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前的最后一刻,我看见沈砚之搂着妹妹对我说:
你不过是我养的药引,真以为配做侯府主母
再睁眼,我回到十五岁,身体尚且康健,家族未曾覆灭。
这一世,我笑着喝下妹妹递来的养生汤,转身倒进了沈砚的酒杯。
姐姐,你怎么...她惊恐地看着我面色红润。
我轻笑:这么好的东西,自然该留给侯爷。
当夜,听说侯爷七窍流血,而我正在书写送往皇宫的诉状。
毕竟——这谋逆的证据,可是他自己一点一点亲手交给我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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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最后沉入无边黑暗前,我看见沈砚之搂着苏婉,那双曾对我诉尽温存深情的眼,此刻只有淬毒的冰寒和毫不掩饰的讥嘲。
他说:苏玥,你不过是我养了十年的药引,真以为你这病痨鬼之躯,配做我侯府主母
喉咙里是散不尽的铁锈味,生命随着体温一点点流逝,冷得彻骨。我艰难地转动眼珠,看向他怀里那个我从小护到大的庶妹苏婉。她依偎在我夫君怀中,笑得羞涩又得意,指尖正把玩着我那枚失窃已久的贴身玉佩。
原来如此。
十年夫妻,汤药不断,不是治病,是养药。家族覆灭,不是天灾,是人祸。一切种种,皆为我至亲至爱之人亲手布下的局。
恨吗已经无力去恨了。魂魄仿佛已被抽离,轻飘飘地往上浮,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空洞和冰冷。
若有来世……若有来世!
猛地一口浊气呛入喉管,我剧烈地咳嗽起来,眼皮沉重如山,却挣扎着豁然睁开!
入眼是熟悉的云锦纱帐,绣着繁复的缠枝莲纹,边角挂着一只褪色的旧香囊,是我十三岁时亲手缝制,后来早已丢弃。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令人心安的白芷香气,而非病中终日不散的苦涩药味。
小姐,您醒了帐幔被轻轻撩开,一张满是关切的脸探了进来,圆圆的眼睛,梳着双丫髻。
我瞳孔骤然一缩。
……玉珠
小丫鬟玉珠,不是早在三年前,因为试图告诉我沈砚之书房有异动,而被乱棍打死了吗
我猛地坐起身,抓住玉珠的手。温热、柔软,充满生机。我低头看自己的手,肌肤虽仍偏白,却不再是那种久病枯槁的苍白,指尖也并无青灰之色。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出来。
今夕是何年我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
玉珠被我的样子吓到,愣愣回答:永、永昌十二年啊,小姐您是不是梦魇了
永昌十二年!我十五岁,身体虽比旁人弱些,却远未到后来油尽灯枯的地步!父亲尚是吏部侍郎,家族鼎盛,一切都还未发生!
我掀被下床,赤足奔到梳妆台前。巨大的铜镜清晰地映出一张少女的脸庞,略显清瘦,眉眼间带着尚未被世事磋磨掉的稚嫩与鲜活,唇色是健康的淡粉。
真的回来了……
我抚上心口,那里因为剧烈的情绪波动而急促起伏,却充满了力量。
老天爷终究待我不薄!
