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以为,死亡是终点。是被我那贪婪的继母和懦弱的父亲,用一碗加了料的汤药灌下,感受着五脏六腑如烈火烹油般灼烧,最后在那个肮脏的储物间里,无声无息地烂掉。可当我再次睁开眼,闻到的却是熟悉的、劣质消毒水和霉菌混合的味道。我没死,我回来了。回到了我二十岁生日这天,一切悲剧开始之前。上一世,他们为了给我那个烂赌的哥哥还债,将我卖给一个有暴力倾向的老男人,榨干我最后一滴血。这一世,我看着自己年轻却瘦弱的手,心中再无半分软弱。他们是我的家人不,他们是我的仇人。我将亲手为他们备上一场盛宴,一场只有我知道结局的盛宴。记住,有一种化学反应,叫双硫仑样反应。也记住一句老话:头孢配酒,全家送走。
1
我的头疼得像是要裂开,不是宿醉,而是两辈子的记忆在我脑子里野蛮冲撞,几乎要撑爆我的颅骨。
上一秒,我还是蜷缩在地下室,被殴打得奄奄一息,听着高利贷者叫嚣着要将我卖到黑市抵债的孤魂。下一秒,我就躺在了自己那张熟悉的、被烟头烫了几个洞的木板床上。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酸腐的气息,那是隔壁垃圾桶和房间常年不通风混合出的家的味道。
赔钱货!还在那挺尸呢继母刘芳那尖利刻薄的嗓音穿透了薄薄的门板,都日上三竿了,还等着老娘伺候你不成赶紧起来把家里收拾了!你哥昨晚又输了钱,家里都快揭不开锅了,你还有心思睡觉!
紧接着,是我那个名义上的父亲,张国栋唯唯诺诺的声音:行了,让她再睡会儿吧,孩子身体也不好。
身体不好我看她是命不好!克夫克母的扫把星!刘芳的声音拔高了八度,张国栋我告诉你,今天这事你别想和稀泥!你儿子张伟欠了三万块,高利贷的人说了,今天还不上,就卸他一条腿!你这宝贝女儿要是不出手,你那宝贝儿子就等着当瘸子吧!
门外的争吵声像是一把生锈的钥匙,拧开了我记忆的阀门。
就是今天。
我二十岁生日这天,我那好哥哥张伟在外面赌博,欠了三万块的高利贷。刘芳和张国栋为了保住他们的心肝宝贝,决定把我卖给邻镇那个五十多岁、死了两任老婆的屠夫王麻子,换三万块彩礼。
上一世的我,哭过,闹过,跪下求过。我求张国栋看在我是他亲生女儿的份上,放我一条生路。
可他只是叹着气,别过脸,嘴里反复念叨着:彤彤,你就当帮帮你哥,帮帮这个家吧。王麻子就是年纪大了点,人还是不错的,不会亏待你的。
不会亏待我
上一世,嫁过去的第一天,王麻子就因为我不是处女,打断了我一根肋骨。之后三年,我活得猪狗不如,最终被他玩腻了,又被我那好家人接回来,逼着我去夜总会赚钱,直到我染上重病,再也榨不出油水,被他们用一碗毒汤药了结。
我死的时候,甚至没能看见他们一丝一毫的愧疚。
想到这里,我胸腔里的恨意如同煮沸的岩浆,灼烧着我的每一寸神经。
我缓缓地从床上坐起来,身体因为长期营养不良而虚弱无力,但我眼中的寒意,却足以让任何人不寒而栗。
我不会再哭了,也不会再求了。
这一世,该哭的,该求饶的,是他们。
我掀开那床又薄又潮的被子,赤着脚踩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我走到那面满是裂纹的镜子前,看着镜中的自己。
二十岁的我,面色蜡黄,头发干枯,一双眼睛大得吓人,像是只剩下了空洞的骨架。但这副躯壳里,住着一个从地狱爬回来的恶鬼。
我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森然的笑。
吱呀一声,我拉开了房门。
客厅里,刘芳正掐着腰,对着张国栋破口大骂。而我的好哥哥张伟,则缩在沙发角落,一脸惶恐地抽着烟。
他们三个人看到我突然出来,都愣住了。
看什么看还不赶紧去烧早饭!刘芳最先反应过来,习惯性地对我颐指气使。
我没有动,只是用一种他们从未见过的、平静到诡异的眼神,一一扫过他们三人的脸。
我不嫁。我开口,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
客厅里瞬间陷入了死寂。
你……你说什么刘芳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掏了掏耳朵,你个死丫头片子,翅膀硬了是吧这事由得你说了算
我说,我不嫁给王麻子。我重复了一遍,语气里没有半分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与我无关的事实。
反了你了!刘芳气得跳脚,一个箭步冲上来就要扬手打我。
上一世,这一巴掌结结实实地落在了我的脸上,火辣辣的疼。但这一次,我只是轻轻一侧身,就躲了过去。刘芳扑了个空,差点闪到腰。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我,似乎没想到我竟然敢躲。
你敢躲
我为什么不敢我冷冷地看着她,你不是我妈,你没资格打我。
这句话像是一颗炸弹,彻底引爆了刘芳。我不是你妈我辛辛苦苦把你拉扯这么大,你现在跟我说这个张国栋,你听听,你听听你这好女儿说的是什么话!
张国栋皱着眉走过来,脸上带着惯有的无奈与疲惫:彤彤,别跟你刘姨顶嘴。家里的情况你也知道,你哥他……
我哥我打断他,视线转向那个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的男人,张伟,你自己欠的债,凭什么要我用一辈子去还
张伟被我看得有些心虚,眼神躲闪,嘴里却嘟囔着:什么叫你还……咱们不是一家人吗我好了,家里不就好了再说了,王麻子有钱,你嫁过去是享福,有什么不好的
享福我笑了,笑声里充满了讥讽,把一个二十岁的女孩嫁给一个五十多岁、能当你爹的酒鬼屠夫,叫享福这种福气,这么好,你怎么不让刘芳去享
你个小贱人,胡说八道什么!刘芳气得脸都绿了,指着我的鼻子骂,我撕烂你的嘴!
看着他们气急败坏的嘴脸,我心中那股复仇的快意开始升腾。
我知道,跟他们讲道理是没用的。这群早已被贪婪和自私腐蚀了心肝的人,唯一的语言就是利益。
我深吸一口气,眼神中的冰冷褪去,换上了一抹恰到好处的脆弱和惊恐。
爸,我转向张国栋,这是我重来之后,第一次这么叫他,语气里带着一丝颤抖,我害怕。
张国栋看着我突然软下来的态度,神情一怔。
我……我不是不想帮家里,可王麻子的名声……镇上谁不知道他喝醉了就打老婆他前两个老婆是怎么死的,你不知道吗我怕……我怕我嫁过去,活不了几天。
我的话,精准地戳中了张国栋心中那仅存的一点点良知。他是一个懦弱的男人,但毕竟,我是他的亲骨肉。
刘芳见状,立刻尖叫起来:你少在这妖言惑众!那都是别人瞎传的!再说了,就算他打人,你不惹他不就行了
我怎么知道会不会惹到他我眼眶一红,泪水恰到好处地滑落,爸,我真的好怕。我这几天一直做噩梦,吃不下睡不着,你看我,都瘦成什么样了。
说着,我故意踉跄了一下,身体摇摇欲坠,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
这副样子,果然让张国栋动摇了。他看着我苍白的脸和瘦削的身体,眉头锁得更紧了。
她……她这身体,确实太差了。张国栋迟疑道。
刘芳眼睛一瞪:差什么差!我看她就是装的!想偷懒!
