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岁的叶无为是被一阵刺骨的冰冷和令人作呕的浓重腥气弄醒的。
他费力地撑开沉重的眼皮,视野里一片模糊的猩红。脸上黏糊糊的,有什么温热的东西正顺着额角往下淌,流进嘴里,咸腥的铁锈味瞬间在舌尖弥漫开来。
他懵然地眨了眨眼,视线艰难地聚焦。首先看到的,是离他鼻尖不到一尺的地面。那不再是熟悉的、被爹娘打扫得干干净净的黄土地,而是被一种粘稠、暗红的东西浸透了,像打翻了最劣质的颜料桶,和着被碾得稀烂的泥浆搅在一起。几缕灰白色的、带着卷曲的发丝,就凝固在这片令人心胆俱裂的暗红泥泞里。
“爹…娘?”
声音卡在喉咙深处,带着他自己也听不懂的颤抖。他挣扎着想动,想撑起身体,可全身的骨头像是被拆散了又重新胡乱拼凑过,每一寸都叫嚣着剧痛。他用尽全力,也只是勉强挪动了一下脖子,侧过脸。
然后,他看到了。
就在他身体右侧不到三步的地方,散落着几片熟悉的、被撕扯得不成形状的粗麻布碎片,上面印着娘亲手绣的、歪歪扭扭的青色竹叶,此刻那竹叶也早已被染成了狰狞的暗褐色。碎片旁边,半截被某种巨大力量硬生生压扁、碾碎的木头,依稀能看出是家里那张小方桌的一条腿。
再远一点,视野的边缘,在那片被彻底摧毁、只剩下断壁残垣的废墟里,一只他无比熟悉的手——那手上布满了常年劳作的厚茧,指节粗大,此刻却以一种极其诡异的角度扭曲着,无力地垂在一堆破碎的瓦砾上。一只同样眼熟的、沾满了泥污的布鞋,孤零零地躺在离那只手几尺远的地方。
家呢?
叶无为的脑子嗡嗡作响,一片空白,像被塞满了冰冷的雪。他茫然地转动眼珠,望向更远处。
天空是铅灰色的,低得仿佛要压到人的头顶。两道快得只留下残影的流光,正在那片灰暗的天幕上疯狂地追逐、碰撞。每一次撞击,都爆发出沉闷如滚雷的巨响,震得他身下的大地都在簌簌发抖。碎裂的光芒像暴雨一样从高空倾泻而下,带着毁灭的气息,砸落在远处的地面,每一次都腾起巨大的烟尘和火光。狂风卷着刺鼻的焦糊味、血腥味和尘土,粗暴地灌进他的口鼻,呛得他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胸腔深处撕裂般的痛。
就在他咳得几乎喘不过气,眼泪混着血水模糊了视线时,一道格外刺眼、带着毁灭气息的暗红色光芒,如同天神的巨杵,轰然砸落在他前方几十丈的地方。
轰——!
大地猛地向上拱起,如同垂死巨兽的脊背,随即又狠狠塌陷。狂暴的冲击波像无形的巨锤,裹挟着碎石、泥土和被连根拔起的树木,以无可阻挡的威势横扫而来。叶无为只觉得一股根本无法抗拒的力量狠狠撞在身上,整个人像狂风中的枯叶般被猛地掀起,又重重掼回地面,砸进那片粘稠冰冷的血泥之中。
世界彻底陷入黑暗。
……
再次醒来时,天色已是灰蒙蒙的黎明。那毁天灭地的轰鸣和刺眼的光芒都已消失,只留下死一般的寂静和弥漫在空气中、浓得化不开的焦臭与血腥。
叶无为躺在冰冷的泥地里,浑身剧痛,骨头像是散了架。他艰难地转动眼珠,视野所及,只剩下一个巨大的、焦黑的深坑,如同大地上被硬生生剜去的狰狞伤口,取代了他曾经的家园。深坑边缘,散落着一些扭曲变形的金属碎片,闪烁着冰冷的微光,提醒着他昨夜那非人的恐怖并非噩梦。
他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一点一点地,从冰冷粘稠的血泥中爬了出来。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骨头摩擦的咯咯声和撕心裂肺的痛楚。他的目光空洞地扫过那片埋葬了他全部过往的深坑,最后停留在自己沾满血污的右手上。
就在他掌心,死死地攥着一颗东西。
那是一颗鸽子蛋大小、灰扑扑、毫不起眼的珠子。表面粗糙得如同河滩上最普通的砾石,没有任何光泽,也没有任何纹路。在昨夜那灭顶的灾难和极致的恐惧中,他完全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从哪里死死抓住了它。也许是爹娘推他时,混乱中塞到他手里的?也许只是他摔倒时,胡乱从泥地里抠起来的?
