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零点时刻
2025年12月7日,岚湾市发布了今年第17次雾霾红色预警。
凌晨三点零二分,我的手机在床头柜上震得发烫。屏幕上重案组三个字让我瞬间清醒——这种时候的电话,从来不会有好消息。
姜队,和平路高架下,网约车司机被杀,现场留了个奇怪的东西。电话那头是年轻刑警小李的声音,带着压不住的颤抖,您最好亲自来看看,那东西……邪门得很。
我利落地套上警服外套,抓起车钥匙就往外冲。小区门口的路灯在雾霾中只剩一团昏黄的光晕,车刚驶出不远,挡风玻璃就蒙上一层薄霜。雨刮器刮过,发出刺耳的咯吱声。
命案现场已经拉起了警戒线,蓝红警灯在浓雾中晕染开来。小李站在警戒线外,一见我就快步迎上来。
姜队,死者周建军,47岁,网约车司机。他递过来一双鞋套,声音压得更低,颈动脉被锐器割破,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在两小时内。但关键是这个——
我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法医正蹲在副驾驶门外,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夹起一枚银色温度计。金属外壳在警灯下泛着冷冽的光,玻璃管内的红色液柱静止在0℃,纹丝不动。
我戴上手套,拉开车门。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
周建军倒在驾驶座上,喉咙被利落割开,血液喷溅在方向盘上,已在低温中凝结。
他的眼睛还睁着,定格在最后一刻的惊愕。但他的表情很奇怪,没有痛苦,没有恐惧,甚至没有挣扎的痕迹。
死亡时间大约在凌晨两点二十分左右。法医在一旁补充,但奇怪的是,Empath的情绪记录完全异常。
我接过周建军的手机。屏幕上的情绪曲线像一条被突然掐断的电线,在最后一分钟里,本该因窒息和剧痛而飙升至+100的惊恐值,竟平坦得如同结冰的海面。
死前一分钟,情绪值稳定在0,没有任何波动。
Empath是三个月前刚在岚湾市上线的情绪监测APP。我自己也下载了,怎么看都不该出这种错。
技术科查过了,后台数据没有问题,也没有被篡改的痕迹。小李摇头,而且死者的手机一直开着接单模式,麦克风全程工作,记录应该是完整的。
我没说话,走到警戒线边缘,拿出手机拨通一个号码。电话响了三声后被接起,听筒里传来一阵轻微的电流杂音,接着是一个比雾霾更冷的声音:
说。
方见,和平路高架下,有个案子需要你过来。
地址。
和平路与海滨大道交叉口,高架下桥口。我报完地址,又补充了一句,情况有点特殊,可能需要你来看现场。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随后传来一声知道了,便挂了电话。
方见是市局三个月前从北京特聘来的犯罪心理画像师,在业内颇有名气。但他有个众所周知的毛病——阿斯伯格综合征倾向,天生情感读取障碍。
刚来时局长找他谈话,问对岚湾市的印象,他直接说雾霾太大,影响观察,气得局长差点把他退回北京。这三个月里,我成了他的专属翻译。
四十分钟后,一辆银灰色轿车停在警戒线外。方见从车上下来,穿着一件黑色长款羽绒服,戴着黑色手套,连围巾都严严实实裹到下巴,只露出一双眼睛——很亮,却没什么情绪。
他没跟任何人打招呼,径直走到我面前伸出手:现场资料。
我把刚整理好的笔录递过去,看着他飞快地翻页,手指在Empath情绪曲线0℃那行字上停顿了一下。
带我去看现场。他说。
两人走进警戒线,方见蹲在副驾驶旁,视线落在那枚温度计上。他没有碰,只是盯着看了很久。
不是物理麻醉。良久,方见终于开口,声音没有任何起伏,麻醉会导致肌肉松弛、瞳孔放大,但死者瞳孔正常,手指还保持着抓方向盘的姿势——他死前是清醒的。
那为什么情绪曲线是0我问。
方见站起身,走到车后座低头查看座椅上的血迹。他被心理操控了。他说,凶手用某种方法,让他在死前‘主动’关闭了情绪。就像……把一台正在高速运转的电脑,强行按了关机键。
情绪还能被强行关闭小李在一旁忍不住问。
方见转头看了小李一眼,眼神里只有一种你怎么连这都不懂的困惑:人类情绪由杏仁核控制,当人面临极端恐惧时,大脑会启动‘解离机制’——简单说,就是让意识与身体分离,以此减轻痛苦。但这种机制通常是被动的,而死者的情况是主动的,有人引导他这么做。
他走到周建军的手机旁,蹲下身盯着屏幕上的情绪曲线:凶手知道Empath的存在,甚至知道如何操控它的数据。这枚温度计不是战利品,是‘标记’——标记一个被他‘格式化’的情绪载体。