就在这时,我抓住了机会。我猛地捂住嘴,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仿佛要把肺都咳出来。
咳咳……咳咳咳……
我咳得弯下了腰,身体剧烈地颤抖。咳声停下时,我摊开手,一抹刺眼的鲜红出现在我苍白的掌心。
当然,那不是血。是我刚刚躲闪刘芳时,悄悄咬破舌尖,含在嘴里的一口血。
但这一幕,足以震惊在场的所有人。
血!她咳血了!张伟第一个叫出声,吓得从沙发上弹了起来。
张国栋和刘芳也惊呆了,他们死死地盯着我手心的血,脸上满是震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慌乱。
这……这是怎么回事张国栋的声音都在发抖。
我虚弱地抬起头,眼神涣散,气若游丝:我……我也不知道,最近总觉得胸口疼,喘不上气……咳咳……
我又咳了两声,身体一软,顺势就要往地上倒。
张国栋下意识地冲过来扶住了我。他触碰到我冰凉的胳膊,感受着我虚弱的呼吸,脸上的慌乱更甚。
不行,得去医院!得去医院看看!他急切地喊道。
去什么医院!去医院不要钱啊刘芳虽然也有些害怕,但一提到钱,立刻又恢复了尖酸刻薄的本性,我看她就是不想嫁人,故意装神弄鬼!
装咳血能是装的吗我靠在张国栋身上,用尽全力挤出一句话,刘姨,我知道你急着拿我换彩礼给你儿子还债。可你有没有想过,要是我真得了什么肺痨之类的绝症,王麻子还会要我吗别说三万了,三千块他都不会给!到时候,你们不仅拿不到钱,说不定还要倒贴医药费!
我的话像一盆冷水,瞬间浇醒了利欲熏心的刘芳。
对啊!一个病秧子,还是个可能得传染病的病秧子,谁会要王麻子是混蛋,但他不傻!要是娶回去一个药罐子,没几天就死了,他那三万块不是打了水漂
刘芳的脸色变了又变,从愤怒到怀疑,再到惊疑不定。她死死地盯着我,像是在评估一件货物的价值。
我抓紧时机,继续添了一把火。
爸,刘姨,先别说嫁人的事了。我们……我们先去镇上的卫生所看看吧,让医生开点药。花不了多少钱的。我用哀求的语气说道,先把病看好了,身体养好了,我……我也才好给家里分忧啊。总不能……总不能让王麻子觉得我们家为了钱,把一个快死的人硬塞给他吧那不是骗婚吗
骗婚两个字,彻底击溃了他们的心理防线。
如果只是把我卖了,他们毫无心理负担。但如果因为我身患重病,导致这笔交易失败,甚至惹上麻烦,那就得不偿失了。
张国栋第一个表态:对对对,彤彤说得对,先去看病,看病要紧!
刘芳咬着牙,虽然心疼钱,但也知道我说的是事实。她盘算了一下,去卫生所开点药,顶多花个几十块钱,总比三万块的彩礼泡汤要好。
哼,就知道花钱!她不情不愿地从口袋里摸出几张皱巴巴的钞票,塞给张国栋,速去速回!别让医生坑了,就开点最便宜的药!
我低着头,靠在张国栋的怀里,嘴角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冰冷的弧度。
鱼儿,上钩了。
去卫生所,只是我的第一步。
我要的不是普通的感冒药、消炎药。
我要的,是头孢。
是那种,只要配上一口酒,就能让他们永远闭嘴的,致命的解药。
2
去镇上卫生所的路不远,张国栋骑着他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都响的二八大杠自行车,我坐在后座上,双手虚虚地扶着他的腰。
风从耳边刮过,带着初秋的凉意。上一世,也是这条路,我被王麻子用一辆破旧的面包车拉走,我哭得撕心裂肺,回头看时,张国栋就站在这条路的尽头,远远地望着,像一尊没有灵魂的石像。
他没有追,甚至没有流一滴泪。
此刻,他粗重的呼吸声就在我耳边,夹杂着一声又一声的叹息。他在叹什么叹自己没用,保不住儿子,只能牺牲女儿还是在叹,为了给我看病,又要花掉一笔冤枉钱
我心里冷笑。这个男人,懦弱了一辈子,永远在权衡,永远在妥协,永远把自己的无能归咎于命运。他所谓的父爱,薄得像一层窗户纸,风一吹就破了。
彤彤,你……你别怪爸。他终于还是开口了,声音干涩,家里实在是没办法了。你哥他……他再怎么混蛋,也是我张家的独苗啊。
我没有回答,只是将头埋得更低。
怪上一世的我,当然怪。我恨他,恨到骨子里。但现在,我不怪了。因为在我心里,他已经是个死人了。跟一个死人,有什么好计较的。
卫生所里一股浓重的来苏水味道,墙壁被熏得发黄,几个老人在长椅上无精打采地等着叫号。
坐诊的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医生,姓李,戴着一副老花镜,眼皮耷拉着,看起来随时都能睡过去。
怎么了李医生头也不抬,一边在本子上写着什么,一边随口问道。
张国栋抢着说:医生,你快给我女儿看看,她……她刚才咳血了。
咳血李医生这才抬起眼皮,推了推眼镜,仔细打量了我一番。他的目光在我蜡黄的脸上停留了几秒,又示意我张开嘴,用压舌板看了看我的喉咙。
最近是不是总咳嗽,晚上还盗汗,觉得浑身没力气他问道。
我知道,他这是往肺结核的方向怀疑了。上一世,我最后的日子里,也是这些症状。但现在,我不能让他这么诊断。肺结核要拍片子,要长期吃药,不仅花费巨大,还会彻底断了王麻子那边的念想。刘芳是绝对不会同意的。
我必须引导他,让他开出我想要的药。
不是的,医生。我用虚弱但清晰的声音回答,我就是前几天淋了点雨,开始发烧,喉咙疼得厉害,咳出来的痰也是黄绿色的,很浓,还带着血丝。身上倒是不出汗,就是觉得冷,骨头缝里都冷。
这些症状,是我上一世在夜总会陪酒时,听一个得了急性支气管炎的姐妹说的。她说得绘声绘色,我记得清清楚楚。
果然,听完我的描述,李医生的眉头舒展开来。
急性上呼吸道感染,细菌性的,比较严重。他做出了初步判断,然后拿起听诊器,来,我听听肺部。
冰凉的听诊器在我后背上移动,我配合地做着深呼吸。
肺部呼吸音有点粗,有湿啰音。他收回听诊器,在本子上写着,问题不大,就是炎症比较厉害,拖久了就容易转成肺炎。
张国栋一听,紧张地问:那……那要不要紧要打针吗
打针好得快,不过也贵。吃药也行,慢一点。李医生看了看我们父女俩的穿着,显然明白我们的经济状况。
吃药!吃药就行!张国栋连忙说道,生怕医生给他开个贵的。
行,那就开点消炎药和止咳药。李医生说着就要下笔。
机会来了。
我立刻用手捂住嘴,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咳嗽,咳完后,我喘着气,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医生,我……我好像对青霉素过敏。小时候打过一次,身上起了好多红疹子,差点休克了。
这是谎言。但我知道,在任何一个医生面前,青霉素过敏这六个字,都是一道不容忽视的护身符。没有哪个医生敢冒着病人过敏休克的风险,去赌那万分之一的可能性。
李医生写字的手果然停住了。他皱着眉,抬头看我:青霉素过敏那你以前生病都用什么药
我……我也不知道,家里穷,很少看病,都是喝点姜汤硬扛过去的。我垂下眼眸,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
这下,李医生犯了难。青霉素和阿莫西林这类最常用也最便宜的抗生素不能用,那就只能用别的了。
那就用点头孢吧。他沉吟片刻,说道,头孢类的抗生素效果也不错,就是价格要贵一点。
头孢张国栋显然没听过,他只关心价格,贵多少
一盒十几块钱,得吃一个疗程,至少要三盒。
三盒那不是要四五十块!张国栋的脸瞬间就垮了下来,声音也拔高了,怎么这么贵!就不能开点便宜的吗几块钱的那种!
