,像是最精密的仪器在执行预设程序。
“解释现状。”林夕的语气平淡得像是在问今天天气如何。
【您于TZ-3071低维小世界的存在本身,正在引发规则层面的连锁崩解。该系统748的原始任务逻辑(炮灰逆袭)与您的本质(规则制定者)发生根本性冲突,导致世界稳定性持续下降,当前已跌破85%临界值。】
【为维持该位面基本结构,仆从已强制接管该世界时间流,并暂时静默异常单位748。】
【请问创始者,是否执行位面格式化,重置该世界?或,您有其他指示?】
“格式化?”林夕轻轻重复了一遍,指尖无意识地相互摩挲了一下,仿佛在感受那缕阳光残留的暖意,“那多无聊。”
她抬眼,目光似乎穿透了墙壁,落在外面那片静止的、充满惊骇面孔的操场上。
“这个小世界,还有点意思。”
【明白。已中止格式化进程。】主神的声音毫无波澜,【那么,为您继续当前的‘度假’体验?仆从将为您压制世界规则的反噬,并确保无关因素不会打扰您的雅兴。】
“度假……”林夕的唇角极轻微地弯了一下,像是对这个词感到些许玩味,“可以。”
她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
“那个系统,748,太吵了。”
【已将其静音。】
“恢复它的基础功能。”林夕道,“数据库权限锁定在最低级。让它继续以为自己是主导。”
【如您所愿。已设置权限锁。它将无法察觉仆从的存在,并会将其间所有异常自行合理化。】
“很好。”
林夕迈开脚步,继续沿着走廊向前走去。
在她脚步落下的瞬间,身后那凝固的世界如同被按下了播放键。
喧嚣声、惊呼声、广播里滋滋的电流声、陈院士激动的声音、校领导慌乱的脚步声……轰然一下重新涌入,充满了每一个角落。
时间恢复了流动。
没有人察觉到那短暂的、近乎永恒的停顿。
只有顾宸,在喧嚣重新灌入耳膜的瞬间,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被巨大不可名状之物窥视过的恐惧感攥住了他,让他下意识地又朝教学楼望去,却只看到一个消失在走廊转角的背影。
苏婉婉捡起摔碎屏幕的手机,指尖的冰凉挥之不去。
系统748的声音如同卡顿的磁带,吱嘎作响地重新连接上线:【……滋……发生……什么了?刚才……世界稳定性警报……峰值……然后……突然全部消失了?恢复正常值了?】它的电子音里充满了劫后余生的茫然和混乱,【宿主!刚才好像出大事了!但又好像……没事了?】
林夕在意识里懒洋洋地回应:“可能你短路了。”
【不可能!我的监测模块是最高……滋滋……】系统748的声音再次扭曲了一下,随即变得有些迟疑,【……但、但是现在的确一切正常了……奇怪……数据库自检也无异常……难道真是我运算过载产生了误报?】
它陷入了自我怀疑的喃喃自语中。
林夕没再理会它。她走到自己的储物柜前,输入密码,柜门弹开。
里面除了几本旧书,还放着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黑色双肩包。
她拿出背包,单肩背上,转身朝着校门外走去。
一路上,所有遇到她的学生都如同摩西分海般下意识地让开道路,投来的目光混杂着敬畏、恐惧、好奇和无法理解。窃窃私语在她经过时自动消音。
她畅通无阻地走出了圣樱学院的大门。
门外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车型低调,但车牌却透着一种不显山露水的特权气息。车窗降下,露出之前那位冷峻制服男人的侧脸。
“林小姐。”他开口,语气是克制后的平静,“首长想见您。”
林夕的目光掠过他,看向车内后座。车窗贴着深色的膜,看不清里面。
她没说话,也没有上车的意思。
制服男人的额头渗出细微的汗珠,压力无形却巨大。他接到的是最高级别的指令,不惜一切代价,必须“请”到这位学生。但如何“请”,对方不配合怎么办,上面却没有给出任何具体指示,只有一句充满忌惮的“绝对尊重其个人意愿”。
就在他几乎无法承受这沉默的压力时,林夕忽然开口了。
“地址。”她说。
制服男人愣了一下,随即立刻报出一个位于城西、守卫森严的大院地址。
林夕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
然后,她就在男人错愕的目光中,径直从他车旁走过,走到街边,熟练地扫码,解锁了一辆共享电动车。
她跨坐上去,调整了一下背包,戴好头盔,然后朝着城西的方向,不紧不慢地骑了过去。
黑色轿车僵在原地,发动机尴尬地轰鸣着,却不知道是该跟上,还是该原地等待。
制服男人看着那个骑着共享单车的少女背影,消失在车流中,第一次对自己的任务和这个世界的理解,产生了深深的怀疑。
【宿主……我们这是要去哪儿?那个地址……好像是了不得的大人物住的地方?】系统748终于从自我怀疑中暂时脱离,又被新的情况搞懵了,【我们就骑这个去?!】
“嗯。”林夕迎着风,声音被头盔挡得有些模糊,“环保。”
系统:【……】
城西,某处门禁森严、绿树成荫的大院。
林夕骑着共享电动车,稳稳地停在了门口。
站岗的士兵目光锐利如鹰,手臂抬起,刚要进行例行盘问和阻拦。
