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洛云曦尚在榻上会周公,便被院外一阵刻意压低的争执声吵醒。
“……王爷有令,任何人不得打扰洛姑娘!”这是守卫紧张的声音。
“放肆!咱家奉陛下口谕,特来探望凛王殿下,并询问御赐灵药之事!尔等敢拦圣驾?还不让开!”一道尖细又傲慢的嗓音响起,带着宫里人特有的拿腔拿调。
陛下?御药?洛云曦睁开眼,眼底闪过一丝被打扰清梦的不悦。麻烦来了,但不是后院那种,是前朝皇帝的。
她打了个哈欠,慢悠悠地起身,随意披了件外袍,头发也未梳,便趿拉着鞋走了出去。
汀兰苑门口,一个穿着藏青色宦官服、面白无须的中年太监,正手持拂尘,一脸倨傲地训斥着守门的侍卫。他身后跟着几个小太监和一队宫廷侍卫,阵仗不小。
见洛云曦出来,那太监目光立刻扫了过来,上下打量,见她素面朝天、衣着随意,眼中鄙夷更盛:“你就是那个来历不明、蛊惑王爷用了碧血灵芝的女子?见了咱家,还不行礼?”
洛云曦靠在门框上,懒洋洋地掏了掏耳朵:“你谁啊?一大早在我门口吵吵嚷嚷,赶着投胎呢?”
那太监被她的态度气得脸色一沉,尖声道:“咱家乃陛下跟前秉笔太监,刘德海!奉陛下之命,特来查问御赐灵药之事!你究竟给王爷用了何虎狼之药?若是王爷有何闪失,你纵有十个脑袋也不够砍!”
“虎狼之药?”洛云曦挑眉,笑了,“是不是虎狼之药,你们王爷自己没感觉?需要你一个没根的东西来指手画脚?怎么,你比你们王爷还懂医术?”
“你!”刘德海被那句“没根的东西”戳到痛处,脸瞬间涨成猪肝色,尖声怒道,“狂妄村妇!竟敢辱骂咱家!来人!给咱家拿下这个妖女!严加审问!”
他身后的宫廷侍卫立刻上前,就要动手。
守门侍卫脸色发白,挡在前面却不敢真的对抗宫使。
“啧。”洛云曦不耐烦地咂了下嘴,“真是阎王好见,小鬼难缠。”
话音未落,众人只觉眼前一花!
“啪!啪!”
两声极其清脆响亮的耳光!
冲在最前面的两个宫廷侍卫,甚至没看清怎么回事,脸上就各自挨了重重一巴掌,惨叫一声,踉跄着倒退数步,脸颊瞬间红肿起来,难以置信地瞪着洛云曦。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刘德海,他惊骇地看着洛云曦,仿佛见了鬼。这女人竟敢直接对宫廷侍卫动手?!
洛云曦甩了甩手,仿佛沾了什么脏东西,眼神冰冷地看着刘德海:“我的地方,也是你能撒野的?”
“反了!反了!给咱家格杀勿论!”刘德海气得浑身发抖,尖声叫道。
更多的侍卫围了上来。
洛云曦眼神一厉,正要下重手。
“住手!”
一道冷沉威严的嗓音自后方响起。
墨羽推着萧绝疾步而来。萧绝面色沉静,但眸底深处凝着寒冰:“刘公公,在本王府中,要动本王的人,是否该先问过本王?”
刘德海见到萧绝,气势稍稍一窒,但想到身后是皇帝,又挺直了腰板:“凛王殿下!此女来历不明,擅动御赐灵药,还敢殴打宫廷侍卫,形同谋逆!咱家也是奉旨办事!”
“本王用了药,感觉甚好,不劳陛下挂心。”萧绝声音淡漠,“至于她,是本王请来的大夫,一切后果,本王自负。刘公公请回吧。”
“殿下!”刘德海不甘心,“陛下旨意,要咱家务必查清药方,带回宫中由御医查验!”
