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冬夜的裁缝铺
2005年12月7日,冬至前三天。铅灰天空低垂,覆盖着青瓦老街,寒风携带着碎雪,悄然侵入筒子楼的缝隙。凌晨五点半,卖早点的刘桂兰推着煤炉车拐进向阳巷时,一眼就瞅见秀兰裁缝铺的卷闸门没拉到底——往常这个点,王秀兰早该生起煤炉,缝纫机的哒哒声能飘出半条街。
秀兰刘桂兰放下车,伸手掀了掀卷闸门。金属摩擦声吱呀作响,在空旷的巷子里回响,半扇玻璃门后,一片漆黑。她掏出手机打王秀兰的电话,铃声在铺子里响了,却没人接。
怪了。刘桂兰嘀咕着,从玻璃门缝往里看。借着巷口微弱的路灯光,她隐约看见柜台后躺着一人,灰蒙蒙的棉袄下露出花棉裤的一角,正是王秀兰昨日新换的裤子。
十分钟后,向阳巷口拉起了黄色警戒线。老刑警张建军踩着积雪赶来时,年轻徒弟李明亮正蹲在裁缝铺门口,对着门框上的指纹刷显影粉。张队,死者王秀兰,52岁,这家裁缝铺的老板。报案人是隔壁卖早点的,六点零三分打的110。
张建军点点头,戴上手套推开玻璃门。铺子里弥漫着一股煤烟和布料混合的味道,角落里的煤炉灭了,铁壶里的水结着薄冰。王秀兰趴在柜台后的木凳旁,脸朝下,后脑勺有一块明显的钝器伤痕,脖子上缠着半截棕色毛线围巾,围巾末端还攥在她右手里。
死因初步判断是机械性窒息,后脑勺的伤可能是晕过去后补的。法医轻手轻脚地蹲在尸体旁,缓缓翻开王秀兰紧握的手指,手里攥着点东西,像是布料纤维,还有半块塑料纽扣。
李明亮递过来勘查本:在勘查现场时,我们注意到有明显的清理痕迹,例如柜台和缝纫机表面被喷洒了稀释的漂白剂,地面也经过拖洗。尽管如此,通过细致的勘查,我们还是在墙角缝隙中发现了微量血迹,并已进行取样。此外,门窗均未发现强行闯入的痕迹,卷闸门是从内部拉下的,而玻璃门的锁为老式挂锁,其钥匙被发现在死者口袋中。
张建军环顾四周。裁缝铺不大,十平方米左右,左边是裁布料的案子,上面堆着几卷没开封的棉布,右边是缝纫机和熨衣板,墙上密密麻麻地钉着大头针,如同小小的银色守卫,挂着几件等待主人认领的衣物最里面有个小隔间,摆着一张单人床和一个旧衣柜,像是王秀兰平时休息的地方。
死者的社会关系查得怎么样张建军走到隔间门口,注意到衣柜门虚掩着,里面的衣服叠得整整齐齐,最上面放着一个红色的首饰盒,盒子是打开的,里面空空如也。
刚联系上她儿子,在外地打工,说今天赶回来。邻居评价王秀兰,说她热心肠,裁缝手艺精湛,附近街坊无不找她制衣,只是稍显爱管闲事,言语间略显琐碎。李明亮顿了顿,还有,这条向阳巷下个月就要拆了,王秀兰的铺子在拆迁范围内,听说她和拆迁办还有邻居都闹过矛盾。
张建军捡起地上的半块纽扣,放在物证袋里。纽扣是深蓝色的,塑料材质,边缘有磨损,看起来有些年头了。调取附近监控录像,尽管老城区监控设施稀缺,但巷口杂货店的监控或许能提供线索。同时,逐一走访邻居,特别是与王秀兰有过节之人,切勿遗漏。
窗外的雪又下了起来,落在警戒线的黄色带子上,很快积了薄薄一层。张建军凝视着铺内忙碌的侦查人员,眉头紧锁——熟人作案的封闭现场,历来棘手无比。
第二章
老街的秘密
向阳巷是典型的90年代老城区巷子,两边的筒子楼最高三层,家家户户门口都堆着煤炉、白菜缸,电线像蜘蛛网似的挂在半空。张建军和李明亮从巷口开始,挨家挨户走访。
王秀兰啊人挺好的,就是爱管闲事。住在裁缝铺斜对面的老陈是个修鞋匠,他坐在小马扎上,手里的锥子半天没扎下去,前阵子因为拆迁的事,她跟隔壁的刘建国吵得厉害,差点打起来。
怎么回事李明亮拿出笔记本。