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当他的指尖触碰到那珠子冰凉的表面时,一股莫名的、难以言喻的悸动,微弱却又无比清晰地,顺着掌心传到了心里。仿佛在无尽黑暗的深渊里,抓住了一根若有若无的丝线。
叶无为盯着这颗灰扑扑的珠子看了很久,久到冰冷的露水浸透了他单薄的衣衫。然后,他极其缓慢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那珠子紧紧攥在掌心,攥得指节发白。那冰凉的触感,成了此刻唯一的、真实的依靠。
他艰难地拖着几乎失去知觉的身体,一步一挪,离开了这片彻底化为死域的土地。每一步,都踏在冰冷的泥泞和散落的、不知是谁的遗物碎片上。他没有回头,只是用那双空洞得失去所有光彩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小镇模糊的轮廓。
那眼神深处,只剩下一种被彻底冰封的死寂,以及在这死寂之下,悄然滋生的、连他自己也未曾察觉的、对某种凌驾于凡俗之上力量的刻骨铭心的印记。
青石镇,“济世堂”药铺后院。
空气里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草药混合气味,苦的、涩的、辛辣的,还有些带着难以言喻的腥气,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独特而沉闷的气息。阳光艰难地穿过院墙上爬满的藤蔓,在地上投下斑驳破碎的光影。
叶无为蹲在院角那口巨大的陶缸边,袖子高高挽起,露出两条细瘦的胳膊。他正用力搓洗着满满一木盆刚从山里采回来的新鲜草药。草叶上的泥浆和枯枝败叶被揉搓下来,浑浊的泥水很快浸满了木盆。
“叶木头!磨蹭什么呢?”一个粗嘎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响起。
一个身材粗壮、穿着灰布短打的少年——李虎,抱着几捆晒干的柴胡,故意用肩膀狠狠撞了一下叶无为的后背。
叶无为身体晃了晃,盆里的脏水溅出来,打湿了他本就破旧的裤脚。他低着头,没吭声,只是手上搓洗的动作更快了些,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啧,闷葫芦!”李虎嗤笑一声,把柴胡重重丢在旁边的架子上,扬起一阵呛人的灰尘,“掌柜的说了,今天这批‘龙须草’得赶紧洗出来切片晾晒!耽误了炮制,看你这月的工钱够不够扣!”
旁边另一个正在分拣药材、名叫孙小猴的少年也笑嘻嘻地搭腔:“就是,叶木头,手脚麻利点!洗个草跟绣花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哪家小姐呢!”他捏着嗓子学了个女声,惹得李虎和旁边几个打杂的少年一阵哄笑。
叶无为依旧沉默。他飞快地将洗好的草药捞出,沥干水,放在旁边干净的竹匾上。动作熟练,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却又透着一股刻意压制的僵硬。那三年多前深埋于心的恐惧和刻骨的冰冷,早已沉淀下去,化作眼底深处一层洗不掉的阴霾,被小心地掩盖在日复一日的劳作和沉默之下。只有偶尔深夜惊醒,被汗水浸透的衣衫和紧攥的拳头,才泄露出一丝端倪。
唯一不变的,是他始终贴身藏着的那颗灰扑扑的珠子。它被仔细地缝在他最破旧的那件里衣内衬里,紧贴着心口的位置。三年来,除了偶尔在夜深人静时拿出来摩挲片刻,感受那似乎毫无变化、却又莫名让人心安的冰凉,他从未示于人前。
“行了行了,都别杵着了!”一个略显苍老、带着不耐烦的声音从药铺前堂传来,“李虎,去把库房那几袋新到的‘石菖蒲’搬出来晒晒!孙小猴,你盯着点炉子上的‘三黄汤’,火候过了我扒你的皮!叶无为……”药铺的刘掌柜踱到后院门口,撩起门帘,一张精瘦的脸上没什么表情,“洗好草,再去把后院水缸挑满!动作利索点!”