“药方没有。”洛云曦突然插嘴,嚣张地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在这儿呢。有本事,让你家陛下自己来取?”
刘德海:“!!!”他指着洛云曦,手指都在抖,“你……你大逆不道!”
萧绝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弧度,随即冷声道:“墨羽,送客。若有人再敢在王府动武,视为挑衅,不必留情。”
“是!”墨羽立刻上前,手按剑柄,身后凛王府侍卫瞬间刀剑出鞘半寸,杀气凛然,直接将那群宫廷侍卫的气势压了下去。
刘德海脸色青白交加,看看冷峻的萧绝,又看看那个嚣张得无法无天的女人,最终狠狠一跺脚:“好!好!咱家一定将今日之事,原原本本禀告陛下!我们走!”
他带着人,灰溜溜地走了。
洛云曦嗤笑一声:“慢走不送啊,刘公公~下次来记得带点礼物,空手多不好意思。”
刘德海背影一僵,走得更快了。
萧绝抬眸看向洛云曦,语气听不出情绪:“你倒是会惹麻烦。”
洛云曦走过去,很自然地拍了拍他的肩膀,仿佛在拍自家小弟:“安啦安啦,小场面。这种货色,来一个我打一个,来两个我打一双。保证不让他们吵着你养病。”
她的手拍在他肩头,隔着衣料传来温热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力量感。萧绝身体微不可察地僵了一下,却并未避开。
墨羽和众侍卫看着这一幕,再次目瞪口呆。王爷……竟容许她如此靠近甚至触碰?
“药喝了?”洛云曦收回手,问道。
“嗯。”
“行,那准备准备,今天第二次施针。”她说完,打着哈欠就往回走,“等我吃个早饭先,饿死了。”
萧绝看着她毫不留恋的背影,沉默片刻,对墨羽道:“去让她的小厨房,以后按最高份例准备膳食。”
墨羽:“……是。”他心中暗叹,王爷对这洛姑娘的纵容,真是前所未有。
洛云曦慢条斯理地享用了一顿极其丰盛的早餐,王府厨子的手艺确实没得说。吃饱喝足,她才拎着那套寒光闪闪的银针,再次溜达着去了萧绝的主院。
这次,主院内除了萧绝和墨羽,还多了一位须发皆白、穿着御医官服的老者,正一脸忧心忡忡地对着萧绝说着什么。旁边还放着打开的御用药箱和方才刘公公带来的一些所谓“陛下赏赐的滋补药材”。
看来皇帝那边动作挺快,硬的不行,来“软”的了。
见洛云曦进来,那老御医停下话头,目光落在她手中的银针盒上,眉头立刻紧紧皱起,带着明显的审视和不赞同。
“王爷,这位是?”老御医语气带着居高临下的询问。
“本王的大夫。”萧绝言简意赅,并未多介绍。
“大夫?”老御医上下打量洛云曦,见她如此年轻,衣着随意,还拿着针具,不由捋须摇头,语气加重,“王爷!您的腿伤非同小可,经脉错综复杂,毒素盘根错节,岂能任由不明来历之人胡乱施针?万一稍有差池,后果不堪设想啊!陛下闻听此事,甚是忧心,特命老臣前来,务必为王爷仔细诊治……”
洛云曦掏掏耳朵,完全无视那老御医,径直走到萧绝面前:“躺床上去,脱衣服,这次要扎正面的一些穴位。”
老御医的话被打断,见她如此无视自己,顿时气得胡子翘起:“你!你这女子,好生无礼!老夫在与你说话!”
洛云曦这才懒懒地瞥了他一眼:“你谁啊?”
“老夫乃太医院院判,周明安!”
