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知夏在三十岁生日这天,收到了一份来自十年前的快递。
快递盒是褪色的天蓝色,边角被磨得发毛,收件人地址栏上的字迹清隽,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棱角——那是陆时衍的字。她指尖顿在陆时衍三个字上,指腹蹭过纸面凸起的墨迹,像是能摸到十年前那个雪天里,少年手心里的温度。
2014年的冬天来得早,十一月就飘了第一场雪。林知夏裹着厚厚的羽绒服,站在市图书馆的台阶上跺脚,哈出的白气在冷空气中散得飞快。她等陆时衍,说好一起去看新上映的科幻电影,可约定的时间过了半小时,人还没来。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陆时衍的短信：知夏,我临时被老师叫去整理竞赛资料,电影可能赶不上了。图书馆后门的旧书架旁,我放了样东西,你先去拿,等我忙完找你。
林知夏盯着短信,心里有点闷。她踩着雪往后门走,图书馆后门常年没人来,积雪没被踩过,厚厚的一层,踩上去发出咯吱的轻响。旧书架立在墙角,落满了灰,最底层的格子里,放着一个牛皮纸信封,上面用红笔写着给知夏。
她拆开信封,里面是一张电影票根,还有一张折成星星的信纸。展开信纸,陆时衍的字跃然纸上：知道你期待这部电影很久了,我找同学要了张提前场的票根,先给你留个纪念。等我竞赛结束,咱们再去二刷,这次我一定不迟到。对了,信封里还有颗奶糖,是你爱吃的草莓味,雪天吃甜的,就不冷啦。
林知夏捏着那颗裹着粉色糖纸的奶糖,突然就不生气了。她把票根和信纸收好,蹲在书架旁,看着雪花落在书页上,慢慢融化成小水珠。那天她没等到陆时衍——傍晚时收到他的短信,说竞赛资料要整理到深夜,让她先回家。她抱着装着票根和奶糖的信封,走在雪地里,觉得心里暖烘烘的,连冷风都变得温柔。
后来,他们还是去看了那场电影的二刷。陆时衍买了最大桶的爆米花,还特意多放了她爱吃的焦糖味。电影散场时,雪又下了起来,陆时衍把围巾解下来,绕在她脖子上,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耳垂,两人都愣了一下,然后陆时衍红着脸移开了视线,低声说：别冻着了。
那是他们最靠近爱情的时刻,却也成了遗憾的开始。
高三下学期,陆时衍的父母要去国外工作,想让他一起走。他纠结了很久,找林知夏在学校的银杏树下见面。那天没有雪,阳光很好,透过银杏叶的缝隙落在地上,形成斑驳的光影。
知夏,陆时衍的声音有点沙哑,我爸妈想让我去国外读大学,我……
林知夏打断他,笑着说：挺好的啊,国外的学校好,对你以后发展有帮助。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可指尖却在悄悄掐着掌心。
陆时衍看着她,眼神里满是不舍：我不想走,我想和你考同一所大学,就在本地。
别傻了,林知夏把视线移到银杏树上,好机会难得,你不能因为我放弃。再说,我们以后还能联系啊,视频、电话,都很方便。
那天他们聊了很多,从高一第一次见面,到一起在图书馆刷题,再到雪天里的奶糖,可谁都没提喜欢这两个字。陆时衍走的前一天,给林知夏送了一本笔记本,里面写满了他整理的错题和知识点,最后一页写着：知夏,等我回来。
林知夏把笔记本当成宝贝,每天都翻看好几遍。她努力学习,想考上他们曾经约定好的大学,等陆时衍回来。可现实总是不如人意——她高考发挥失常,没能考上那所大学,而陆时衍到了国外后,联系渐渐少了。一开始是每天一条短信,后来变成一周一次,再后来,就没了消息。
她试过给陆时衍发邮件,发微信,可都石沉大海。她安慰自己,他可能是太忙了,忙着适应新的生活,忙着学习。可心里的失落,却像潮水一样,一点点淹没她。
大学毕业后,林知夏留在了本地,找了一份编辑的工作,每天朝九晚五,生活平淡而规律。她偶尔会想起陆时衍,想起雪天里的奶糖,想起银杏树下的约定,可也只是想想而已。她以为,他们的故事,早就随着时间的流逝,埋在了记忆的深处。
直到今天,这份来自十年前的快递,又把那些尘封的记忆,重新翻了出来。
林知夏拆开快递盒,里面是一个木盒,木盒上刻着小小的夏字。打开木盒,里面放着一本日记,还有一枚银色的戒指,戒指内侧刻着时衍&知夏。
