操场上空，老院士的声音通过扩音器回荡，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所有人的认知壁垒上。
请教？
向一个高三学生？
还是以这种近乎执弟子礼的谦卑姿态？
死寂持续蔓延，空气凝成了实体，压得人喘不过气。无数道目光像是被无形的线拉扯着，死死钉在队伍末尾那个身影上。
顾宸脸上的血色褪得干干净净，一种近乎荒诞的眩晕感击中了他。他看着林夕，那个曾经他连眼角余光都懒得施舍的影子，此刻却像是一个黑洞，吞噬了所有的光和常识。庞加莱猜想？三十年瓶颈？请教？这些词汇每一个他都认识，组合在一起却陌生得可怕。
苏婉婉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指尖冰凉。她不是震惊于林夕的才华，而是恐惧于这种彻底脱离掌控的感觉。那个保镖昨晚回来后惨白的脸色和“绝对禁止接触”的警告还在她脑海里盘旋。林夕……她到底是什么东西？
台上的校领导们集体石化，校长张着嘴，活像一条离水的鱼，冷汗顺着鬓角滑落。
只有陈景华院士，浑然不觉自己投下了怎样一颗炸雷，目光依旧灼灼地、带着纯粹学术探究的狂热，锁定着林夕。
系统748在林夕脑海里发出的已经不是尖啸，而是一种濒临解体的、混乱的电子悲鸣，杂音中混合着断断续续的警报：【稳定性……78%……临界……规则冲突……无法计算……滋滋……】
林夕抬手，用食指极轻地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
不是因为它吵。
是它运行过载散发的热量，让她有点不舒服。
然后，在全校师生凝固的注视下，她走出了班级队列。
脚步平稳，踏在塑胶跑道上，几乎没有声音。湿漉漉的头发被她随手拨到耳后，露出清晰而冷淡的侧脸线条。雨水洗过的天空灰蒙蒙的，却仿佛有光独自打在她身上。
她一步步走上主席台，无视了旁边僵成雕像的校领导，径直走到陈景华院士面前。
老院士激动得手指都在发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将话筒递给她，另一只手已经从随身携带的旧公文包里掏出了一叠写满密密麻麻公式的稿纸。
“林、林同学！你看这里，关于你引入的那个拓扑不变量，在n维流形上的推广，我尝试做了如下推导……”他完全沉浸了进去，指着稿纸上一处复杂的演算，语速快得惊人，“但到了这一步，非紧致性的问题始终无法绕过，如果用你的思路……”
林夕没有接话筒。
她的目光落在那些稿纸上，扫了几秒，然后抬手，直接指向其中一行公式。
“这里，”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台下每一个竖着耳朵、试图捕捉任何一丝信息的人耳中，“定义域限制错了。你默认了它是局部欧几里得的，但忽略了这个不变量本身在奇点处的行为。”
她顺手从旁边校领导僵直的手里抽过一支马克笔，拔开笔帽，在陈院士那叠珍贵的手稿空白处，随手写下一行简洁到极致的算式。
“引入一个修正项，δ，用它来刻画奇点的影响范围。然后，”她的笔尖流畅地移动，衍生出几条新的变换，“重新定义度量，问题就解决了。”
她写下的符号和逻辑链，优美得像一首诗，却又苛刻得像物理定律。
陈院士死死盯着那几行字，眼睛越瞪越大，呼吸越来越急促，脸上逐渐焕发出一种近乎朝圣的光芒。
“原来……原来如此！奇点！是奇点！我怎么会没想到！哈哈哈哈！通了！全都通了！”他猛地抓住那几张稿纸，像是抱着绝世珍宝，激动得几乎要手舞足蹈，完全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
台下，依旧是一片死寂。
但这一次的死寂，含义截然不同。
如果说刚才是不敢置信的震惊，那么现在，就是一种面对完全无法理解的、降维打击式的茫然的恐惧。
他们听不懂。
一个字都听不懂。
但他们看得懂陈院士那狂喜到失态的反应。
那不是装出来的。
那是真正困扰了无数天才数十年的难题被一朝点破的、最极致的激动和释然。
顾宸感觉自己的世界观正在咔嚓作响，碎成齑粉。他引以为傲的数学，他年级第一的荣耀，在林夕那随手几笔面前，渺小得像一粒尘埃。一种冰冷的、带着刺痛感的敬畏，顺着脊椎爬上来。
苏婉婉的脸色白得透明，手指深深掐进掌心。她第一次清晰地意识到，她和林夕之间的差距，可能根本不是她过去认知里的任何维度。那不是成绩，不是才艺，甚至不是家世……那是另一种东西。