小姐,您怎么了脸色好吓人。玉珠担忧地跟过来,拿起绣鞋要为我穿上。
我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压下眼底翻涌的惊涛骇浪。镜中少女的眸光逐渐沉淀,凝成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
无事,我转身,语气平静无波,做了个……很长的噩梦罢了。
梳洗完毕,用了些清粥小菜,身体暖融融的,这种健康的活力让我几乎想要落泪。前世缠绵病榻十年,连呼吸都是一种奢侈的痛苦,如今失而复得,才知鲜活的肉体是何等珍贵。
小姐,二小姐来了。玉珠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我指尖微微一颤,随即恢复常态。端起手边的温水,抿了一口,润泽因仇恨而瞬间干涩的唇舌。
请她进来。
珠帘轻响,苏婉穿着一身水绿色的襦裙,袅袅娜娜地走了进来。她生得一副好样貌,柳眉杏眼,楚楚动人,尤其是那双眼,看人时总带着三分怯意,七分崇拜,极易让人放下心防。
前世的我,便是被这双眼睛骗了一生。
姐姐今日气色真好,她笑得甜美,手中捧着一个剔红牡丹纹的食盒,我瞧着姐姐前些日子有些咳嗽,特意亲手熬了冰糖雪梨羹,最是润肺养人了。
她打开食盒盖,甜腻的梨香混合着一丝极淡、几乎无法察觉的异样气味弥漫开来。
我的目光落在那个甜白瓷盅上,指尖瞬间冰凉。
来了。
和前世一模一样。就是从这盅她亲手熬制、日复一日送来的养生羹开始,我的身体一点点垮掉,沉疴渐重,最终成了沈砚之口中那句——养了十年的药引。
妹妹真是有心了。我抬起眼,唇角弯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伸手将瓷盅接了过来。
触手温热的盅壁,却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灵魂都在颤抖。
苏婉期待地看着我,那双清澈的杏眼里,藏着毒蛇的信子。
我拿起白瓷小勺,轻轻搅动着盅里晶莹剔透的羹汤,动作慢条斯理。
姐姐快尝尝呀,凉了功效就差了。她柔声催促,眼底闪过一丝急切。
嗯,我舀起一勺,缓缓递到唇边,在她一瞬不眨的注视下,几乎就要喝下去,却突然停住,蹙了蹙眉,似乎……有点太甜腻了。
苏婉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我放下勺子,像是忽然想起什么,语气轻快:对了,方才母亲院里的刘嬷嬷过来,说武安侯夫人前日送了帖子上门,邀我们姐妹过府赏花。我正想着今日无事,不如就去一趟这羹汤我便带着,路上再用。
武安侯府!沈砚之!
苏婉的眼睛几不可查地亮了一下,随即又染上担忧:可是姐姐,你的身子……
无妨,今日觉得爽利了许多。我站起身,不容置疑地吩咐玉珠,将羹汤仔细装好,带上马车。
马车轱辘,碾过青石板路。我靠着车壁,闭目养神。苏婉坐在我对面,时不时偷偷觑我一眼,手指紧张地绞着帕子。
武安侯府门庭若市。永昌十二年的沈砚之,虽已承爵,却远非后来权倾朝野、说一不二的摄政王,仍需广结人缘,经营名声。
他被一众宾客簇拥着,一身月白锦袍,风姿清雅,言谈间温和有礼,引得无数闺秀偷偷红了脸。
谁能想到这幅温润皮囊下,藏着那般狠毒的心肠和滔天的野心
他看见我们姐妹,尤其是看到我时,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仿佛打量珍贵物品般的满意神色,转瞬即逝,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苏小姐大驾光临,真是蓬荜生辉。他上前来,笑容温煦,目光却若有似无地扫过玉珠手中提着的食盒。
我屈膝行礼,姿态完美无缺,垂下眼睫,掩去眸底翻涌的冰冷杀意:侯爷言重了。
寒暄几句,便有仆从来请沈砚之去前厅待客。他拱手告退,风度翩翩。
我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唇角勾起一丝冷嘲。
赏花宴设在侯府后花园,衣香鬓影,笑语喧阗。我寻了个由头,带着玉珠暂时离席,避开人群,看似随意地漫步。
侯府布局,我闭着眼睛都能走。前世十年,我虽被软禁在后院,但这府邸的每一寸土地,都浸透了我家族的血泪和我病中的绝望。
我准确地朝着沈砚之书房所在院落附近的一座僻静水榭走去。他待客中途,常会借口更衣或取物,来此短暂歇息。
果然,尚未走近,便瞧见水榭中隐约有人影,正是沈砚之和他的一名心腹长随。
我示意玉珠噤声,闪身躲在一丛茂密的翠竹之后。
……名单务必收好,今夜子时,老地方……沈砚之的声音压得极低,断断续续传来。
侯爷放心,那边也已打点妥当,只等……
风声掠过竹叶,吞没了后面的关键语句。但我已听得足够清楚。
名单。子时。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害怕,是兴奋。沈砚之,你果然在这个时候,就已经开始暗中勾结,图谋不轨了!
那长随即刻离去,脚步匆匆。沈砚之独自站在水榭中,负手望着水面,似乎在沉思。
机会!