她拿起日记,翻开第一页,日期是2014年11月15日,正是他们去看电影二刷的那天。
今天和知夏去看电影了,她笑起来的时候,眼睛像星星一样亮。我把围巾给她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她的耳垂,她的耳朵红红的,真可爱。我好像喜欢上她了,可是我不敢说,怕吓到她,也怕影响她学习。
2015年3月20日,爸妈让我去国外,我不想去,我想和知夏考同一所大学。可是爸妈说,这是为了我的未来好,我该怎么办
2015年6月10日,我走了。知夏笑着说让我好好照顾自己,可我看到她眼里的眼泪了。我把笔记本给她,里面有我整理的知识点,希望能帮到她。我在最后一页写了‘等我回来’,我一定会回来的,等我回来,就向她表白。
2015年9月1日,我到国外了。这里的一切都很陌生,语言不通,学习也很吃力。我每天都想给知夏发消息,可又怕打扰她学习。我想等我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再好好和她联系。
2016年1月5日,我生病了,发着高烧,躺在宿舍里,特别想知夏。如果她在我身边,一定会给我煮姜汤,会骂我不注意身体。我给她发了微信,可是她没回,可能是在忙吧。
2016年5月20日,今天是520,我想给知夏表白,可是我发的消息还是没回。我问了以前的同学,他们说知夏高考没发挥好,去了另一所大学,可能心情不太好。我不敢再打扰她,怕让她更难过。
2017年10月1日,我拿到了奖学金,我想告诉知夏,可是我还是联系不上她。我托同学给她带了消息,可是同学说,知夏好像有了新的生活,让我别再打扰她。我很伤心,可是我又不想放弃,我答应过她,要回去找她的。
2018年6月1日,我快毕业了,我决定回国。我找遍了所有能联系到知夏的方式,终于问到了她的工作单位。
雪落时见你（续）
林知夏靠在陆时衍怀里时,窗外的雪已经落得绵密,把咖啡店的玻璃蒙成了一片雾白。她含着那颗草莓奶糖,甜味从舌尖漫到心口,连呼吸都带着暖意。陆时衍的手掌贴着她的手背,指腹轻轻摩挲着她无名指上的戒指,像是在确认这枚迟到十年的承诺,终于落了地。
其实回国前,我去了趟市图书馆。陆时衍的下巴抵着她的发顶,声音裹在暖空气里,后门的旧书架还在,就是更破了,我特意擦了擦最底层的格子,想起你当年蹲在那儿等我的样子,穿着粉色的羽绒服,像只圆滚滚的小兔子。
林知夏忍不住笑出声,眼泪却还挂在睫毛上：你才是兔子,当年给我送笔记本的时候,耳朵红得像熟透的樱桃,话都说不利索。
还不是因为紧张。陆时衍捏了捏她的脸颊,语气里满是宠溺,怕你嫌我烦,怕你说我耽误你学习,更怕你觉得,我那句‘等我回来’是随口说说。
那天他们在咖啡店里坐了很久,从下午聊到天黑。陆时衍讲起在国外的日子：妈妈手术后需要长期复健,他白天上课,晚上去医院陪床,周末还要打两份工凑医药费,最累的时候在图书馆趴着就能睡着；他攒了满满一盒子的草莓奶糖,每颗糖纸都写着日期,想着等回国时,要把这些年的甜都补给她；他甚至找过当年的高中班主任,辗转拿到她大学室友的联系方式,却只敢问一句林知夏最近还好吗,怕自己贸然出现,打乱她的生活。
林知夏也把自己的十年慢慢道来：高考失利后躲在房间哭了三天,抱着他送的笔记本一遍遍地看,最后决定复读一年,却还是没能考上他们约定的大学；大学时每次路过图书馆,都会绕到后门看看旧书架,总觉得能在那儿碰到他；工作后整理旧物,看到那张电影票根,会突然愣神好久,直到同事叫她才回过神；三十岁生日前一天,她还在想,要是陆时衍在,会不会给她买一个带草莓装饰的蛋糕。
原来我们都在原地等过彼此。陆时衍把她的手攥得更紧,眼眶也红了,早知道换手机号、删微信是误会,我当年就算跨国打电话,也要找到你。
现在也不晚啊。林知夏仰头看他,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眼角,你看,雪还在下,就像我们第一次一起看电影那天一样。
陆时衍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路灯的光穿过雪花,在地上织出一片温柔的光晕。他站起身,把自己的大衣披在她身上,又仔细地帮她系好围巾：走,带你去个地方。
