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荆棘路
莽莽黑山，如同上古巨兽盘踞的嶙峋脊骨，在铅灰色的苍穹下蔓延，望不到尽头。参天古木遮天蔽日，虬结的藤蔓如同垂死的巨蟒缠绕其上，将本就稀疏的天光切割得支离破碎。脚下是厚厚的腐殖层，松软湿滑，踩上去悄无声息，却又不知隐藏了多少枯枝败叶下的空洞和毒虫。空气潮湿而沉重，混合着浓烈的腐叶、苔藓和某种野兽巢穴特有的腥臊气息，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粘滞感。
叶无为的身影，在这片原始、蛮荒、危机四伏的山林中，渺小得如同一粒微尘。他紧握着腰间缠裹着破布的铁钎，冰冷的金属触感是此刻唯一能带来些许安心的东西。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谨慎，落脚前必先用柴刀拨开前方浓密的蕨类植物或低垂的藤蔓，目光如同最警惕的鹰隼，扫视着周围每一寸阴影、每一处树冠、每一块可能藏匿危险的嶙峋怪石。
《鸿蒙诀》中关于“引气淬体”的法门在体内缓缓流转，丹田内那微弱的气息如同风中残烛，却顽强地支撑着他高度紧绷的神经和疲惫的身体，将感官提升到极限。风声、虫鸣、远处隐约的兽吼……一切细微的声响都被他捕捉、分析、判断。
他知道，自己正行走在一条真正的荆棘之路上。黑山，是隔绝凡俗与修仙界的一道巨大屏障，也是无数亡命徒、低阶散修以及……凶残妖兽的乐园。以他这微末的修为，稍有不慎，便是尸骨无存的下场。
他的目标很明确：深入黑山，寻找一处相对安全、灵气稍胜凡俗之地的临时落脚点。他需要时间，需要空间！混沌珠内的七星草生机盎然，灵蕴光点闪烁，距离完全成熟只差临门一脚！一旦成熟，他便能尝试炼制真正的“聚气散”，这是他在黑山立足、提升修为的唯一希望！
然而，黑山似乎并不打算给他任何喘息的机会。
就在他小心翼翼地绕过一片长满湿滑苔藓的巨石区域时，一股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腥臊味，如同实质的粘稠液体，猛地灌入他的鼻腔！
与此同时，头顶浓密的树冠中，毫无征兆地传来一声尖锐刺耳、充满暴戾的嘶鸣！
“嗷——！”
叶无为头皮瞬间炸开！全身的寒毛根根倒竖！他几乎是凭借着无数次生死搏杀练就的本能，猛地向侧面扑倒！
呼！
一道巨大的、带着破空厉啸的灰影，如同陨石般擦着他的后背狠狠砸落！轰隆一声巨响！他刚才站立的位置，一块脸盆大小的坚硬山石竟被砸得四分五裂！碎石飞溅！
叶无为在地上狼狈地翻滚一圈，柴刀脱手飞出，但他右手已死死握住了腰间的铁钎！冰冷的触感让他瞬间冷静下来！他半蹲在地，猛地抬头！
只见前方不到三丈远的一棵巨树横枝上，蹲踞着一头狰狞的怪物！
它体型似猿，却远比猿猴高大粗壮，接近一个成年男子的高度。浑身覆盖着钢针般的灰黑色硬毛，肌肉虬结隆起，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最令人心悸的是它那一双前肢，比后肢长出一大截，末端并非手掌，而是三根如同精铁弯钩般的巨大爪子！爪尖闪烁着幽冷的寒光，上面还沾着新鲜的泥土和碎木屑。一张獠牙外翻的兽脸上，一双赤红色的眼睛充满了暴戾、贪婪和嗜血的凶光，死死锁定着地上的叶无为！
铁爪山魈！《鸿蒙诀》杂篇中记载的一种低阶凶兽！性情暴虐，力大爪利，行动迅捷如风，尤喜潜伏突袭，以撕裂猎物为乐！是黑山外围令低阶散修闻之色变的杀手！
叶无为的心沉到了谷底。刚刚进入黑山不到半日，就遭遇了这种凶物！避无可避，唯有一战！
