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北舞渡镇 > 第9章
清晨四更,天还没亮,北舞渡的风就先到了。
院子里的槐叶被卷得簌簌乱响,屋檐上的水珠一串串落下,打在石台上,碎裂成细小的白花。
林河被父亲叫醒时,眼睛还酸涩。昨夜几乎没睡,一闭眼,就看见清雅绕花时的舞姿,还有镜子下落的那粒灰。那灰像一只小虫,蜷在心口,怎么抖也抖不掉。
“起来。”父亲的声音不高,却不容拖延。
林河翻身,手背碰到枕边的糖纸——昨夜舍不得扔,竟压了一夜。
院门吱呀推开,外头风更急。父亲背着铁锹,袖子卷到肘上,脚步沉稳。林河提着一把锄头跟在后头。
“去哪儿?”
“南湾。”父亲没回头。
街口冷清,鸡鸣被风切成一截一截。路边石碑上,昨夜吹来的纸符已经打湿,墨迹模糊,像被人用手抹过。
林河想停下看一眼,父亲却头也不回:“别看,走。”
他们绕过祠堂,石板路两边早有人影。几个镇民正往地里赶,肩上挑着工具。见了林守义,都点头招呼:“林叔也去南湾啊?”
“嗯,挖沟。”父亲只是淡淡回应。
林河心里奇怪:大清早全镇这么多人要去南湾?可他没开口。
——
到了南湾,水气扑面。渡口边的水位高了,昨夜风把河面搅得翻白。父亲指了个地方:“这里要开一道引沟,把水分出去,不然再涨要漫田。”
他话说得平静,手上的动作却快,铁锹下去,泥块翻得沉重。
林河低头挖,心却漂着。昨夜父亲说的“别再吹那玩意儿”,他听得清清楚楚,可偏偏更想问。
终于忍不住:“爹,你说的……是骨笛?”
父亲停了一下,没抬头:“哪儿来的?”
“镇东废墟。”林河压低声音。
铁锹“当”地一声磕到石块,火星似的亮光一闪即灭。父亲直起身,眼神冷下来:“你还真去过。”
风鼓进耳朵,林河心跳得乱。他想辩解:“我没乱吹,就试过几下——”
“闭嘴!”父亲喝止,声音重得像石头砸在地上。周围的人都抬眼望来,又迅速低头。
父亲盯着他,脸上没怒色,却比怒还可怕。
“你知道北舞渡为什么叫这名吗?”
“……不是因为渡口多舞伎吗?”林河小声。
父亲冷笑一声:“胡说。北舞渡,渡口朝北,风也朝北。这里的水死人多,镇上立过几次碑,后来有人说,要请‘舞’来压邪。舞是什么?是人,是舞祖。她以身殉祭,才把水镇住。”
林河愣住。
父亲继续压低声:“她留下的笛,是镇魂的。不是给你们这些小子玩的。凡人一吹,魂气乱,水风就跟着乱。你懂吗?”
林河手心全是汗,锄头柄都快握不住。昨夜那股若有若无的长音,突然清晰得像贴在耳边。
“可……我只想知道为什么符纸全都失效了。”他还是问出口。
父亲的眼神骤然收紧,像要把他钉在原地。半晌,他一字一顿:“因为有人乱了规矩。”
林河呼吸一滞。
父亲抬手,重重按在他肩头,力道几乎要把他压跪下去。
“记住,林家子孙,不许再碰那东西。不许往北走,不许跟祠堂打什么交道。你要命,就守着锤子木头过日子。听见没?”
“……听见了。”林河喉咙干得发痛。
父亲的手松开,重新举起铁锹:“挖沟。”
林河低头猛挖,泥土飞溅。每一锹都像要把心里的乱埋下去。
——
太阳升起时,南湾的人越来越多,沟也渐渐成形。有人议论昨夜祠堂钟声怪异,有人说麻雀尸体已经被人清走。声音交杂,像风里碎玻璃。
林守义始终没插话,只是一锹一锹挖,眼神始终盯着北方的水口。
直到快收工,他才低声又说了一句:“河儿,你要记住,人心一乱,比风水还险。”
林河抬头,看见父亲额头的汗顺着皱纹流下,像一道久远的沟壑。
他心里忽然酸涩,想喊“爹”,却卡在喉咙。父亲已经转身,把铁锹扛上肩。
“走,回去。天黑前别乱跑。”
——
傍晚,林河独自回到家。院子寂静,风吹过房檐,隐隐像有人低声吹笛。
他想起父亲的话:不许往北走,不许再吹那玩意儿。
可心里那团疑问,像石头一样越压越重。符纸失效,祠堂钟声自鸣,麻雀坠落……这一切,难道只是因为自己吹过笛?还是,镇子里有人更早破了禁忌?
夜幕落下,林河在黑暗中睁着眼,心口的糖纸已被揉得皱巴巴。父亲的叮嘱像铁钉钉在耳边,可另一股声音,却更轻更细,像水底升出的气泡,一点一点往上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