他开车载着她,一路往老城区走。车停在一条熟悉的巷口,林知夏下车时愣了愣——这是他们高中时住的巷子,巷口的老槐树还在,只是枝桠上积满了雪。陆时衍牵着她往里走,停在一栋两层小楼前,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插进了门锁。
咔嗒一声,门开了。
屋里暖融融的,墙上挂着他们高中时的合照——那是运动会上,陆时衍帮她拿奖杯时拍的,她笑得一脸灿烂,他则拘谨地站在旁边,耳朵还是红的。客厅的茶几上,放着一个草莓蛋糕,蜡烛已经插好了,数字30在暖光里格外显眼。
我问了阿姨,知道你家早就搬去新小区了,但我还是把这里买了下来。陆时衍从背后抱住她,下巴抵着她的肩膀,高中时我总在这栋楼的窗边看你放学,现在,我想让这里成为我们的家。
林知夏转过身,看着他眼底的认真,突然就明白了——原来有些等待,从来都不是单向的。他们错过了十年,可那些藏在细节里的牵挂,那些没说出口的喜欢,早就把彼此的人生,牢牢地绑在了一起。
她伸手环住他的脖子,踮起脚尖,在他唇上轻轻碰了一下,像触碰一颗易碎的糖：陆时衍,生日快乐。
陆时衍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今天也是他的三十岁生日。他低头看着怀里的人,笑着把她搂得更紧：知夏,这是我过得最好的一个生日。
他们一起吹灭了蜡烛,分吃了草莓蛋糕。陆时衍把当年写满日期的奶糖盒递给她,里面的糖纸已经有些褪色,却还能清晰地看到他的字迹：2016.1.5,想知夏的第100天2017.5.20,今天也要记得等她2019.12.31,明年一定回国……
林知夏一张一张地翻着,眼泪又一次掉了下来,却笑着说：陆时衍,你也太傻了,写这么多,不怕被别人看到吗
怕啊,所以一直锁在抽屉里。陆时衍帮她擦去眼泪,语气认真,但我更怕,等我找到你的时候,你不知道我有多想念你。
那天晚上,雪下了一整夜。他们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盖着同一条毯子,聊着过去的遗憾,也规划着未来的日子——春天要去看樱花,夏天要一起去海边,秋天要回到高中的银杏树下拍照,冬天要再去一次图书馆,看看后门的旧书架。
林知夏靠在陆时衍的胸口,听着他平稳的心跳,觉得无比安心。她想起十年前那个雪天,自己蹲在旧书架旁,捏着那颗草莓奶糖,等着一个可能不会来的人；而现在,那个让她等了十年的人,就坐在她身边,把她的手揣进自己的口袋里,说要陪她走过以后的每一个冬天。
第二天早上,林知夏是被阳光叫醒的。她睁开眼,看到陆时衍正坐在窗边,手里拿着一支笔,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她凑过去看,只见纸上写着：2024年X月X日,雪停了,和知夏在一起。以后的每一天,都要让她开心。
在写什么呢林知夏趴在他的肩膀上,声音还带着刚睡醒的软糯。
陆时衍把笔记本递给她,笑着说：写我们的新日记,从今天开始,每天都写,再也不分开。
林知夏接过笔记本,翻开新的一页,拿起笔,在他的字迹旁边,写下了自己的名字。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们交叠的手上,两枚银色的戒指,在光线下闪着温柔的光。
雪落时见你,余生皆是你。这一次,他们的故事,再也不会有遗憾了。
雪落时见你（再续）
开春后的第一个周末,陆时衍带着林知夏回了趟高中母校。校门口的老梧桐刚抽出新芽,嫩绿的叶子裹着晨露,风一吹就晃出细碎的光。保安室的王大爷还在,认出他们时眼睛一亮：哟,是时衍和知夏啊！当年你们俩总一起去图书馆,我还跟老伴儿说,这俩孩子准能成！
林知夏的脸瞬间红了,陆时衍却笑着接话：大爷,您说对了,我们现在在一起了。他顺势牵紧她的手,指尖带着温热的力道,像是在向全世界宣告他们的重逢。
教学楼还是老样子,墙面上的爬山虎又爬高了些,绕着窗户织出绿色的网。他们走到三楼的高三（2）班门口,门虚掩着,里面传来学弟学妹们早读的声音,朗朗的读书声裹着晨光飘出来,和十年前的记忆慢慢重合。
你还记得吗林知夏指着靠窗的第三排座位,你当年就坐这儿,上课总偷偷在课本上画小人,被老师点名时还慌慌张张把课本往抽屉里塞。