“吼！”铁爪山魈显然对刚才的突袭落空极为不满，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巨大的身躯在横枝上猛地一蹬，坚硬的树干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它如同离弦的劲弩，带着一股腥风，凌空扑下！两只闪烁着寒光的铁爪撕裂空气，一爪掏心，一爪锁喉！速度快得只留下两道模糊的残影！凶残！致命！
叶无为瞳孔骤缩！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如铁！他没有后退！狭窄的地形和身后湿滑的苔藓巨石让他退无可退！他选择迎击！
在铁爪山魈扑下的瞬间，叶无为身体猛地向左侧前方斜跨一步！这一步看似冒险，却精准地避开了掏心锁喉的致命双爪，将自己置于山魈扑击轨迹的侧翼！
同时！他右手紧握的铁钎，早已蓄势待发！丹田内那微弱的气息被不顾一切地催动，灌注于手臂！没有花哨的招式，只有最基础、最狠辣的“刺”字诀！手臂如同绷紧的弓弦，骤然弹出！黝黑的铁钎化作一道决绝的黑色闪电，带着他所有的力量、杀意和求生的意志，精准无比地刺向铁爪山魈扑击时暴露出的、相对柔软的——腋下！
以伤换命！以巧破力！
噗嗤！
铁钎尖端传来刺入坚韧皮肉的滞涩感！鲜血瞬间飙射而出！
“嗷呜——！”铁爪山魈发出一声凄厉痛苦的惨嚎！腋下传来的剧痛让它庞大的身躯在空中猛地一滞，扑击的势头被打断！它那只掏向叶无为心脏的铁爪本能地回缩，狠狠拍向刺入身体的异物！
叶无为一击得手，毫不恋战！他深知自己力量远逊于对方，硬拼只有死路一条！他猛地发力拔出铁钎！带出一摊滚烫的兽血！同时借着拔钎的反作用力，身体如同泥鳅般向后急退！
唰！
山魈回扫的利爪带着破空厉啸，堪堪擦过叶无为胸前的衣襟！锋利的爪尖瞬间将他胸前的粗布衣衫撕裂出几道长长的口子！冰冷的爪风刮得他皮肤生疼！险之又险！
叶无为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刚才只要慢上分毫，便是开膛破肚的下场！他退到一块相对稳固的巨石旁，背靠巨石，剧烈喘息，胸口因急促呼吸而剧烈起伏。铁钎斜指前方，冰冷的钎尖还在滴落着粘稠的兽血。
铁爪山魈踉跄落地，左腋下多了一个血洞，鲜血汩汩涌出，染红了它钢针般的硬毛。剧痛让它更加狂暴，赤红的双眼死死盯着叶无为，充满了怨毒和更加疯狂的杀意！它低伏身体，喉咙里发出威胁的低吼，受伤非但没有让它退缩，反而激起了它骨子里的凶性！它要撕碎这个让它受伤的猎物！
对峙！死寂的对峙！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和凶兽狂暴的戾气！
叶无为的心沉了下去。刚才那一刺，虽然伤到了山魈，但显然并未致命。对方的力量、速度、防御都远超自己！尤其是那对铁爪，擦着就伤，碰着就死！自己丹田内的气息本就微弱，刚才全力一刺消耗巨大，此刻已感到阵阵虚脱。而山魈的凶性却被彻底激发！
不能拖！必须速战速决！否则死的必然是自己！
一个念头瞬间闪过脑海。他毫不犹豫地伸出左手，飞快地探入怀中贴身内袋，摸出了那个被布角仔细包裹的小包！里面，是他仅存的、视若性命的东西——那一小撮劣质的聚气散残渣！
他毫不犹豫地捻起一小半灰绿色的粉末，看也不看，猛地塞入口中！
粉末入口即化！一股远比他之前吞服的凡俗益气丸要精纯、浓郁百倍的草木灵气，如同滚烫的岩浆，瞬间在他口中爆发开来！这灵气虽然驳杂，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勃勃生机，顺着喉咙汹涌而下！
轰！
叶无为只觉得一股强大的热流瞬间席卷四肢百骸！丹田内那原本微弱的气息如同被投入滚油的火星，轰然暴涨！一股前所未有的力量感充斥全身！因搏杀和恐惧带来的疲惫、虚弱感被瞬间驱散！精神更是为之一振，五感变得更加敏锐！就连手中那柄冰冷的铁钎，似乎都变得轻灵了几分！
