坞堡内人声鼎沸,几乎到了摩肩接踵的地步。新来的流民像潮水般涌入,带来的不仅是人口压力,还有绝望的气息、陌生的病菌和潜在的冲突。空气中弥漫着更加浓重的汗臭、伤口溃烂的异味和一种无形的焦虑。
王富的算盘彻底没了用武之地——至少暂时没法精确计算了。他和李婶带着几个稍微识字的原住民,手忙脚乱地进行登记,用的依旧是木炭和破布,记录着姓名、原籍、有无特殊技能、是否带伤。过程混乱不堪,很多人连自己名字都说不清,或者为了被收留而谎报技能。
“我叫张二狗…幽州涿郡人…会…会种地!”
“俺叫王翠花…俺男人死了…俺能干活,啥都能干!”
“小的李四…原是冀州邺城一商户伙计,略识几个字,算账也…”
刘小岱站在一处稍高的土堆上,俯瞰着这片混乱的海洋,太阳穴突突地跳。他感觉自己不像个首领,更像是个即将被洪水冲垮的堤坝。每一个新来的面孔都意味着多一张吃饭的嘴,多一份管理的负担。
“主公!主公!”王富满头大汗地挤过来,声音都喊哑了,“粗略统计,新来一百四十七口!青壮…算上半大小子,大概四十人左右,但个个饿得脱了形,没十天半月缓不过来!妇孺老弱占了大半!伤的…不下二十人,有几个看着很重!”
刘小岱的心沉到了谷底。青壮比例比预想的还低,而且状态极差。伤员更是雪上加霜。
“粮食呢?”他最关心这个问题。
王富的脸皱成了苦瓜:“按现在的消耗,就算全是稀糊糊,最多…最多撑三天!而且盐快没了!水也不够!这么多人,溪水下游都快被搅浑了!”
三天!两百多人!刘小岱感到一阵眩晕。
“伤药!有没有懂医术的?”他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
王富摇头:“问过了,没有郎中医匠。倒是有两个自称以前给牲口看过病的…”
“…”刘小岱无语望天。系统商城里的【基础伤药配方】像火焰一样灼烧着他的意识,但他只有2积分!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就在这时,下面登记处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和争吵声。
“凭什么不给我们吃的!我们都快饿死了!”一个新来的壮汉情绪激动地推搡着负责维持秩序的原住民青年。
“排队!都说了排队!登记完才能领水歇息!粮食晚上统一发!”青年被推得一个踉跄,脸涨得通红,也梗着脖子吼道。
“等晚上?老子现在就要饿死了!你们是不是想把粮食藏起来自己吃?”那壮汉不依不饶,他身后几个同样面黄肌瘦却眼神凶狠的同乡也围了上来,气氛瞬间紧张。原住民这边的人也纷纷聚拢,双方剑拔弩张。
冲突一触即发!
刘小岱眼神一冷,知道此刻绝不能退缩。他拔出环首刀,虽然不是很有威慑力,但代表着态度。他几步冲下土堆,挤进人群中心,厉声喝道:“干什么!都想死吗?!”
他的突然介入让双方都顿了一下。
那闹事的壮汉看到刘小岱年轻,虽然拿着刀但气势似乎不足,反而更嚣张了:“你就是头儿?正好!评评理!我们千辛万苦逃到这里,连口水都喝不上?你们是不是想饿死我们?”
刘小岱目光冰冷地盯着他:“我的话,刚才没听清?水,管够!粮食,晚上干完活按劳分配!谁再闹事,煽动人心,就别怪我手里的刀不认人!”他握紧刀柄,努力回忆着基础枪术感悟里的发力技巧,让自己看起来更镇定。
“哼,吓唬谁?毛都没长齐…”壮汉嗤笑,似乎想动手。
就在这时,刘小岱身后,那几个最早跟随他、吃过几顿饱饭、刚刚还在搬石头的原住民青壮默默站到了他身后,虽然同样紧张,却握紧了手里的锄头和木棍,眼神凶狠地瞪着闹事者。人数不多,但此刻却形成了一种无形的压力。
王富也尖着嗓子喊道:“对!谁敢动主公!老子…老子跟他拼了!”他虽然吓得发抖,却还是捡起一块石头举着。
闹事的壮汉看了看对方团结的样子,又看了看自己这边虽然人多却一盘散沙、大多眼神闪烁的同伴,气焰顿时矮了半截。他哼了一声,悻悻地退后一步:“…行!我们等!但要是晚上没吃的,别怪我们不客气!”
