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临终前叮嘱我千万别回东北老家。
作为民俗学研究生,我偏带着摄像机偷闯老宅取证。
午夜录像中,我竟看见一条巨蟒盘踞在祖祠横梁上吐信。
它金瞳竖睛,口吐人言:小孙女不听话,该罚。
下一秒蛇尾卷我入怀,冰鳞擦过肌肤:既然回来了,就继承你奶奶的出马仙位。
我惊恐发现,巨蟒脖颈系着红绳,末端竟拴着我百日时的长命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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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下葬后的第七天,南方小城里阴雨连绵,黏腻得像是永远也拧不干的裹尸布。
电话里,三姑六婆带着关外口音的哭腔还在耳边嗡嗡响:桉桉啊,可千万别回来!你奶奶走前千叮万嘱,叫你把老家那疙瘩彻底忘了!听见没
我嗯嗯啊啊地应着,手指却一遍遍擦拭着相机镜头,心里那把名为好奇的火,被奶奶临终前诡异而坚决的禁令、被那些语焉不详的家族传说,烧得越来越旺。
民俗学研究生这名头说出去好听,可毕业论文的压力只有自己知道。东北出马仙,尤其是奶奶那一支极隐秘的柳仙传承,简直是行走的一手资料宝库,禁忌意味着核心真相。她们越不让我回,那黑水岭深处的老宅子,就越像磁石一样吸着我。
瞒着所有亲戚,我踏上了北归的火车。窗外景色从湿润的绿变为干冷的黄黑,像褪色的旧照片。黑水岭镇比记忆里更破败萧条,山风卷着雪沫,吹得人骨头缝都发凉。
老宅孤立在村东头,歪斜的木门板上贴着早已褪色的符纸,一把生锈的铜锁挂在上面。我摸出奶奶寄来过、却从未用过的钥匙,捅了几下,锁簧咔哒一声闷响,竟真的开了。
一股混合着陈年灰尘、腐朽木料和某种奇特腥甜气味的风扑面而来,我猛地打了个喷嚏。屋里昏暗,蛛网密布,老式家具蒙着白布,像一群静默的守墓者。堂屋正中的祖祠神龛黑洞洞的,隐约能看见牌位的轮廓,供桌上却干净得异常,仿佛有人时常擦拭。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我深吸一口气,举起相机,按下录制键。
今天是二零二三年十月二十七日,黑水岭村,柳氏老宅内部首次影像记录……我压低声音,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镜头扫过斑驳的墙壁、褪色的年画、屋檐下悬挂的干枯草药束……最终定格在那片深不见底的神龛。对焦的红点在那片黑暗上游移,莫名的寒意顺着脊椎爬升。
夜色迅速吞噬了荒芜的山村,老宅里没有电,我借着强光手电和相机屏幕的微光继续探索。手机早就没了信号,世界安静得只剩下我自己的呼吸和心跳,还有窗外呜咽的风声。
午夜将至。
我盘腿坐在冰凉的土炕上,正对祖祠,相机架在面前,屏幕亮着,红光点闪烁。疲惫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感交织。时间一秒一秒爬过。
就在相机电量告警闪烁红光的那一刻——
屏幕画面猛地一花,像是受到强烈干扰。
紧接着,清晰无比的画面回来了。
横梁之上,盘踞着一团巨大的、无法形容的阴影。
我的呼吸骤然停止,血液冲上头顶又瞬间冰冷。
那不是阴影。
那是一条蛇。
一条巨蟒。水桶般粗细的蛇身布满黑金交错的鳞甲,缓慢地、死亡般地缠绕在粗老的横梁上,鳞片摩擦,发出令人牙酸的窸窣声。它垂下小半截身体,蛇首巨大,一双瞳孔是熔金般的竖瞳,冰冷、非人,正直勾勾地透过屏幕,钉在我脸上。
信子吞吐,猩红分叉,快得留下残影。
然后,我听见了声音。不是通过空气震动,更像是直接凿进我的脑髓深处——低沉,沙哑,带着某种古老而倦怠的韵律,却又字字清晰,裹着寒意。
小孙女……
我浑身一颤,手电筒哐当滚落在地,光柱乱晃。幻觉过度疲劳产生的幻视我死死掐着自己的虎口,指甲陷进肉里。
那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极其恐怖的、近乎戏谑的寒意。
……不听话。
镜头里,那巨大的蛇头缓缓低下,逼近,金色的竖瞳在屏幕上无限放大,占据了我全部的视野。
该罚。
啊——!