【警告！世界稳定性急剧下降！81%……83%……男主核心光环出现波动！女主气运正在流失！】系统748的声音扭曲变形，【宿、宿主……快停下……不能再……】
林夕像是没听到。她将马克笔随手插回那位校领导的上衣口袋，还体贴地帮他拍了拍并不存在的灰尘。
然后，她转向台下。
目光平静地扫过那一张张呆滞的、空白的脸。
她的视线，似乎无意地，在顾宸和苏婉婉的方向停顿了极其短暂的一瞬。
短暂到几乎像是错觉。
但顾宸却猛地一个激灵，仿佛被一道冰冷的电流击中。他忽然想起昨天林夕对他说的那句话——“因为你是男主。”
一股寒意，毫无征兆地从心底最深处窜起。
林夕的嘴角，极轻微地，几乎看不见地，向上弯了一下。
那不是笑。
更像是一个冰冷的、了然的标记。
然后，她收回目光，对着还在狂喜中喃喃自语的陈院士淡淡开口，声音透过安静下来的麦克风，传遍全场：
“推导无误的话，结论应该能发《数学年刊》了。”
“署名，”她顿了顿，像是思考了一下，“你自己看着办。”
说完，她不再看任何人，走下主席台，穿过依旧死寂的人群，朝着教学楼走去。
背影瘦削，却像一柄开刃的剑，劈开了凝滞的空气和所有既定的规则。
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教学楼门口，操场上的寂静才被猛地打破。
如同冰面碎裂。
惊呼声、抽气声、难以置信的议论声轰然炸开！
“她刚才说什么？《数学年刊》？！”
“我靠！我他妈听到了什么？！”
“陈院士……陈院士都快给她跪下了！”
“林夕……她到底是什么人？！”
顾宸站在原地，周围的嘈杂仿佛都离他很远。他只能听到自己心脏疯狂擂鼓的声音，和那句反复回荡的、“因为你是男主”。
苏婉婉猛地转身，几乎是逃离现场，手指颤抖着拿出手机，想要拨号，却几次按错了键。
台上的校领导们终于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去搀扶还在激动得发抖的陈院士，场面一片混乱。
而此刻，林夕已经走到了空无一人的教学楼走廊。
脑海里的系统748发出最后一声扭曲的、夹杂着大量杂音的哀鸣：
【警报……世界规则……不可逆更改……男主……女主……滋滋……连接主神空间……信号……受到……干……扰……】
【……滋……检测到……未知高维……信标……锁定……】
【……信号源……是……宿主您……？！】
系统的声音戛然而止。
彻底陷入一片死寂。
不是休眠，不是屏蔽。
是某种更高层级的力量，强行中断了它的所有运行。
林夕的脚步停在了走廊尽头的窗前。
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不知何时裂开了一道缝隙，一束罕见的阳光投下，落在潮湿的地面上，反射出细碎的光点。
一片嘈杂混乱的背景音中，一段被干扰的、断断续续的广播电流声，突兀地穿插了进来，响彻整个校园：
“…滋滋……紧急……插播……一则……来自首都最高研究院的……快讯……祝贺我院陈景华院士……在数学领域重大难题上取得……突破性……进展……论文……即将发表于……《数学年刊》……据悉……该突破……得益于一位……匿名年轻学者的……关键性指导……”
电流声滋滋作响，那几个关键词却清晰地烙印在每一个听到的人耳中。
最高研究院。
突破性进展。
《数学年刊》。
匿名年轻学者。
关键性指导。
操场上的喧嚣再一次被按下了暂停键。
所有人的动作都僵住了，只剩下广播里那断断续续、却足以颠覆一切的电流杂音。
顾宸猛地抬头，望向教学楼的方向，脸上的血色彻底褪尽。
苏婉婉手里的手机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屏幕碎裂。
林夕站在窗边，伸出手指，接住了一缕从云缝中漏下的阳光。
温暖。
她微微眯起了眼。
脑海深处，那片系统死寂的黑暗里，一个冰冷的、非男非女的、毫无情绪波动的声音，如同跨越了无尽时空，缓缓响起：
【坐标：TZ-3071低维小世界。】
【检测到创始者零号‘归墟’权限波动。】
【序列验证通过。】
【尊敬的创始者，欢迎归来。】
【您忠诚的仆从，‘主神’，在此听候您的差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