还不是因为补偿款。老陈往巷口瞥了一眼,压低声音,刘建国想让王秀兰跟他一起闹,多要俩钱,王秀兰不愿意,说拆迁办给的钱够买个小房子了,别贪心。刘建国就骂她胳膊肘往外拐,还说要烧了她的铺子。
张建军心里一动:刘建国现在在哪
不知道,昨天下午就没见着人。他那人脾气暴,平时靠打零工过日子,跟老婆离婚好几年了,一个人住。老陈叹了口气,不过话说回来,王秀兰也不是没别的麻烦。上个月有个男的来找她,俩人在铺子里吵了半天,我听见那男的喊‘你再敢说出去,我饶不了你’。
什么样的男的
四十多岁吧,戴个眼镜,穿得挺整齐,看着像个文化人。老陈挠挠头,我只匆匆一瞥,未能看清其面容,那男子离去时低首含胸,透出一股神秘莫测的气息。
从老陈家出来,张建军和李明亮又走访了几户邻居,说法都差不多:王秀兰人缘不错,但嘴碎,知道不少街坊的秘密,而且最近因为拆迁和刘建国结了仇。中午十二点,两人在巷口的小饭馆吃饭时,李明亮接到了技术科的电话。
张队,现场提取的血迹确认是死者的,没有第二个人的DNA。那块布料纤维是羊毛的,成分比较特殊,是十年前的老款羊毛衫材质,现在很少见了。还有那半块纽扣,上面没有指纹,但是有微量的胶水痕迹。
胶水张建军眉头微皱,筷子轻轻搁在桌上,是哪种类型的胶水,需要如此谨慎提及
是木工用的白胶,一般用来粘木头家具的。
张建军若有所思。这时候,他的手机响了,是局里打来的,说刘建国已经找到了,正在局里接受询问。两人立刻赶回局里。
刘建国看起来四十多岁,满脸胡茬,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夹克,双手不停地搓着。警官,我真没杀王秀兰!他一见到张建军就喊了起来,我昨天下午跟朋友去郊区拉货了,晚上在朋友家睡的,不信你们问他!
李明亮调出刘建国的通话记录和行踪轨迹,发现他昨天下午三点确实离开市区,去了郊区,晚上八点多还在朋友家附近的超市买过烟,监控录像作为证据,根据法律规定,至少保存30天。那你之前为什么说要烧她的铺子张建军盯着刘建国的眼睛。刘建国缩了缩脖子,眼神闪烁不定,声音突然低了下来:我……我就是气头上说的胡话。王秀兰不肯帮我们争取拆迁费,我觉得她背叛了老街坊,心里憋屈。但杀人我哪敢啊!他搓着粗糙的手掌,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那天吵完架,我就走了,谁知道她真出事了。张建军没说话,仔细打量着他颤抖的手指和躲闪的目光。李明亮在一旁翻看着刘建国的档案,低声说:张队,他前科里有个打架斗殴的记录,但没涉及命案。窗外的雪越下越大,覆盖了警局的窗台。张建军深吸一口气,缓缓转身对李明亮吩咐道:去仔细调查那个戴眼镜的男子,老陈提供的线索一丝都不能放过。另外,把王秀兰的通讯记录调取出来,详查她近期与哪些人有联系。
刘建国低下头,声音小了下去:我就是气不过……
拆迁款太少了,我想让她跟我一起闹,她不愿意,我才说的气话。我真没想着要杀她。
在排除了刘建国的嫌疑后,案件顿时陷入了迷雾之中。张建军回到办公室,将所有线索逐一罗列在白板上:机械性窒息死亡、后脑勺遭受钝器打击、现场被刻意清理、半块带有胶水的纽扣、羊毛纤维的痕迹、神秘的眼镜男子,以及复杂的拆迁纠纷……
这些线索像一团乱麻,找不到头绪。
张队,要不要再去趟裁缝铺
李明亮递过来一杯热茶,说不定还有漏掉的线索。
张建军点点头。他总觉得,现场还有什么地方不对劲。那个打开的首饰盒,里面的东西去哪了是凶手拿走了,还是王秀兰自己藏起来了还有那个神秘的眼镜男,他跟王秀兰到底是什么关系
第三章