我尖叫一声,身体比脑子快,猛地向后弹去,后腰重重撞在冰冷的炕沿上,痛感尖锐却让我短暂地清醒——不是幻觉!
几乎在我发出声音的同时,屏幕里的巨蟒动了!
它不是从屏幕里钻出,而是从横梁那片浓郁的阴影中凭空显现、凝聚,巨大的蛇身如水银泻地,悄无声息地滑落,冰冷的威压瞬间充斥整个堂屋,空气凝固成胶状,我连呼吸都被掐断。
根本来不及有任何反应,一道黑影带着刺骨的腥风卷来,瞬间缠上我的腰肢和手臂,冰冷、坚硬、力大无穷!我被硬生生从地上拔起,卷入一个无法想象的怀抱——不,那不是怀抱,是蛇的缠绕!
坚硬的鳞片刮擦过我的羽绒服,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冰寒的气息穿透衣料,刺入肌肤,激起一层剧烈的鸡皮疙瘩。我被勒得眼前发黑,胸腔里的空气被一点点挤出去,喉咙里咯咯作响,死亡的阴影前所未有的清晰。
那巨大的蛇头低下来,悬在我面前不到一尺的地方,熔金的竖瞳里清晰地倒映出我因极度恐惧而扭曲惨白的脸。信子几乎要舔舐到我的鼻尖,带着那股奇异的腥甜气。
恐惧像冰水浇头,我四肢冰冷僵硬,连挣扎的力气都被抽空,只剩下本能地、剧烈地颤抖。
它似乎在审视我的恐惧,那非人的瞳孔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然后,那低沉的声音再次直接在我颅腔内震响,这一次,带上了某种不容置疑的、古老的权威:
既然回来了……
缠紧我的蛇尾似乎微妙地调整了一下姿势,不再是纯粹的绞杀,却依旧带着绝对的控制力,冰鳞擦过我的颈侧,激起一阵诡异的战栗。
……就继承你奶奶的出马仙位。
这句话像惊雷一样劈开我的恐惧。出马仙奶奶那些零碎的、被长辈们讳莫如深的记忆碎片疯狂翻涌。
不!我不要!我只是想来录点资料!
求生的本能和巨大的惊惧让我终于找回了声音,发出一声破碎的、变调的呜咽,拼命摇头。
我的挣扎似乎引来了它的不悦,蛇尾收紧了一瞬,旋即又略微放松,让我得以喘一口气。也就是这一下,我的视线被迫上移,猛地定格在它靠近头颅的蛇颈部位——
那里,竟紧紧地系着一根颜色褪旧、却依然鲜红的细绳。
红绳深深地嵌进鳞片的缝隙里,仿佛生长了进去。
而红绳的末端……
拴着一枚小小的、泛着老旧银光的——
长命锁。
锁上依稀可见繁复的卍字花纹,正中间,是两个模糊却足以让我魂飞魄散的刻字——
柳、安。
我的名字。那是我百日时,奶奶亲手给我戴上的长命锁!她说能保平安,后来莫名其妙就说丢了……
它……它怎么会在这里系在这条……这条……
巨大的荒谬感和深入骨髓的恐惧瞬间淹没了我。我瞪大眼睛,瞳孔扩散,视线在那冰冷的金色竖瞳和那枚我无比熟悉的长命锁之间疯狂摇摆,整个世界天旋地转,认知彻底崩塌。
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倒气声,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祂,这条不知道活了多久的蛇仙,似乎察觉到了我的注视和崩溃。那巨大的头颅又压低了些许,长命锁随着它的动作轻轻晃动,擦过我的脸颊,冰冷刺骨。
熔金的蛇瞳凝视着我,里面的情绪莫测,那低沉的声音再次响起,一字一句,砸进我彻底空白的大脑:
锁魂契,血脉承。
小孙女,你逃不掉的。
那枚冰冷的长命锁贴上皮肤的瞬间,我残存的理智彻底崩断。
不是幻觉。不是噩梦。
锁上柳安两个刻字,像烧红的烙铁,烫进我眼里,烫进我混沌的认知里。百日时奶奶亲手为我戴上、又在某次发烧后声称丢了的长命锁,此刻,正系在这条非人存在的脖颈上,随着它呼吸般的微动,轻轻摩擦着我的脸颊。
冰与火的撕裂感在我颅内爆炸。我想尖叫,喉咙却被无形的力量扼住,只能发出破碎的嗬嗬声。身体在蛇尾的缠绕下剧烈颤抖,不是因为寒冷或恐惧——虽然它们依旧存在——而是因为某种更深层的、源于血脉的震颤。
锁魂契,血脉承。
那六个字,像古老的咒语,在我每一根神经上烙下印记。
巨蟒——或许我该称祂为柳仙——金色的竖瞳凝视着我崩溃的模样,那目光里没有怜悯,没有威胁,只有一种亘古的、深不见底的平静,仿佛在注视一场早已注定的宿命。祂微微调整了一下缠绕的力道,不再是令人窒息的紧缚,却依旧不容挣脱。
