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给江云生的第十年,他爱上了一个和我有七分像的女子。
他纵容她夺走我的药,代替我的位置。
让我失去来之不易的孩子。
我在宫殿里,伤心的流下一颗又一颗黑色珍珠。
曾经为了救他,
我舍弃了我千年的寿命和不变的容貌。
可十年时间,他看我的眼神从爱慕变成了厌恶,话语也变得刻薄：阿沅,你不如她好看。
忘了告诉他了,等攒够一百颗黑色珍珠的时候我就要回海里了。
好了,
骗他的,
等攒够一百颗黑色珍珠人鱼就会心脉受损而死。
01
我与江云生成婚第十年的时候,他爱上了别人。
她叫明娇娇,丞相府的小姐,长了一张和我七分像的脸。
自她出现,江云生的眼睛就黏在了她的身上。
所有人都说七皇子终于想开了,终于喜欢门当户对的世家贵女了。
阿弟怕我难过拉着我出门散心。
可刚出院门我就遇见了明娇娇。
她穿着娇青绿湖绉绣花长裙,戴着珍珠流苏耳环,手边还拿着一串风筝,整个人活泼又明媚。
你就是殿下喜欢了十年的人他们都说我和你很像,可我觉得是你像我才对。
她打量着我,神情中都是不屑。
我本来很害怕,以为殿下会更喜欢你,可今日一见,你已经老成这样了,怎么能够和我比
老
我有些恍惚,人鱼有不老的容颜,却没想到我还有看到自己老的那一天。
江云生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眼里全是止不住的惊艳,他结结巴巴的：你是仙女吗怎么这么好看。
他那时眸光璀璨,眼里像盛下了星河,倒映出我的影子。
真诚的不像话。
情到浓时,他也曾止不住的抚摸我的脸,虔诚的亲吻我的唇角。
色衰爱弛,
竟是这样。
02
你已经是个老女人了,有闲心出去玩,还不如好好保养自己的脸,说不定殿下哪天见到你还能对你心生怜惜。
看似诚恳的建议,其实字字戳心。
我听着有些不舒服。
阿弟最是了解我。
他眸色一暗,三两下打退了明娇娇身边的护卫,然后朝她身上撒了鱼宣粉。
我是尚书府的小姐,你不过一介孤女,你竟然敢伤我,你到底在我脸上涂了什么……
她实在太聒噪了,我拿布堵住了她的嘴。
脸上粘上这个粉末后会全脸起疹子,需得用眠泉水加以艾草敷脸,我看你还是先去好好保养保养你的脸。
顺便提示一下,眠泉在北边,和这里相隔千里,但是如果你的脸三日内得不到救治就会腐烂！
我说完之后有些气不打一处来,转过身去对着她说：你只是年轻几岁罢了,你也有老的那天。
她趾高气扬的,以为我是个没脾气的。
03
我是人鱼族中最漂亮的那一个。
又热爱结交好友,身边围着一群人。
可我偏偏看上了江云生。
因为他是所有人中最粘人、最偏激的那个。
他曾经俯在我的膝头,用力的抱紧我,仿佛要把我和他揉碎在一起：沅沅,没有你,我活不下去的,你不能丢下我。
他也曾用命威胁我,让我不许离开他。
江云生来的时候,我正在研究棋谱,这是我看的第三十遍了。
我朝他伸手,想和他说一说我研究了许久的解法。
他却直接甩开我的手,一挥袖拂乱了我的棋盘。
他捏着我的下巴,手劲大的我快要喘不过来气。
谁允许你动娇娇了
他不是想起我这个糟糠妻来看我,而是为明娇娇报仇来了。
从今日起,夫人禁足眠雨阁,不许下人伺候。。
他把我推搡在地,还是那双和曾经一样的丹凤眼,可如今眼神却只剩冷漠了。
是她先来挑衅我的,她说我……说我年老色衰。
认识江云生的时候我20岁。
还是一条天真烂漫的小人鱼。
那时候他是一个奶娃娃,每次心情不好就会去海边呆着。
他经常在我长待的那片海域等我。
后来我看他实在执着,就在出海玩的时候见他一面,送他一串贝壳。
他就在贝壳上刻上不同的画,下次见面了送给我。
他当时和我说的最多的话就是：姐姐,你真好看,比天上的云彩还好看,我好喜欢你,要是我长大能娶你做妻子就好了。