物证里的破绽
到裁缝铺时,暮色四合,天空呈现出深邃的靛蓝色,仅剩的一抹霞光也快要被黑暗吞噬。巷子里老旧的路灯次第亮起,昏黄的光线无力地穿透寒冷的空气,洒落在覆盖着厚厚积雪的地面上,雪粒反射出星星点点、微弱而清冷的光晕。张建军拧亮手中的强光手电筒,一道笔直的光束刺破铺子里的黑暗,他神情凝重,目光锐利,一丝不苟地审视着铺子里的每一寸空间,就连那些隐蔽的缝隙也未能逃脱他的注意。
他缓缓地在冰冷的缝纫机旁蹲下,手电筒的光芒也随之倾泻而下,细致地扫视着缝纫机下那略显陈旧的、沾有油污的木制抽屉。他拉开抽屉,只见里面整齐地码放着几卷颜色各异的线轴、一把磨损了边缘的锋利剪刀、一个装满了大头针的铁盒,以及一本边角已经卷起、纸张泛黄的旧账本。张建军小心翼翼地拿起账本,借着电筒光翻看,纸张发出轻微的沙沙声。账本里清晰地记录着王秀兰每次做衣服的详细收入以及顾客的姓名、地址等信息,字迹娟秀工整,一笔一画都透着女主人的认真。
data-fanqie-type=pay_tag>
当他翻到上个月的记录页时,手指停了下来。11月15日的条目下,醒目地记录着一笔大额收入,备注栏写着:周老师定制大衣,预付500元。紧接着,11月20日又添了一笔:周老师付尾款800元。周老师张建军心里咯噔一下,眉头不自觉地拧紧,老陈之前描述的那个行为有些可疑的眼镜男形象立刻浮现在脑海中,会是同一个人吗这个周老师……
带着更深的疑虑,他继续往后翻动发脆的账页。很快,他发现这位周老师并非偶然光顾,而是从去年开始,几乎每个月都会在王秀兰这里定制一件衣服,每次支付的费用明显高于普通顾客不少,更值得注意的是,所有付款记录旁边都标注着现金二字。最近的一条记录显示于12月5日,恰为王秀兰遇害的前两天,备注栏里字迹清晰:‘周老师取大衣,账款已结清’。
李明亮,张建军立刻将账本递到身旁的年轻刑警手中,声音低沉而果断,立刻去查这个‘周老师’的身份背景。重点排查附近几所学校的退休教师群体,尤其是姓周的,一个都不能漏掉!
李明亮接过账本,立刻领命而去。张建军则站起身,径直走向铺子后的小隔间,再次打开了那个显得有些老旧的衣柜。柜门发出轻微的吱呀声,里面除了挂着几件半成品衣物,最下方还有一个蒙着灰尘的深色旧木箱,箱子上挂着一把小小的铜锁。张建军找来工具箱里的撬棍,稍一用力,咔嗒一声,锁被撬开了。箱子里存放着一些泛黄的旧照片、几封用牛皮纸封装着的书信,以及一本红色的银行存折。他拿起存折翻开,里面的余额显示只有几千块钱,但最近一笔取款记录赫然在目:12月6日,也就是王秀兰遇害前一天,取走了2000块钱现金。
这笔钱……她取出来是要做什么用张建军盯着那行记录,喃喃自语,心中的疑云更浓。他放下存折,拿起那叠旧照片。照片上,王秀兰年轻时与一个男人的合影占据了大多数,那男人面容与她颇有几分相似,显然是她的丈夫。照片的边角因无数次被温柔的手指摩挲、轻轻翻看,已留下了斑驳的痕迹。他再次拾起那几封泛黄的书信,信封上,王秀兰的名字工整而清晰,落款处则无一例外地署着老周二字,仿佛某种不变的约定。
老周张建军的心脏猛地一跳,难道就是账本上那个‘周老师’他迫不及待地拆开信件,快速浏览起来。大部分信件内容都是些日常的嘘寒问暖,诸如最近天气转冷,记得多添衣物上次做的衣服穿着很合身,谢谢你之类。然而,其中一封落款日期为去年10月的信件,内容却让他瞬间屏住了呼吸。
信纸上,熟悉的字迹写着:秀兰,上次跟你提过的那件事,你千万要守口如瓶,别跟任何人提起。那笔钱我已经还得差不多了,再宽限我些时日,等这事彻底风平浪静,我一定好好报答你,重谢你!