你奶奶以为断了联系,就能替你避开。祂的声音直接在我意识深处回荡,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仿佛叹息的波动,但契约刻在魂髓里,柳家的血脉,终究要回到这条路。
我想反驳,想嘶喊我不是,我只是柳安,一个学民俗的学生,我不是什么出马弟子!可我的舌头像被冻住,所有的话语都堵在胸口,闷得发痛。只能拼命摇头,眼泪不受控制地涌出,滚烫地滑过冰冷的脸颊。
祂似乎并不在意我的抗拒。巨大的头颅转向供桌上那空寂的神龛,信子轻吐,空气中那股奇异的腥甜气息骤然浓郁。
供桌上,灰尘无风自动,缓缓汇聚。紧接着,三炷原本不存在的暗红色线香,无声无息地出现在香炉里,顶端自行点燃,冒出三缕笔直的、青白色的烟。
烟气袅袅,并不散开,反而如同有生命般,朝着我飘来,丝丝缕缕,钻入我的口鼻。
一股强烈的晕眩感瞬间击中了我。视野开始模糊、旋转,老宅的景象褪色、扭曲。无数纷乱破碎的画面、声音、感觉,如同决堤的洪水,冲垮了我的意识堤坝。
——我看见年轻的奶奶,跪在同样的神龛前,身后隐约盘踞着巨大的蛇影,她脸色苍白却眼神坚定,割破手指,将血滴在一枚银锁上……正是那枚长命锁。
——我听见无数嘈杂的低语、祈求、哭嚎,夹杂着某种威严冰冷的呵斥,还有奶奶沙哑的唱和声……像是在举行某种仪式。
——我感到刺骨的阴风、灼烧的热浪、深入骨髓的疼痛,还有某种庞大冰冷的意识偶尔掠过我的感知,留下战栗……
那是奶奶的记忆还是……历代出马仙的经历
痛苦的呻吟从我齿缝间溢出,我抱住仿佛要裂开的头,在蛇尾的环绕中蜷缩起来。那些外来的记忆碎片疯狂冲刷着我的自我认知,试图将某些东西硬生生塞进我的灵魂。
承受它。柳仙的声音再次响起,不容置疑,这是你必须接纳的‘根基’。
我不知道这个过程持续了多久,可能只有一瞬,也可能是一个世纪。当那些狂暴的冲击稍稍平复时,我浑身已被冷汗浸透,虚脱般地瘫软在蛇躯的缠绕中,只剩下粗重的喘息。
大脑依旧嗡嗡作响,但某些东西不一样了。我再看这老宅,再看那神龛,甚至感受身边这无法理解的巨大存在时,一种诡异的、朦胧的熟悉感油然而生,混杂着原本的恐惧,五味杂陈。
……为什么是我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嘶哑得不像话,带着哭腔和绝望的困惑,奶奶她……她明明不想我……
逃避无用。柳仙打断我,声音里多了一丝冷硬,债,总是要还的。你奶奶替柳家承下的因,欠下的功德,如今,该由你来还。
债什么债我茫然地问。
但柳仙不再回答。祂巨大的身躯开始松动,滑腻冰凉的鳞片擦过我的身体,缓缓从缠绕中褪去。失去支撑的我腿一软,跌坐在冰冷的地面上,仰头看着那骇然的生物重新盘踞回横梁之上,俯视着我,如同俯视一只渺小的蝼蚁。
那枚长命锁在祂颈下轻轻晃动,折射着窗外渗入的微弱月光。
老宅是坛场,亦是牢笼。祂的声音变得空灵而遥远,金色的竖瞳渐渐闭合,在你初步学会承接‘意思’,辨明‘是非’之前,无法离开。
学会跟谁学学什么我仓皇地四顾,这空荡、破败、死寂的老屋,难道要我对着空气自言自语吗
需求,自会出现。
话音落下,那盘踞的巨大蛇影开始变淡,如同融入水中的墨迹,几个呼吸间,便彻底消失在那片浓郁的阴影里。
横梁上空空如也。
仿佛刚才的一切都只是我的濒死幻觉。
只有空气中残留的奇异腥甜,皮肤上尚未消退的冰冷触感,以及脑海里多出来的那些混乱记忆碎片,证明着那恐怖而荒谬的交集真实发生过。
我瘫坐在冰冷的地上,久久无法动弹。夜色深沉,老宅死寂得能听见自己心脏疯狂擂动的声音。恐惧、茫然、荒谬、还有一丝被强行赋予使命的愤怒,在我胸腔里翻腾。
我不知道坐了多久,直到四肢冻得麻木,才挣扎着爬起来。相机还架在原地,红灯已经熄灭,电量耗尽。我踉跄着走过去,手指颤抖着按下回放键。
最后一段录像。
画面稳定,对着祖祠横梁。没有任何巨蟒,没有任何异象。只有昏暗的光线,寂静的老宅。
仿佛我刚刚经历的一切,都只是镜头无法捕捉的幽灵事件。