聚气散！虽然只是劣质残渣，但蕴含的灵气，对于他这练气一层都不到的微末修为来说，无异于久旱甘霖！
“吼！”就在叶无为吞服聚气散的瞬间，铁爪山魈似乎也嗅到了那逸散出的、令它本能感到渴望的灵气波动！它不再犹豫，发出一声更加暴戾的咆哮，巨大的身躯再次发动冲锋！这一次，它受伤的左臂似乎影响不大，速度依旧快如闪电！两只寒光闪闪的铁爪如同死神的镰刀，带着撕裂一切的威势，狠狠抓向叶无为的头颅和胸口！
力量！澎湃的力量在体内奔涌！叶无为眼中爆发出惊人的亮光！他没有后退，反而迎着山魈的扑击，猛地向前踏出一步！
这一步，沉稳如山！在聚气散残渣灵气的支撑下，他竟隐隐调动了一丝《鸿蒙诀》中记载的“引气入体，淬炼筋骨”的皮毛！身体协调性和力量瞬间提升！
“杀！”
一声沙哑却充满决绝的低吼从喉咙深处迸发！
在铁爪山魈双爪临身的刹那，叶无为的身体如同风中摆柳，以一个极其诡异刁钻的角度猛地向侧面一扭！险之又险地避开了锁喉的致命一爪！同时，他右手紧握的铁钎，再次化作一道快逾闪电的黑芒！这一次，目标不再是腋下，而是山魈扑击时暴露出的、相对脆弱的——咽喉下方的心口要害！
快！狠！准！更胜之前！带着聚气散赋予的短暂爆发！
噗嗤！
黝黑的铁钎如同毒蛇的獠牙，精准无比地穿透了山魈胸前钢针般的硬毛，深深没入了它厚实的皮肉之中！直指心脏！
“嗷——！”铁爪山魈发出一声惊天动地、充满了极致痛苦和恐惧的惨嚎！庞大的身躯如同被抽掉了所有力气，扑击的势头戛然而止！它那只掏向叶无为心口的铁爪，在距离他胸口不足三寸的地方无力地垂落！
鲜血如同喷泉般从它心口的创口狂涌而出！
叶无为眼神冰冷如铁，没有丝毫怜悯。他双臂肌肉贲张，用尽全身力气，将铁钎狠狠向上一搅！然后猛地抽出！
滚烫的兽血溅了他满头满脸！
铁爪山魈庞大的身躯轰然倒地，四肢剧烈地抽搐了几下，赤红的兽眼中光芒迅速黯淡下去，最终彻底失去了生机。浓重的血腥味迅速弥漫开来，刺激着人的鼻腔。
叶无为拄着滴血的铁钎，剧烈地喘息着。胸前的衣衫被撕裂，露出几道被爪风刮出的浅浅血痕。丹田内刚刚因聚气散而暴涨的力量感正在迅速消退，随之而来的是更加强烈的虚弱感和一种经脉被强行撑开的、火辣辣的刺痛！聚气散残渣的灵气过于驳杂狂暴，强行催动之下，对他的身体造成了不小的负担。
但他活下来了！
看着地上山魈庞大的尸体，叶无为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弱肉强食，这便是黑山的法则。他迅速上前，用柴刀费力地砍下山魈那对寒光闪闪的铁爪。这玩意儿坚韧锋利，是极好的材料，无论是用来制作武器还是日后换取资源，都不可浪费。
他不敢在此地久留。浓重的血腥味很快就会引来其他更凶残的猎食者。他草草处理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血迹，将铁爪用破布包好塞入包袱，捡回柴刀，再次踏上征途。
这一次，他的脚步更加沉重，但眼神却更加坚定。聚气散的残渣已经耗尽，但混沌珠内，那三株七星草叶心的灵蕴光点，正闪烁着越来越明亮、越来越饱满的光泽！距离彻底成熟，只差最后一点时间！
他必须尽快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地方！一个能让他安心采摘灵药、尝试炼丹的地方！一个……能让他布置下《鸿蒙诀》阵法基础篇中记载的、最简陋的防御阵法的临时洞府！
叶无为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子，扫视着前方更加幽深险峻的山林。他需要一处背靠山崖、易守难攻、最好还能稍微遮挡灵气波动的地方。
荆棘之路，才刚刚开始。每一步，都踏在生与死的边缘。但他别无选择，唯有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