我皱眉:你的意思是,凶手在‘清理’有情绪的人
或者说,他在证明自己能‘冻结’情绪。方见的手指在空气中虚划了一下,他很自信,甚至有点……炫耀。
当天早上八点,市局会议室里烟雾缭绕。局长坐在主位,看着投影幕布上的现场照片,脸色阴沉。一周内,岚湾已经发生两起恶性杀人案,现在又来一个,还留这种莫名其妙的东西!你们说,这凶手到底想干什么
我刚想开口,方见已经先一步走上前。
凶手,男性,25-35岁,熟悉Empath的算法结构,可能从事与数据或心理学相关的工作。他的声音在安静的会议室里格外清晰,他有极强的控制欲,做事有条理,注重细节——温度计的摆放位置、情绪曲线的归零时间,都经过精确计算。他不是随机杀人,而是有明确的目标筛选标准,只是我们还没找到这个标准。
局长皱着眉,显然没太听懂:你的意思是,他不是疯子
他很清醒,比我们任何人都清醒。方见说,他在进行一场‘实验’,死者是他的实验品,温度计是实验结果。
会议室里一片死寂。局长揉了揉太阳穴,看向我:姜可,你给我解释解释,什么叫‘情绪冻结实验’
我叹了口气,把方见的话转化成更通俗的说法:局长,简单说,凶手认为自己能控制别人的情绪,他杀这些人,就是为了证明这一点。他留下温度计,就是告诉我们,他成功了——死者在死前,连害怕的情绪都没了。
荒谬!局长一拍桌子,情绪怎么控制他是会催眠还是会巫术
他可能懂神经语言学,或擅长心理暗示。方见补充道,比如通过语言引导,让死者回忆起极度恐惧的画面,再在关键时刻给予‘解脱’的指令,触发解离机制,从而实现情绪归零。
局长没再反驳,但脸色依然难看。他挥了挥手:姜可,你带着重案组,重点查Empath公司的技术人员,还有最近有心理问题的前科人员。方见,你继续做画像,有什么发现随时汇报。
散会后,我和方见走在走廊里。你刚才太直接了,局长听不懂这些。我小声说。
方见点点头,没什么反应:我知道。但事实就是这样。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药瓶,倒出一片白色药片放进嘴里——那是林曼给他开的情感增强剂。
林医生让你吃的我问。
嗯。方见说,她说可能对破案有帮助。
我看着他毫无表情的脸,突然想起昨天晚上在警局茶水间撞见方见对着水龙头默默流泪。我问他怎么了,他说药的副作用。
那一刻我才意识到,这个看起来像冰块一样的人,其实也在努力想要正常一点。
两人走到电梯口,我的手机突然响了。是技术科的电话,我接起来听了两句,脸色骤变。
怎么了方见问。
有人给市局寄了个包裹,里面是一本日记。我挂了电话,声音急促,技术科初步判断,日记的作者……可能是下一个受害者。
2
死亡预告
包裹是早上七点整被送到市局收发室的。没有寄件人信息,只有一个模糊的岚湾市邮政戳。当我赶到技术科时,老张正戴着白手套,小心翼翼地打开那个黑色皮质笔记本。
姜队,你看这里。老张指着最新的一页,声音压抑,这内容……和昨天的案子太像了。
方见戴上手套,俯身细看。纸页上的字迹潦草不堪,深蓝色墨水在一些笔画处晕开。
12月7日,凌晨两点。方见的声音低沉而清晰,雾霾很大,我在和平路高架下等一个人。他来了,坐在副驾上,手里拿着一个银色的东西。他说,要让我看见一生最恐怖的画面。
技术科里静得能听见呼吸声。
我看见了,是我女儿的葬礼,她躺在棺材里,脸色跟雪一样白。他凑在我耳边说‘别怕,很快就结束了’。然后,我的心跳好像突然停了,像被拔掉了电池的秒表。我知道,我要走了。
一阵寒意顺着我的脊椎爬升——这与周建军的死亡时间、地点完全吻合。
这日记的作者是周建军我问道,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紧张。
可能性很大。老张点头,我们比对了周建军生前的笔迹,虽然这本日记的字迹更加潦草,但笔画结构和习惯用词是一致的。而且,日记里提到的‘女儿的葬礼’,我们查了周建军的资料,他女儿三年前确实因为车祸去世了。
方见继续向前翻页。日记内容碎片化,时间线混乱。有几页写着他在跟踪我,有几页记录着Empath的曲线一直在降,还有一页画了个简单的温度计,刻度清晰地标着0℃。
不对。方见突然停下,手指按在一页日记上,这里的时间对不上。
我凑近看去,那一页写着:12月5日,晚上十点。我在烂尾楼里画画,他站在我身后,说我画的《呐喊》不对,因为我没有真正‘害怕’过。
12月5日我皱眉,周建军是12月7日死的,12月5日他还在正常接单,没有去过烂尾楼。而且,他不是画家。
方见将笔记本翻到封面内侧,那里有一个模糊的签名,像是陈默两个字。
可能不是周建军的日记。他说,是另一个人的,而且这个人可能已经出事了。
我立即转身安排任务:查岚湾市所有叫‘陈默’的人,重点查有绘画爱好的,尤其是经常去烂尾楼的!