那笔钱什么钱张建军的眉头紧紧锁成一个川字,直觉告诉他这绝非寻常。他迅速将信纸叠好收进口袋。就在这时,李明亮风风火火地赶了回来。
张队,查到了!李明亮的语气带着一丝兴奋,附近向阳中学确实有一位退休语文教师叫周志远,62岁,去年刚退休。街坊邻居纷纷反映,他每月必访王姐的裁缝铺,量身定制衣物。其人温文尔雅,沉默寡言,唯独对这些布料针线情有独钟,常常沉浸其中。说着,他递过一张从学校档案里复印的照片,您看,这模样,是不是老陈说的那个眼镜男
张建军接过照片仔细端详。照片上的周志远戴着一副厚重的黑框眼镜,身穿一件合身的灰色羊毛衫,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确实透着一股书卷气。他住哪儿
就在向阳巷后面的园丁小区,离裁缝铺只隔着两条街,很近。
张建军当机立断:走,去会会这位周老师!两人迅速驱车前往园丁小区。敲响周志远家的门后,过了好一阵子,门才被缓缓打开。周志远身上穿着一件深蓝色的棉袄,脸上依旧架着那副黑框眼镜,看到门外站着的警察,他的眼神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惊讶,随即恢复了平静。
两位警官,找我有事吗他的声音平和,听不出太多波澜。
我们是市公安局刑侦支队的,张建军出示了警官证,目光锐利地直视对方,关于王秀兰同志的事,想找你了解些情况。
周志远微微侧身,礼貌地示意他们进屋。客厅布置简洁而雅致,每一寸空间都打理得一尘不染,墙上悬挂的书法作品笔力遒劲,透出一股不凡的气韵。秀兰……她出事了我也是今天早上才听邻居说起,真是……太突然,太可惜了。周志远叹了口气,步履略显沉重地走到饮水机旁,给他们倒了两杯温水,她的手艺精湛无比,我身上这件棉袄便是去年拜托她制作的,穿在身上,温暖如春。
张建军的视线不动声色地扫过周志远的袖口。那里,少了一颗本该存在的纽扣,缺失的位置被用相近颜色的线粗糙地缝了几针,那线的颜色和质地,与他从王秀兰紧握的拳头里取出的那半块纽扣的残留线头,惊人地相似。周老师,你最近一次见到王秀兰是什么时候
12月5日下午,周志远略微思索了一下,我去她铺子里取做好的大衣。没想到,那竟然是我最后一次见到她……他的眼神似乎有些飘忽,避开了张建军的直视,那天……我们简单聊了几句家常,她提到巷子拆迁的事,情绪显得有些低落,很不开心。
除了拆迁,你们还聊过别的吗张建军的声音平稳,却带着无形的压力,比如……关于钱的事情
周志远端着水杯的手微微一颤,几乎难以察觉,而杯中原本平静的水面,也随之漾起一圈圈细腻的涟漪。钱的事他抬起眼,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困惑,没有啊。我做衣服向来都是按时付款的,从不拖欠她钱。警官,这有什么问题吗
张建军没有继续追问,又看似随意地聊了几句关于王秀兰日常习惯的话题后,便起身告辞。走出小区单元门,寒风扑面而来,李明亮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低声问道:张队,你是不是怀疑他特别是他袖口那颗略显突兀的扣子……
不好说,张建军摇了摇头,目光深沉,但他袖口那处缝补太刻意了,和证物高度吻合。再加上那封信里提到的‘那笔钱’,绝对不简单。明天一早,我们去他学校,查他档案,特别是十年左右前的那段时间,要细查!