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窜上头顶。
我猛地关掉相机,像是扔掉一个烫手山芋,心脏狂跳。
那一晚,我缩在炕角最深处,用奶奶留下的、散发着霉味的旧棉被把自己裹紧,眼睛瞪得大大的,死死盯着横梁那片阴影,不敢眨眼。
直到天光微亮,我才在极度的疲惫和恐惧中昏睡过去。
睡梦中也不得安宁。破碎的影像、听不懂的低语、冰冷滑腻的触感……交织成光怪陆离的网,将我紧紧缠绕。
我是被一阵急促的拍门声惊醒的。
阳光从未糊严的窗纸缝隙射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斑。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
拍门声又急又重,还夹杂着女人带着哭腔的喊声:柳大娘!柳大娘在家吗救命啊!求求您老了!
我猛地坐起身,心脏又是一阵乱跳。柳大娘……是在叫我奶奶奶奶已经去世的消息,看来村里还有人不知道。
我犹豫着,不敢出声,更不敢去开门。奶奶的叮嘱、昨晚柳仙的警告,都让我对这座老宅之外的一切充满戒备。
柳大娘!开开门啊!我家娃……我家娃撞客了!胡言乱语,浑身滚烫,眼看就不行了!求您老发发慈悲!门外的哭求越发凄厉。
撞客中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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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捏紧了被子,脑海里那些混乱的记忆碎片中,忽然闪过几个类似的场景——奶奶皱着眉头,准备香烛纸钱,或是低声吟唱着请神调……
门板被拍得砰砰响,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
那个苍老冰冷的声音没有出现,横梁上的阴影也毫无动静。
需求,自会出现。
柳仙的话在我耳边回响。
这……就是所谓的需求
一股莫名的冲动,或者说,是一种被强行植入的本能,推着我下了炕。我走到门边,透过门缝往外看。
一个穿着旧棉袄、头发凌乱的中年妇女正跪在门外,满脸泪痕,眼神里全是绝望和急切。她身后跟着个焦躁不安的男人,应该是她丈夫。
我深吸一口气,颤抖着手,拔掉了那根老旧的门闩。
门吱呀一声打开。
门外的夫妇看见我,明显一愣。
你……你是妇女止住哭声,疑惑地看着我。
我……我是柳奶奶的孙女。我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
柳大娘的孙女妇女眼睛猛地亮了,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猛地磕下头去,姑娘!仙姑!求求你救救我娃!他才八岁啊!
我被这声仙姑叫得头皮发麻,连连摆手:我不是……我……
可我拒绝的话堵在喉咙里。看着妇人那绝望哀求的眼神,再看看她身后男人那黝黑脸上深切的痛苦,某种奇异的感觉在我心底涌动——不是同情,更像是一种……被触动的机制。
仿佛我身体里某个开关,被他们的需求打开了。
我侧过身,哑声道:先进来吧。
夫妇俩千恩万谢,慌忙起身。男人回身从院子里的板车上抱下一个用厚被子裹得严严实实的小男孩。
孩子一被抱进堂屋,我就感到一股极其不舒服的气息扑面而来。阴冷,躁动,还带着一丝……诡异的腥气。
男孩被放在地上,被子散开,露出他的脸。脸蛋烧得通红,嘴唇却是青紫色的。他双眼紧闭,眼皮却下的眼珠在飞快转动,牙齿咬得咯咯作响,身体时不时地剧烈抽搐一下。
更让人毛骨悚然的是,他喉咙里发出一种绝不是孩子能发出的、嘶哑又尖利的呜咽声,断断续续地念叨着:
……疼……好疼……水……淹死了……冷……
那声音时男时女,扭曲可怖。
妇人又哭起来,男人也红了眼眶,无助地看着我。
我站在原地,手脚冰凉。我该怎么办打电话叫救护车可这明显不是普通的生病!我能做什么
就在我不知所措,几乎要崩溃的时候——
一股冰冷的洪流毫无征兆地从我小腹升起,瞬间冲遍四肢百骸!