就在这时,小李冲了进来,手里拿着平板电脑,脸色惨白如纸:姜队,方老师,不好了!网上出现了一段视频,是……是杀人现场!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平板上。视频以第一视角拍摄,画面晃动得令人眩晕。一只戴着黑色手套的手正在将一支蓝色画笔塞进另一个人的手中。被塞画笔的人穿着破旧棉袄,手腕上有一道很深的伤口,鲜血正顺着手指往下滴落。
画。视频里传来一个低沉而无情绪的声音,画你自己的死亡样子,直到曲线归零。
被塞画笔的人颤抖着拿起笔,在面前的白墙上画了起来。画面角落有一个小小的Empath情绪曲线窗口,淡蓝色的曲线正缓慢下降,从+30的恐惧,一点点降到0。
当曲线完全放平的那一刻,戴手套的手拿起一把刀子,在那人的颈动脉上利落地划了一下。
视频戛然而止,最后一帧画面是墙上歪歪扭扭的画——一个人被挂在钢筋上,旁边画着一枚温度计,刻度是0℃。
这段视频是半小时前在‘岚湾本地论坛’上出现的,现在已经被转发了十几万次。小李的声音明显在发抖,技术科正在溯源,但对方用了境外服务器,一时半会儿查不到。
方见盯着平板上的画面,突然开口:烂尾楼。
什么我问。
视频里的背景,是烂尾楼的钢筋骨架。方见说,而且,画《呐喊》的人,就是日记里提到的‘陈默’——他是个流浪画家,经常在岚湾的烂尾楼里画画。
我立刻抓起对讲机:各小组注意!立刻前往城东‘东方明珠’烂尾楼,寻找一名叫陈默的流浪画家,可能已经遇害!
四十分钟后,我们赶到了烂尾楼区。那是一片因资金链断裂而停工多年的建筑群,在雾霾中如同巨兽的骨架。
姜队,这边!一名刑警在第五层喊道。
我和方见快步上楼,看见陈默的尸体被挂在一根裸露的钢筋上,四肢张开,姿势与他常画的《呐喊》一模一样。他的右手还保持着握笔的姿势,指缝里沾着蓝色的颜料。墙上歪歪扭扭地画着一个温度计,刻度是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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副驾座位上的温度计、日记里的0℃、视频里的情绪曲线……所有线索都指向同一个凶手。
方见蹲在尸体旁,仔细观察着陈默的手指。他是被强迫画画的。他说,手指关节有淤青,是被人用力掰过的痕迹。而且,他的情绪曲线归零的时间与死亡时间完全一致——凶手在等待,等他情绪冻结的那一刻才动手。
我走到墙边,看着那幅画。画中人脸色苍白,眼睛睁得很大,却没有任何表情。凶手到底想干什么我忍不住问,他为什么要让受害者记录自己的死亡
方见没有回答,而是走到陈默的背包旁,仔细翻查里面的东西。他拿起素描本,翻到最后一页,突然停下。
姜可,你看。方见将素描本递过来。
最后一页的字迹,与市局收到的那本日记一模一样。
这不可能。我感到心跳漏了一拍,日记不是寄来的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方见拿出紫外线灯,照在素描本的纸上。淡蓝色的指纹痕迹立刻显现出来,与陈默指缝里的颜料成分完全一致。
不是寄来的。他说,是凶手逼陈默写的,写完之后,再寄到市局。
为什么小李在一旁问,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了引导我们。方见的声音冷得像冰,他把日记当成‘破案线索’,让我们以为这是受害者的求救信,其实是他的‘犯罪报告’。他在告诉我们,他下一步要做什么,而我们,只能跟着他的节奏走。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是Empath的推送通知,我点开一看,屏幕上跳出一个银色的温度计,刻度是0℃,下面还有一行字:岚湾市,情绪清零中。
我抬头看向其他警察,发现所有人的手机都在震动,屏幕上显示的都是同一个推送。
不好!我立刻拿出对讲机,技术科!立刻联系Empath公司,他们的服务器可能被黑了!