院内,一位穿着中山装、秘书模样的人几乎是小跑着出来,对着士兵快速低语了几句,又出示了证件。
士兵的脸色瞬间变得肃穆,抬手敬礼,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那个从共享单车上下来的少女,迅速放行。
秘书模样的人快步迎上林夕,态度恭敬得近乎小心翼翼:“林小姐,这边请,首长已经在等您了。”
林夕跟着他,走在安静得只能听到鸟鸣的林荫道上,绕过几栋样式朴素的二层小楼,最终来到一栋爬满了常青藤的建筑前。
书房里,一位精神矍铄、不怒自威的老者正站在书案前,手提毛笔,却久久未能落下。宣纸上晕开了一小团墨迹。
他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目光如实质般落在走进来的林夕身上。
没有咄咄逼人,只有一种深沉的审视和探究。
书房里还有另外几个人。之前那位冷峻的制服男人垂手站在角落,陈景华院士竟然也在,他坐在一旁的沙发上,双手紧握,显得既激动又紧张。还有一个穿着白大褂、像是科研人员的中年男人,正低头操作着一台笔记本电脑。
“首长,林小姐到了。”秘书低声汇报,然后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带上了门。
书房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老者放下毛笔,绕过书案,走到林夕面前,他的目光扫过林夕肩上那个普通的黑色背包。
“林夕同学,”他开口,声音沉稳,带着久居上位的威严,却又刻意放缓了语速,“冒昧请你过来,是想当面感谢你。你帮老陈解决的,不仅仅是一个数学难题。”
陈院士立刻激动地附和:“没错!首长,林同学的那套思路,其背后蕴含的算法思想,可能对我们在多个尖端领域的模型构建产生颠覆性……”
老者抬手,止住了陈院士的话,目光依旧看着林夕:“听说,你的格斗技巧也很不凡?”
角落里的制服男人身体微微绷紧。
林夕抬眼,回视着老者,脸上没什么表情:“网上自学的。”
老者:“……”
陈院士:“……”
制服男人嘴角几不可查地抽搐了一下。
穿着白大褂的科研人员忍不住抬头看了林夕一眼,表情古怪。
这回答,荒谬得让人无法接话。
老者沉默了几秒,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容冲淡了些许威严,带上了一点无奈的意味:“好,网上自学的好。”
他踱步回到书案后,手指无意识地敲了敲桌面:“林夕同学,你有没有兴趣,来研究院工作?或者,你有什么需要?只要合理,国家都可以满足你。”
这是抛出了橄榄枝,也是最后的试探。
所有目光都集中在林夕身上。
林夕的视线却越过老者,落在他身后书案上那张晕开了墨迹的宣纸上。
上面写着两个字:“静观”。
笔力遒劲,却因那团墨迹,多了几分滞涩和犹疑。
她忽然开口,没回答老者的问题,而是指了指那幅字:
“笔锋太急,心不静。观的是什么?怎么观?都没想清楚。”
老者敲击桌面的手指猛地顿住。
陈院士倒吸一口冷气。制服男人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科研人员手一抖,笔记本电脑差点滑落。
林夕却像是没看到他们的反应,继续淡淡道:“既然要观,不如看得再远一点。”
她走上前,从笔架上取下一支狼毫小楷,蘸了蘸未干的墨汁。
然后,在那“静观”二字下方,另起一行,落笔。
她的字,与老者的风格截然不同。
铁画银钩,犀利冰冷,带着一种斩断一切犹豫和混沌的决绝,仿佛不是用墨书写,而是用刀锋刻印。
每一个字的架构都精准完美,透着一股非人的、近乎规则的冷酷美感。
她写下的是:
“风起青萍,浪成微澜。星火之光,亦可燎原。”
写罢,她随手将笔搁回笔山。
整个书房落针可闻。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怔怔地看着那两行风格迥异、却又诡异地形成某种呼应的字。
老者死死盯着那十六个字,眼神剧烈变幻,仿佛从那冰冷的笔锋里,看到了惊涛骇浪,看到了寰宇星辰,看到了某种……他无法完全理解、却足以撼动一切的预言。
角落里,那台一直沉默运作的笔记本电脑,屏幕上的数据流忽然疯狂跳动起来,发出轻微的嗡鸣。
穿着白大褂的科研人员猛地回过神,看向屏幕,脸色瞬间大变,声音因为极度震惊而扭曲变调:
“首长!检测到……检测到异常高维能量反应!源头……源头就是那幅字!能量级数……无法测算!还在持续攀升!!”
“它所蕴含的信息……正在……正在自发重构周围的低维规则!!”
“这……这根本不是字……这是……这是……”
他惊恐地看向那个放下笔后,依旧一脸平静的少女,喉咙像是被扼住,再也说不出一个字。
林夕抬手,轻轻拂过纸上未干的墨迹。
指尖过处,那些字迹仿佛活了过来,流淌着幽暗的光泽。
她抬起眼,看向脸色骤变的老者和一屋子骇然失色的人,嘴角终于勾起一丝清晰的、却冰冷无比的弧度。
“不是要‘静观’吗?”
“那就好好看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