“哦,没听过。”洛云曦语气平淡,转向萧绝,“是你自己脱,还是我帮你脱?赶紧的,别耽误我时间。”
周院判被她这态度气得脸色发青:“狂妄!无知村妇!王爷万金之躯,岂容你……”
“吵死了。”洛云曦皱眉,直接打断他,对萧绝道,“你这王府怎么什么阿猫阿狗都能进来嚷嚷?要不我先帮你把这老苍蝇扔出去再扎针?”
周院判:“!!!”他行医数十载,备受尊崇,何曾受过此等羞辱!
萧绝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笑意,面上却依旧冷峻,对周院判道:“周太医,本王自有分寸。洛姑娘医治期间,不喜打扰。”
这便是送客了。
周院判岂肯甘心,尤其是看到洛云曦竟然真的开始动手去解萧绝的衣带(虽然被萧绝自己挡开了),更是觉得匪夷所思,痛心疾首:“王爷!您万万不可被此妖女迷惑啊!她这般年纪,能懂什么岐黄精髓?定是用了什么邪术……”
洛云曦彻底不耐烦了,猛地转头,眼神锐利如刀射向周院判:“老废物,闭嘴!”
周院判被那眼神骇得下意识后退一步。
“你说他经脉错综毒素盘根?”洛云曦冷笑,“那我问你,他膝窝下三寸,阴陵泉与地机穴之间,每逢子夜是否会有针刺蚁噬之痛,且伴有局部皮温冰于周遭?左腿承山穴上方半指处,按压时是否有一股酸麻直窜腰骶,令其瞬间脱力?还有,他足踝内侧照海穴附近,那处陈旧刀伤是否至今未愈,时有淡黄色粘液渗出?”
她语速极快,一连串精准至极的症状描述和穴位名称砸出来,每一个字都像一记重锤,狠狠敲在周院判心上!
周院判脸上的愤怒和鄙夷瞬间凝固,转为极致的惊愕和难以置信,眼睛瞪得老大,嘴唇哆嗦着:“你……你如何得知?!这些……这些脉案乃太医院最高机密,王爷的贴身之痛,你……”
这些细微乃至隐秘的症状,有些连他都是通过多年精心诊察和王爷偶尔流露的痛苦神色才推断出的,她一个刚来王府不到两日的女子,如何能知道得如此清晰准确?!甚至比他知道的还要细致!
萧绝亦是眸光一凝,深深看向洛云曦。这些痛苦,他从未与人细说,她却如亲眼所见。
“如何得知?”洛云曦嗤笑一声,满是嘲讽,“用眼睛看,用手摸,用心断!亏你还是太医院院判,连这点症状都查不清,断不明,还好意思在这里大放厥词?陛下派你来?是巴不得你们王爷早点被你们这群庸医治死吧?”
“你……你血口喷人!”周院判气得浑身发抖,却无法反驳。因为对方说的,全对!甚至比他知道的更多!
“我血口喷人?”洛云曦步步紧逼,气场全开,“那你来说说,他这腿,为何三年未愈,反而日益沉重?为何每逢阴雨便痛彻骨髓?你用的是什么方子?走的哪条经脉?化瘀还是排毒?针用的是补是泻?”
周院判被她连珠炮似的专业问题问得哑口无言,额头冷汗涔涔。他用的自然是太医院最稳妥却也最保守的方子,以温养为主,根本不敢轻易尝试疏通排毒,生怕一个不好反而加剧王爷的痛苦甚至危及性命。
“说不出?不敢说?”洛云曦眼神蔑视,“因为你根本治不了!你们太医院从上到下,都是一群只会墨守成规、明哲保身的废物!生怕担责任,就用些温吞水的方子吊着,眼睁睁看着你们王爷的腿一点点坏死,毒素一点点侵蚀心肺!这就是你们所谓的‘精心诊治’?”
字字诛心!