半小时后,Empath公司的技术总监骆闻笙赶到了市局。他穿着一身剪裁得体的黑色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温文尔雅。
姜队,方老师,实在抱歉,我们的服务器确实被黑客攻击了。他的声音温和而带有歉意,我们已经在紧急修复,但对方的技术很强,目前还无法完全恢复控制。
方见盯着骆闻笙的眼睛,看了很久。黑客不仅攻击了服务器,还篡改了推送内容。他说,他想让整个岚湾市的人都知道,他能控制情绪。
骆闻笙点点头,推了推眼镜:我们会尽力配合警方,尽快找出黑客的位置。另外,我们已经暂停了Empath的情绪监测功能,避免造成更大的恐慌。
我看着骆闻笙,突然想起方见之前的画像——熟悉Empath的算法结构,可能从事与数据或心理学相关的工作。这个骆闻笙,似乎完全符合。
骆总监,你认识陈默吗我问。
骆闻笙愣了一下,然后摇摇头:陈默没听过这个名字。怎么了
他是第二个受害者,流浪画家,经常在烂尾楼里画画。我观察着他的表情,Empath的用户数据里,有没有他的记录
我需要查一下。骆闻笙拿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划了几下,找到了,陈默确实是Empath的用户,注册时间是三个月前,但他很少使用情绪监测功能,最近一次记录是在12月5日,地点是城东烂尾楼,情绪值+25,标注是‘平静’。
方见突然开口:12月5日晚上十点,他在烂尾楼里画画,情绪值应该是+30的‘恐惧’,不是‘平静’。
骆闻笙的手指顿了一下,然后说:可能是数据误差,毕竟情绪监测也不是100%准确。
不是误差。方见说,是凶手篡改了数据,就像篡改推送一样。他知道怎么进入你们的数据库,怎么修改情绪值——他很了解Empath,甚至可能……参与过它的研发。
骆闻笙的脸色微微变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方老师说笑了,Empath的研发团队有五十多个人,每个人都有严格的权限控制,不可能有人能单独篡改数据。而且,我们的服务器有多重防护,黑客能攻进来,已经超出了我们的预期。
我感觉气氛有些紧张,赶紧打圆场:骆总监,麻烦你们尽快修复服务器,有任何线索立刻跟我们联系。
好的,姜队。骆闻笙点点头,转身离开了会议室。
骆闻笙走后,方见突然说:他在撒谎。
你怎么知道我问。
他提到陈默的时候,瞳孔收缩了0.5秒,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手机——这是紧张的表现。方见说,而且,他说‘情绪监测不是100%准确’,但Empath的宣传语是‘准确率99.8%’,已基本上是100%,作为技术总监,他不可能不知道这个数据。
我皱眉:你的意思是,他跟凶手有关
不确定,但他一定有问题。方见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雾霾,我们需要查他的背景,尤其是他的童年经历。
3
秩序之零
12月9日,距离第二起凶案已经过去两天,岚湾市的恐慌仍在蔓延。超市里的口罩被抢购一空,网约车行业几乎停摆,行人匆匆,面色凝重。
我坐在办公桌前,翻阅着骆闻笙的资料,眉头越皱越紧。骆闻笙,32岁,名牌大学计算机系毕业,五年前加入Empath公司,从普通工程师一路升到技术总监,履历完美得近乎不真实。他的社会关系简单到可疑——父母早逝,没有结婚,也没有亲密的朋友,唯一的爱好是收集手表。
姜队,方老师让你去一下他的办公室。小李敲了敲门,走进来。
我放下资料,起身走向方见的办公室。方见的办公室极其简洁,只有一张桌子、一把椅子,还有一面巨大的白板,上面贴满了案件的照片和线索。他正站在白板前,手里拿着一支红色马克笔,在上面画着连接线。
你看。方见指着白板,第一案,周建军,网约车司机,现场留了温度计和一张扑克牌碎片——方块的一角。第二案,陈默,流浪画家,现场也有温度计和一张扑克牌碎片——是方块的一角。
我凑近细看,两张碎片都很小,边缘不规则,像是从扑克牌上硬生生撕下来的。
这是凶手留的我问。
嗯,法医在尸体旁边发现的,一开始以为是垃圾,后来才发现是扑克牌碎片。方见说,我对比了一下,应该来自同一张扑克牌。
方见将两张碎片放在白板上,试图拼接起来。
方块……什么呢我自言自语。
方块0。方见突然说,语气肯定。
方块0我愣了一下,扑克牌里没有方块0啊。
所以,这是一张不存在的牌。方见转过身,目光扫过白板上所有死者的照片,凶手不是在留下牌面,他是在留下一个‘坐标’。
坐标小李疑惑地问。
一个在他个人逻辑体系里的坐标。方见指向碎片,扑克牌的花色,在犯罪心理学中常常被赋予特定含义。黑桃代表武力,红心代表情感,梅花象征金钱或机会,而方块——通常代表秩序、规则和数字。
他走到白板前,在方块碎片旁边写下了秩序和数字。
他将受害者称为‘情绪载体’,他的作案需要极端的‘秩序’和‘精确’——温度计必须指0℃,情绪曲线必须在特定时间归零。他追求一种绝对的、数字化的控制。而‘0’是这个系统中最重要的数字,是终点,是清零。
我的思维飞速运转,试图跟上方见的节奏。秩序、数字、控制、清零……这些词汇在我脑中碰撞。
突然,一份几天前看到的受害者背景报告闪过我的脑海。
等等!我猛地抬起头,周建军的资料里,有一条不起眼的记录——十年前,他是‘心灵灯塔’私立研究中心的安保人员。陈默的资料里,也有一条——他曾在那里做过兼职的美术治疗师!