我的身体猛地一僵,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寒颤。
视野边缘泛起一丝极淡的金色光晕。
然后,我听见自己的嘴巴张开了,发出的却是一个完全陌生的、沙哑而威严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口吻:
不是撞客。
是让水里的‘脏东西’缠了脚,勾了魂。
我惊恐地捂住自己的嘴,可那声音依旧清晰地从我指缝间流泻而出,冰冷而平静地继续:
去准备三碗清水,七张黄表纸,一碗新米。要快。
夫妇俩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呆了,愣愣地看着我。
快去!那声音带上了呵斥的意味。
男人一个激灵,反应过来,连滚爬爬地冲出门去准备东西。妇人则跪在地上,不住地磕头:谢谢仙姑!谢谢仙姑显灵!
我站在原地,灵魂仿佛出窍,看着自己的身体自行其是。我能感觉到,一股庞大、冰冷、古老的意识正盘踞在我的意识深处,操控着我的言行。是祂!是那条柳仙!
男人很快拿着东西回来了。
我的身体走上前,拿起一碗清水,手指蘸了蘸,弹在男孩额头、心口、脚心。然后又拿起黄表纸,在空中无火自燃,灰烬落入第二碗清水中。
扶他起来。祂命令。
男人赶紧扶起意识不清的孩子。
我端起那碗混着纸灰的水,捏开男孩的嘴巴,硬生生灌了下去一小口。
男孩猛地一颤,发出一声极其凄厉的尖叫,身体反弓起来!
按住他!沙哑的声音喝道。
男人和妇人赶紧死死按住孩子。
男孩开始剧烈地呕吐,吐出的却不是食物,而是大量浑浊的、带着水腥味的液体,中间还夹杂着几根墨绿色的、像是水草的东西!
整个堂屋弥漫开一股河底淤泥般的腐臭气味。
吐完之后,男孩猛地瘫软下去,脸上的潮红迅速退却,呼吸变得平稳悠长,虽然依旧昏迷,但明显不再是之前那种可怕的症状。
夫妇俩喜极而泣。
魂暂时叫回来了。我的声音听起来似乎疲惫了一些,但缠他的东西还没走。带这碗米,去他出事的水边,顺时针撒三圈,逆时针撒三圈,叫他的名字,让他跟你回家。路上不许回头。
是是是!谢谢仙姑!谢谢仙姑!夫妇俩抱着恢复平静的孩子,对着我千恩万谢,拿着那碗米,小心翼翼地退出了老宅。
堂屋重新恢复死寂。
那股操控我的冰冷洪流如潮水般退去。
我双腿一软,瘫坐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都被冷汗湿透。刚才的经历比昨晚更加恐怖——那种身体和声音都不属于自己、被另一个存在彻底侵占的感觉,让我从灵魂深处感到战栗和恶心。
我抬起不停颤抖的双手,看着它们。这还是我的手吗
……刚才……那是……我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哭音。
是‘意思’。那个冰冷的声音直接在我脑海响起,解答了我的困惑,却毫无温度,你承接不住,便由吾代行。次数多了,你自然便能感知、承接、乃至自行处理。
自行处理我猛地抬头,望向空无一物的横梁,情绪失控地低喊,我不想学!我不想做什么出马仙!我只是个普通人!你放我走!