周院判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踉跄一步,差点站立不稳。因为洛云曦的话,几乎撕开了太医院和陛下心照不宣的遮羞布——凛王的腿,早已被放弃。所谓的诊治,不过是维持表面功夫。
“滚出去。”洛云曦失去耐心,指向门口,“别在这碍我的眼,耽误我治病。再啰嗦,我不介意让你也尝尝躺在床上需要人治的滋味。”
她那眼神里的冷厉和杀气毫不作伪,周院判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窜起,竟生不出半分反抗的念头。他脸色灰败地看了一眼沉默不语的萧绝,最终什么也没说,羞愧难当又惊魂未定地带着药箱,灰溜溜地快步离开,甚至忘了行礼。
屋内一时安静下来。
墨羽看着周院判几乎是落荒而逃的背影,再看向洛云曦的眼神已经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撼。这位洛姑娘……不仅身手恐怖,嘴皮子厉害,竟真的身负绝世医术?仅凭昨日一次诊察,就能将王爷的隐秘症状说得分毫不差,将堂堂太医院院判骂得狗血淋头无力反驳?
萧绝抬眸,目光复杂地看着洛云曦:“你……”
“你什么你?”洛云曦没好气地打断他,上前直接动手帮他解衣带,“赶紧脱衣服躺好!为了赶那只老苍蝇,浪费我多少口水。”
她的手指不可避免地触碰到他的胸膛,微凉的指尖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萧绝身体微僵,耳根再次泛起不易察觉的微红,却并未阻止,只是配合着她的动作,任由她将自己推向床榻。
这一次施针,主要集中在胸腹和腿部的正面穴位。
银针落下,那股熟悉的、却又更强烈的酸麻胀痛感再次席卷而来,药力与针力结合,如同在他体内进行着一场激烈的攻城拔寨。
萧绝紧抿着唇,额间冷汗涔涔,忍受着这非人的痛楚。但这一次,除了痛,他更清晰地感觉到,那蛰伏在双腿深处的冰冷毒瘴,正被一股温和却霸道的力量一点点逼退、瓦解,取而代之的,是越来越明显的、令人心悸的温热感,甚至有一两个瞬间,他的脚趾竟不由自主地轻微抽动了一下!
虽然极其细微,却让他心脏狂跳!
洛云曦全神贯注,指尖捻动银针,一丝丝微不可察的能量顺着针体渡入,精准地引导疏通的。她鼻尖也沁出了细密的汗珠,显然这过程对她消耗亦是不小。
良久,她终于收针。
“好了。”她长出一口气,擦了擦汗,“感觉怎么样?”
萧绝缓缓睁开眼,墨色的眼底翻涌着前所未有的剧烈波澜,他声音沙哑至极,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热,还有……刚才,我的脚趾,好像动了。”
洛云曦闻言,得意地勾唇一笑,伸手不轻不重地在他刚刚恢复些许知觉的小腿上拍了一下:“这才哪到哪?等着吧,用不了多久,你就能跳起来给我暖床了。”
她这动作随意又亲昵,拍得萧绝小腿一麻,那股奇异的感觉让他浑身一僵,看向她的眼神愈发深邃难辨。
而一旁的墨羽,早已激动得眼眶发红,扑通一声单膝跪地,声音哽咽:“洛姑娘!您对王爷的大恩,墨羽……墨羽万死难报!”
洛云曦摆摆手,浑不在意:“行了行了,别动不动就跪,看着眼晕。真要报恩,以后我揍人的时候你们别拦着就行。”
她说着,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神色露出几分疲惫:“累死了,回去补觉。记得按时喝药,下次治疗前,我要看到你气色好点,别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影响我发挥。”
说完,她再次毫不留恋地转身离去,留下内心惊涛骇浪久久不能平息的萧绝,和激动万分、对洛云曦已然敬若神明的墨羽。
萧绝下意识地动了动那只有些知觉的脚趾,感受着那微弱却真实的生命力,目光望向窗外洛云曦离开的方向,久久没有收回。
这颗天降的、嚣张跋扈的星辰,似乎正以一种蛮横的姿态,将他从无尽的黑暗与冰冷中,一点点拉回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