我迅速从袖中取出那个一直握在手中、用体温暖着的甜白瓷盅,指尖因用力而微微发白。
玉珠,我声音压得极低,语速快而清晰,你去那边路口守着,若有人来,学三声猫叫。
玉珠虽不明所以,但对我极其信从,立刻点头,悄无声息地退开。
我屏住呼吸,借着竹丛和假山的掩护,悄无声息地靠近水榭后方。那里摆着一张石桌,桌上放着酒壶和几只闲置的酒杯——显然是为主人临时起意小酌而备。
沈砚之仍背对着我,毫无所觉。
我飞快地打开瓷盅盖子,将里面那盅温热的、甜腻的、足以一点点蚕食人性命的养生羹,悉数倒进了桌上那只看起来是沈砚之专用的青玉酒杯中。
羹汤无声地融入杯底,澄澈的酒液微微混浊了一瞬,很快恢复平静,只余一丝极淡的甜香,迅速散在风里。
做完这一切,我迅速退回原处,心脏跳得如同脱缰野马。
刚藏好身形,便见一名小厮快步走来:侯爷,前厅宾客请您过去。
沈砚之转过身,应了一声,目光随意扫过石桌,并未停留,径直朝前厅走去。
他并未动那杯酒。
我蹙了蹙眉,却不慌乱。他总会回来的。
我耐心等待着,时间一点点流逝。玉珠在远处对我打了个手势,示意无人过来。
终于,大约一炷香后,沈砚之去而复返,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烦躁。他挥退了小厮,独自走入水榭,在石凳上坐下,揉了揉眉心。
他的目光,终于落向了那杯酒。
他伸出手,端起了那只青玉杯。
就是现在!
我猛地从竹丛后站了出来,提高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惊讶与惶然:侯爷!
沈砚之动作一顿,端着酒杯,诧异地抬头看向我。
我快步走上前,脸上挤出慌乱焦急的神色,目光却紧紧锁住他手中的酒杯,语气急促又带着关切:侯爷恕罪!臣女方才无意间听到两个下人窃窃私语,说、说这酒……这酒似乎有些不妥,像是被人动了手脚!侯爷万金之躯,还请千万仔细!
沈砚之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低头看向手中的酒杯,眼神变得锐利无比。他仔细嗅了嗅杯中之物,那点异常的甜香此刻在他疑心之下无所遁形。
他眸中寒光一闪,猛地将酒杯掷在地上!
啪嚓!
青玉杯摔得粉碎,混着羹汤的酒液四溅开来,洇湿了地面。
好!好得很!沈砚之面沉如水,嘴角却勾起一抹冰冷残酷的笑意,竟敢把手伸到本侯府里来了!真是好大的狗胆!
他显然已将这下毒之事,归咎于他正在暗中进行的权力倾轧中的某个对手。
他看向我,眼神缓和了些许,甚至带上了一丝难得的温和:多谢苏小姐出言提醒。此事……
侯爷放心,臣女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没看见。我立刻低下头,声音微颤,扮演着一个受惊过度却强作镇定的深闺小姐,臣女只是担心侯爷安危……既、既侯爷无事,臣女告退。
我屈膝行礼,脚步略显凌乱地转身离开,将一个意外撞破阴谋、惊慌失措的少女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转身的刹那,我脸上的惶恐尽数褪去,只剩下冰冷的讥讽。
沈砚之,这杯我精心为你准备的厚礼,味道如何
回到赏花宴席上,苏婉立刻迎了上来,眼神探究:姐姐方才去哪儿了脸色怎地如此苍白
我拿起帕子,按了按额角并不存在的虚汗,气息微促:无妨,只是有些头晕,去透了透气。许是日头有些晒了。
她目光闪烁,似乎想从我脸上找出什么破绽,最终却只是柔声道:那姐姐快歇歇。她视线扫过玉珠空着的手,状似无意地问,咦,姐姐带的雪梨羹可是用了效果可好
我对她露出一个无比虚弱的微笑,声音轻飘飘的:用了些许,妹妹的手艺自然是极好的。只是我身子不争气,方才似乎又有些不适……
苏婉眼底飞快掠过一丝放心和得意,连忙道:姐姐定是累着了,快好生坐着。
我顺从地坐下,垂下眼睑,掩住眸底冰寒的流光。