沉默。
令人窒息的沉默。
过了许久,久到我以为祂不会再理会我时,那声音才再次响起,平淡无波,却带着千斤重压:
契约已成,由不得你。
柳安,这是你的命。
接下来的几天,老宅仿佛成了一个诡异的问诊堂。
几乎每天都有人摸上门来。不是东家丢了魂,就是西家犯了煞,要么就是冲撞了不干净的东西。所求之事光怪陆离,却都围绕着这些超自然的困扰。
每一次,我都想躲,想拒绝。
但每一次,只要那些带着绝望和期盼的需求出现,那股冰冷的意识就会或多或少地降临,操控我的身体和言语,或是给出指引,或是直接出手解决。
有时祂只是在我脑中给出模糊的指示,让我磕磕绊绊地自己去完成;有时则像第一次那样彻底接管,熟练地运用各种我闻所未闻的方法处理事端。
我就像一个提线木偶,在祂的操控下,被迫演绎着出马仙的角色。恐惧和抗拒从未消失,但在一次次身不由己的实践中,某些东西确实在悄然改变。
我开始能模糊地感知到求助者身上携带的气息——阴冷的、躁动的、污秽的……也开始能隐约听懂一些柳仙通过我传达的行话和逻辑。
甚至,在一次处理一个被祖辈怨灵纠缠的妇人时,在柳仙力量介入的间隙,我竟然自己看到了那怨灵生前的片段记忆和执念所在!
这种体验骇人而痛苦,却让我对出马二字有了切肤的、血淋淋的认识。这根本不是小说里写的那么神秘浪漫,这是赤裸裸地与另一个维度的痛苦和污秽打交道,是以自身为容器,承载来自仙家的力量和来自鬼祟的负面冲击。
奶奶……一辈子过的就是这种日子
一天深夜,送走最后一位求助者后,我累得几乎虚脱,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滑坐下来,望着神龛发呆。供桌上已经摆满了村民偷偷送来的谢礼——点心、水果、甚至还有一小袋钱。
为什么……我对着空气嘶哑地发问,像是在问柳仙,也像是在问命运,为什么一定要是我奶奶为什么宁愿自己承受一切,也不想我沾手这些
阴影波动,那巨大的蛇影并未完全显现,但冰冷的声音如期而至。
你奶奶,柳金花,是柳家三代以来资质最好的弟子。祂的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极其复杂的意味,像是怀念,又像是愠怒,她曾发下宏愿,要光大柳门,积累万功德。
那她……
她遇见了你爷爷,一个不信这些的‘凡人’。柳仙的声音冷了下去,她动了情,想褪去仙缘,做普通人。但契约岂是儿戏强行剥离,必遭反噬。她以为躲到关内,断绝联系,就能让这一切结束。
反噬……我想起奶奶晚年总是缠绵病榻,身体虚弱,却查不出缘由。
她欠下的功德,未尽的职责,都成了孽债,不仅报应自身,也会累及血脉至亲。柳仙的声音如同冰锥,刺破我最后的侥幸,你父母早亡,真以为是意外
我如遭雷击,浑身血液都冻住了。
爸爸妈妈……是因为这个不是因为车祸
你奶奶临终前才明白这一点。她不让您回来,是怕你重蹈覆辙,更是怕你被这孽债吞噬。柳仙的语气毫无波澜,却说着最残酷的话,但她错了。逃避只会让债越滚越大。唯有你接过她的位置,一步步偿还这些功德债,才能真正了结,保住你自己,也……保住柳家血脉不再受此困扰。
原来……是这样。
奶奶的避而不谈,她的严厉禁令,背后藏着的竟是如此沉重的真相和绝望的弥补。她想用自我放逐和牺牲来切断这命运的锁链,却终究未能如愿。
所有的愤怒、不甘、委屈,在这一刻化为巨大的悲凉和无力感。我抱紧膝盖,把脸埋进去,泪水无声地浸湿了衣襟。
我不是被选中,我是被诅咒了。
从奶奶做出那个决定开始,或许更早,从柳家先祖与这位柳仙立下锁魂契开始,我的命运就已经被注定。
横梁上,那枚长命锁在黑暗中泛着微弱的冷光。
锁魂契,血脉承。
原来锁住的,从来不止是灵魂。
第二天,当一个面色惶惑的男人敲开门,诉说他家新屋落成后怪事不断,家人接连病倒,怀疑是风水有问题时,我没有像往常一样下意识地后退或等待那股冰冷意识降临。
我站在原地,深吸了一口老宅里冰冷而带着香火味的空气,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或者说,是认命般的死寂。
我闭上眼睛,努力去回想柳仙处理类似事件时的感觉,去捕捉那些强行塞进我脑海里的知识碎片。
模糊的感应,断断续续的提示,如同电流般微弱地闪过。
我睁开眼,看向那忐忑的男人,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依旧有些干涩,却带着一丝不属于我自己的、沉稳的调子:
带我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