李医生有些不耐烦了:青霉素过敏还想用几块钱的药那你就回去喝姜汤硬扛啊!你女儿这情况,炎症都咳出血丝了,再拖下去转成肺炎,到时候住院花几千块,我看你怎么办!
几千块这个数字,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了张国栋的心上。他立刻就蔫了。
跟几千块比起来,四五十块钱似乎也不是那么难以接受了。
我靠在椅子上,看着他脸上那副肉痛又无奈的表情,心中毫无波澜。这就是我的父亲,他的爱,永远是有价码的。
那就……那就开头孢吧。张国栋咬着牙,像是从身上割肉一样,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
我的心,在那一瞬间落了地。
我看着李医生在处方单上龙飞凤舞地写下头孢克肟胶囊几个字,我的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掌心。
就是它。
我复仇计划里,最关键的一环。
拿到药,张国栋的脸色比我还难看。他付钱的时候,手都在抖。从卫生所出来,他一路上都黑着脸,一句话也没说。自行车蹬得飞快,像是后面有鬼在追。
我知道,他不是在生我的气,而是在气自己。气自己没用,连几十块的医药费都出得这么艰难。而这种无能的怒火,最终都会转化成对我和这个家庭的怨怼。
回到家,刘芳和张伟正焦急地等在门口。
看到我们回来,刘芳一个箭步冲上来,劈手夺过我手里的药袋子,看都没看我一眼。
怎么样医生怎么说花了多少钱她连珠炮似的问道。
张国栋把自行车支好,没好气地回答:医生说是什么急性感染,开了三盒药,花了四十八块五!
什么四十八块五!刘芳的嗓门瞬间刺破了整个院子,抢钱啊!什么破药要这么贵!张国栋你是不是被医生坑了!
医生说她青霉素过敏,只能用这个!张国栋烦躁地挥了挥手。
刘芳这才把目光转向我,那眼神像刀子一样,在我身上刮来刮去:赔钱货,事儿还真多!连生个病都比别人金贵!
她把药盒从袋子里倒出来,翻来覆去地看,嘴里不停地念叨着:头孢……头孢……没听过。这么贵的药,可得给我好好吃,别浪费了!你要是好不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我低着头,任由她咒骂,心里却平静如水。
就在这时,一直没说话的张伟,突然兴奋地一拍大腿。
哎呀!我想起来个事儿!他从兜里掏出几张皱巴巴的十块钱,在我们面前晃了晃,刚才我去小卖部赊账,顺手买了两张刮刮乐,嘿,你猜怎么着中了五十!
这意外之喜让刘芳和张国栋的脸色瞬间好了不少。
真的快给我看看!刘芳一把抢过钱,数了又数,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哎呦,我儿子就是有福气!这不,你妹妹看病的钱就回来了!
张国栋也露出了久违的笑容:是该转转运了。
张伟得意洋洋地说:那是!爸,妈,为了庆祝我转运,也为了给彤彤冲冲晦气,晚上咱们吃顿好的吧我去王麻子那赊半斤五花肉,再打二斤他家自己酿的土烧酒,咱们一家人好好喝点!
土烧酒。
听到这三个字,我的心脏猛地一跳。
我抬起头,看着他们三人因为这意外的五十块钱而喜笑颜开的脸,看着张伟那张因为兴奋而涨红的脸,一个完美的计划,在我脑中瞬间成型。
我用手里的药盒,轻轻敲了敲桌子,发出清脆的声响。
哥,我开口,声音里带着病后的虚弱,却又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乖巧,谢谢你。
张伟愣了一下,显然没想到我会道谢。
我继续说道:爸,刘姨,哥说得对。我生病,让你们跟着担心了。这药吃了,我很快就会好的。为了庆祝,也为了感谢你们,晚饭……我来做吧。
我的话让三个人都露出了惊讶的表情。在他们的印象里,我一直都是那个沉默寡言、逆来顺受,但骨子里带着一丝倔强的女孩。像今天这样主动、温顺,还是头一回。
刘芳狐疑地看着我:你你会做什么
我会做的。我轻声说,我会做红烧肉,我妈以前教过我的。哥不是想吃肉吗我保证做得香香的。我们……我们一家人,是该好好吃顿饭了。
一家人这三个字,我说得格外轻,却像一根针,轻轻地扎在了张国栋的心上。
他看着我,眼神复杂,最终化为一声叹息:好,好,难得你有这份心。那就……让你做吧。
刘芳撇了撇嘴,但想到能省点力气,也就没再反对。
张伟更是高兴得手舞足蹈:行啊!那我可等着吃了!我这就去买酒买肉!
他拿着那五十块钱,哼着小曲,兴高采烈地跑了出去。
客厅里,只剩下我们三个人。
刘芳把药塞到我手里,用命令的口吻说:先去把药吃了,然后赶紧去厨房把菜洗了。记住,一次吃两粒,一天吃两次,别给我忘了!