“是,掌柜的。”叶无为低低应了一声,声音没什么起伏。
他端起盛满洗净草药的竹匾,走向后院另一侧专门晾晒药材的架子。架子很高,他需要踮起脚才能够到上层。就在他小心地将一捧草药铺开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架子最顶端角落的一个小竹匾。
那竹匾里,孤零零地躺着几株草药。形态奇特,茎秆细弱,顶端七片细长的叶子,边缘却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焦黄色,叶片蔫蔫地耷拉着,毫无生气。叶无为认得,这是“七星草”,一种据说对疗治内腑创伤有些微效用的低阶灵草,因其生长环境苛刻且不易保存,在青石镇这种地方颇为少见,济世堂也仅得了这几株,一直宝贝似的收着,轻易不动用。
“啧,可惜了。”药铺里负责炮制药材的老师傅张伯正好经过,顺着叶无为的目光也看到了那几株病恹恹的七星草,惋惜地咂咂嘴,“这玩意儿金贵着呢,可也娇气。咱这地儿灵气稀薄,库房又阴冷,才放了大半个月,眼看着就要不行了。掌柜的愁得不行,花了大价钱收来的,就这么废了,血亏啊。”
“灵气?”叶无为心中一动,这是他第一次在药铺里听人如此明确地提到这个字眼。他强压下心头的波澜,故作懵懂地低声问:“张伯,这草……非得要灵气才能活?”
张伯叹了口气,一边整理着手中的甘草,一边随口道:“可不是嘛!凡是沾点灵气的药草,都这德行。离了灵气滋养,就像鱼离了水,活不长的。咱们凡俗之地,灵气稀薄得跟没有似的,能种活养活才怪。所以啊,那些真正的灵药,都长在仙人们待的深山老林、洞天福地,哪是咱们这些凡人能轻易得见的?这几株七星草,能带回来没当场枯死,都算运气好了。”
他絮絮叨叨地说着,没注意到身边少年低垂的眼帘下,骤然掀起的惊涛骇浪。
灵气!
这个三年来,如同魔咒般萦绕在他心头的词,第一次以如此具体的方式,与眼前的事物联系在了一起。那毁天灭地的光芒,父母化作血泥的惨状,还有自己掌心这颗冰凉死寂的珠子……一切混乱的碎片,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线骤然串起!
叶无为只觉得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起来,一股难以抑制的冲动涌上喉头。他猛地低下头,生怕被张伯看出异样,匆匆应了一声,便端起空木盆快步走向井边打水,脚步甚至有些踉跄。
他挑着沉甸甸的水桶,步履沉重地往返于井台与水缸之间。木桶压得他瘦削的肩膀生疼,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然而此刻,身体的疲惫完全被内心的翻江倒海所淹没。
灵气!滋养灵药!混沌珠!
一个近乎荒谬、却又带着致命诱惑力的念头,如同野火般在他心底疯狂滋生,几乎要冲破他三年来自我保护的、如同坚冰般的沉默外壳。他强迫自己冷静,一遍遍告诫自己这只是捕风捉影的妄想。可张伯那惋惜的话语,如同魔音般在他耳边回荡,与心口处那珠子冰凉的触感交织在一起。
傍晚收工,叶无为几乎是第一个离开了药铺。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去镇西头那家便宜的面摊,而是径直走向镇子最偏僻的角落,那里有一间废弃的、半塌的土地庙,是他偶然发现的秘密所在。
推开吱呀作响的破门,一股浓重的尘土和霉味扑面而来。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从屋顶的破洞斜斜照入,在布满蛛网和灰尘的地面投下几道昏黄的光柱。
叶无为走到最里面还算完好的角落,小心翼翼地蹲下身,从怀里贴身的内袋中,取出了那颗灰扑扑的珠子。
他将珠子放在一块还算平整的石板上,借着微弱的光线,死死地盯着它。粗糙,黯淡,没有任何奇异之处。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小心翼翼地触摸着珠子的表面,冰冷的触感一如往常。
“灵气……”他喃喃自语,声音在空旷破败的庙宇里显得格外干涩沙哑,“张伯说,灵药需要灵气滋养……如果你真的……如果你真的……”
他猛地顿住,眼中闪过一丝挣扎和决绝。他飞快地环顾四周,确定无人,然后深吸一口气,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他拿起珠子,用尽全身力气,将它按向石板上一个微小的、不起眼的凹陷处,试图摩擦。
粗糙的石面摩擦着珠体,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一下,两下……珠子毫无反应。
叶无为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一股巨大的失望和自嘲涌了上来。果然……是自己想多了吗?一个凡俗泥地里捡来的破石头,怎么可能……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自嘲的苦笑爬上嘴角的瞬间——
嗤!
一声极其轻微、几不可闻的异响,从珠子上传来!