当夜,武安侯府传出消息,侯爷沈砚之突发急症,上吐下泻,冷汗淋漓,甚至一度昏厥,府中太医进出频繁,人心惶惶。
消息被严密封锁,但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是我这等有心人。
翌日清晨,我正用着早膳,玉珠脚步匆匆地进来,屏退了左右,脸上带着压不住的惊惶和后怕:小姐,打听清楚了……侯爷他、他昨夜病得极重,听说……听说险些……太医诊脉,说是像是误食了某种极阴寒的伤身之物所致……
我夹起一块水晶糕,慢条斯理地送入口中,细嚼慢咽。
嗯,今日的糕点,味道甚好。
姐姐!苏婉几乎是冲进了我的院子,脸上哪还有平日里的柔弱温婉,只剩下难以置信的惊骇和一丝压不住的恐慌,你……你昨日那羹……
我正临窗练字,闻言笔尖一顿,一滴墨汁落在宣纸上,缓缓氤开。我抬起头,看向她,目光平静无波:羹汤怎么了不是妹妹亲手为我熬制的养生佳品吗我昨日身子不适,只用了少许,剩下的……我微微蹙眉,露出恰到好处的疑惑,莫非是侯爷用了
苏婉的脸瞬间血色尽失,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我放下笔,拿起一旁的湿帕子,仔细擦着指尖并不存在的墨渍,语气轻缓,却带着一种冰冷的力道:妹妹这般惊慌失措作甚莫非那羹汤里,有什么不该有的东西
没有!当然没有!苏婉失声否认,声音尖利,眼神却慌乱地四处躲闪,我只是……只是听说侯爷病了,担心姐姐昨日也用了那羹,会不会……
妹妹多虑了,我打断她,走到她面前,微微倾身,靠近她的耳边,用只有我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轻轻道,姐姐我啊,福大命大。倒是妹妹……
我顿了顿,看着她骤然收缩的瞳孔,唇角弯起一个清浅的、却让她毛骨悚然的弧度。
……下次再想送‘养生’的东西给我,可要更仔细些才是。毕竟,不是每次,都有侯爷替你消受的。
苏婉猛地后退一步,像是被毒蝎蜇了一下,惊疑不定地看着我,仿佛第一次真正认识我这个姐姐。
我直起身,恢复了一贯的温和神态,仿佛刚才那句低语只是她的错觉:妹妹若是无事,便回去吧,我还要练字。
她几乎是落荒而逃。
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院门外,我脸上的笑意一点点冷却,最终凝结成冰。
这只是个开始。
经此一遭,沈砚之必定会严查府中,他那多疑的性格也会被放大到极致。而苏婉,这颗棋子,已经废了一半。她弄丢了用来控制我的药,更引起了沈砚之的疑心和对我的感激。
当然,这份感激薄如纸。在他眼里,我依然只是有用的药引和棋子。
但这正是我需要的。
我需要更接近他,更深入地走进他的权力核心,才能找到那份足以将他彻底钉死的——谋逆证据。
机会很快来了。
几日后,父亲下朝回府,面色凝重地与母亲在书房议事。我端着一盏参茶前去,正好听到侯爷、抱病、圣心担忧等字眼。
我放下参茶,状似无意地轻声插话:父亲,女儿前日去侯府赏花,瞧着侯爷气色尚可,怎会突然病得如此沉重莫非是侯爷为国事操劳过度,积劳成疾若是如此,父亲合该上门探望一二,也是同僚之谊。
父亲沉吟片刻,捋须点头:玥儿所言有理。武安侯圣眷正浓,于公于私,都该去探问一番。
翌日,父亲便递了帖子前往侯府探病。我以昨日梦魇惊惧,需去寺庙上香安神为由,与父亲一同出了门。
马车行至半路,我突然想起:父亲,女儿记得库房里似乎有一支上好的老山参,最是滋补不过。既然去探病,空手总是不好。
父亲深以为然,便让车夫绕道回府去取。这一来回,恰好错过了原本计划探病的时辰,等到武安侯府时,已是午后。
沈砚之刚服了药睡下,管家本欲婉拒,父亲正觉尴尬,我却柔声开口:既如此,我们便不多打扰了。只是家父一片心意,这支山参还请管家转交侯爷。另外……