冲突暂时平息,但裂痕已经产生。
刘小岱知道,光靠强硬压不住所有人。他必须尽快拿出实实在在的东西——食物和秩序。
他立刻重新分派任务:
“所有新来的!听着!身体还能动的,立刻分成三队!一队去溪边上游挖蓄水池,保证饮水干净!一队去跟着老人学习辨识野菜,能挖多少挖多少!一队去继续清理废墟,寻找一切能用的东西!老人孩子负责捡柴火!伤员集中到那边棚子下,有会处理伤口的先去帮忙清洗!”
命令具体而明确,让人们有事可做,能暂时分散注意力,也能产生一点点价值。
然后,他拉过王富,低声道:“晚上的糊糊,再稀一点!但必须保证每人能分到一碗!把我们最后那点盐,融到水里,每人分一小口盐水!吊住命就行!”
“可是主公…”
“没有可是!照做!”刘小岱语气斩钉截铁。他必须撑到想想办法搞到更多粮食或者…系统发善心。
整个下午,坞堡像一个超负荷的机器,在混乱和有序的边缘艰难运转。新来的流民在监督下开始劳动,效率低下,怨声载道,但至少没有再次爆发大规模冲突。挖野菜的队伍带回了一些苦涩难咽的野菜根茎;清理废墟的又找到了几件破旧的家什和一点残存的铁器碎片。
刘小岱则像个救火队员,到处巡视,处理各种突发状况:两个人为了抢一块相对平整的休息地打起来了;一个孩子发烧了,哭闹不止;挖蓄水池的队因为分配工具差点又内讧…
筋疲力尽之际,他忽然听到负责登记的李婶那边传来一阵特别的骚动。不是争吵,而是一种带着惊奇和不确定的议论。
他皱皱眉,走过去:“怎么回事?”
李婶指着面前一个低着头、身材瘦小、穿着破旧儒袍(虽然满是污垢破洞,但依稀能看出样式)、年纪约莫三十出头的男子,不确定地说:“主公,这个人…他说他叫李善,字文固,原是…原是平原郡的一个小吏,因得罪上官而弃官逃亡…他…他说他懂刑名钱谷,会管理户籍…”
刘小岱的心脏猛地一跳!
小吏?懂刑名钱谷?管理户籍?
他立刻看向那个叫李善的男子。对方虽然衣衫褴褛,面色饥馑,但身姿挺直,眼神虽然疲惫却透着一股不同于普通流民的清明和沉稳。面对刘小岱的打量,他不卑不亢地微微躬身行礼:“在下李善,见过头领。落难之人,但求一席之地栖身,愿效微劳。”
他的谈吐举止,明显受过教育!
人才!这很可能就是他急需的内政型人才!虽然只是个底层小吏,但在这文盲率极高的时代,绝对是宝贝!
刘小岱强压住激动,沉声问道:“你既为吏,可能管理这近两百人的户籍?可能制定规章,分配劳作,统计物资?”
李善抬起头,目光扫过混乱的营地,眉头微蹙,但语气肯定:“虽力有未逮,然相较于如今之混乱,善有信心使之井然有序。只需头领给予信任和授权,并配以三五识文断字之人协助即可。”
“好!”刘小岱几乎要拍案叫绝,“王富!”
王富赶紧跑过来。
“从现在起,李善先生负责统筹所有内务!户籍登记、物资分配、劳作安排、营地规划,全部听他调度!你,还有刚才登记的那几个识字的,全部配合李先生!谁敢阳奉阴违,立刻报我!”
王富一愣,看了看李善,又看了看刘小岱,虽然有点不情愿权力被分走,但还是立刻应道:“喏!”
李善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似乎没想到这年轻头领如此干脆放权。他再次躬身,语气郑重了几分:“必不负头领所托!”
刘小岱看着李善立刻进入状态,开始询问王富具体情况,并指挥那几个识字的人重新规范登记流程,心中稍安。或许,转机来了?
然而,就在李善开始梳理这团乱麻,坞堡似乎看到一丝秩序曙光的时候,负责在高处瞭望的人再次连滚爬跑下来,这次脸色比上次更加惊恐,声音都变了调:
“主公!不好了!西面!西面烟尘大作!是马队!好多马!朝着我们这边来了!看势头…不像流民,更像是…是土匪!大队的土匪!”
仿佛一盆冰水从头浇下,刘小岱刚刚因为得到李善而升起的一点希望瞬间冻结。
最大的危机,终于还是来了!而且来的如此之快,如此之猛!
他握刀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
“所有人!抄家伙!上墙!准备死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