会议室内瞬间安静下来。
方见的眼睛骤然亮起,仿佛所有散落的线索在这一刻被一道无形的线串联起来。
心灵灯塔……那个专门研究情感障碍儿童的研究中心他重复着这个名字,语速加快,一个追求秩序、控制,并将‘零’作为终极目标的人。他的行为模式带有强烈的系统化、规则化特征,同时又对‘情绪’抱有极端的否定和毁灭欲。这种世界观的形成,往往根植于青春期前后、在高度封闭和强调规则的机构中形成的创伤。
他立刻拿起电话,打给研究中心:您好,我是市公安局的方见,麻烦帮我调取一份跨年度名单:十年前‘心灵灯塔’研究中心的所有工作人员,包括安保、教师、治疗师等所有相关人员!
挂了电话,方见看向我,眼神锐利:凶手不是在随机杀人,也不是在报复社会。他在执行一场‘清理’仪式。目标是所有与他过去那段被‘规训’的经历相关的人。那些在他被贴上‘异常’标签的过程中,扮演过角色的人。
他的手指重重地点在白板上那个0上。
他要找的‘零’不是别人,正是他自己。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他心中那个被定义为‘零’的、需要被‘格式化’的过去。他留下‘方块0’,是在宣告自己的身份——他是‘秩序之零’。
就在这时,方见的手机屏幕亮起,是林曼医生发来的一个学术名词解释的回复。方见看了一眼,抬头对我说:
林医生刚才提醒了我。这种完全无法识别、理解和共鸣他人情感的特质,在极端案例中,被称为‘零度共情’。
而我们的凶手,方见的声音冰冷而清晰,正在用实际行动,为这个术语做最残酷的注解。
说话间,方见的手机屏幕再次亮起,一份十年前心灵灯塔研究中心工作人员的名单传了过来。
林曼,心灵研究中心兼职心理咨询师。方见轻声念道,快,快和林医生联系,问问她认不认识陈默,接没接触过零共情的人。
我立刻拨通了林曼的电话。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林曼的声音有些疲惫:姜队怎么了,是不是方见出什么事了
不是,林医生,我们有个案子想请教你。我把两起凶案的情况简单说了一下,然后问,你还记得十年前,研究中心的美术治疗师陈默吗还有,你有没有接触过一个零共情的人
电话那头沉默了很久,然后传来林曼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陈默……我记得他。他性格很孤僻,不太喜欢跟人交流,但对孩子们很好。至于零共情的人……
她停顿了一下,像是在回忆什么:十一年前,我接诊过一个孩子,叫骆闻笙。他那时候十二岁,被父亲送到研究中心,因为他把邻居家的猫活活打死了,还没有任何愧疚感。我给他做了心理评估,结果是零共情反社会人格倾向,建议长期观察治疗。
我和方见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震惊——骆闻笙!
