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养心殿内却烛火通明,亮如白昼。
皇帝萧衍负手立于窗前,明黄的龙袍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刺目。他年近五十,面容依稀可见英挺,但眉宇间积压的阴鸷和眼下的青黑却透着一股沉沉的暮气与焦躁。
脚下,是摔得粉碎的琉璃盏碎片,甘醇的御酒溅湿了名贵的波斯地毯,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压抑的、即将爆裂的沉默。
邢狱跪在下方,头深深埋下,暗紫色的劲装后背已被冷汗浸透。他详细地、不敢有丝毫隐瞒地回禀了在凛王府的遭遇,包括洛云曦那匪夷所思的身手、嚣张至极的言语,以及最后那记羞辱性的耳光。
每说一句,殿内的空气就冷上一分。
“……她说……让陛下您……亲自去……”邢狱的声音到最后已是微不可闻,带着恐惧的颤抖。
“废物!”萧衍猛地转身,抓起案几上的和田玉镇纸,狠狠砸在邢狱身前!
玉屑四溅!
邢狱浑身一颤,伏地不起:“臣无能!臣万死!”
“万死?你的命值几个钱!”萧衍胸口剧烈起伏,眼中是滔天的怒火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惊悸,“八名影煞精锐!在她手下走不过十息?连你也被她当众掌掴?萧绝……朕的好皇弟!他从哪里找来的这等妖孽?!”
他来回踱步,像一头困兽。
碧血灵芝被用,他震怒,派周院判去敲打,结果周院判回来后就称病不起,言语间对那女子竟有畏如蛇蝎之感。
他忍无可忍,派出影煞,本以为十拿九稳,却换来更惨烈的失败和更赤裸的羞辱!
那女子的话,如同毒针,狠狠扎进了他最高傲的帝王自尊心里!
“陛下,息怒。”一个平和舒缓的声音自殿外响起。
一名身着月白色道袍、手持拂尘的中年男子缓步而入。他面容清癯,三缕长须,眼神澄澈通透,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之气。正是当朝国师,清虚子。
见到国师,萧衍暴躁的情绪似乎稍稍缓和,但语气依旧阴沉:“国师来了。方才邢狱所言,你都听到了?那妖女……究竟是何来历?莫非真是萧绝使的什么邪术?”
清虚子目光扫过跪地不起的邢狱和地上的狼藉,拂尘轻摆,声音不疾不徐:“陛下稍安毋躁。依邢副指挥使所言,此女手段确非常人,似有驭使奇物之能,身法武功亦超脱凡俗。但究其根本,并非无迹可寻。”
“哦?”萧衍眼神一凝,“国师知道她的根底?”
“贫道不敢妄断。”清虚子微微摇头,“然,世间确有某些隐世宗门,传承诡异秘法,或可短时间内激发人体潜能,或擅用奇巧淫技。此女年岁不大,却有如此能耐,若非天生异禀,便极可能是此类宗门入世历练之徒。”
他顿了顿,继续道:“凛王殿下或许机缘巧合,与彼等有了牵扯。此类宗门,往往自视甚高,不将凡俗权势放在眼中,故其言行嚣张,也不足为奇。”
萧衍眉头紧锁:“隐世宗门?国师的意思是,并非邪术,而是……江湖势力?”
“江湖之大,无奇不有。”清虚子颔首,“陛下乃真龙天子,受命于天,又何须过于忌惮一江湖女子?其所恃者,不过奇技淫巧与匹夫之勇尔。于国朝大势面前,终究是蚍蜉撼树。”
他的话仿佛带着某种安抚人心的力量,让萧衍焦躁的心绪渐渐平复下来。
“但那妖女口出狂言,竟敢辱及朕躬!且她若能治好萧绝的腿……”萧衍眼中杀机再现。一个残疾的萧绝已让他寝食难安,若是一个恢复如初、甚至更胜从前的战神萧绝……他简直不敢想象!
清虚子微微一笑,笑容里却带着一丝冰冷的算计:“陛下,治病救人,并非一朝一夕之功。其间若有甚么‘意外’,也是难免。再者,即便治好了,腿是好了,人呢?”
萧衍目光一凛:“国师的意思是?”