我微微垂首,露出一段白皙脆弱的脖颈,声音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羞赧与担忧:前日赏花,臣女不慎将一枚耳坠遗落在水榭附近,那耳坠是母亲所赐,心中甚是挂念,不知可否劳烦管家派人帮臣女寻一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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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由合情合理,姿态放得极低。管家看着眼前这位侍郎千金娇弱担忧的模样,又念及她前日刚提醒过侯爷,于侯爷有恩,实在不好拒绝,便派了个小丫鬟领我去水榭附近寻找。
父亲被请去前厅用茶等候。
我跟着丫鬟,假意在水榭周围低头寻觅,目光却锐利如鹰隼,飞快地扫过每一个角落。
前世模糊的记忆碎片在脑中飞速拼接——沈砚之极度谨慎,重要的东西从不放在明处。书房必有密室,但入口极其隐蔽。然而他有时也会将一些亟待处理或临时记录的机密文书,藏在某个自以为最意想不到的临时地点。
水榭!他前日在此见心腹,会不会……
我的目光定格在水榭后方,一盆半人高的落地钧瓷大花瓶上。花瓶釉色绚丽,摆放的位置却有些突兀,并非为了观赏,倒像是为了遮挡什么。
呀,好像滚到那花瓶后面去了!我指着那边,对丫鬟道。
丫鬟不疑有他,忙上前费力地挪开花瓶。
花瓶移开的瞬间,我的瞳孔微微一缩。
花瓶背后靠墙的地面,有一块地砖的缝隙似乎比旁边的要新一些,边缘有极细微的摩擦痕迹。
丫鬟蹲下身,果然在花瓶底座下摸到了一枚小小的珍珠耳坠——那是我方才故意弹过去的。
找到了!小姐您看是不是这个
我接过耳坠,面露欣喜:正是!多谢你了。目光却在那块地砖上停留了一瞬,将它的位置牢牢刻入脑海。
目的达到。
回府的马车上,我靠着车壁,闭目养神。心脏却因兴奋而微微战栗。
沈砚之,你的狐狸尾巴,我抓住了。
当夜,月黑风高。
我换上一身早已备好的深色便利衣裤,用黑布包了头脸,如同一抹幽灵,悄无声息地潜出侍郎府后门。
前世十年囚禁,我并非全然虚度。那个偶尔来给我送饭的哑婆婆,曾是个江湖人,见我可怜,暗中教过我一些粗浅的闭气、潜行和开锁的法子。那时只当是打发绝望时光,未曾想,竟有重见天日、用于复仇的一天!
武安侯府的高墙对于如今身体康健的我来说,并非不可逾越。避开几队巡逻的护卫,我凭借着前世模糊的记忆和白日的勘察,精准地找到了那座水榭。
四周寂静无声,只有风吹过荷叶的沙沙响。
我挪开那只沉重的花瓶,跪在地上,指尖仔细摸索着那块异常的地砖。果然,边缘有一条极细的缝隙。我用一根细长的铁签(从哑婆婆留下的旧工具箱里找到)插入缝隙,小心翼翼地向上一撬。
地砖松动了!
我轻轻掀开地砖,下面是一个不大的空洞,里面赫然放着一本薄薄的、牛皮封面的册子!
就是它!
我迅速将册子取出,揣入怀中,将地砖恢复原状,花瓶挪回原位。一切天衣无缝。
来不及查看,我必须立刻离开。
然而,就在我转身欲遁入黑暗的刹那,一道冰冷低沉的男声自身后蓦然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却依旧威势迫人:
深更半夜,苏小姐不在侍郎府安寝,来本侯这水榭之下……找什么
心脏骤停一瞬,血液逆流冲上头顶,又在刹那间冰冷下来。
那声音……沈砚之!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不是应该重病卧床,昏迷不醒吗
巨大的惊骇如同冰水浇头,但我强迫自己稳住几乎要颤抖的身体。不能慌,此刻一慌,便是万劫不复。
我缓缓转过身,月光勉强勾勒出不远处那个倚着廊柱的身影。他穿着寝衣,外头随意披了件墨色外袍,脸色在月光下显得异常苍白,嘴唇甚至没什么血色,显然那杯加料的羹汤效力犹在。但他站得很直,那双眼睛,锐利、冰冷,如同暗夜里锁定了猎物的鹰隼,牢牢钉在我身上。
他果然多疑到了极致。白日我借口寻耳坠,怕是已然引起了他的警惕。他竟拖着病体,在此守株待兔!