后来我们真的在一起了,可他太没安全感了,总是担心我会弃他而去,所以为了他,我变成了一个没有法力会老会死的普通人。
我当时太年轻,不知道对人类来讲十五岁的差距有多大。
这些年来我一直都不喜欢别人谈论我的脸,也从不照镜子。
可现在他打量我的眼神,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娇娇还年幼,你不要和她一般计较。
她没有什么恶意,只是不会说话,你不要迁怒于她。
我遇到她才明白什么是相爱的感觉,我想要把所有好的东西都递到她的眼前,好让她知道我对她的感情。
他根本不在乎事实是如何,他心心念念的只有明娇娇。
他走的时候看了眼棋盘,许是想起了这是他近日一直解不开的一盘棋,语气稍缓。
待你什么时候想通了,我再来和你论棋。
语气怜悯,像是赏赐。
可他忘了,之前是他求了我许久,我才愿意学棋。
我最喜欢下棋了,不如阿沅去学棋,这样即使哪天我们没有话聊了也能一起下棋。
我娇嗔着闹气,有些不高兴。
他连忙过来哄我；刚刚都是我胡说的,我和阿沅永远不会有没话说的那一天。
话虽如此,我还是学了围棋,甚至还把他喜欢的东西都学了一个遍。
我有些难受,不慎跌倒在地上。
阿弟寻声而来把我扶起来靠在榻上。
我落下的泪变成一颗颗黑色珍珠。
阿弟有些震惊,心疼的说：人鱼到伤心极致的时候才会流下黑色的珍珠,阿姐你……
我捡起落下的珍珠,收到首饰盒子里,里面的珍珠色彩绚丽,这颗黑色放进去格格不入。
看久了后我忽然有些反胃,一直干呕。
小柳叽叽喳喳的,连忙叫阿弟替我诊脉。
他手搭在我的脉搏上,神色又喜又忧。
他犹豫了一会,轻柔的抚过我的肚子,神色是说不出来的温柔。
阿姐,你怀孕了。
04
纵使被困在院里,明娇娇还特意派人来炫耀。
殿下今天带我们小姐去郊外骑马,还送了她一匹马,叫皎月。
殿下特意为小姐雕了一块同心结玉佩。
殿下每日和小姐待在一起,殿下说从来没有如此快活过。
……
我躺在摇椅上晒太阳,对来人的话充耳不闻。
成婚十年,我也期待这个孩子期待了十年。
如今我只想着让我的孩子安安稳稳的生下来。
可禁足没多久我就被孩子闹得上吐下泻。
阿弟说我胎象不稳,急得不得了。
院子里没有药材,我的病只能一直拖着,
阿弟在门口告诉侍卫我怀孕的消息,想要他们通融通融让他出去抓药。
侍卫紧握武器,十分不耐烦。
殿下吩咐了,您这一个月都不能出去。
阿弟有些焦急,急忙说：阿姐是殿下的妻子,如今又怀了殿下的孩子,如果出什么事了你们担待的起吗
他说完还让小柳递给了他们两颗璀璨的大珍珠。
侍卫收下了珍珠,立刻变得谄媚,语气里带着点歉意。
属下职责所在,望夫人莫要怪罪,只是事关重大,属下必得禀告殿下了才能做决定。
阿弟听完后也只能答应了。
他在门口等了一天,也没等到可以出去的消息。
孕吐很难受,闹的我有些不安。
晚上的时候我把阿弟叫到房间。
我和江云云生期盼了这个孩子很久,但是一直没等到。
虽然这个孩子来的有些不是时候,可毕竟是我和他的孩子。
你让他们把这封信和信物递给他,让他来见见我,见见我们的孩子。
那是一串同心结穗子。
那时候我和他新婚,看到其他人都会给夫君绣香囊、吊坠什么的。
我自觉手笨,就打算给他编个穗子。
我编的腰酸背痛,指尖都被丝线勒出了红痕,却怎么都编不好,生气的想把穗子剪了。
这时他温柔的从我手里拿走穗子,语气里都是宠溺：今后有什么不会的都让我来。
他的手白净细长,丝线在他的指尖缠绕,留下一道道深深浅浅的印记。
他编好送给我的时候,动作里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郑重：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同心结穗子,是我和他感情的见证。