知道了,刘姨。我顺从地点点头。
我拿着那盒决定了他们命运的头孢克肟胶囊,缓缓走回自己的房间。
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我靠在门板上,打开药盒,抠出两粒胶囊。我没有吃,只是将它们放在掌心,静静地看着。
窗外的阳光透过布满灰尘的玻璃照进来,在胶囊上反射出冰冷的光。
红烧肉,土烧酒,头孢。
多么美妙的组合。
一场为他们精心准备的送行宴,即将拉开序幕。
而我,将是这场盛宴唯一的主角,和唯一的观众。
3
厨房狭小而油腻,墙壁上糊着一层厚厚的、擦不掉的黄黑色油垢,像一件凝固的旧棉衣。我站在这方寸之地,却感觉自己像是站在一个庞大的、即将被引爆的军火库中心。
我先是将那两粒胶囊藏在了自己房间的床垫下,然后才若无其事地走进厨房。刘芳果然不放心,跟了进来,靠在门框上,抱着手臂,用审视的目光监视着我的一举一动。
肉要先焯水,去血沫子。她颐指气使地指挥着,多放点姜,去腥。还有那几颗烂白菜,别扔了,切吧切吧晚上一起炖了。
知道了。我低眉顺眼地应着,手脚麻利地开始洗菜、切肉。
我表现得越是顺从,她的警惕心就越是放松。上一世,我就是在这间厨房里,被她呼来喝去,吃着他们剩下的残羹冷饭,稍有不慎就是一顿打骂。这间厨房,见证了我所有的卑微和屈辱。
今天,它将见证我的复仇。
张伟很快就回来了,手里拎着一块用荷叶包着的五花肉,还有一桶散装的白色塑料壶,里面装着满满的土烧酒,隔着壶壁都能闻到那股辛辣刺鼻的酒精味。
肉来了!酒也来了!他把东西往桌上一放,搓着手,满脸的期待,彤彤,可就看你的手艺了!
刘芳的注意力立刻被那块肥瘦相间的五花肉吸引了过去,她走上前捏了捏,满意地点点头:嗯,这肉不错。死丫头,你可得给我做好了,别浪费了这么好的肉!
她终于离开了厨房门口,去客厅和张国栋、张伟一起,开始幻想晚上这顿大餐。
机会来了。
我关上厨房门,借口油烟太大。
我将焯好水的五花肉放进锅里,加入姜片、大料,用小火慢慢地煸炒,直到肉块的表面变得金黄微焦,油脂被一丝丝地逼出来,浓郁的肉香开始在狭小的空间里弥漫。
这就是他们期待的味道。
我从碗柜最深处,拿出了一个小小的、用来捣蒜的石臼。这是我亲生母亲留下的为数不多的遗物之一。刘芳嫌它占地方,好几次想扔,都被我偷偷藏了起来。
我回到房间,取出那两粒头孢胶囊。我没有立刻将它们全部用掉,而是小心翼翼地拧开其中一粒,将里面白色的粉末倒进了石臼。
我留下了另外一粒。凡事,都要留一手。
我用石杵,将那点白色的粉末,和着几粒花椒、一小撮盐,一起缓缓地研磨。石杵与石臼碰撞,发出沉闷而细碎的声响,像是在为即将到来的死亡谱写前奏。
很快,那点白色粉末就和调料完美地融合在一起,再也分辨不出彼此。
回到厨房,我将炒锅里的肉分成了两份。一小份,大约四分之一,盛在一个小碗里,这是给我自己准备的。另外一大部分,留在了锅里。
我将石臼里混合着死亡的调料粉末,均匀地撒进了锅里那大部分的肉中,然后迅速加入酱油、料酒、冰糖,开始翻炒上色。
刺啦——一声,酱油和滚烫的油脂碰撞,激起一阵浓烈的白烟,带着一股焦糖和酱料混合的香气,瞬间充满了整个厨房。这股烟雾,完美地掩盖了我刚才所有的动作。
做什么呢这么香!张伟在外面闻到味道,忍不住喊了一句。
马上就好了!我高声回应,声音里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雀跃。
我往锅里加入开水,盖上锅盖,转为小火慢炖。接下来,就是等待。等待肉变得软烂入味,也等待夜幕的降临。
我又用同样的方法,将另一小碗没有加料的肉也炖煮好。从外观、香气上看,两份红烧肉没有任何区别。
晚饭时分,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
我把菜一一端上桌。一盘是色泽红亮、香气扑鼻的红烧肉,上面点缀着几颗翠绿的葱花。旁边是一盘清炒白菜,还有一盆寡淡的清汤。
我特意将那盘下了料的红烧肉,放在了他们三个人中间。而我自己面前,则放着一小碟米饭。
张伟早已迫不及待,他拧开酒壶的盖子,一股浓烈的酒精味立刻散开。他给张国栋和自己面前的豁口碗里倒得满满当当,又问刘芳:妈,你喝不
我少来点。刘芳递过自己的碗。她平时不怎么喝酒,但今天高兴,也想凑个热闹。
三只碗里,都倒上了浑浊而辛辣的土烧酒。
来来来,吃饭吃饭!刘芳招呼着,第一个伸出筷子,夹了一块最大、最肥的红烧肉放进嘴里。
肉炖得极烂,入口即化,肥而不腻。她满足地眯起了眼睛:嗯!行啊死丫头,没想到你还真有两下子!
张伟更是狼吞虎咽,一口肉,一口酒,吃得满嘴流油。好吃!爸,妈,快尝尝!这肉绝了!
张国栋也夹了一块,慢慢地咀嚼着,脸上露出了难得的、一丝温情的笑容。他举起酒碗,对我说:彤彤,今天……辛苦你了。爸敬你一个。
他说着,就要把碗里的酒一饮而尽。
我连忙端起自己的饭碗,用一种带着怯懦和讨好的语气说:爸,我……我身体还没好,医生说不能喝酒。我以饭代酒,敬你们。
我这个合情合理的理由,让他们没有半分怀疑。
张国栋点点头,自己喝了一大口,辣得直咧嘴,却又一脸舒爽。
彤彤不能喝,我们喝!张伟兴奋地举起碗,来!第一杯,祝我张伟时来运转,以后发大财!