电光石火间,无数念头闪过脑海。否认狡辩在他亲眼目睹我从地砖下取出东西的情况下,苍白无力。呼救更不可能,只会死得更快。
我深吸一口气,压下狂跳的心和几乎要溢出喉咙的恐惧。怀中的册子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我胸口生疼。
不能硬抗,只能……兵行险着。
我抬起手,慢慢拉下蒙面的黑布,露出整张脸。月光下,我的脸色想必也是苍白的,但眼神必须镇定。
侯爷。我开口,声音带着一丝刻意压制的微颤,却并非全是伪装,您……身体可好些了
沈砚之似乎没料到我会是这般反应,眸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又被更深的冰寒覆盖:不劳苏小姐挂心。本侯只问你,手中所持何物从何而来
他向前迈了一步,虽步伐因虚弱而略显虚浮,但那通身的压迫感却分毫未减。
我握紧了袖中的手指,指甲深深掐入掌心,疼痛让我保持清醒。
我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迎着他的目光,也向前走了一小步,语气忽然变得低缓而神秘:侯爷可知,臣女为何深夜冒险来此
沈砚之眯起眼,审视着我,不说话。
我继续道,声音压得更低,仿佛怕被风听了去:臣女前日提醒侯爷酒中有异,并非偶然。实是……实是臣女无意间得知,有人欲对侯爷不利,且其阴谋,远不止一杯毒酒那般简单。
我目光扫向他藏匿册子的地方,意有所指:臣女得知,对方在此处藏了某些极为关键的……‘东西’。或许是与侯爷近日烦忧之事有关……臣女思来想去,心中难安,唯恐侯爷遭奸人构陷,这才斗胆深夜前来,想替侯爷……先行取出。
一番话,半真半假。我真的取出了东西,也真的认定这是构陷他的证据——只不过,构陷他的人,是他自己。而我,成了那个忧心他安危、不惜冒险的好心人。
沈砚之的脸色在月光下变幻不定。他盯着我,试图从我脸上找出任何一丝说谎的痕迹。
我坦然回视,眼神里努力装出恰到好处的担忧、惶恐,以及一丝邀功般的期待。我知道他多疑,但我也赌他对自身谋划的自信,以及对我这个深闺弱女的轻视。他或许会怀疑我的动机,但大概率不会相信我能看穿那册子的真正含义,更不会想到我与他有着血海深仇。
寂静在蔓延,只有风吹过荷塘的细微声响。每一息都漫长得如同煎熬。
终于,他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哦是吗那……东西呢
我心中紧绷的弦稍稍一松,却又立刻绷得更紧。他信了吗还是仅仅为了拿回册子
我慢慢从怀中取出那本牛皮册子,却没有立刻递过去,而是握在手中,语气带着试探般的谨慎:侯爷,此物关系重大,臣女……不敢擅专。是否需立刻销毁,以免落入他人之手
我在试探他的反应,也在为自己争取思考下一步的时间。
沈砚之的目光瞬间锁定了册子,眸底深处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紧张。他伸出手,语气不容置疑:给本侯。
完了。他还是要拿回去。
一旦册子回到他手里,我今夜的行动不仅白费,打草惊蛇,更会让他对我起杀心。我毫不怀疑,只要册子到手,他下一秒就会让我悄无声息地消失在这水榭之中。
我不能给他!
就在他指尖即将触碰到册子的刹那,我猛地后退一步,将册子紧紧抱在怀里,脸上伪装出的担忧惶恐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冰冷决绝。
侯爷,我的声音陡然变得清晰而冷冽,在这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您真的要看吗看看这上面记录的,是哪些人的名字又是哪些地方的兵力布置还有……通往宫闱的密道图
沈砚之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血色刹那间褪得干干净净,比月光更惨白。他的瞳孔剧烈收缩,像是看到了世间最恐怖的景象。
他或许想过我是在诈他,但我精准无比地说出了名字、兵力布置、宫闱密道这几个关键词,彻底击碎了他的侥幸!
你……你……他嘴唇哆嗦着,第一次在我面前,不,或许是在任何人面前,流露出了近乎崩溃的惊骇和难以置信,你怎会……
我怎会知道我替他说完,唇角勾起一抹冰冷彻骨的笑,那笑容里淬着前世的血与恨,侯爷,你以为你做得天衣无缝吗你以为这世上只有你一个聪明人
我握紧了那本决定命运的册子,一字一句,清晰无比:永昌十二年,秋,武安侯沈砚之,结党营私,私调兵马,窥探宫禁,意图不轨——证据确凿!
