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志杰走后，院子又恢复了宁静。
月光流淌下来，把石桌、竹椅和两个人的影子都洗得干干净净。
程霜把碗筷收进厨房，刘十三跟进去，默默地站在水池边。
水龙头打开，哗哗的水声里，程霜低头洗着碗，刘十三就拿过她洗好的，用一块干净的布，笨手笨脚地擦干，再一个个放进碗柜。
两个人谁也没说话，好像已经这样一起生活了很多年。
收拾完，程霜擦干手，走出厨房。
她站在院子中央，沐浴着月光，忽然转过身来。
刘十三看到她的眼睛里闪着一种光，比天上的月亮还要亮。
“莺莺小卖部，明天重新开张！”
刘十三刚放好最后一个碗，听到这句话，笑容瞬间凝固在脸上。
他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不行！”
这两个字他说得又快又重，把院子里好不容易聚拢起来的安宁气氛砸得粉碎。
“你的身l才刚好，绝对不能劳累。”他快步走到程霜面前，语气前所未有地强硬，“医生怎么说的你忘了？叔叔怎么交代的你也忘了？开店多累啊，进货、搬货、守店，不行，绝对不行。”
他一激动就把所有能想到的理由都搬了出来，企图筑起一道墙，把她这个危险的想法牢牢圈在里面。
程霜的眉毛拧了起来，那股子倔劲儿也上来了。她迎着刘十三的目光，一步不退。
“我自已的身l我最清楚。刘十三，我从手术台上下来，不是为了让你把我当个瓷娃娃供起来的。”
“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就是那个意思！”程霜打断他，声音也高了起来，“你是不是就想让我天天躺着，吃药，喝汤，等着身l发霉，脑子生锈？那是养病，那是植物人，不是活着！”
争吵声像两把锋利的刀，在宁静的夜里互相撞击，火花四溅。
“活着的前提是好好活着！”刘十三也急了，他这辈子都没跟谁这么大声说过话，“你才刚好，万一复发了怎么办？你想过没有！”
“我当然想过！”程霜的眼眶一下子就红了，声音里带上了哭腔，“我躺在病床上的时侯，天天都在想。我想着云边镇的桃树，想着小卖部的拖拉机，想着外婆骂人的样子，想着你这个世界第一丑的傻样！我想的不是我还能活多久，而是我活着的每一天，要怎么过！”
她指着那间黑漆漆的小卖部，泪水顺着脸颊滚下来。
“外婆走了，这个家就空了。但家不能散！小卖部不开门，这里就是个空院子，不是家！刘十三，我不想‘养病’，我想活着，活得像一团火！”
“活得像一团火……”
这几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刘十三的心口上。
他看着眼前这个泪眼婆娑的女孩，她明明在哭，可他看到的，却是她身l里那股熊熊燃烧的、不肯熄灭的生命力。
他瞬间就明白了。
她不是在任性，她是在跟命运叫板。
她用尽全力活下来，不是为了苟延残喘，而是为了热气腾腾地生活。
他所有的道理，所有的担忧，在这一刻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他终于妥协了。
“好，”他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开张。”
程霜的哭声一顿，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看着他，似乎不敢相信。
刘十三看着她，一字一句地补充道，语气有些霸道：“但有个条件——你当老板，我当伙计。进货、搬货、打扫、看店，所有累活，都得我来。你只管坐在那里，收钱，记账，骂我。”
程霜愣愣地看着他，看了足足有三秒钟。
然后，她“噗嗤”一声，破涕为笑。眼泪还挂在睫毛上，嘴角已经咧开了大大的弧度，开心地像个孩子，用力地点了点头。
月光下，这场激烈的争吵，最终以一种奇妙的方式和解。他们之间仿佛达成了一种全新的、比之前任何时侯都更紧密的约定。
……
第二天清晨，刘十三是被院子里的声音吵醒的。
他迷迷糊糊地穿上衣服，推开房门，刺眼的阳光让他眯了眯眼。
只见程霜已经换了一身利落的衣服，搬了张小板凳，大马金刀地坐在小卖部的卷帘门前。她手里拿着一本封面都磨破了的旧账本，那是王莺莺留下来的。
看到刘十三出来，她抬起眼，用账本敲了敲自已的膝盖，对他勾了勾手指，笑容狡黠又得意。
“伙计，上班了。”
“第一件事，把那个旧招牌给我摘下来，本老板要亲自题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