林医生,你确定是骆闻笙吗Empath公司的技术总监我问。
对,就是他。林曼的声音更颤抖了,我后来听说他考上了名牌大学,还成了技术总监,以为他已经正常了……
方见突然开口:林医生,他当年有没有什么特别的行为比如对‘情绪’或者‘温度’有特殊的执念
有。林曼说,他那时候很喜欢画温度计,每次画画都要在旁边画一个温度计,刻度都是0℃。他说,‘情绪是多余的,像冰一样,冻住了才干净’。
挂了电话,办公室里一片沉默。所有的线索都指向了骆闻笙。
他就是凶手。我肯定地说,周建军是研究中心的安保,陈默是他的美术老师,他在‘回收’所有曾经把他标记为‘异常’的人。
方见点点头,走到白板前,在骆闻笙的名字旁边画了一个温度计,刻度是0℃。他不是零共情,而是共情过载。他说,十一年前,他无法处理别人的情绪,所以用‘冻结’来保护自己。现在,他用同样的方法,来‘冻结’那些他认为‘伤害’过他的人。
就在这时,小李冲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快递盒:姜队,方老师,林医生收到一个快递,里面是一把手术刀片和一张诊断书。
我和方见立刻赶到林曼的诊所。林曼坐在沙发上,脸色苍白,手里拿着一张泛黄的诊断书,上面写着:骆闻笙,12岁,零共情反社会人格倾向,建议观察治疗。诊断书的右下角,是林曼的签名。旁边的桌子上,放着一把手术刀片,刀片上贴着一张便利贴,写着0℃。
他在警告我。林曼的声音在发抖,他知道我是当年给他诊断的医生,他下一步……可能会来找我。
方见拿起诊断书,仔细看了看。他不是在警告你,是在‘邀请’你。他说,他想让你见证他的‘成果’——他成功地‘冻结’了情绪,成功地‘回收’了标记他的人。
我立刻安排人手:加强对林医生的保护,同时密切监控骆闻笙的动向,24小时盯梢,不能让他再作案!
然而,我们还是晚了一步。
当天晚上十点,心灵灯塔研究中心的警报声刺破了雾霾。中心主任的尸体被发现在监控盲区的走廊里,脖子上缠着一根绳子,脚边放着一枚银色的温度计,刻度是0℃。旁边,还有一张扑克牌碎片——方块的另一角。
技术科的人在现场提取到了一段音频,是主任死前一分钟的录音。音频里只有一句耳语,经过声纹比对,和骆闻笙在Empath发布会上的声音完全一致:谢谢你教会我假装悲伤。
4
心理牢笼
心灵灯塔研究中心矗立在岚湾市北郊,这座曾经专门研究情感障碍儿童的机构,如今在浓雾中显得阴森而孤寂。12月9日晚上十点半,我和方见驱车赶到时,整座建筑已被警灯染成一片诡异的蓝红色。
研究中心的副主任迎上来,脸色惨白:姜队,方老师。主任……是在档案室被发现的,监控刚好坏了,什么都没拍到。
我点头,跟随副主任穿过一道道走廊。研究中心内部比外面更加阴冷。档案室里只有一盏应急灯亮着。
主任的尸体悬在天花板的消防管上,脖子上绕了三圈粗糙的麻绳。他的脸涨得发紫,眼睛睁得异常大,却没有任何表情。
方见蹲下身,仔细观察主任垂下的手指。没有挣扎痕迹。他的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凶手先通过心理操控使其情绪归零,再实施绞杀。
技术科的老张正在检查一台录音设备:姜队,这里面有一段录音,是死前一分钟的。
他按下播放键,一阵电流杂音后,传来那句低沉的耳语:谢谢你教会我假装悲伤。
声纹比对
和骆闻笙的声纹完全吻合。老张点头,而且在主任的办公桌里,发现了一份十一年前的治疗记录,上面有‘骆闻笙,观察期两年,安保人员周建军,美术治疗师陈默’的字样。
所有的线索在这一刻彻底串联起来。
他下一步会找谁我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急促。
方见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浓得化不开的雾霾,沉默良久:林曼。
话音未落,我的手机骤然响起。是负责保护林曼的警员打来的:姜队,不好了!林医生不见了!她的诊所里留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Empath数据大楼顶层,12月10日凌晨一点,直播倒计时’
我的心猛地一沉——骆闻笙不仅要动手,还要全程直播。
全体注意,立即前往Empath数据大楼!我抓起对讲机,通知特警队,全套装备,准备解救人质!
Empath数据大楼位于岚湾市中心,52层的玻璃幕墙在雾霾中如同一把利剑。12月10日凌晨零点半,警方赶到时,发现大楼底层出口已被某种电磁锁从内部锁死,但更棘手的是内部情况。
姜队,大楼内部的通风系统被篡改了!技术科人员报告道,声音紧张,骆闻笙向循环空气中释放了高浓度的镇静类气溶胶,这种药物能高度放大Empath系统的情绪暗示效果。现在楼内人员都处于一种极度顺从和易受暗示的状态,根本没有逃离的意愿!