好!发大财!刘芳也跟着起哄。
三只碗碰到一起,发出沉闷的声响。他们仰起头,将那致命的液体灌进喉咙。
我低着头,默默地扒着自己碗里的白米饭,用余光冷冷地观察着他们。
吃吧。
喝吧。
尽情地享受你们最后的晚餐吧。
一盘红烧肉很快就被他们三个分食干净,连盘底浓稠的汤汁,都被张伟用来泡了饭,吃得一滴不剩。那壶两斤的土烧酒,也喝下去了大半。
他们的脸上,都因为酒精和饱足,泛起了红光。客厅里的气氛,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其乐融融。
刘芳甚至破天荒地给我夹了一筷子白菜:多吃点,看你瘦的。等拿到王麻子的彩礼,把你哥的债还了,剩下的钱,妈给你买件新衣服。
她画着一张永远不会兑现的大饼,语气里充满了施舍。
上一世,我会为此感激涕零。
但现在,我只觉得恶心。
我微笑着点点头:谢谢刘姨。
时间,差不多了。双硫仑样反应的出现时间,通常在饮酒后15到30分钟。他们从喝下第一口酒到现在,已经过了快二十分钟了。
我放下筷子,静静地等待着审判的降临。
最先出现反应的,是喝得最急、吃得最多的张伟。
他的脸,突然变得比刚才更红,是一种不正常的、猪肝色的涨红。
呃……他打了个酒嗝,晃了晃脑袋,这酒……后劲怎么这么大我头有点晕。
才喝多少就晕了没出息!刘芳笑骂了一句,但她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对劲,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一阵阵地发慌。
张国栋的情况要好一些,但他的呼吸也开始变得急促起来。
是有点上头。他揉着自己的太阳穴说。
哥,你没事吧是不是喝太快了我抬起头,用一种关切的眼神看着张伟,声音里透着一丝天真的疑惑。
不知道……有点恶心……张伟说着,干呕了一下,额头上开始渗出细密的汗珠。他的脖子、胸口,也开始出现大片大片的红斑。
这一下,刘芳和张国栋都看出不对劲了。
你这是怎么了不是喝醉了,是过敏了吧刘芳紧张地站起来,伸手去摸张伟的额头。
我……我也不知道……我喘不上气……张伟的眼神开始涣散,他双手抓着自己的喉咙,脸上露出了痛苦和恐惧的表情。
国栋!快!快看看你儿子怎么了!刘芳彻底慌了,声音都变了调。
张国栋也站了起来,他刚想走过去,身体却猛地一晃,差点摔倒。他扶住桌子,脸色发白,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嘴里喃喃道:我……我也觉得……心跳得好快……
客厅里温馨的气氛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逐渐蔓延的恐慌和混乱。
刘芳看着一个痛苦挣扎的儿子,一个站都站不稳的丈夫,终于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恐惧。她的目光在屋里疯狂扫视,最后落在了我身上。
我依然静静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手里捧着那碗早已吃完的白米饭,脸上没有半分惊慌,只有一种冷得像冰的平静。
我的眼神,对上了她惊恐万状的目光。
她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又像是什么都没明白。她指着我,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缓缓地站起身,走到桌边,拿起那盒被他们随手丢在桌上的头孢克肟胶囊。
我将药盒举到他们面前,用一种极其缓慢、极其清晰的语调,一字一顿地念出说明书上那行被我刻意用指甲划出痕迹的小字:
服用本品期间,以及停药后五天内,禁止饮酒。
我的声音不大,却像一道惊雷,在他们三人混乱的脑子里,轰然炸响。
4
那行小字,像是一道催命符,瞬间抽干了刘芳脸上所有的血色。她的嘴巴张得老大,眼珠子几乎要从眼眶里瞪出来,死死地盯着我手里的药盒,仿佛那是什么来自地狱的魔鬼。
你……你……她指着我的手剧烈地颤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旧风箱般的声音,是你!是你害我们!
我没有理会她的嘶吼,只是将目光转向那个靠在桌边,大口喘息的男人。我的父亲,张国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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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脸色已经从苍白转为青紫,嘴唇发绀,眼神里充满了痛苦和难以置信。他看着我,那眼神不再是往日的懦弱与无奈,而是被恐惧和绝望填满的深渊。他似乎想说什么,但每次张嘴,都只能发出一阵急促而痛苦的喘息。
爸,我轻轻地叫了他一声,声音里不带一丝情感,我提醒过你了,我身体不好,医生说不能喝酒。可你们……好像都没放在心上。
我的话语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准地捅进了他那颗早已麻木的心。是啊,他们谁都没有在意我的医嘱,他们只关心自己的口腹之欲,只关心那短暂的、虚假的快乐。他们根本没想过,为什么医生会特意叮嘱我不能喝酒。
或者说,他们根本不在乎我的死活。
呕——
一声剧烈的呕吐声打断了这死寂的对峙。张伟再也支撑不住,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对着地面狂吐起来。吐出来的,尽是些没有消化的食物残渣和浑浊的酒液,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酸臭味。
他的呕吐并没有让症状有丝毫缓解,反而更加剧烈。他像一条离了水的鱼,徒劳地张着嘴,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嘶鸣,双手在自己身上胡乱地抓挠,很快,脖子和胸口就被抓出了一道道血痕。
小伟!我的儿子!刘芳终于从震惊中反应过来,发出一声凄厉的惨叫,连滚带爬地扑到张伟身边,想要扶住他,却被他挣扎的力道甩到了一边。
救护车……快叫救护车!她疯了一样地冲着张国栋喊道。
张国栋也想动,但他自己的情况同样糟糕。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要从胸腔里跳出来一样,每一次搏动都带着撕裂般的疼痛。他的视线开始模糊,耳朵里嗡嗡作响,整个世界都在天旋地转。
他扶着桌子的手一软,整个人瘫倒在地,身体蜷缩着,像一只被踩了的虾米。
一时间,这个小小的客厅里,哀嚎声、呕吐声、喘息声交织在一起,宛如一幅人间地狱的景象。
而我,就站在这地狱的中央,冷眼旁观。
我看着刘芳手忙脚乱地想去拿那个放在电视柜上的老式座机,却因为慌乱,几次都把电话摔在了地上。我看着张国栋在地上痛苦地翻滚,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在忍受凌迟。我看着张伟的脸色越来越紫,眼神渐渐失去焦距。
这就是我上一世所承受的痛苦。不,他们现在所承受的,远不及我上一世的万分之一。
我的痛苦,是日复一日的殴打,是无休无止的凌辱,是看不到尽头的绝望。而他们,不过是在为自己的贪婪和愚蠢,付出应有的代价。
是你……是你这个小贱人!刘芳终于拨通了电话,但她没有先报地址,而是转过头,用一种怨毒到极点的眼神死死地瞪着我,我杀了你!
她像一头发了疯的母兽,从地上爬起来,随手抓起一个空酒瓶,就朝我冲了过来。
我没有躲。
我就静静地站在那里,看着她因为缺氧和恐惧而扭曲的脸,看着她手中高高举起的酒瓶。
上一世,我死在了他们手里。这一世,如果她真有本事杀了我,那也算是我的解脱。
但她没有这个机会了。
就在酒瓶即将落到我头上的瞬间,她的身体猛地一僵,高举的手臂无力地垂了下来,哐当一声,酒瓶摔在地上,碎成了无数片。
她的眼睛瞪得滚圆,直勾勾地看着前方,嘴巴微微张开,仿佛想说什么,却再也发不出任何声音。然后,她的身体一软,直挺挺地向后倒了下去,后脑勺重重地磕在了水泥地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声响。
她也倒下了。
现在,这个家里,只有我还站着。
我缓缓地走到电话旁边,听筒里还传来急救中心接线员焦急的询问声:喂喂有人吗请说出你的地址!
