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
年的血雪过后,黑山村太平了三年。
张栓柱三岁这年,已经能跌跌撞撞地跑遍整个院子。这孩子不爱哭闹,就是总对着空处发呆,有时还会突然咯咯笑起来,小手指着墙角或者房梁,嘴里念叨着没人听得懂的话。
“娘,那个瘦高个又来了。”
初夏的傍晚,李秀兰正在灶台前烙玉米饼,听见儿子奶声奶气的声音。她回头看见张栓柱蹲在灶台边,小手在半空里抓来抓去,像是在跟人玩闹。
“啥瘦高个?别瞎说。”
李秀兰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烟雾呛得她眯起眼睛。这三年来,儿子时不时就说些奇怪的话,她总安慰自己是小孩子想象力丰富。
可张栓柱却很认真,小眉头皱着:“就是穿蓝布衫的那个,脖子老长老长的,总蹲在灶台边看你做饭。”
“啪嗒”
一声,李秀兰手里的锅铲掉在地上。
她猛地回头看向灶台角落,那里除了堆着几个土豆,什么都没有。可儿子描述的那个形象,却让她后脖颈瞬间冒出冷汗
——
十年前,她刚嫁过来那年,村里的光棍李老四就是穿着件蓝布衫,在张家这老房子的房梁上上吊死的。当时人都僵了,脖子被绳子拉得老长……
“栓柱,别……
别乱说。”
她的声音都在发颤,赶紧把儿子抱起来往屋外走,“咱去院里玩,让你爹来做饭。”
张老实扛着锄头刚进院,就看见媳妇脸色煞白地抱着孩子。“咋了这是?”
他把锄头靠在篱笆上,伸手去接儿子。
“他爹,栓柱又……
又说胡话了。”
李秀兰把刚才的事一说,眼圈都红了,“你说这孩子是不是中邪了?”
张老实沉默着没说话,只是摸了摸儿子的头。这三年来,他心里一直没踏实过。那柄祖传的桃木剑,总是在儿子哭闹的时候微微发烫,有时半夜还会自己发出轻微的震颤声。他早就觉得这孩子不一般,只是没敢跟媳妇说。
“没事,孩子小,眼神干净,说不定是看着影子瞎念叨呢。”
他强装镇定地安慰道,可心里却像压了块石头。
可接下来发生的事,却让夫妻俩再也无法自欺欺人。
那天中午,李秀兰蒸了一锅白面馒头,这在黑山村算是稀罕物。张栓柱拿着个馒头跑到里屋,踮着脚尖往房梁底下递,嘴里还说着:“给你吃,别总盯着我看了。”
李秀兰跟进去的时候,正好看见这一幕。儿子递馒头的位置,就在当年李老四上吊的正下方!她吓得一把抢过馒头扔在地上,抱着儿子就往外跑,浑身抖得像筛糠。
“他爹!不能再装了!咱儿子真能看见那些东西!”
她把儿子塞给张老实,声音都带着哭腔,“这房子不能住了,咱搬走吧!”
张老实看着儿子懵懂的脸,又看了看墙上那柄微微发亮的桃木剑,重重地叹了口气:“搬去哪?这村子四面环山,哪块地底下没埋着老祖宗?再说了,栓柱这样,说不定换个地方更严重。”
他说得没错,黑山村在山里住了几百年,谁家没点不干净的传闻?可李秀兰实在怕得厉害,抱着儿子直掉眼泪。
这事没过几天,更吓人的事又来了。
那天下午,日头正毒,李秀兰在院里的大槐树下纳鞋底,张栓柱蹲在旁边玩泥巴。突然,他扔下手里的泥巴,拽着李秀兰的衣角往西边拽。
“娘,那边有个穿湿衣服的叔叔,他说想抱抱我。”
李秀兰顺着儿子指的方向看去,那里是村口的老井,十年前有个外地来的货郎失足掉进去淹死了,捞上来的时候浑身湿透,脸都泡肿了。
“别胡说!那井边哪有人!”