方见仰头望着大楼顶层那一点微弱的光亮,开口道:他的目的不是物理囚禁,而是制造一个巨大的‘心理牢笼’。Empath大楼里的3000名员工,在他的药物和系统操控下,已经成为了实验的一部分。他要让这些人同步观看由他筛选推送的最恐怖记忆影像,直到所有人的情绪曲线同时归零。
我脸色骤变:你怎么知道
这是逻辑推导。方见平静地说,他的所有行为都指向对‘绝对控制’和‘情绪归零’的执念。他把这当作一场‘救赎’。
就在这时,大楼顶层的灯光突然大亮,直播开始了。
屏幕上,林曼被绑在椅子上,面前是一个显示着倒计时的平板——还剩25分钟。骆闻笙站在她身旁,一袭黑衣,面容平静得令人恐惧。
岚湾市的市民们,晚上好。骆闻笙的声音通过直播传到每个人的设备中,我是Empath的技术总监骆闻笙,今天,我要给大家展示一场情绪清零实验。
他指向林曼:这位是林曼医生,十一年前,她给我诊断为‘零共情反社会人格’。今天,她会见证我的成果——3000人的情绪,将在同一时间归零,从此,他们再也不会有痛苦、恐惧、悲伤。
直播间顿时陷入混乱。
我紧握拳头:特警队,准备强攻!同时通知消防和医疗,准备应对大规模人员药物反应!
强行突破可能会刺激他提前执行清零计划。方见阻止道,药物和系统结合,他现在对楼内人员有极大的影响力。他需要的是被理解,而不是对抗。
我凝视着方见:你有办法吗
方见沉默良久,然后说:我去见他。他是技术专家,不是暴力狂徒。他的‘牢笼’是心理和技术的产物,也需要从心理和技术层面破解。
他从口袋里掏出药瓶,将里面的白色药片全部倒出,扔进垃圾桶。我不需要这个了。他说,我的情感缺失,或许能成为解开他心结的钥匙。
5
共情深渊
12月10日凌晨零点五十分,方见独自走进Empath数据大楼。我通过监控画面注视着他的背影。
顶层的门虚掩着,方见推门而入。骆闻笙坐在服务器前,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击。林曼被绑在旁边的椅子上,眼中充满恐惧,但情绪曲线显示她的情绪值已降至+10,仍在缓慢下降。
你来了。骆闻笙没有回头,声音平静得可怕。
我来了。方见说,放了林医生,停止你的计划,我们谈一谈。
骆闻笙终于转过身,凝视方见,眼中毫无情绪:你跟他们不一样,你没有共情能力,对吗
方见点头:我天生情感读取障碍,看不懂别人的情绪,也不会有痛苦、恐惧、悲伤。
骆闻笙的眼睛亮了一下:你就是我一直在找的‘零’——真正的零共情。
但我不觉得这是好事。方见说,我努力想理解别人的情绪。而你,明明有共情能力,却要把它冻结起来。
骆闻笙的表情微微扭曲:我没有共情能力,我是零共情,林医生说的。
你不是。方见坚定地说,你只是共情过载。十一年前,你看到邻居家的猫受伤,你会难过,但你不知道怎么处理这种情绪,所以你选择把它打死,以为这样就能停止难过。后来,你看到别人的痛苦、恐惧,这些情绪像潮水一样涌来,你无法承受,所以你选择冻结它们,以为这样就能保护自己。
骆闻笙的手指开始发抖:你胡说!我没有......
我没有胡说。方见打断他,你的日记里写过‘他的心跳像被拔了电池的秒表’,你会注意到这些细节,说明你能感受到别人的痛苦。你让陈默画自己的死亡画面,不是因为你残忍,而是因为你想知道,当人面临死亡时,情绪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你在寻找‘情绪的答案’。
骆闻笙沉默了,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我小时候,看到妈妈哭,我会难受,但我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只能躲在房间里。后来,妈妈走了,爸爸说我是个‘没有心的怪物’,把我送到了研究中心。他的声音开始发颤,在研究中心里,陈默老师教我画画,他说‘画画能表达情绪’,但我画出来的,只有温度计,0℃的温度计。
你不是怪物。方见说,你只是不知道怎么处理自己的情绪。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让我来体验你所谓的‘情绪清零’。如果你能成功‘关闭’我的情绪,或许就能证明你是对的。但如果不能,就停止这一切,我们一起找‘情绪的答案’。
骆闻笙抬起头,看着方见,眼中第一次出现犹豫。真的吗他问,你愿意尝试
方见点头,走上前:我愿意。用你的方法。
骆闻笙犹豫了一下,然后从旁边拿起一个装有透明液体的吸入器。这是一种高强度的神经诱导剂,配合特定的语言引导,可以快速降低大脑杏仁核的活跃度,模拟出情绪剥离的状态。他的语气像在介绍一个科学实验,但从未在零共情个体上试验过。
方见接过吸入器,没有任何犹豫地使用了。他闭上眼睛,身体微微紧绷,似乎在抵抗药物带来的强烈生理反应,同时专注地听着骆闻笙用低沉平稳的语调进行心理暗示。
突然,骆闻笙面前的监控生理指标的屏幕发出了警报。代表神经活动的曲线并没有如预期般变得平缓,反而剧烈地波动起来。
不对……这不可能……骆闻笙盯着屏幕,声音开始发颤,你的生理反应……你在抵抗不……你不是在抵抗,你是在……感受
方见睁开眼睛,额头上布满细密的汗珠,呼吸有些急促:我试图理解你的方法……但我感受到的不是平静,而是……巨大的空洞和恐慌。这就是你想要的‘零’吗这感觉……糟透了。
通过监控,我仿佛能看到方见正强行用自己的方式去理解和模拟那种情绪剥离的状态,而这种尝试本身,却引发了他身体本能的排斥反应。
你撒谎!零共情不会感到恐慌!骆闻笙的情绪突然激动起来。
我没有撒谎。方见的声音因为药物的作用有些虚弱,但异常清晰,也许我永远无法像普通人一样感受情绪,但我的大脑和身体知道什么是‘缺失’,什么是‘不正常’。你在追求的,根本不是什么进化或救赎,只是一种更深刻的残缺!
