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环视了一圈周围那些伸长了脖子偷听的宾客,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没什么大事。”
“海关那边查一批货,公事公办,出了点小纰漏,让你爸去配合调查而已。”
他拍了拍侄子的肩膀。
“你记住,我们卢家,做的是正经生意,身正不怕影子斜。你爸,很快就会回来。”
卢天赐愣愣地看着自己的二叔。
他感觉眼前的二叔,好像……不一样了。
以前的二叔虽然也精明能干,但总带着一股子疏离和算计。
可现在的二叔,却更像一座山。
沉稳、厚重,能挡住所有风雨的山。
“可是……可是外面的人都说……”孙美丽还是不放心。
“外面的人?”
卢少骅打断了她的话,语气里带上了一丝冷意。
“他们说什么,你就信什么?”
“大嫂,你记住,嘴长在别人身上,日子是我们自己过的。”
他声音缓和下来,却更具分量。
“天,塌不下来。”
“有二叔在。”
卢天赐平生最听卢少骅的话。
“二叔,我……”
“你的任务,不是在这儿哭哭啼啼。”卢少骅下巴朝着新娘黄佩玲的方向扬了扬,“你今天的任务,是陪好玲玲,把所有客人招待好。”
“别让人,看了我们卢家的笑话。”
“我明白了,二叔!”
他转过身,紧紧握住妻子的手,脸上挤出一个笑容。
“玲玲,别怕,有我呢。”
他拉着妻子,重新走回酒席之间,开始挨桌敬酒,谈笑风生,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
孙美丽看着儿子的背影,又看了看镇定自若的卢少骅,那颗悬着的心,也莫名地落回了肚子里。
是啊,有少骅在,能出什么大事?
卢少骅看着重新恢复“热闹”的婚宴,吐了口气。
稳住这几个妇孺之辈,不过是小道尔。
真正的风暴,才刚刚开始。
他的视线在人群中穿梭,最终,定格在角落里一个默默站着的身影上。
他的妻子,刘青。
她只是远远地站着,双手紧张地绞在一起,无助地望着自己。
前世的这个时候,自己是怎么做的?
卢少骅的记忆有些模糊。
他当时太匆忙了……
好像……是极不耐烦地挥了挥手?
然后,她就真的像个透明人一样,默默地退到了更远的角落,直到宴席散尽。
想到这里,卢少骅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揪了一下。
他迈开步子,穿过觥筹交错的人群,径直朝着刘青走了过去。
刘青看到他走来,刚想问些什么。
但看着街长邻里,还是没开口。
卢少骅在她面前站定。
什么也没说。
直接握住了她冰凉的小手。
很软,很凉。
像一块上好的凉玉。
刘青心中一暖,下意识地看向眼前的男人。
那双深邃的眼睛里,没有了往日的冷漠,反倒是一种她从未见过、复杂难言的情绪。
有愧疚,有怜惜,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温柔?
这是她的丈夫吗?
*
*
*
黑色的丰田皇冠,平稳地行驶在公路上。
车窗外,是九十年代乡镇的景象。
低矮平房,以及田野里传来的阵阵蛙鸣。
卢少骅单手扶着方向盘,任由那份不真实的虚幻感将自己层层包裹。
他回来了。
真的回来了。
回到了最初的起点。
卢少骅转过头,看着身旁的妻子。
前世的记忆,汹涌而来。
他为了毒品亲手放弃了她,放弃了自己的孩子。
放弃了兄弟,放弃了所有人……
“你后悔吗?”
在他因为制毒被捕,即将被执行死刑,她来见最后一面时。
卢少骅心里有了答案。
“我后悔了!”
她的隐忍和顺从,在前世的他看来,是懦弱,是理所当然。
他卢少骅,上辈子到底是个什么样的混账东西!
一股浓烈的愧疚,几乎要将他吞噬。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一股从未有过的冲动,让他开了口。
声音很轻,却满怀情感。
“青儿。”
刘青的身体又是一僵。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么叫过她了。
“这些年,让你受委屈了。”
卢少骅看着她,继续用那种陌生却温柔的语气说道:
“你跟我的时候,我还是个穷小子。我们结婚早,连个像样的婚礼都没给你办。”
“就领了张证,请亲戚吃了顿饭,就算成家了。”
“你最好的年纪,都跟着我吃苦了。”
一句句简单至极的话,打开了刘青尘封多年的记忆闸门。
她想起了当年那个穿着白衬衫,笑起来有些腼腆的少年。
他会在下工后,骑着一辆破旧的二八大杠,载着她穿过整个县城,只为了给她买一串她爱吃的糖葫芦。
他会笨拙地把省下来的工资,都塞到她手里,挠着头说:“你拿着,想买什么就买什么。”
他会在冬天的夜里,把她冰凉的脚,捂在自己的怀里。
那时候的他,眼里是有光的。
是什么时候,那束光,熄灭了呢?
是从他们家开始做走私生意,日子越过越好开始?
还是从他身边的人,开始叫他“骅哥”,而不是“少骅”开始?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眼前的这个男人,既熟悉,又陌生。
强忍了许久的泪水,终于在这一刻决堤。
她没有哭出声,只是死死咬着嘴唇,任由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无声滑落。
“你……你今天是怎么了……”
“说这些干什么……”
“我不委屈。”
她摇着头,泪水甩得到处都是。
“我真的不委屈……只要你……只要你好好的就行。”
她的再一次懂事,更是让卢少骅觉得自己不是东西。
他暗暗在心中发誓。
这一世,我卢少骅,若再负你,天诛地灭!
他伸出手,动作有些笨拙,甚至可以说得上是生硬。
宽厚粗糙的指腹,轻轻地为她拭去泪痕。
“青儿。”
“咱回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