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刚亮，北舞渡镇的大街小巷已经渐渐活络起来。
街口卖豆腐脑的摊子先点起了火，黑铁锅里油星子噼里啪啦乱蹦，氤氲的香气冲破寒风，混着新磨出的豆香，一下子就把整个街角烘暖。油烟顺着风飘到巷子口，勾得几个孩童直咽口水，伸着脖子瞧锅里金黄炸开的油条。
“来来来——油条出锅咯！”
摊主一声吆喝，手里长筷子翻飞，把一根根蓬松滚热的油条捞出来，放到簸箕里。油珠滚落的声音，就像点在鼓面上的碎响，伴随着炸油锅不断膨胀的气浪，热烈得像是迎接节日。
林河混在人群里，鼻尖被那股香味勾得发痒。他原本是被父亲叫来帮忙扛铁锄头的，可脚步却下意识往炸油条的方向飘。
“哎，小心点！”摊子前一名大娘笑骂，“这孩子眼睛都快长锅里去了。”
林河讪讪一笑，脸有些发热。
父亲林守义却冷哼一声，从后头伸手揪住他衣领：“油条能当饭吃啊？家里没粮了？！”
这一声喝斥震得周围人都看过来，林河脸更红，低着头，眼角却还忍不住往簸箕上瞟。热腾腾的油条像是金黄的云，散发着让人心安的热气。
——可就在这一瞬间，他忽然觉得，那鼓胀的油条声里，似乎混进了另一种细细的音色。
悠长、若有若无，像是隔着泥土传来的呼吸。
林河心口一紧，下意识竖起耳朵。可是摊子上的油声太响，人声嘈杂，那股“笛声”一般的低吟一闪即逝。他揉了揉耳朵，怀疑是自己听错了。
父亲却没留意他的异样，扔下一句话：“去，把牛车上的铁器搬下来！”
林河只得闷声答应。
集市的烟火气
北舞渡镇的集市，这几年逐渐恢复了人气。早些年因为政策动荡，集市冷清了好一阵，大家心里都怕惹麻烦。可到了一九八一年，风向渐渐宽松，买卖又热闹起来。
卖布的、卖牲口的、收旧书的、跑江湖的，说书的敲着醒木拍案而起，三五成群的人围在摊前听故事。孩子们拖着鼻涕跑来跑去，大人们一边吆喝，一边砍价，笑骂声与牲口的嘶鸣交织在一起。
热气腾腾的人间烟火，像是要把整个北舞渡镇都点燃。
林河搬着一捆锄头，手心被勒得生疼。他心不在焉地抬头，视线被不远处吸引。
赵清雅。
她还是穿着那条碎花裙子，腰身细长，脚步轻快地在人群里穿梭。她手里抱着几卷纸，也不知是画还是账本。阳光落在她发梢，微微闪动。
林河心头忽然怦然一紧。
“别看了！”父亲冷声喝斥，把锄头夺过去，“人家是文化馆的，咱高攀不上！”
林河张了张嘴，没敢回话。可心里却像油锅里落了一滴水，滚烫而急促。
说书人的隐喻
人群忽然喧哗起来。
街角的说书人拍了一下醒木：“啪！”
声音清脆，立刻让四周安静了几分。
“列位父老，听我讲一桩古事。”
说书人年纪不大，嗓音却洪亮。他眉眼飞扬，讲的是镇上传说中的“舞祖祭”——据说千百年前，北舞渡曾是古部落祭天之地，那时每到春分，便有人吹奏骨笛，唤醒祖灵。
“骨笛一响，天地皆静，连鸟雀都不敢飞。”说书人目光炯炯，“可有人偏偏不信邪，偷吹一曲，结果——”
他故意顿了顿，拍案：“七窍流血，当场毙命！”
四周人群吸了口凉气。有人笑骂他吓唬孩子，可还是忍不住往身边靠近几步。
林河心头微微一震。骨笛？他觉得刚才听到的低吟声，难道和传说有关？
赵清雅恰在不远处听得入神，神色却有点恍惚。
林河想靠近，可父亲沉着脸拉住他：“别掺和！光听这些邪门歪道，能当饭吃？！”
隐隐的不安
午时将近，太阳渐渐暖了，可林河的手心却一直发凉。
他再次经过炸油条的摊子时，余油冒出的泡子破裂，竟在他耳中化成了一声清晰悠长的笛音。
他猛地停下脚步，身子僵硬。摊主笑骂：“小娃，你耳朵被油吓坏了吧？”
林河抬头四下张望，却见人群依旧熙熙攘攘，没有人注意。只有远处的祠堂屋脊，在日光下投下阴影，像是一张张紧闭的眼睛。
那一刻，他忽然觉得——北舞渡镇的热闹，不过是掩盖在某种沉睡之下的皮囊。真正的东西，还埋在泥土深处，正等待被唤醒。
林河心口“咚咚”直跳，喉咙发紧。
父亲在前头回头喝道：“愣着干啥？快跟上！”
林河只得硬着头皮往前走。可心里却像是有一根线，被那悠长诡异的笛声悄然牵引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