我拿起听筒,用一种平静到冷酷的声音,清晰地报出了我家的地址。然后,我挂断了电话。
我救他们了吗
不,我不是在救他们。我只是不想让他们这么轻易地死去。
死亡,对他们来说太便宜了。我要让他们活着,活着承受比死亡更痛苦的折磨。我要让他们亲眼看着自己最珍视的东西一点点被摧毁,就像他们当初摧毁我的人生一样。
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尖锐地划破了小镇宁静的夜空。
我没有开门,而是静静地等待着。我走到镜子前,整理了一下自己凌乱的头发和衣服。然后,我走到厨房,将那碗我特意为自己准备的、没有下料的红烧肉端了出来。
我坐回到饭桌前,就在那一片狼藉和三个不省人事的人中间,夹起一块肉,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
肉很香,很烂,入口即化。
这是我两辈子以来,吃过的最美味的一顿饭。
砰砰砰!急促的敲门声和医护人员的喊声在门外响起。
我这才不紧不慢地站起身,走过去,拉开了那扇隔绝了两个世界的大门。
门外,几个穿着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正焦急地站在那里。看到门开,他们立刻就要往里冲,但在看清屋内景象的瞬间,所有人都愣住了。
一个年轻的女孩,面色平静地站在门口。她的身后,是东倒西歪的桌椅,满地的呕吐物和玻璃碎片。三个成年人,一动不动地躺在地上,生死不知。
而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浓烈的酒味和肉香。
快!快救人!一个年长的医生最先反应过来,指挥着众人冲了进去。
我侧身让开,看着他们将担架抬进来,手忙脚乱地进行着现场急救。量血压,测心率,建立静脉通道……
血压测不到!心率过速!
严重酒精中毒,疑似双硫仑样反应!
快!肾上腺素准备!
整个屋子乱成了一团。而我,就像一个局外人,安静地站在角落里,看着这场由我亲手导演的闹剧。
一个小护士跑过来,急切地问我:小妹妹,你没事吧你喝酒了吗
我摇了摇头,然后将手中的那碗红烧肉递到她面前,用一种带着后怕和委屈的哭腔说:我……我没喝。我爸不让我喝,他说我还在吃头孢,喝酒会死人的。
我的话,让在场的所有医护人员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那个年长的医生猛地回过头,用一种震惊的眼神看着我:你说什么头孢
我用力地点点头,眼泪恰到好处地流了下来,我指着桌上那个被我特意摆在显眼位置的药盒,哽咽着说:就是那个药……今天下午我咳血了,我爸带我去卫生所开的。医生千叮咛万嘱咐,说吃了这个药绝对不能喝酒。我跟他们说了,我说了好几遍!可是我哥说今天中奖了高兴,非要喝……我爸和我刘姨也跟着喝……我怎么劝都劝不住……呜呜呜……
我哭得声泪俱下,身体因为害怕而瑟瑟发抖,将一个被家人连累、无辜又可怜的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所有的信息都对上了。
咳血,去医院,开了头孢。
家人不听劝阻,执意饮酒,导致集体中毒。
而我,是唯一的幸存者,也是唯一的证人。
没有任何破绽。
那个年长的医生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同情和怜悯。他走过来,轻轻拍了拍我的肩膀,安慰道:孩子,别怕,不关你的事。你已经尽力了。现在,我们要立刻把他们送去医院抢救。
我抽泣着点点头,看着他们手忙脚乱地将那三个半死不活的人抬上担架,送上救护车。
救护车呼啸着离去,留下一个空荡荡的、如同被洗劫过的家。
邻居们都被惊动了,围在院子门口,对着我家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这是怎么了老张家怎么回事啊
听说是吃错东西了,一家三口都拉医院去了!
造孽哦,我看那张彤彤一个人站在门口,脸都吓白了。
我没有理会那些探究的目光和窃窃私语。我缓缓地关上大门,将所有的喧嚣都隔绝在外。
我回到屋里,看着满地的狼藉,闻着空气中那股尚未散尽的、混合着酒气、呕吐物和绝望的气息,我的嘴角,终于抑制不住地,向上扬起。
游戏,才刚刚开始。
抢救当然要抢救。我费了这么大功夫,可不是为了让他们就这么死了。
我要让他们活下来。
活下来,面对一个比死亡更可怕的未来。
一个由我亲手为他们打造的,崭新的地狱。
5
我在医院的走廊里坐了一夜。
冰冷的塑料长椅硌得我骨头生疼,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那永恒不变的、干净又绝望的味道。抢救室的红灯,像一只不祥的眼睛,在深夜里亮了又熄,熄了又亮。
我蜷缩在角落里,将脸埋在膝盖里。在外人看来,我是一个因为家人生命垂危而惊惧无助的小女孩。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内心那片冰封的海面下,是何等汹涌的快意。
天快亮的时候,抢救室的门终于开了。
那个年长的医生,也就是这家医院的急诊科主任,姓王。他一脸疲惫地走了出来,摘下口罩,露出一张布满皱纹和倦容的脸。
他看到我,愣了一下,随即叹了口气,朝我走来。
孩子,你怎么还在这儿没回家休息
我抬起头,露出一双红肿的、熬了一夜的眼睛,声音沙哑地问:王主任,他们……他们怎么样了
王主任的表情很沉重。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对我说实话:命是保住了。但是……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用词:情况很不好。送来得太晚,酒精和药物反应造成了严重的缺氧,对他们的大脑和身体器官都造成了不可逆的损伤。
我的心脏,在听到不可逆这三个字时,漏跳了一拍。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兴奋。
什……什么意思我故作不解地问,声音里带着颤抖。
王主任拍了拍我的肩膀,试图给我一些安慰:你那个哥哥,张伟,是最严重的一个。他本身年轻,喝得又急又多,反应最剧烈。缺氧时间太长,导致了严重的脑损伤。就算以后能醒过来,最好的情况,也是个植物人。更大的可能……是再也醒不过来了。
植物人。
这个词像是一颗甜蜜的炸弹,在我脑中轰然炸开。我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上扬的嘴角,只能死死地咬住下唇,用疼痛来掩盖那股几乎要破体而出的狂喜。
张伟,我那好哥哥。上一世,就是他,亲手把我推进了王麻子的火坑。就是他,在我被王麻子打得遍体鳞伤时,还嬉皮笑脸地从我这里拿走最后一点钱,转身就奔向赌场。
现在,他要永远地躺在床上了。不能说,不能动,不能再作恶。只能像一株植物一样,毫无尊严地活着,耗尽这个家最后一丝元气。
