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厚实的铁门在身后“咣当”一声关死,那声音像是把过去六年所有的阴暗、潮湿和腐臭,都彻底隔绝在了另一头。
沈冲眯起眼。
八十年代初夏的阳光,毒辣得像一盆刚泼出的滚油,烫得他皮肤生疼。空气里混杂着尘土和青草的味道,久违的人间烟火气,让他一时间有些恍惚。
自由了。
可他心里没有一丝一毫的喜悦,只有一片死寂的麻木。
六年,两千一百九十个日夜。
这具身体从十五岁的单薄少年,长到了二十一岁的精悍青年。监狱里的磨砺,让他的骨节变得粗大,皮肤黝黑,眼神里沉淀着远超年龄的阴鸷。
他抬起手,看了看掌心和指节上那些狰狞的疤痕。有的是狱里打架留下的,有的是……当年被屈打成招时烙下的。
那天的场景,像是刻在骨头上的毒咒,一碰就疼。
院里“德高望重”的一大爷易中海,用那双看似浑浊实则精明的眼睛盯着他,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毒的钢针。
“沈冲,你还年轻,犯了错,承认了还有改过的机会。”
“院里就你一个大小伙子,不是你还能是谁?淮茹一个女孩子家家的,名声都毁了,你不能这么没担当!”
他身旁,是游手好闲的贾东旭,正用一种看垃圾的鄙夷眼神,添油加醋地描述着他如何“鬼鬼祟祟”地接近秦淮茹。
而那个女人,秦淮茹……
沈冲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记得她当时缩在角落里,哭得梨花带雨,肩膀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当所有人的目光都逼视着她时,她抬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他至今都无法忘记。
有恐惧,有哀求,还有一丝他当时看不懂的愧疚和决绝。
最后,她对着所有人,用蚊子哼哼一样的声音,点了点头。
那一点头,便定了他六年的罪。
强奸未遂。
这个罪名,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他十五岁的人生上。
他嘶吼,辩解,挣扎,换来的却是更狠的毒打和一句“证据确凿”。
可笑。
沈冲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森然的冷意。
他不是原来的那个沈冲了。
那个十五岁的少年,在入狱的第一个月,就在一场高烧中被绝望和病痛吞噬。而他,一个在拉美丛林里舔着刀口活了半辈子的孤魂,恰好占据了这具年轻而绝望的躯壳。
从地狱,到另一个地狱。
他花了整整六年,才把那个凶狠残暴的灵魂,与这具身体完美地融合在一起。
他学会了隐忍,学会了像一条毒蛇一样,在最黑暗的角落里积蓄毒液,等待着一击毙命的机会。
如今,他出来了。
……
南锣鼓巷,红星四合院。
“听说了吗?后院那沈家小子,今儿出狱了。”
“哪个沈冲?就是六年前糟蹋秦淮茹那个?”
“可不是嘛!真是个祸害,放出来别再祸害院里人!”
屋檐下,几个纳着鞋底的婆子压低了声音,嘴里却吐着最尖酸刻薄的话。
东厢房里,秦淮茹正在缝补一件打了好几个补丁的褂子,听到外面的风言风语,她的手猛地一抖,针尖狠狠扎进了食指。
一滴血珠沁了出来,鲜红刺眼。
她慌忙把手指塞进嘴里吮吸,一股铁锈味在口腔里蔓延开,心也跟着沉到了谷底。
他……回来了?
六年了,她以为这个名字会随着时间慢慢淡去,可当它再次被提起时,恐惧还是像藤蔓一样,瞬间缠紧了她的心脏,让她喘不过气。
“妈,你发什么呆呢?我饿了!”
一个瘦小干瘪的小男孩,也就是她的儿子棒梗,不耐烦地推了她一下。
秦淮茹回过神,勉强挤出一个笑,摸了摸儿子的头:“这就给你做饭去。”
她起身走向厨房,脚步却有些虚浮。
窗外,贾张氏正叉着腰,跟那几个婆子唾沫横飞地咒骂着沈冲,说他是“小畜生”、“白眼狼”,当年就该直接枪毙。
秦淮茹的脸色愈发苍白。
她知道,全院的人都当她是个可怜的受害者,只有她自己清楚,她是个卑劣的伪证者。
六年前,她刚被家里卖到贾家,给病秧子贾东旭当童养媳。贾东旭对她动辄打骂,婆婆贾张氏更是把她当牲口使唤。
那天,贾东旭喝多了酒,在屋里发酒疯要打死她。她吓得跑出屋,慌不择路地撞进了刚下晚自习回来的沈冲怀里。
少年身上干净的皂角味,让她在那一刻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心。
可这份安心,却被随后追出来的贾东旭和看热闹的邻居打得粉碎。
在贾张氏的哭嚎和易中海的“主持公道”下,一件简单的冲撞,被硬生生扭曲成了一场龌龊的强奸未未遂。
她害怕,她一个外来户,无依无靠,如果那时候不顺着贾家和易中海的话说,她可能会被贾东旭活活打死。
为了活命,她只能选择牺牲那个唯一对她释放过善意的少年。
这六年来,她夜夜被噩梦惊扰。梦里,沈冲总是用那双清澈又绝望的眼睛看着她,一遍又一遍地问她:“为什么?”
她答不上来。
如今,那个少年回来了。他还会是当年那个清澈的少年吗?
不,不会了。
监狱那种地方,进去的是人,出来的……是鬼。
秦淮茹打了个寒颤,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会来报复吗?他会把当年的真相说出来吗?
如果真相曝光,她在这个院里,在这个家,就再也没有立足之地了。
“一个赔钱货,杵在那儿干嘛?还不赶紧做饭,想饿死我宝贝孙子啊!”
贾张氏骂骂咧咧地走了进来,狠狠推了她一把。
秦淮茹一个趔趄,差点摔倒,眼里的最后一丝光亮,也彻底熄灭了。
……
沈冲站在四合院的门口。
还是那扇掉了漆的朱红大门,还是那个刻着“红星四合院”的破旧门牌。
一切都和记忆里一模一样,熟悉得让他恶心。
他能清晰地闻到,从院子里飘出的,混合着饭菜香、臭水沟和人性贪婪的复杂气味。
院里传来贾张氏尖利的骂声,还有孩子们追逐打闹的笑声。
一派“和谐”的生活气息。
沈冲的眼神穿过门洞,望向院子深处。那里,住着他所有的“恩人”。
伪善的“道德标杆”易中海。
卑劣的帮凶贾东旭。
尖酸刻薄的贾张氏。
还有……那个让他蒙冤入狱的女人,秦淮茹。
他回来了。
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十五岁少年,而是从地狱里爬回来的恶鬼。
沈冲缓缓抬起脚步,迈进了这扇阔别六年的大门。
他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但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却翻涌着惊涛骇浪。
这院里的人情债,血泪账,是时候,一笔一笔地,连本带利地讨回来了。
当沈冲的身影出现在院子里的那一刻,原本嘈杂的四合院,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所有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投了过来。
有惊愕,有鄙夷,有畏惧,也有幸灾乐祸。
老子回来了。
沈冲无视了那些探究的目光,嘴角,缓缓勾起一个冰冷而危险的弧度。
那么,游戏,从谁开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