骆闻笙像是被击中了要害,他猛地后退一步,看着屏幕上那些剧烈波动的曲线,又看着强忍着不适却眼神坚定的方见。他赖以生存的逻辑体系出现了裂痕。
我……我……他抱住头,身体开始发抖,屏幕上的情绪曲线疯狂飙升,从0一路冲到+100,剧烈地波动着,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我难受……我的心好疼......
就在这时,直播倒计时结束了。但服务器没有启动情绪清零程序,反而因为骆闻笙自身剧烈的情绪波动和注意力转移,触发了一个安全协议,弹出了一行字:监测到管理员情绪极端不稳定,最高权限指令已自动冻结。
骆闻笙看着那行字,像是最后一道心理防线被击溃,他大叫一声,瘫倒在地,晕了过去。
我带着特警冲了进去,看到眼前的一幕,愣住了。方见走到林曼身边,解开她的绳子,然后对我说:他没事,只是情绪过载,晕过去了。
林曼看着倒在地上的骆闻笙,眼泪流了下来:我当年……是不是错了如果我没有给他贴零共情的标签,他会不会就不会变成这样
方见摇摇头:你没有错,你只是做了当时你认为对的事。现在,他终于感受到了情绪,这对他来说,是最好的开始。
6
刻度之间
尾声
刻度之间
半年后,岚湾市的雾霾散了很多。
经过司法精神病学鉴定,骆闻笙被认定在作案时患有严重的精神障碍,但鉴于其行为的极端危害性,法院最终裁定他在特定高度戒备的司法精神病治疗机构中接受强制医疗,直至其人身危险性显著降低为止。这意味着,他可能永远无法真正离开那里。
阳光透过这家特殊医院的窗户,照在单人病房的墙上,墙上画满了温度计,每一根的刻度都精确地指向0.5℃。
骆闻笙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支铅笔,正在画最新的一根温度计。他的动作很缓慢,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冰冷,多了一丝迷茫与探索,但同时也有一丝挥之不去的混沌。
病房外,我和方见站在玻璃前,观察着里面的骆闻笙。治疗起效了,至少他不再具有攻击性。我说,但医生说,他的情况很复杂,共情能力的恢复非常有限且艰难。
方见点点头,轻声说:他或许仍在寻找那个刻度——0.5℃,一个他想象中的、介于感觉不到痛苦和感受得到人性之间的平衡点。但这或许永远只是一个理论值。
骆闻笙似乎察觉到了我们的目光,抬起头,看向玻璃外。他的目光掠过我们,有些空洞,然后又低下头,继续画他的温度计。
我看着方见,突然说:你好像变了一些。那次事件后,他似乎对自己的情感障碍有了新的认知。
方见若有所思:情绪或许难以理解,但缺失它们所带来的后果,我那次亲身体验到了。它们确实是麻烦的根源,但也是……连接人性的纽带。
我们转身离开,阳光照在我们的身上,温暖而明亮。病房里,骆闻笙对着墙上一根未画完的温度计,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0.5℃……到底在哪里……
镜头拉远,墙上那些无数的温度计刻度——大多是0℃,少数是0.5℃,像一道道浅红色的伤疤,刻在白色的墙上,也刻在这个因为扭曲的共情而走向毁灭的故事里。
岚湾市的海风吹过,带着淡淡的咸味,吹散了最后一丝雾霾。远处的海港里,一艘艘轮船正在起航,朝着阳光的方向,慢慢驶去。但有些伤痕,如同那栋Empath大楼里曾经发生过的惊魂时刻,以及被永远改变命运的人们,将会在这个城市记忆里留存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