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也有不少倭人,静子也是后来才发现,这些倭人到了青州,多数都立刻改换了衣衫,变成了汉人模样,虽说矮了点,但许多汉人因为早年食不饱腹,个子也不算高,因此只要强迫自己不再见人就卑躬屈膝,又学好了汉话,改了口音,几乎已经分辨不出是倭人了。
更何况青州海纳百川,各地的汉人都如潮水般奔涌而来,以至于汉人之间都未必能分辨对方是哪里人。
这些留在青州的倭人虽说拿不到阮地的终身身份凭证,却能拿到临时的,日子久了,这临时的凭证也就几乎等于终身的,只是到了时间要去街道办延长而已。
他们许多都是跟着商人们过来,有阮商也有倭商,有些脑子灵活的,便在学会汉话后立刻换了东家,不再为倭商做事,在青州租一间屋子,从此勉强扎下了根来。
他们都不肯回去了。
静子也在买菜的时候认识了几个在卖菜的老乡。
他们现在独自在青州干活,有东家聘用的时候就去跟船当译语人或是船工,没东家聘用的时候就干些杂活,都想着多攒点钱,把亲人也接过来,再不回去了。
“我会说汉话,我说我是哪里人,我就是哪里人咯。”矮小的男人打理着自己的菜摊,这都是他大清早就去城外,摸黑运进来的鲜菜,他脚上穿着草鞋,露出被晒得黝黑的胳膊,一副很吃得苦的样子,见静子过来,还招呼道,“快来!我专给你留了最好的!”
静子走过去,她手臂上还挎着一个小篮子,里面已经装上了几枚鸡蛋,她问:“多少钱?你再少收,我以后就再不来了。”
男人一笑,露出参差不齐的牙,麻利的把留在箱子后的菜给静子塞到篮子里:“两块八。”
静子:“这么多菜两块八,你当我傻!”
“哎!你年纪小,正是要多吃菜的时候。”男人连忙挥手,“我大你这么多,都够当你祖父了!和我客气什么!”
静子“哼”了一声,数了五块钱递过去:“你不收,我就不要菜了。”
男人这才作罢:“你啊,小小年纪,何必这么老实。”
“你刚刚在同谁说话?”静子看向已经远去的背影,那是个瘦高男人,但衣着褴褛,在青州格外罕见,青州不说人人都能大鱼大肉,但有一身干净体面的衣裳,能吃饱肚子是不难的,好手好脚的都能做到。
静子也知道,即便自己不会汉话,在青州也能轻易找到活干,无论是去酒楼洒扫,还是去工厂黏纸盒,养活自己都很轻松,且青州什么都快,总有新东西冒出来,就又需要人去新岗位。
这会儿已经要休市了,没什么人来买菜,男人这才把一个空箱子倒转过来,还用旁边的抹布擦了擦,让静子坐,他甚至还给静子倒了一杯水,里头放了糖。
“刚从老家过来的人。”男人擦了把额头的汗,他叹了口气,“倔得很,他是个怪人。”
静子免不了好奇:“他哪里怪?”
“他怪我们不肯回倭国。”男人愁眉苦脸,又带着一丝愤恨,“我听汉人说,咱们那,曾经就是什么皇帝派了个太监,带着五百个童男童女出海,留在了咱们那,才有了现在的倭国,既然如此,我们怎么就不能说自己是汉人了?你看看,长得一样,字也一样,我们留下来又有哪儿不对?”
男人絮絮叨叨:“我在老家的时候,一碗糙米饭都吃不起,粮缸里只有米糠,缸还是破的!我来了这儿,不仅攒下了钱,每天都能吃到鸡蛋,吃到精米饭,我为什么要回去?”
“他说这是汉人的阴谋。”男人嗤笑一声,“汉人的阴谋就是叫我能吃鸡蛋?真是天大的阴谋!”
静子也觉得这人莫名其妙:“他不喜欢青州?不喜欢汉人?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