轰隆——
仿佛一道惊雷劈在沈砚之头顶,他身体猛地一晃,几乎站立不住,慌忙伸手扶住旁边的廊柱才勉强撑住。剧烈的咳嗽爆发出来,他咳得撕心裂肺,嘴角甚至溢出了一丝血沫,不知是旧毒未清,还是急怒攻心。
他抬起头,那双总是蕴藏着算计和温润假象的眼睛,此刻只剩下骇人的血红和疯狂的杀意:你……你到底是谁!你想怎样!
我是谁我向前一步,逼近这个前世将我碾落尘泥的男人,声音低哑,却带着足以将他焚毁的恨意,我是向你索命的人!
把这东西给我!他嘶吼着,如同困兽,猛地朝我扑来,五指成爪,直取我的咽喉和怀中的册子!
他毕竟病体未愈,这一扑虽狠戾,却失了准头和速度。
我早有防备,侧身险险避开,同时厉声喝道:侯爷还想杀我灭口吗可惜晚了!
我举起册子,迎着他绝望而疯狂的目光:这册子,我已誊抄副本,藏于他处!若我今日不能安然离开侯府,明日一早,这谋逆的铁证便会出现在大理寺卿的案头!侯爷尽可以试试,是你的手快,还是我的‘后手’快!
我的话如同最冰冷的枷锁,瞬间铐住了沈砚之的动作。他僵在原地,伸出的手剧烈颤抖着,最终无力地垂下。杀人灭口已经失去了意义,反而会加速他的灭亡。
他死死地盯着我,那眼神像是要将我剥皮拆骨,生吞活剥。愤怒、恐惧、不甘、还有浓得化不开的惊疑,在他脸上交织扭曲。
为什么……他声音嘶哑破碎,像是从喉咙里硬挤出来,苏玥……我待你不薄……你苏家……
待我不薄我像是听到了世间最可笑的笑话,笑声冰冷而悲凉,是啊,十年汤药,养我为药引,毁我健康,灭我家族,最后和我的好妹妹一起送我归西——侯爷待我,真是‘恩重如山’!
沈砚之脸上的狰狞瞬间凝固,转化为极致的震惊和茫然:你……你在胡说什么!什么药引什么灭族苏婉她……
他的反应有一瞬间的真实,不似作伪。
我心头猛地一突。
难道……此时的他,尚未开始用我做药或者,那竟是苏婉的手笔,而他……不知情
不,不可能!前世他亲口所言,字字清晰!绝不会有错!
或许,是此时阴谋未至那一步,他尚未全然知情又或是,他在演戏
但此刻,这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结果。重要的是,他沈砚之,的的确确,是导致我和我家族悲剧的元凶!这谋逆的册子,更是铁证如山!
我压下心头的纷乱思绪,眼神重新变得冰冷坚硬:侯爷不必惺惺作态。你我之间,早已血债累累,不死不休!
我晃了晃手中的册子:现在,侯爷有两个选择。
一,我立刻将此物呈送御前,侯爷满门,即刻赴死。
二,我盯着他彻底灰败下去的脸,缓缓道,侯爷自请前往北疆苦寒之地‘戍边’,无诏永世不得回京。或许,还能保全侯府一丝血脉,不至株连九族。
这是断绝他政治生命,比杀了他更残忍的惩罚。但至少,能暂时保住他府中那些或许无辜之人的性命——并非我仁慈,而是我不想让复仇牵连过广,变成和他一样视人命如草芥的怪物。更重要的是,我要他活着,一无所有地活着,在苦寒和绝望中慢慢品尝失败的滋味!