“贫道近日夜观天象,见紫微星旁有妖星闪烁,其色赤红,主兵戈血光,恐冲撞帝星。”清虚子语气变得玄奥起来,“如今京都突现此等妖异女子,身手狠辣,来历不明,又与凛王牵扯甚深……陛下,不可不防啊。”
他并未明说,但暗示已足够清晰。
萧衍眼中精光闪烁,缓缓坐回龙椅,手指轻轻敲击着扶手:“妖星冲撞帝星……国师所言,甚是有理。看来,朕不能再看下去了。”
他看向依旧跪伏的邢狱,冷声道:“滚下去。影煞此次折损,记下。若有下次,提头来见。”
邢狱如蒙大赦,连滚爬爬地退了出去。
“国师,”萧衍看向清虚子,语气恢复了帝王的深沉,“依你之见,此事当如何处置?”
清虚子捋须沉吟片刻,道:“陛下,眼下不宜再与之正面冲突,徒增损耗,亦恐激化矛盾,逼得那隐世宗门彻底站到凛王一边。当以柔克刚,徐徐图之。”
“如何徐徐图之?”
“其一,陛下可明日下旨,褒奖凛王寻得神医,关怀其伤势,赏赐些无关痛痒之物,以示陛下仁德宽容,稳住对方。”
“其二,严密监视凛王府一举一动,尤其是那女子的动向,摸清其底细、喜好、弱点。知己知彼,方能一击必中。”
“其三,”清虚子声音压得更低,“贫道可配制一些‘特殊’的药物,或许……能对那女子的‘奇技’有所克制。亦可从凛王汤药入手,双管齐下。”
萧衍闻言,眼中闪过狠辣之色:“好!就依国师之言!朕倒要看看,是她的妖法厉害,还是国师的玄门正宗更高一筹!”
……
凛王府,主院密室。
萧绝听完墨羽关于宫中动向的禀报,面色沉静如水。
“陛下召见了清虚子……”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轮椅扶手,“看来,朕这位皇兄,是打算换种玩法了。”
墨羽神色凝重:“王爷,国师深不可测,精通道法玄术,且深得陛下信任。若他出手,恐怕……”他看向一旁翘着二郎腿,正无聊地把玩着那块玄铁令牌的洛云曦,担忧之色溢于言表。
洛云曦嗤笑一声,将令牌抛起又接住:“道法玄术?装神弄鬼的东西罢了。他最好真有点本事,不然多没意思。”
萧绝看向她:“清虚子并非浪得虚名之徒。他精于炼丹制药,亦通奇门遁甲,手下网罗了不少能人异士。陛下这些年许多隐秘之事,皆由他经手。”
“哦?制药?”洛云曦来了点兴趣,“有多精?能比你腿里的毒更精吗?”
萧绝默然。他腿中的复杂毒素,太医院束手无策,其中未必没有清虚子的“功劳”。
“放心吧。”洛云曦站起身,走到萧绝面前,弯腰与他平视,唇角勾起嚣张的弧度,“管他是国师还是皇帝,有什么招数,尽管使出来。我倒要看看,是他们先弄死我,还是我先把你治好,然后……”
她伸出手指,轻轻点了点萧绝的胸口,眼神灼亮逼人:“带你一起去,把他们的骨头拆了当柴烧。”
她的语气轻松得像是在说今晚吃什么,内容却血腥狂妄得令人头皮发麻。
萧绝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不是因为她话中的大逆不道,而是因为她眼中那份绝对的自信和毫无保留的……维护。
他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翻涌的情绪,再抬起时已恢复平静:“本王拭目以待。”
“这才对嘛。”洛云曦满意地直起身,“行了,说正事。明天开始第二阶段治疗,过程会很爽,你有个心理准备。”
她说着,从袖袋(实则是武器库)里掏出几个小巧的琉璃瓶和一套更加奇特的、闪着金属冷光的针具,不像银针,反倒更像某种精密的手术器械。
“今晚好好休息。”她将东西放在桌上,“明天,咱们正式开始‘拆骨头’。”
留下这句话,她便潇洒地转身离去。
密室中,萧绝看着桌上那些从未见过的奇异器具,久久无言。
墨羽低声道:“王爷,洛姑娘她……当真无惧吗?”那可是国师和陛下!
萧绝缓缓抬起手,轻轻握拳,感受着手臂中明显增强的力量感和双腿那日益清晰的温热,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极淡、却锐利如刀锋的弧度。
“她既无惧,本王又何须有惧?”
“传令玄影卫,全力配合洛姑娘。同时,启动‘暗桩’,给朕那位皇兄和国师……找点事做。”
“是!”墨羽精神一振,眼中闪过兴奋的光芒。沉寂已久的玄影卫,终于要再次活跃起来了吗?
风雨欲来,但这凛王府,却仿佛迎来了一轮驱散阴霾的骄阳。
而手握阳光的那人,正嚣张地打算把这天,捅个窟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