阿弟回来的时候失魂落魄的。
我因为孩子的到来,心情还不错。
怎么样,信递出去了吗
阿弟张张合合半天说不出来话。
我有些不安。
怎么了
阿弟吞吞吐吐的,半天才说出来。
信递出去了,但是我听他们说今日外面正在举行婚仪,殿下……要和明娇娇成婚,他们说明娇娇是妻,你是妾。
我如坠冰窟。
因为孩子的到来,我总是对他抱有一些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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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完全配不上我的期待。
他知道的,他明明知道的,我曾立下过誓言,绝不为妾。
曾经他是皇子,也不惜用未来来赌,坚定的要娶我为妻。
那时候世人都说,他爱我入骨。
可如今不过十年,他便要贬妻为妾。
黑色的珍珠一颗接一颗砸在地上,像是在下一场漫长的珍珠雨。
05
我的情绪低落,身体也越来越差。
三个月也正是不安稳的时候。
阿弟神色凝重。
阿姐体质特殊,只有人鱼族特有的冰魄草才能保住孩子。我现在就出发为阿姐找来,只是阿姐如今孤身一人,在江府要一切小心。
冰魄草生长在深海,极难采摘,我不愿阿弟为我涉险,想要阻止他。
我话还没开口,阿弟就制止了我,用安抚又异常坚定的语气说：不用劝我,我知道你担心,可我必须去。
阿弟不知道用什么方法逃过了侍卫的视线溜了出去。
可我知道一定受了很多苦。
被禁足的第七天,江云生来了。
他摸了摸我的额头,有些诧异：怎么这么冰冷阿沅你还在怪我吗
虽然我有些失望,但我还是想询问他到底有没有看到我的信,可他下一秒就开始自说自话了。
娇娇是丞相嫡女,和我门当户对,她是不能做妾的。
只能委屈你,不过你放心,在我心里你是我永远的妻子,这只是名分的区别罢了。
你放心,我不让她来打扰你,你也不用给她请安,一切和从前一样。
他说完像是觉得要给我点补偿似的。
他凑近了,想要吻我。
我忽然感觉胃里一阵恶心,吐了他一身。
他有些不高兴,脱掉外袍就钳制住了我,不许我动。
我闻到他脖颈间的茉莉花味,那是明娇娇身上的味道。
我觉得有些讽刺,说话带刺：怎么在明娇娇那儿受气了来我这儿发泄
他像是被戳中了逆鳞,红着眼脱了我的衣服。
我挣扎半天,却力量悬殊。
紧要时刻,我急忙拦住他：阿云,我怀孕了,真的不行。
他的眼中都是冷笑,皮肤冰冷刺骨,狠狠贯穿了我。
你又骗我,你忘了,是你亲口和我说人妖殊途,不能受孕的。
那时候我们期待了很久,但是一直怀不上,阿云十分低落,我半是安慰半是开解的和他说可能人鱼和人就是怀不上孩子吧。
他却像是恍然大悟。
那是我随口说说的,可现在我真的,真的怀孕了！
他像是没有听到一样,继续着。
疼痛贯穿我的身体和心,眼泪一滴滴的落。
我拔下头上的簪子插到他的背上。
他的瞳孔放大又收缩,扣着我手腕的手忽然失力。
血弥漫在我的手上。
他的眼里全是不可置信。
阿沅,你要杀了我吗
我看着他,眼里只有失望。
我恨不得你死了。
06
江云生却忽然良心发现一样解了我的禁足,恢复了往日的待遇。
府上现在称明娇娇为夫人,称我为沅夫人。
可我已经不在乎这些了,我只想等阿弟回来,带着他和孩子一起走。
我并不习惯人类的生活,从前是为江云生,我在努力学着做一个人。
可如今我却只想回到海里,自由畅快。
明娇娇来到我的院子,神情倨傲。
昨天晚上就是你勾引云生哥哥的
一股子狐媚子做派,说起来现在我是夫人你是妾,你还没有向我行礼呢！
她身边的嬷嬷想强行让我跪下却被小柳拦下。