沈砚之的身体晃了晃,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脊梁。他靠着廊柱,剧烈地喘息着,看着我的眼神,从疯狂的恨意,逐渐变成一片死寂的灰败和……难以置信的荒诞。
他算计一生,步步为营,竟会栽在一个他从未放在眼里的小女子手中甚至不知缘由
你……简直是个疯子……他喃喃道,声音里充满了无力感。
是被你们逼疯的。我冷冷回应,侯爷,选吧。我的耐心有限。
漫长的死寂。
只有他粗重而不甘的喘息声。
最终,他闭上眼,再睁开时,里面只剩下麻木的空洞。
他缓缓地、极其艰难地,屈下了那从未对任何人弯曲过的膝盖,对着我,这个他眼中的蝼蚁、药引、棋子,重重地跪了下去。
头颅低垂,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臣……沈砚之……恳请陛下……准臣前往北疆戍边……戴罪立功……
月光凄冷,照着他卑微跪地的身影,也照着我独立风中、手握仇人命脉的孤影。
我知道,我赢了。
这一局,我赌上了性命和全部的灵魂,终是扳回了注定惨死的命运。
……
三日后,武安侯沈砚之于早朝之上,当众呈递请罪奏折,自陈御下不严、治家无方,致使门下之人窥探禁中,虽未酿成大祸,然罪责深重,无颜立于朝堂,恳请圣上允其前往北疆苦寒之地戍边赎罪,永世不回京畿。
举朝哗然。
皇帝震怒之余,看着跪在殿中面色灰败、仿佛一夜之间老了十岁的沈砚之,又瞥了一眼御案上那份来自吏部侍郎苏呈的、语焉不详却暗示侯府行为有异的密奏,最终,沉着脸准了其所请。
削爵,夺职,即日启程,不得延误。
圣旨下达时,我正坐在闺房的窗边,慢条斯理地修剪一盆兰草的枯叶。
玉珠急匆匆跑来,脸上又是震惊又是解气:小姐!小姐!听到了吗武安侯……不,沈砚之他……他被夺爵流放北疆了!真是报应!只是……只是为何不是杀头……
我放下银剪,拿起帕子擦了擦手。
死,太便宜他了。我望着窗外湛蓝的天空,声音平静无波,活着受苦,才是对他最好的惩罚。
更何况,那份真正的谋逆铁证,我并未呈上。那是我最后的护身符,也是悬在沈砚之和他可能存在的余党头顶的一把利剑。一旦他们再有异动,便是万劫不复。
那……二小姐呢玉珠小声问。
苏婉沈砚之倒台,她最大的倚仗没了。听说她得知消息后,在自己院里又哭又闹,疯疯癫癫,却再也不敢到我面前来。
她我淡淡一笑,让她好好活着吧。活着看她费尽心机想要攀附的一切,如何烟消云散。活着品尝希望破灭的滋味。这比任何报复都更折磨她。
父亲下朝回来,第一时间来了我的院子。他屏退左右,看着我,眼神复杂无比,有后怕,有疑惑,更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审视。
玥儿,他沉吟良久,才缓缓开口,你告诉为父,那日你让为父去探病,又故意拖延时辰,以及你之前提醒武安侯……是否早已知道什么
我抬起头,看向父亲。经历了前世家族的覆灭,我深知父亲为官清正,但有时过于耿直,缺乏警觉。
我轻轻点头,却没有过多解释,只是道:父亲,树大招风。我们苏家如今鲜花着锦,更需谨言慎行,远离一切是非漩涡。女儿只是偶然察觉了一些端倪,不敢隐瞒,又恐直接禀明反惹祸端,才出此下策,请父亲见谅。
父亲凝视我片刻,最终长长叹了口气,眼神中多了几分欣慰和释然:我儿……长大了。经此一事,为父也明白了许多。往后家中事务,你可多替你母亲分担些。
我知道,我赢得了父亲的信任和倚重。这对我,对苏家,都至关重要。
是,女儿遵命。
父亲离开后,我独自一人去了府中的祠堂。
跪在冰冷的蒲团上,望着上面层层叠叠的祖宗牌位,香烟袅袅中,我仿佛看到了前世家族倾覆、血流成河的场景,看到了病榻上形容枯槁、含恨而终的自己。
眼眶微微发热,却没有眼泪流下。
仇,报了。命运,改了。
但我知道,这一切并未完全结束。沈砚之虽倒,朝堂风波不会因此停息。苏婉的存在,依然是一根刺。而我……这个手握重生的秘密和一份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证据的人,未来的路,仍需步步谨慎。
我深吸一口气,对着祖宗牌位,缓缓叩下头去。
再抬起头时,目光已是一片清明与坚定。
前尘已断,今生方长。
我不是那个需要依附他人、被当作药引的可怜虫苏玥了。
我是从地狱归来、亲手将仇人推入深渊的苏家嫡女——苏玥。
我的路,我自己走。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