第四章
十年前的旧账
第二天清晨,空气中还弥漫着冬日的寒气,张建军和李明亮便赶到了向阳中学。校长听闻他们要调阅周志远的个人档案,脸上掠过一丝为难,但最终还是指示档案室的老师配合查找。
周志远的档案整理得异常规整,从刚参加工作时青涩的简历照片,到退休时盖着红章的评语鉴定,数十年的历程都记录得清清楚楚。张建军一页页仔细翻阅,翻到2005年那份退休评语时,上面赫然写着:工作认真负责,为人师表,深受学生爱戴。但当他的手指继续往前翻动,停留在1995年的档案页时,一份被钉在里面的文件让他瞬间停下了动作。这份文件,或许与1995年那个年代的某些重要历史文献一样,承载着不为人知的秘密。
那是一份落满灰尘的处分决定书,白纸黑字赫然写着:‘周志远同志,时任本校总务处主任,在负责教学楼修缮项目期间,被指控挪用公款人民币五万元。经校务会议及专项调查小组多次核实,由于证据链存在瑕疵、证据不充分,现决定对周志远同志给予记过处分,并即刻调离总务处岗位,转至语文教研组任职。’
‘挪用公款证据不足’张建军眉头紧锁,抬眼望向对面的现任校长,‘校长,关于1995年的那件事,您是否了解当时的具体情况’
校长重重叹了口气,摘下眼镜揉了揉眉心:唉,那个时候我还没调来当校长。听一些老教师私下提起过,那笔工程款确实有整整五万块对不上账,当时在学校里掀起了不小的风波。周志远本人是坚决否认的,一口咬定不是他拿的。加上当时调查了很久也没找到确凿的证据指向他,最后……只能以证据不足为由,给了个记过处分了事。后来他就一直在语文组教书,直到退休。
那笔不翼而飞的钱,后来有下落吗或者有人归还过吗张建军追问道。
没有,校长无奈地摇头,学校那时候经费非常紧张,丢了五万块,简直是伤筋动骨的大案。可查无实据,又能怎么办呢最后只能不了了之,成了悬案。
张建军的脑海中瞬间串联起线索,一个大胆的推测逐渐成形:王秀兰,这位看似普通的裁缝,会不会意外知晓了当年这桩挪用公款的隐秘真相周志远,为了抹去昔日的污痕,生怕她揭露真相,竟狠下心肠,痛下毒手
为了验证这个猜想,他和李明亮又马不停蹄地找到了当年负责此案财务核查、如今已退休在家的老会计。当老会计听到他们问起1995年的旧事,布满皱纹的脸上立刻显出愤慨,他拍着桌子激动地说:那笔钱!肯定是周志远拿的!绝对错不了!当时整个工程的账目都是他一手把持,进出款项只有他亲手签字,除了他,谁还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拿走五万块我当时就反复跟校领导反映,必须深挖细查!可周志远那时候上头有人打招呼,最后还不是大事化小,不了了之了!老会计浑浊的眼睛里满是不甘。
您当年有没有发现什么指向他的具体疑点张建军冷静地引导着。
怎会没有痕迹老会计眉头紧锁,竭力回溯着,我在他办公室的抽屉深处,无意间瞥到了一张外地银行的卡片,在那个时代,我们这偏远之地,谁又会持有外地的银行卡呢况且,他那段时日出手竟异常阔绰,手腕上炫耀着新买的进口名表,客厅内也换上了一套时尚的组合家具,这笔钱的来源,岂不是疑云重重这些难道不蹊跷可惜啊……他重重叹了口气,都是些旁证,没抓到铁证,动不了他。
刚走出老会计家那栋老旧的居民楼,张建军的手机急促地响了起来。技术科同事的声音带着兴奋传来:张队!报告出来了!经过专业的成分分析,现场提取的羊毛纤维与周志远常穿的灰色羊毛衫纤维成分完全一致。还有经过成分分析,那半块纽扣上残留的微量胶水痕迹与周志远家木工房里找到的白胶成分完全一致。
太棒了!证据链终于完整无缺!张建军猛地握紧拳头,激动之情难以掩饰,立刻筹备文件,申请搜查令!目标锁定,周志远家!即刻行动!
半个小时后,警笛声划破了园丁小区的宁静。张建军和李明亮带着搜查令和一队侦查人员,再次站在了周志远家门前。当周志远打开门看到这阵势时,原本故作镇定的脸瞬间失去了血色,变得惨白。张……张警官,你们这是……
周志远!张建军的声音斩钉截铁,出示了搜查令,我们现在有充分理由怀疑你与王秀兰被杀一案有重大关联!现依法对你住所进行搜查!
侦查人员迅速而专业地展开工作。在周志远家那个堆满木料和工具、弥漫着木屑和胶水气味的小木工房里,侦查员很快在架子上找到了一个半瓶的白胶瓶子,经现场快速比对,其成分与纽扣上的胶水完全一致。接着,在卧室衣柜最顶层的角落里,一件被小心叠放的灰色羊毛衫被翻了出来,其袖口位置有明显的、因长期磨损而起的毛球痕迹,与现场提取的纤维特征高度吻合。最关键性的突破发生在木工房角落一个不起眼的工具抽屉里——侦查员在抽屉最深处,摸到了一颗深蓝色的塑料纽扣!当技术人员小心翼翼地将这颗纽扣与王秀兰手中紧握的那半块纽扣进行拼合时,断裂的边缘严丝合缝,纹路图案完美衔接——它们,正是原本属于同一颗纽扣的两部分!