这比直接杀了他,要解恨一万倍。
至于你父亲张国栋,王主任的语气愈发沉重,他年纪大了,本身身体底子就不好。这次中毒引发了急性心肌梗死和脑梗。虽然抢救过来了,但是……半身不遂是免不了了。以后生活都很难自理,说话也会不清楚。
半身不遂。
我的父亲。那个在我跪地求他时,只会背过身去,说你就当帮帮你哥的男人。那个懦弱了一辈子,永远选择牺牲我的男人。
以后,他也要躺在床上了。口齿不清,动弹不得,吃喝拉撒都要靠人伺候。他将彻底失去一个男人,甚至一个人的尊严。他将亲眼看着这个被他视为一切的家,是如何一步步走向毁灭的。
还有比这更完美的惩罚吗
你那个……继母,刘芳,提到刘芳,王主任的眉头皱得更紧了,她送来的时候,后脑勺有撞击伤,颅内出血。再加上中毒反应,情况也很复杂。我们给她做了开颅手术,血是止住了,但人还在重症监护室,没脱离危险期。就算能活下来,脑部受损,以后智力、记忆力都会受到严重影响,可能会……变得跟几岁的孩子一样。
我的呼吸,彻底屏住了。
刘芳,那个骂我是赔钱货,那个亲手给我灌下毒汤药的女人。她将变成一个只有几岁智力的痴呆。她会忘记所有的恶毒和算计,忘记她曾经是如何虐待我的。她会像个真正的孩子一样,天真又愚蠢地活着,需要别人喂饭,需要别人照顾。
而照顾她的人,会是谁呢
我抬起头,看着王主任那双充满同情的眼睛。
王主任,那……那以后,他们……是不是都要我来照顾了我用一种近乎绝望的、破碎的声音问道。
我的问题,让这位见惯了生离死别的老医生,都忍不住心头发酸。
一个二十岁的女孩子,一夜之间,家里的三个顶梁柱,一个变成了植物人,一个瘫痪在床,一个变成了傻子。未来的重担,全都压在了她一个人瘦弱的肩膀上。
这是何等的人间惨剧。
孩子,你……王主任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却发现任何语言在这样的悲剧面前都显得苍白无力。他只能沉重地点点头,从法律和道义上讲,是的。你是他们唯一的亲人了。
我……我知道了。我低下头,肩膀剧烈地颤抖起来,发出压抑的、痛苦的呜咽声。
我哭了。
这一次,是喜极而泣。
是复仇成功的,酣畅淋漓的眼泪。
接下来的几天,我完美地扮演了一个孝顺女儿和懂事妹妹的角色。
我跑前跑后地办理各种手续,在病床前给他们擦脸、喂水。当然,张伟和张国栋都还处于昏迷中,根本无法进食。刘芳则在重症监护室里,我连见都见不到。
我所有的忙碌,都是做给别人看的。
做给那些同情的医生护士看,做给那些闻讯赶来、假意探望的亲戚邻居看。
他们看着我日渐消瘦的脸颊和红肿的眼睛,无不扼腕叹息。
唉,这丫头真是命苦啊!
是啊,摊上这么一家人,以后可怎么活啊
老张家这是遭了什么报应哦,一夜之间就塌了天了。
多亏了还有彤彤这个好孩子,换了别人,早跑了!
我听着这些议论,心中冷笑。
报应对,这就是报应。是他们应得的。
至于我这个好孩子,很快,我就会让他们知道,我到底有多好。
家里的积蓄,本就没几个钱。在支付了第一笔抢救费用后,很快就见了底。后续的治疗费、重症监护室的费用,更是天文数字。
我拿着医院开出的一张张催款单,找到了我那几个平日里总来占便宜的叔伯亲戚。
上一世,在我被逼着嫁给王麻子时,他们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我说一句话。反而还在一旁敲边鼓,说什么女孩子早晚要嫁人能为家里换点彩礼是她的福气。
现在,我拿着催款单,挨家挨户地去借钱。
三叔,我爸住院急需用钱,你看能不能先借我五千
四婶,我哥现在还昏迷着,医生说需要用进口药,您能不能帮衬一下
我哭得梨花带雨,说得情真意切。他们一开始还假惺惺地安慰我几句,可一听到借钱两个字,脸色立刻就变了。
哎呀彤彤,不是三叔不帮你,实在是家里也困难啊!
我们家那口子前阵子刚失业,哪有闲钱哦!
他们推三阻四,哭穷卖惨,嘴脸和我记忆中一模一样。
我没有跟他们争吵,也没有强求。我只是默默地记下每一张拒绝我的脸,然后转身离开。
走投无路之下,我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大跌眼镜的决定。
我找到了那个屠夫,王麻子。
王麻子正在肉铺里剔骨头,他那把剔骨刀使得出神入化,油腻的围裙上沾满了暗红色的血污。看到我找上门,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惊讶和贪婪。
哟,这不是老张家的闺女吗怎么有空到我这儿来了他咧开嘴,露出一口被烟熏得焦黄的牙齿。
镇上早已传遍了我家的惨剧,他自然也听说了。
我没有废话,开门见山地说:王叔,我来,是想跟你谈谈我们之前说好的那门亲事。
王麻子愣住了,随即哈哈大笑起来,笑声里充满了鄙夷和嘲弄:亲事你家现在都成那样了,一个植物人,一个瘫子,还有一个在重症监护室里半死不活。你还想拿什么跟我谈亲事你觉得你还值三万块吗
他以为我是来求他,来卖自己的。
我摇了摇头,平静地看着他:我不是来卖我自己的。我是来……卖我家的房子的。
卖房子王麻子脸上的笑容收敛了,眯起了眼睛,你家的那个破院子
对。我点点头,我家的房子,地段就在镇中心。院子虽然破,但地皮大。现在医院里等着交钱,我等不了了。三万块,一口价,房子归你。你只需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三万块,买镇中心这么大一块地皮,绝对是天上掉馅饼的好事。王麻子的呼吸,立刻就变得粗重起来。
什么条件他急切地问。
我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道:
我要你对外宣称,这三万块,不是买房钱,而是你给我的彩礼。你要承认,我,张彤,是你王麻子明媒正娶的未婚妻。
6
王麻子是个粗人,但他更是一个精明的生意人。他很清楚,三万块买下我家那块地皮,是他占了天大的便宜。而他需要付出的,不过是几句谎言,一个虚名,这对他来说毫无损失。
于是,第二天,整个小镇都传遍了一个感天动地的故事。
屠夫王麻子被张家姑娘张彤的孝心感动,不仅没有因为张家出事而退婚,反而提前支付了三万块彩礼,让她给家人治病。而张彤为了报答王麻子的深情厚谊,也为了筹集后续的医药费,决定等家人情况稳定后,就嫁给王麻子,为他操持家务,伺候他下半辈子。
这个故事被镇上的长舌妇们添油加醋,演绎出了无数个版本。有的说我知恩图报,是百里挑一的好姑娘;有的说王麻子仗义疏财,是铁汉柔情的典范。
我一夜之间,从一个无人问津的赔钱货,变成了镇上人人称颂的孝女。
那些当初拒绝借钱给我的亲戚们,听说了这件事,脸上都有些挂不住。他们开始在背后嘀咕,说我傻,说我把自己的下半辈子搭进去不值得。但他们的眼神里,更多的是一种被比下去的羞愧和一丝庆幸——庆幸这个烂摊子,终究还是有人接盘了。
我拿着王麻子给我的那三万块现金,厚厚的一沓,回到了医院。我没有去咨询后续的治疗方案,也没有去打听康复的可能性。我径直走到了缴费处,将家里之前欠下的所有医药费、抢救费,一分不差地,全部结清了。
