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宁川两眼发光的看着方知喻。
就像看一盘肥肉。
沈墨言捏着下巴,高傲地打量着那瘦瘦小小的老头儿。
相比于文之一道,他更喜武,对国内的大儒名师不大了解,瞧不出这戳鱼老头有甚突出的地方。
不过,既然是婉音推荐,肯定是好的。
她那么聪明懂事,体贴家人。
“二哥,你上,拿下他,震住他。”
沈今安狂傲放话。
沈宁川跃跃欲试。
沈霜云不动声色,嘴角勾出抹冷笑。
裴照野根本没听见,专注地盯着前头热闹。
席间,宣平候催促,“方老头,别卖关子,你说说,你到底想论哪一段佛理?”
方知喻晃着胡子,十分得意,“你既然诚心诚意地问,那我就大发慈悲地告诉你……”
“我面前一尊佛,心中一尊佛,诸位说说,我是跪,还是不跪?”
他之一问,一时间,席间顿时安静,方才还谈笑风生的宾客们,一个个皱起眉头。
宣平候手里端着的,本想推给方知喻的果子露都悬在半空,竟无人敢轻易作答。
“二哥,你去吧,快,你来答啊。”沈婉音万分急迫,“方老是信佛的,面佛哪有不跪的道理?”
“你先了,显得虔诚。”
沈宁川沉吟。
就在思考间,席内一位李家公子,最先按捺不住,试探着说:“自然是要跪拜。佛门讲究恭敬,见佛像哪有不跪之理?”
方知喻抚须,笑而不语。
宣平候拧眉。
席间另有一公子,闻言连声反驳,“不对不对,跪了面前佛,不是委屈了胸前佛吗?”
“依我看不必跪,佛在心中,何须执着外相?”
“不跪,就是委屈了面前佛啊?”
李公子瞪眼。
方知喻见状,拍掌大笑,“有趣,有趣,你们一个要跪,一个不跪,何不先辩上一辩?”
“金刚经云,‘凡有所相,皆是虚妄’,跪拜泥塑木雕,不是着相?”
宣平候身边,一位谢家子摇头。
李公子涨红了脸,立刻反驳,“照你这么说,寺庙里的和尚日日跪拜,都是错的?”
“这……”
二人语塞,面面相觑。
宣平候彻底忘了果子露,陷入深思,席间其余宾客,有人欲言又止,有人摇头晃脑,却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一时无声。
沈婉音见状,也不好怂恿,便拼命地推沈宁川,让他说话。
沈宁川心里有了几分答案,可不晓得为什么,总觉不够好,冥冥之中,不知道哪里来的预感。
他觉得,这个场景,他好像经历过。
而且……
应该有人帮他,告诉了他最完美的解答,让他惊艳全场。
他想细思,可来不及了,方知喻已经开口,想要说话,沈宁川咬牙,猛然起身,朗声道:“方先生此问大妙,依晚生之见,佛本无相,以众生心为相,跪是礼佛,不跪亦是礼佛。”
“譬如月映千江,千江月各不同,然,皆是一月所映……”
他滔滔不绝,引经据典,辞藻华丽,然而,方知喻却撇撇嘴,把眉头拧起来,甚至打了个哈欠。
沈宁川心里一悸。
顿觉不妙。
沈霜云在思索。
她妙目垂下,凝视裴照野的丸子头,心里想着,要不要把这个出风头的机会给他……
方知喻是宣平候的好友,照野是宣平候的外孙,只要得了她的答案,都不用像她前世,绞尽脑汁,替沈宁川谋划讨好,耗尽心血算计,才终于如愿。
方知喻大概率会当场收下照野。
但,她要让吗?
她让得太多了。
照野是个好孩子,沈家那些豺狼,全然不配跟他比,但,重生一世。
沈霜云若有所悟。
爹有娘有,天有地有,都不如自己有。
两世为人,她单枪匹马走到如今,任何人都不是她的靠山,苦她吃了,委屈她咽了,伤痕累累走到现在,为何还要替别人做嫁衣?
“方老此言,霜云斗胆一答。”
她清越出声。
众宾客循声望去,就见方案里,一位身着华服,容貌清丽的姑娘轻笑,不疾不缓地道:“面前有佛,心中有佛,跪与不跪,皆为执着。”
方知喻眼前一亮,“哦,此话怎讲?”
沈霜云微微一笑,“执着于跪,便是着相,执着不跪,亦为着相。”
“佛本无相,跪或不跪,佛皆不在意,真正在意的,是人心中那尊佛。”
“正如苏学士自谓‘八风吹不动’,却被佛印禅师一纸‘放屁’,激得渡江理论,可见委屈的,也只是‘心中佛’而已。”
席间顿时一片哗然。
‘一屁打过江’的典故,说的是苏东坡自诩修行有成,作了首赞颂佛的诗偈:
稽首天中天,毫光照大千,八风吹不动,端坐紫金莲。
他得此佳作,很是得意,就把此诗送给了江对岸的佛印禅师。
佛印哈哈大笑,提笔在诗后写了‘放屁,放屁’,四字评语。
苏东坡怒而过江,前来理论,质问佛印因何做此评语,言称自己‘心性虔诚,维护佛法’。
佛印禅师从容笑答,“八风吹不动,一屁过江来。”
以此来言,苏东坡所谓‘虔诚通达’,端坐金莲,并非真正超脱。
就如方知喻的提问。
“哈哈哈,老夫记得你,你是老谢的外孙女对吧。”方知喻捋须大笑,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依你之见,何为超脱,面前佛、眼前佛、心中佛,又当如何?”
“老夫之题,要如何解?”
沈霜云莞尔一笑,她目光清澈,轻声道:“心中佛,便是己身佛,方老有此问,可见心中有一尊‘方知喻佛’,跪或不跪,觉得委屈的,也只有己身佛。”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这话分明说的是方知喻有执念未破。
宣平候的眼睛,也惊疑落在沈霜云和方知喻身上,这个外八路的庶外孙女,倒是好辩才。
于佛法上,也有几分建树。
很有慧根嘛。
深信佛法的他,心里产生了兴奋的情绪,蠢蠢欲动的,他想把果子露送给外八路的孩子喝了。
沈霜云:……
莫名其妙,浑身突然打了个哆嗦。
心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