周志远,张建军将拼合完整的纽扣举到对方面前,声音冰冷而有力,现在,你还有什么要解释的吗
周志远如遭雷击,身体剧烈地摇晃了一下,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他双腿一软,整个人像被抽掉了骨头般,颓然瘫坐在冰冷的地板上。是……是我……是我杀了她……他双手紧紧捂住脸颊,崩溃的哭泣声细若游丝,从指缝间艰难地逸出。
第五章
迟来的忏悔
审讯室的灯光惨白而刺眼,照在周志远灰败的脸上。他深深地埋下头,双手如同无处安放的叶子,神经质地、快速地相互揉搓,身体因恐惧而不自觉地微微颤抖。漫长的沉默之后,他才像用尽了全身力气般,慢慢抬起头,眼神空洞地望着对面的张建军和李明亮,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石摩擦:
1995年……学校要盖新教学楼,我是总务处主任,管着工程款的账目……那时候,我儿子拿到了国外大学的录取通知书……需要一大笔保证金和生活费……他痛苦地闭上眼睛,又睁开,仿佛再次经历那场煎熬,我……我鬼迷心窍了……一时糊涂……就偷偷挪用了五万块公款……本来想着,等儿子在那边安定下来,打工赚了钱,或者家里凑一凑,就悄悄还回去……神不知鬼不觉……可万万没想到……他的声音哽咽了,工程结算的时候,账对不上了……学校开始查账……我吓坏了……赶紧把还没用完的一点钱……存到了外地一个远房亲戚名下的银行卡里……然后一口咬定是账目混乱,钱丢了……因为……因为我认识教育局里的一个老同学……他……他帮我说了话……最后……学校只给了我一个记过处分……调离了岗位……没再深究……
那王秀兰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张建军追问,笔尖在记录本上快速移动。
2004年……深秋的时候……周志远陷入了回忆,眼神迷茫,我去她铺子量尺寸做衣服……可能是掏钱包的时候不小心……把那张藏了好多年的外地银行卡掉在了她店里……她后来收拾东西时捡到了……上面有我的名字……他深吸一口气,她……她是个细心又爱打听的人……她认出了我的名字,就问我是不是以前向阳中学管后勤的周主任……我当时没太在意……就随口承认了……后来……他的声音再次颤抖起来,后来有一次我去取衣服,她把我叫到一边,很神秘地对我说,她有个亲戚正好在银行系统工作……她托人查了那张卡的记录……发现上面在1995年存过一笔五万多块的款子……时间正好对得上学校丢钱那会儿……她……她直接问我:‘周主任,学校当年丢的那五万块,是不是你拿了’
我当时脑袋一片空白,仿佛被雷击中!我本能地否认,斥责她胡说八道。然而,她竟从包里抽出一张复印的银行交易单!周志远的情绪激动起来,双手在空中无力地挥舞了一下,银行转账记录详细记录了时间、金额和收款方账户信息,这些记录作为法律证据,能够清晰地证明交易的细节。我……我没办法了……只能……只能跟她坦白了……求她别说出去……
她有没有借此威胁你索要钱财李明亮插话问道。
没有……一开始,确实没有……周志远拼命摇头,泪水沿着岁月刻下的皱纹滑落,她表示理解我的困境,但公家的钱财不容侵占……只要我愿意分期偿还学校的损失,她就当一切未曾发生……我感激得泪流满面……真的……于是,我按照她的建议,每月从微薄的工资中挤出一部分,悄悄积攒,直到去年年底,几乎……几乎已将债务清偿殆尽……他的声音低了下去,充满了悔恨,可是……上个月……她铺子那边拆迁的事闹得凶……她找到我……说拆迁办给的钱太少……她想多要点补偿款……让我帮她在教育局找找关系……疏通一下……
我跟她说……我说我早就退休了,人走茶凉,哪还有什么关系帮不上忙……可她不信!她死活不信!周志远的情绪突然变得激动,声音陡然拔高,她说我是在推脱!她说我要是不帮她这个忙……她就要揭露我当年挪用公款的丑闻……捅到教育局去!还要告诉媒体!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不仅会让我面临法律制裁,还可能彻底毁掉我的职业生涯和声誉。她说……她说我要是身败名裂……我儿子在国外也会受牵连……一辈子抬不起头……