陆时衍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那不是怕你上课走神,想画个兔子逗你笑嘛。他推开教室门,拉着她走到那排座位前,弯腰从抽屉里摸出一支粉笔,在黑板上画了个圆滚滚的兔子,旁边还写着知夏的专属。
阳光透过窗户落在黑板上,粉笔字的痕迹清晰又温暖。林知夏看着那只兔子,突然想起高三的某个午后,她趴在桌上睡觉,醒来时发现课本上多了只一模一样的兔子,旁边还有一行小字：醒了就刷题,晚上给你带草莓奶糖。
走,带你去看银杏树。陆时衍揉了揉她的头发,牵着她往操场走。春天的银杏树还没长开叶子,枝干光秃秃的,却透着勃勃生机。陆时衍站在树下,张开双臂：当年我就是在这儿跟你说要去国外的,那时候我特怕你哭,结果你笑着说让我好好走,我心里比你哭还难受。
林知夏靠在树干上,仰头看他：其实我那时候偷偷哭了好久,抱着你送的笔记本,一页页翻你的错题,觉得好像你还在我身边陪我刷题。她顿了顿,笑着补充,不过现在好了,你再也不会走了。
陆时衍蹲下身,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打开是一枚小巧的银杏叶胸针,银质的叶片上刻着细小的纹路,阳光下闪着柔和的光。知道你喜欢银杏,特意找师傅定做的,以后你穿大衣时别在领口,我一眼就能找到你。
林知夏接过胸针,指尖轻轻摸着叶片,眼眶又热了。她想起十年前那个没说出口的拥抱,想起那些隔着山海的牵挂,原来所有的等待,都在这一刻有了最好的答案。
夏天的时候,他们去了海边。陆时衍提前订了临海的民宿,推开窗就能看到湛蓝的大海。清晨,他们一起在沙滩上看日出,橘红色的朝阳从海面跳出来,把海水染成金色；傍晚,他们坐在礁石上听海浪,陆时衍会给她剥橘子,把最甜的一瓣喂到她嘴里。
有天晚上,林知夏突发奇想,拉着陆时衍去沙滩上写名字。她用手指在沙地上写林知夏,陆时衍就蹲在旁边写陆时衍,两个名字挨在一起,被海浪轻轻拍打着,却始终没被冲散。
陆时衍,林知夏看着他,眼神亮晶晶的,你说我们要是十年前就在一起了,现在会是什么样子
陆时衍把她搂进怀里,下巴抵着她的发顶：或许会一起考上约定的大学,一起在校园里散步,一起毕业找工作,但不管怎么样,我都会像现在这样,把你宠成小公主。他顿了顿,声音温柔,不过现在也很好,我们错过了十年,却更懂珍惜彼此,这样的我们,才是最好的我们。
秋天来临的时候,他们在高中的银杏树下拍了婚纱照。林知夏穿着白色的婚纱,领口别着陆时衍送的银杏叶胸针,陆时衍穿着黑色的西装,手里拿着一束草莓花——那是他特意找花店定做的,用新鲜的草莓搭配白色的玫瑰,既特别又满是心意。
拍照时,摄影师让他们对视,陆时衍看着林知夏,眼神里满是宠溺：知夏,十年前我在这儿没敢说出口的话,今天想对你说——我喜欢你,从高中第一次见你,到现在,一直都喜欢。
林知夏笑着流泪,踮起脚尖在他唇上亲了一下：我也是,陆时衍,我也是。
银杏叶落在他们的肩头,金黄的叶片像是为他们送上的祝福。照片洗出来那天,陆时衍把它挂在了老房子的客厅里,旁边是他们高中时的合照。两张照片,隔着十年的时光,却同样满是幸福。
冬天又到了,第一场雪落下的时候,陆时衍带着林知夏回了市图书馆。后门的旧书架还在,陆时衍提前擦干净了最底层的格子,放了一颗草莓奶糖,还有一张纸条：给知夏,十年前的约定,我兑现了。
林知夏捏着那颗奶糖,靠在陆时衍怀里,看着雪花落在书架上,慢慢融化。她想起十年前那个雪天,自己蹲在这里等他的样子；想起收到那封来自十年前的快递时的震惊；想起他在咖啡店门口等她的模样。
陆时衍,林知夏抬头看他,眼里满是笑意,谢谢你,没有忘记我。
陆时衍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傻瓜,我怎么会忘记你你是我年少时的欢喜,也是我余生的唯一。
雪花还在飘,落在他们的头发上、肩膀上,像是为他们织了一件白色的纱衣。林知夏含着草莓奶糖,甜味从舌尖漫到心口,她知道,往后的每一个冬天,都会有陆时衍陪在她身边,再也不会有分离,再也不会有遗憾。
雪落时见你,余生皆是你。这一次,他们的故事,会一直甜下去,直到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