我躺在椅子上,他们都说她和我像,可我不知道我和她究竟哪里像。
我起了些捉弄的心思。
你这脸恢复的还不错,但是上次忘记告诉你了,眠泉水只能短暂压制,要想彻底治疗需要我特制的药粉。
明娇娇神色微变,连忙摸自己的脸,生怕再生出红疹。
那需要什么药。
我故作认真的和她说：鳖甲醋灸后研磨成粉,再加阿魏、葱白汁、鸡蛋清。
她连忙让丫鬟记住药材名。
她走的时候有些不甘心,瞪了我一眼。
你等着,我让云生哥哥来给我撑腰。
明娇娇走后我和小柳笑的直不起腰,眼泪都出来了。
小柳一边喘着气一边说。
夫人,她真笨,我都没见过这么笨的人。
鳖甲、阿魏都是特别特别臭的东西,到时候可有她好受的。
说完她又叹了口气。
要是从前当夫人时,哪用这样偷偷出气。
我的脸一下僵住,像是被兜头泼了一盆冷水。
浑身只有刺骨的寒意。
小柳也意识到自己的失言,连忙捂着嘴。
屋子里只剩下一片死寂。
07
第二日,江云生带着明娇娇来了我的院子。
她穿着鲜红的石榴裙,鲜艳夺目,无不在彰显她正室的地位。
她看着我,唇角是止不住的得意,但是看到我的肚子,脸色煞白,身体发抖。
府里都说她有了,你告诉我,这到底是不是真的她是不是怀了你的孩子
江云生把明娇娇搂在怀里,轻拍她的手背,语气十分笃定。
别听她胡说,她是什么我又是什么异类殊途,天地不容共生血脉。
明娇娇有些动摇：那她那肚子
江云生顿了顿,眼神里闪过一丝烦躁。
肯定是她使了什么手段来博取同情。
我抚摸肚子,只感觉到了极致的寒冷。
明娇娇落着泪,眼里都是得意。
你不许和她生,你只能和我有孩子。
江云生连忙保证,仿佛忘了我的存在。
明明曾经他是很期待和我有一个孩子的。
那时候我和他刚在一起,他特别没有安全感。
每次看到我和别的男子多说一句话,晚上就会分外用力。
结束后他抱着我,滚烫的泪一滴滴滑落烫在我锁骨。
阿沅,你能不能为我生一个孩子,这样你就再也不会离开我了。
我那时候只觉得满足和幸福。
摸着他的头发和他保证,我永远不会离开他。
何如薄幸锦衣郎,比翼连枝当日愿。
明娇娇还是觉得不安,质问我到底有没有怀孕。
我觉得有些可笑,抬头看着她的眼睛尽是挑衅。
我怀孕了又如何
两个人的脸色一下子都变了。
江云生叫来了郎中。
明娇娇的声音有些颤,像是有些委屈。
她怎么会怀孕,你明明答应我再也不碰她的
江云生呆愣在原地。
一直盯着我,像是有些懊悔又有些紧张。
郎中是很生的面孔,为我诊脉后战战兢兢的看着江云生。
沅夫人只是身体有些虚,喝药调养就好。
他急忙追问：阿沅有无身孕。
郎中的声音颤颤巍巍：并无。
他盯着我的肚子看了半天,像是晃过神来一样,他粗鲁的拽住我,冷笑看着我。
温沅,耍我很好玩吗
我实在有些费解,这样低劣的手段,江云生都看不明白。
我张口想要为自己辩解：你宁可信一个庸医都不愿意信我吗江云生,我在你心里到底算什么
他的眼神锐利,嘴角扯出讥笑,向前逼近一步。
温沅,你什么时候变得满口谎言,工于心计了
我对你,很失望。
我抬头看着他,白衣墨发,面如冠玉。
容貌和从前一般无二。
可从前的他信我、爱我,
如今的他厌我、恨我。
喉头腥甜,我闭上了眼。
江云生,我要是从没认识过你就好了。
08
我再次醒来的时候,阿弟回来了。
他穿着一袭黑衣,风尘仆仆,脸上都是血痕和泥土,眼睛却亮晶晶的。
阿姐,我拿到冰魄草了,这下你的孩子肯定可以保住了。
我的心也一下安定下来。
我期盼这个孩子太久了,我希望这个孩子平平安安的。
说完他连忙吩咐小柳亲自把冰魄草放在药里煮了。
想着这个孩子,我忽然觉得日子,也还有些盼头。
我看着阿弟的伤,不免有些心疼。
他替我倒好了温水,拿出蜜饯。
我将手轻轻放在小腹上,语气坚定。
小宝别怕,吃了这个,我们就能一直当母子了。
说完我又觉得有些不安心,嘱咐阿弟。