看着手里那张金额为零的缴费单,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我干净了。
我不欠他们的了。无论是生恩,还是养恩,在这一刻,都两清了。
做完这一切,我才缓缓地走向病房。我需要去见他们,最后一次。
我先去了刘芳的病房。她已经从重症监护室转到了普通病房,但情况和王主任说的一样。她躺在床上,睁着一双空洞的眼睛,茫然地看着天花板。她的嘴角流着口水,眼神像个婴儿一样,纯净又混沌。
我走过去,坐在床边。她转动眼球,看了我一眼,没有任何反应。
护工走进来,端着一碗搅碎的流食,对我说:你是她女儿吧正好,你来喂她吧,她今天一直不肯好好吃饭。
我接过碗,拿起勺子,舀了一勺黄色的糊状物,递到刘芳嘴边。
啊——我轻声说,就像在哄一个孩子。
她迷茫地看着我,然后顺从地张开了嘴。我将勺子送进去,她笨拙地吞咽着,一些食物从她嘴角流了出来,弄脏了病号服。
我拿起纸巾,面无表情地给她擦干净。
上一世,就是这双手,端着一碗毒汤药,狞笑着灌进了我的嘴里。
现在,也是这双手,在给她喂食,维持她那卑微而可笑的生命。
我一勺一勺地喂着,直到碗见了底。她似乎吃饱了,喉咙里发出一阵满足的、含糊不清的咕噜声。她甚至还冲我咧嘴笑了一下,那笑容,天真无邪。
我看着她的笑,心中没有半分波澜。
我站起身,将碗还给护工,转身离去。
接着,我去了张伟的病房。他安静地躺着,双眼紧闭,如果不是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和死人没有任何区别。他的鼻子里插着胃管,各种仪器连接着他的身体,屏幕上跳动着平稳的波形。
他真的变成了一株植物。一株需要用钱来浇灌,却永远开不出花、结不出果的植物。
我站在床边,静静地看了他三分钟。看着他那张曾经总是挂着猥琐笑容的脸,如今变得苍白浮肿。
我什么也没说,转身离开。
最后,我走进了张国栋的病房。
他是三个人里,唯一一个神志还算清醒的。他半边身子不能动,口眼歪斜,只能躺在床上,靠护工定时翻身。
看到我进来,他浑浊的眼睛里,瞬间迸发出一股复杂的情绪。有恐惧,有怨恨,还有一丝哀求。
啊……啊……他努力地想说什么,但口齿不清,只能发出一些不成调的音节。他的那只好手,在床单上徒劳地抓挠着。
我拉过一把椅子,在他床边坐下。
想骂我吗我轻声问,声音平静得像一潭死水,想骂我这个不孝女,害了你们全家
他激动起来,喉咙里发出更大的嗬嗬声,眼睛瞪得血红。
我笑了笑,从口袋里拿出一个东西,放在他面前。那是我妈留给我的,唯一的一件遗物,一个已经发黑的银质长命锁。
你还认得这个吗我问,我妈去世的时候,就戴在脖子上。她说,这是她给我求来的,能保我一辈子平安喜乐。
张国栋看着那个长命锁,眼神剧烈地颤抖起来。
我以前一直想不通,我妈身体那么好,怎么会突然就得了急病,说没就没了。直到我前几天回家,收拾她的遗物时,才在箱子底,翻到了她的病历。
我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上面写的,是药物过敏性休克。医生在下面备注,怀疑是误服了头孢类药物后饮酒所致。
张国栋的呼吸,在那一瞬间,停止了。他像被雷劈中一样,全身僵硬,瞳孔骤然收缩。
原来,这种死法,是我们家的‘遗传’啊。我继续用那种温柔到残忍的语调说,爸,当年,你是不是也像今天这样,‘不小心’地,让你那体弱的、又总是和你吵架的原配妻子,喝下了一碗加了料的‘补汤’
不是……不是……他终于从喉咙里挤出了几个模糊的音节,眼泪从他歪斜的眼角滚落下来。
是不是,已经不重要了。我收回长命锁,站起身,重要的是,你们张家的‘独苗’,断了。你引以为傲的儿子,现在是个活死人。你后来娶的那个女人,现在是个傻子。而你,将在这个床上,清醒地、痛苦地,度过你的余生。
我俯下身,凑到他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这,就是你们欠我们母女的。现在,我还给你们了。
说完,我直起身,不再看他那张因绝望而彻底扭曲的脸,转身走出了病房。
我的复仇,结束了。
我找到了王主任,将家里所有的情况都坦白了。
王主任,我……我撑不住了。我哭倒在他的办公桌前,彩礼的钱,已经全部交了医药费,一分都不剩了。王麻子那边……他……他也只是个普通人,他不可能拿出更多的钱来填这个无底洞了。我……我真的没有办法了。
我把那张缴清费用的单子放在他面前,将自己的无助、绝望和崩溃,表现得淋漓尽致。
亲戚们没有一个人肯帮忙。我一个女孩子,没学历,没本事,就算出去打工,一个月也赚不了几个钱,连他们一个人的护理费都付不起。王主任,求求你,你告诉我,我该怎么办
王主任看着我,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他见过了太多这样的人间悲剧。他知道,我说的是事实。后续的治疗和护理,对这样一个年轻女孩来说,是足以压垮她一生的重担。
孩子,你的意思是……
我放弃治疗。我抬起头,眼神空洞,声音却异常坚定,我……我想让他们走得有尊严一点。与其这样毫无知觉地躺在床上,拖累我,拖累所有人……不如……不如让他们解脱吧。
我签下了放弃治疗的同意书。每一张纸,我都签得毫不犹豫。
签完字,我拿起了办公桌上的电话,拨通了我三叔家的号码。
电话接通后,我用一种虚弱而疲惫的声音说:三叔,医院这边……我已经没钱了。医生说,要停药了。我……我一个人撑不住了。爸、刘姨、还有我哥,以后……就拜托你们了。你们是他们最亲的人了。
说完,不等对方反应,我便挂断了电话。
我知道,他们会来的。他们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张国栋和张伟死在医院。为了那点可笑的名声,为了不被邻里戳脊梁骨,他们会来,会接手这个烂摊子。
他们会把那三具行尸走肉接回家,然后用漫长的、毫无希望的岁月,去偿还他们当初的冷漠。
而我,张彤,将从这个故事里,彻底消失。
我没有回家,没有去见王麻子,也没有再理会任何人的电话。我走出了医院,坐上了去往县城的班车。
车子缓缓驶出小镇,我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熟悉的景象,心中没有一丝留恋。
我卖掉的,不仅仅是那座房子。
我卖掉的,是张彤这个身份,是她所有痛苦的过去,和那个早已注定的、悲惨的未来。
从今天起,世上再无张彤。
我将去一个没人认识我的地方,换一个新的名字,开始一段新的人生。
我曾以为,死亡是终点。
现在我明白了,死亡不是。
遗忘,和重生,才是。
车窗外的阳光,照在我的脸上,暖洋洋的。我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嘴角,终于露出了一丝发自内心的、轻松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