她赶紧捂住儿子的眼睛,心怦怦直跳。
可张栓柱却掰开她的手,很认真地说:“真的有,他头发上还往下滴水呢,指甲长长的,黑乎乎的。”
李秀兰再也待不住了,抱起儿子就往屋里跑,关上门还觉得浑身发冷。她找出红布,剪了个小口袋给儿子挂在脖子上,里面装着桃木剑上削下来的一点木屑
——
这是她听村里老人说的偏方,说是能辟邪。
傍晚收衣服的时候,李秀兰发现晒在绳子上的那件红布衫有点不对劲。那是她给儿子做的新衣服,早上晾出去的时候还干干净净,现在上面却多了几排细小的泥手印,从下摆一直延伸到领口。
那些手印小得诡异,指甲印又尖又长,跟张栓柱描述的那个
“水鬼”
一模一样!
“啊
——”
李秀兰尖叫一声,把红布衫扔在地上,用脚使劲踩着,像是踩什么脏东西。
张老实听到动静跑出来,一看地上的红布衫就明白了。他没说话,捡起衣服扔进灶膛,点上火看着它烧成灰烬。火苗舔舐着布料,发出
“噼啪”
的响声,一股焦糊味里,似乎还夹杂着淡淡的腥臭味。
“今晚别睡太沉。”
他只说了这么一句,转身去把桃木剑取了下来,放在炕头显眼的位置。
那天晚上,夫妻俩都没合眼。张栓柱却睡得很沉,只是半夜突然哭了起来,指着天花板说:“娘,好多黑影在排队,他们都想下来。”
李秀兰赶紧点亮马灯,昏黄的灯光照亮屋顶。就在这时,她看见房梁上掠过一片灰影,速度快得像阵风。紧接着,屋顶传来
“哒哒哒”
的声音,像是有很多只脚在上面跑,密密麻麻的,听得人头皮发麻。
“他爹!你听!”
李秀兰死死抓住丈夫的胳膊。
张老实抄起桃木剑,猛地站起来:“别怕,有我在。”
他举着马灯在屋里转了一圈,什么都没发现,可那屋顶的声音却越来越响,仿佛下一秒就要把瓦片踩塌。
张栓柱还在哭,小手指着窗外:“他们从那边过来的,好多好多……”
夫妻俩同时看向窗户,窗纸上印着密密麻麻的黑影,像是无数只手在外面扒着,把窗户糊得严严实实,连一点月光都透不进来。
就在这时,炕头的桃木剑突然发出
“嗡”
的一声,剑身剧烈震颤起来,一道淡金色的光晕从剑身上散开。随着光晕扩散,屋顶的声音渐渐小了,窗纸上的黑影也慢慢淡去。
“哐当”
一声,桃木剑掉在地上,剑穗还在微微晃动。
张老实喘着粗气捡起剑,发现剑身上的符文比以前清晰了许多,像是活过来一样。他把剑重新挂好,回头看见儿子已经睡着了,小脸上还挂着泪珠,后颈的淡紫色骨纹在灯光下若隐隐现。
“这到底是咋回事啊……”
李秀兰瘫坐在炕上,声音里满是绝望。
张老实没说话,只是看着窗外渐渐亮起来的天色。他知道,这只是开始。自从儿子出生那天的血雪之后,他们家的日子,就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天亮后,村里人发现村口老井的井台上,散落着许多湿漉漉的泥手印,从井口一直延伸到张家的方向。有人说晚上听到井里有哭声,还有人说看见白花花的影子从井里爬出来。
张老实默默拿起工具,去井台边垒了道半人高的石头墙,又在墙上贴了张黄纸符
——
那是他太爷爷留下的,不知还管不管用。
可他心里清楚,这根本解决不了问题。他的儿子张栓柱,似乎天生就带着某种吸引力,能把那些常人看不见的东西,一个个都引到身边来。
而那柄祖传的桃木剑,到底是在保护他们,还是在……
唤醒什么?
张老实看着院里玩耍的儿子,小家伙正蹲在地上,跟空气说着什么,时不时还笑出声来。他突然觉得,这看似平静的黑山村,藏着太多不为人知的秘密,而他的儿子,好像正要一步步揭开这些秘密的面纱。
墙角的阴影里,似乎有个瘦高的影子一闪而过。张老实猛地站起来,却什么都没看见,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像是谁在暗处偷偷笑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