所以,你就动了杀心张建军的目光如刀锋般锐利。
周志远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肩膀彻底垮塌下来,整个人缩在椅子里。12月6日……那天晚上……雪下得很大……我心里像压着一块石头……喘不过气……我想再去求求她……跟她好好说说……他的声音飘忽,仿佛回到了那个雪夜,我再次踏入那间铺子,她仍旧步步紧逼,毫不退让……说我不帮她找关系……明天就去举报……我……我害怕极了……几十年的清誉……儿子的前途……全都要毁了……我……我跟她争辩……求她……可她言辞愈发激烈,竟指责我忘恩负义……她……她突然抓起缝纫机上的剪刀……就朝我扎过来……他猛地抱住头,发出痛苦的呜咽,那一刻,我的脑海中一片空白,完全是出于本能的反应……我躲开了……顺手抄起旁边一个……一个垫东西的矮脚木头凳子……就……就朝她后脑勺砸了下去……她……她哼了一声就扑倒在地上……不动了……我以为……以为她死了……我……我吓疯了……我怕她没死透……会醒过来……我……我看到旁边挂着一条她织的毛线围巾……我就……就用围巾……勒住了她的脖子……死死地勒住……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变成了含糊不清的呓语。
为什么要清理现场还拿走首饰张建军的声音冰冷。
我,心中充满了恐惧,生怕留下任何痕迹,生怕警察的魔爪迅速伸向我……周志远失神地望着天花板,我用她铺子里常用来漂白布料的漂白水……把柜台……缝纫机……所有我可能碰过的地方都擦了一遍……又用拖把……把地上的脚印都拖了……我,原本打算悄悄取走她紧握的纽扣,以及衣物上不经意间刮落的毛线,作为逃离现场的证明。但那一刻,慌乱如潮水般涌来,我的手颤抖得几乎不听使唤……没……没注意到她手里还攥着半颗扣子……他停顿了一下,回忆着那个恐怖的场景,后来……我看到她放针线的小抽屉开着……里面有个小首饰盒……盖子也开着……我就……我就把里面的一条金项链和一个金戒指拿走了……我想……我想让警察以为是……是抢劫杀人……是流窜犯干的……他长长地、绝望地叹了口气,泪水模糊了镜片,我,满心愧疚地对着秀兰的名字默念,她曾无私地伸出援手,而我,却以怨报德,亲手将她推向了死亡的深渊……我对不起学校……对不起教师这个称呼……更……更对不起我儿子……我毁了他心中父亲的形象……他泣不成声,再也说不下去。
案件终于水落石出。12月10日,周志远被正式批准逮捕。王秀兰在外地打工的儿子闻讯后星夜兼程赶回老家,强忍着悲痛处理了母亲的后事。向阳巷的拆迁工作并未因这起命案而停滞,如期进行着,机器的轰鸣声取代了往昔的市井嘈杂。老陈、刘桂兰这些相处了几十年的老街坊们,默默收拾着家当,很快就要告别这条承载了无数记忆的老巷,搬进远处新建的、整齐划一的居民小区。
结案后的一个下午,张建军独自一人来到向阳巷。他站在那间已经人去屋空的裁缝铺门口,卷闸门被拆卸工人粗暴地撬开、拉下,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即将被当作废铁运走。冬日的阳光斜斜地照在断壁残垣上,刺眼却毫无温度。张建军心中百感交集。十年前那桩被尘封的旧案,如同一个深埋的毒瘤,最终因为一个普通裁缝的意外卷入和执着探究,以一种惨烈的方式被揭开真相。人性的贪婪如同深渊,对名誉地位的恐惧则成了推人下坠的最后一把力,最终交织酿造了这场无法挽回的悲剧。
张队,该回去了。李明亮不知何时来到他身后,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
张建军缓缓收回目光,点了点头,转身走向巷口。巷子里连日的大雪已经消融殆尽,露出了湿漉漉、蜿蜒如未解谜题的青石板路。巷口处,午后的阳光正奋力穿透云层,洒下几缕稀薄但明亮的光束,努力驱散着盘踞多日的阴冷与压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