阿弟,等孩子胎象稳定了,我们就走吧,反正这里也没有什么好待的。
阿弟为我掖了掖被角,笑着答应。
门忽然被撞开,小柳浑身灰扑扑的,脸色苍白,哭着说：夫人……药……药被明娇娇抢走了,他们说明娇娇突然得了热症,先拿这个药用了。
身体里的弦一下子就断了。
那是阿弟拼了命拿到的药。
肚子的疼痛像潮水一样一波接着一波,五脏六腑好像都在搅动。
温热的液体不受控的流出,打湿了床单。
像是有什么东西从我肉里撕裂一样。
我疼的快要窒息了。
恍惚间看到了一个长得鱼尾的稚童在和我招手。
他虎头虎脑的,一双眼睛又圆又亮。
我伸手想要努力抓住那个孩子,却怎么也抓不住。
屋子里弥漫着血气和死寂,还有一阵一阵的哭声。
不知过了多久,门被猛地推开了。
江云生走了进来,身后跟着明娇娇,她穿着艳丽的衣衫。
看到我的时候,他瞳孔微缩：血,怎么会有血
他脚步踉跄,想要往前确认。
阿弟强硬的把他推开：你来干什么不是你纵容明娇娇抢走阿姐的药吗要不是你,兴许阿姐的孩子还能保得住。
他身体晃了晃,失神的呢喃：不可能,不可能……
一切都显得苍白和无力。
我缓缓抬眼,看着他。
血色骤然从他脸上褪去,变得惨白,身体像被冻住了一样,定在原地,无法动弹。
江云生,我恨你。
他像是被击退一般,后退了半步,瞳孔收缩,就那么定定地看着我。
好像一下子就失去了所有的力气,瘫软下去,失去意识。
09
我醒来的时候江云生像是变了一个人一样。
他像是终于想起我这个妻子一样,对我呵护备至。
他不再上朝、不再厮混,整日都呆在眠雨阁。
我无心看他,也不想理他。
深夜里我总是能感觉到刺骨的寒冷,怎么都捂不热自己。
江云生睡得很熟,感觉到我有动静后惯性的过来抱着我。
躯体温热滚烫,不一会我的身体就开始暖起来。
月色照在殿里,我能看到他清晰的轮廓,眼窝深邃,鼻梁挺拔。
我的手从他的额间往下滑,一点点触到鼻梁、嘴巴。
他像是有些被吵到了,翻了个身,继续睡了。
我躺在偌大的床上,身边躺着我爱了十年的丈夫,可我只感到无尽的孤独。
这一切好像和我毫无关系。
窗外不知什么时候传来了一声猫叫。
我轻手轻脚的出去,打开殿门就看到一只黑色的,虎头虎脑的小咪。
它的眼睛圆溜溜的,看起来十分可爱。
我蹲下身去抱它,它竟然十分乖顺,只是委屈的叫了一声,并不挣扎。
我把它抱上床,裹在被子里,它的身上暖呼呼的,呼吸声很重,我听着听着就睡着了。
我第二天醒的时候小猫不在了,江云生站在墙角,有些紧张。
阿沅,你,你什么时候养猫了
我顺着他的目光找去,发现小猫躲在椅子下。
它缩在角落里,有些害怕。
我弯腰往里探了探才堪堪抓住它的小爪子,借此把猫拽了出来。
小猫怯怯的看着江云生,好像有些怕他。
我忙把小猫抱进怀里,安抚的拍了拍它。
江云生犹豫了会,试探性的开了口：阿沅,我有些怕猫,能不养猫吗
我剜了他一眼,他立刻闭上了嘴。
吃饭的时候,小猫靠在我的腿边蹭我。
我心领神会,在菜桌上挑,看看有没有哪些能给小猫吃的。
今天的菜有：羊肉萝卜汤、香菇炒鸡蛋、木耳炒山药、红枣桂圆粥……
看到最后一道菜的时候我脸色一下就变了。
清蒸鲫鱼。
我是人鱼,我不食同类。
江云生知道,这些年府里从不吃鱼。
这样明目张胆的挑衅除了明娇娇没有别人。
江云生连忙让人撤走了清蒸鲫鱼,眼里都是慌张：肯定是新来的厨子不知道规矩,这才弄错了,不如我去给你带楚天阁的菜回来,你从前最喜欢他们家了。
我看着江云生,眼里平静如水。
他在对我愧疚的同时,也在爱着明娇娇。
他是个很聪明的人,他不可能不知道那鱼是明娇娇的手笔。
可他就是下意识的维护她。
眼泪不受控的落下。
第八十九颗黑色珍珠
第九十颗黑色珍珠
……
江云生肉眼可见的慌张起来,他连忙给我擦眼泪,却发现无济于事。
只能把我用力抱在他的怀里,像是要让两个人镶嵌在一起一样。
沅沅,我求求你,我错了,你打我好不好,或者你骂我,但是你别这样,你这样我害怕。求求你了,你再给我一次机会好吗没有你我真的活不了……
这句话他十年前也说过。
我任由他抱着,眼里没有任何情绪。
我最近的胃口变得很差,基本一口都吃不下,要是强行吃就会吐出来。
江云生这两天罕见的来的少了。
阿弟和小柳一直在屋里陪着我,寸步不离。
他们看我的眼神里都是怜悯和心疼。
谁也不提孩子的事情。
小姐,你太瘦了,小柳给你做你之前爱吃的桂花蜜好不好
桂花在十月,每到桂花盛开的季节,院子里都是浓郁的桂花香。
我从前爱吃甜,所以喜欢小柳做的桂花蜜。
可我现在已经是人类的中年了,已经变得……不爱吃甜食了。
我摇了摇头,透过窗外看随风飘扬的叶子。
阿弟靠在我的身边抽泣。
滚烫的眼泪砸在我的手背,烫的生疼。
我替阿弟擦擦眼泪,告诉他不要哭。
他强忍着,可我却在他的眼里看到了更多泪花。
像我第一次见他那时候一样。
他那时候在街边行乞,卖身葬妹。
我翻了翻全身,只能找出一颗珍珠给他。
他当时看我的眼神里也全是泪花。
后来他就一直跟着我,说要报答我的恩情。
人类的寿命很短,十年时间已经够久了。
这里也不是久留之地,到时候我替你找一份新差事,你就可以去过自己的日子了。
他猩红着眼看着我：阿姐,你不要我了吗
我叹了口气。
我之前觉得天高海阔,这里待不下去我换个地方就好,可我现在好累,我已经没有精力再去折腾了,我只想回到海里,过我自由自在的日子。
阿弟有些费解。
可阿姐不是为了江云生已经回不去海里了吗
我笑着和他说我都是骗他的。
他有些不信,我信誓旦旦。
我是人鱼,我有我的办法。
你们是人,没办法和我回海里,到时候你们要过好自己的生活,不要让我担心。
深海里的一幕幕又在我的脑海里浮现。
10
江云生回来的时候眼里全是讨好。
阿沅,我已经休了明娇娇,你放心,再也没有人挡在我们之间了。
我看着他,相顾无言。
也许这就是他的爱吧,来得快去的也快。
不过还好,我已经不稀罕他的爱了。
等我攒够了一百颗黑色珍珠,我就回海里去,再也不要呆在这讨厌的人间了。
他见我无动于衷连忙拿出了一串同心结穗子。
对不起沅沅,我当初没看到。
我那个时候对他还存有幻想,希望用我们的定情信物勾起他的一丝善意,让他帮帮我,帮帮我的孩子。
我拿起穗子就丢进了火里。
火焰一下子就吞噬了同心结。
他忙着伸手去抢救,却什么也没抢到。
烧焦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
小猫不知道在哪里叫了一声。
我转头一看,小猫端正的的坐在棋盘上。
黑黑的脑袋,像超大颗棋子。
我拍了拍它的脑袋,它好像有些不甘心似的伸出了小爪。
沈云生站在一旁,良久,他好像终于找到话题。
之前说要陪阿沅下棋的,一直没时间,不如现在我陪你下吧。
瞧瞧,话说的真好听,陪我下棋。
可是明明下棋是他喜欢的东西。
他嘴上说着爱我,可其实从没从心里爱我。
他喜欢的从来只是我那张脸。
而现在,只是喜欢我不喜欢他的样子。
我沉默的把小咪抱走。
我喜欢晴天,喜欢阳光把我晒的暖洋洋的。
从前是我一个人躺在摇椅上晒太阳,如今变成了我和小咪一起晒。
小柳劝我给小咪取个名字。
我想了想,不打算给它取。
花的精力越多羁绊越多,到时候就会舍不得。
小猫躺在我的肚子上,有点重,压的我腿麻。
它睡得很沉。
我摸了摸他的毛,又软又滑。
一滴泪猝不及防的落下。
一想到离开再也见不到小咪,感觉心揪着疼。
小咪像是有所感应一样,小爪把我抓的更牢固了。
我醒来的时候是在江云生的怀里。
他的身体在发抖,看我的眼神带着些难过。
沅沅,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很不安,我总感觉你要离开我了,你告诉我,这是不是错觉。
我望着他,神色平静。
我温柔又肯定的告诉他：是啊,都是错觉。
如果一切都是错觉就好了,那我醒来还在我的海里,每日和哥哥姐姐在海里疯闹,闲暇的时候去人间逛一逛。
可我的孩子死在了漆黑的夜里。
他还那么小,肯定很怕黑,肯定也很害怕。
如果一切是错觉,那我醒来小宝还在我的肚子里就好了。
那时候我一定会勇敢点,好好保护我的孩子。
小柳抱着小咪进来了。
小姐,小咪晚上一直在叫。
我从她手里把小猫接过来,它趴在我的身上,软软的,像个布娃娃。
安安静静,不吵不闹。
江云生最近的睡眠变浅了,经常会半夜惊醒,然后把我用力抱在怀里。
嘴里絮絮叨叨：沅沅,你别不要我！
我闭上眼睛,珍珠从缝里钻了出来。
江云生似是被珍珠吓到了。
他们都说只有伤心到了极致才会流下黑色的泪,可我看小柳收了好多珍珠,沅沅,你现在这么恨我吗
我安慰着他。
等我攒够了一百颗眼泪,我就回家去了。
人间不好玩,我要回海里去了,那里没有人欺负我,那里也没有人嫌我老……
我絮絮叨叨,说了好多好多委屈的事。
江云生将我的手放在他的胸口,向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发生那样的事儿。
我没有听到心跳声,我只看到了一个年轻的少年站在海边,稚气而坚定和我说别爱他了,他不值得。
我不质疑真心,但真心瞬息万变。
我最近的觉越来越多,清醒的时候变少。
江云生眼圈乌黑,神情憔悴。
你这样不好看了,不像从前了。
见我和他说起以前,他又惊又喜,急忙和我保证：只要沅沅喜欢,沅沅想让我变成什么样都可以。
我忽然觉得有些乏味。
明明从前的他是有自己的原则和坚守的。
我好怀念,好怀念曾经的他。
可我知道,他也知道,回不去了。
一切都回不去了。
11.
小咪最近变瘦了,没我每顿盯着,它总是吃的很少。
它变得像一个赖皮蛇,时时刻刻粘着我。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总是看不到阿弟。
小柳遮遮掩掩的,半天也问不出话了。
直觉告诉我,阿弟肯定出事了。
我心里很不安。
我还没出门就看到江云生。
他神情惊惧,衣上还沾了点血迹。
阿弟呢阿弟是不是出事了
我急忙就要走,他从背后抱住了我。
对不起,对不起,沅沅,我对不起你,我没想到,我真的没想到明娇娇会那么狠,她居然雇人杀了徐意。
我挣脱开了他。
明娇娇的位置很好找,她待在和江云生初见的那座桥上。
我刚一走近,她就看见了我。
眼里都是怨毒。
我平静的走过去,手起刀落。
她死的时候眼里全是不可置信。
不过她确实是真笨,我是没有什么牵挂的人,所以惹怒我的话,我是真的会不要命的。
风吹在我的肩上,吹乱了我的发。
我感觉到久违的凉爽与惬意。
我站了多久,江云生就站了多久。
我转过身看着他笑了。
很温柔,很平和。
那是一座弯弯的小桥,
春日的时候杨柳会撒在桥梁上,
夏日里卖货郎会挑着玩意叫卖,
秋日桥边的人家飘来缕缕炊烟,
冬日里会有一个穿着青衣的男子,被他结发十年的妻子杀掉。
他死的时候很平和,没有挣扎,像是解脱。
他倒在地上,血一股股的往外流,流在我的胳膊上,黑红交加。
我喃喃：第一百颗。
第一百颗的珍珠比别的都黯淡,毫无生气。
我眼角的余光看到了随风飘扬的柳枝,
他忘了,这也是我和他来过的地方。
可我也忘了告诉他,攒够一百颗珍珠的时候就是我死去的时候。
死前我要诅咒他。
诅咒所有辜负真心的人,诅咒他们吞一百根金针。
恍惚间我好像看到一个下半身是鱼尾的小孩在朝我招手。
我说话算话吧
小宝,妈妈来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