叶无为浑身剧震,动作瞬间僵住!他猛地低头,眼睛死死盯住珠子。
只见在他刚才用力摩擦的地方,那灰扑扑、粗糙无比的表层,竟然被刮擦掉了一点点极其细微的粉末!露出了底下指甲盖大小、一丝难以形容的温润光泽!那光泽极其微弱,在昏暗的光线下,如同最上等的玉石被拂去尘埃后,露出的一抹内蕴的灵光,与他平日里所见任何凡物都截然不同!
一股难以言喻的、带着古老苍茫气息的温热感,顺着指尖猛地传递上来!
嗡!
叶无为只觉得脑袋里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一股微弱却异常清晰的信息流,毫无征兆地涌入他的脑海,如同涓涓细流,却又带着难以抗拒的浩瀚意志!
《鸿蒙诀》!
三个古朴苍劲、仿佛蕴含着天地开辟之初奥秘的大字,骤然烙印在他的意识深处!
紧接着,是密密麻麻、艰深晦涩的文字和一幅幅玄奥无比的人体经络运行图景!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每一幅图都蕴含着难以理解的大道轨迹!它们强行灌注进来,撑得叶无为头痛欲裂,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昏厥过去!
“呃啊……”他闷哼一声,死死咬住牙关,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他双手死死抱住脑袋,蜷缩在冰冷的墙角,身体因为巨大的信息冲击和痛苦而剧烈地颤抖着。
不知过了多久,那恐怖的冲击才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叶无为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虚脱地靠在布满灰尘的墙壁上。他眼神涣散,过了好一会儿才重新聚焦。
他颤抖着伸出手,再次拿起那颗珠子。此刻再看,那被刮擦掉灰皮、露出温润玉质的一角,仿佛蕴藏着整个宇宙的奥秘。
《鸿蒙诀》!
他闭上眼,努力回忆着脑海中那浩瀚篇章的开篇总纲。文字艰涩,如同天书,但他凭借着一股近乎本能的求生渴望,硬是强迫自己逐字逐句地去理解、去揣摩。
“……天地未形,混沌为一……元气氤氲,化生万灵……大道无形,生育天地……引气入体,是为筑基之始……”
“……气行周天,通达百骸……汇于丹田,凝练不息……”
“……五行流转,阴阳相济……混元归真,是为鸿蒙……”
总纲之后,便是最为基础的引气法门。如何感应天地间无所不在的“气”,如何通过特定的呼吸吐纳和意念引导,将这一丝微不可察的“气”引入体内,循着特定的经脉路线运行,最终归于脐下丹田,化为己用。
叶无为的心脏再次狂跳起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剧烈!这不仅仅是力量,这分明是一条路!一条能让他摆脱蝼蚁之命、不再任人宰割的登天之路!
他不再犹豫,也顾不上身体的疲惫和庙宇的脏乱。他立刻盘膝坐好,按照脑海中那《鸿蒙诀》基础篇的指引,努力调整呼吸,试图让自己进入一种空灵沉静的状态。
摒弃杂念,存想天地……意念守一,感应气机……
他尝试着,一遍又一遍。然而,现实远比他想象的艰难。
那所谓的“气机”,虚无缥缈,如同水中的月亮,看得见轮廓,却怎么也抓不住。他枯坐了将近一个时辰,除了腿脚发麻、心神疲惫之外,没有任何感觉。四周只有破庙里死一般的寂静,灰尘在夕阳最后的余晖里无声飞舞。
失败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漫上心头。
难道是自己资质愚钝?连这入门的第一步都迈不出去?
就在他几乎要被沮丧淹没,准备放弃之时,脑海中《鸿蒙诀》的后续篇章,如同被无形的书页翻动,悄然浮现。
“……灵根者,天地之桥,引气之枢也……五行俱全,谓之混沌……混沌之根,纳气海川,然引动维艰,如负山岳……”
“……盖因天地之气,驳杂难驯,混沌之根,需尽纳五行阴阳,调和不易,故步履蹒跚……”
“……欲求其速,需以精纯之气淬炼,或借外物之灵华……”
五脏俱全?混沌之根?举步维艰?如负山岳?
叶无为的心猛地一沉,如同坠入冰窟。他瞬间明白了自己感应不到气机的原因!
全系灵根!竟然是传说中最为罕见、也最难修炼的全系灵根!需要同时吸纳、调和天地间金木水火土五行灵气!这其中的艰难,远非单系或双系灵根可比!就像要同时抓住五条滑不留手的泥鳅,其难度可想而知!
难怪!难怪自己感应不到!天地间的灵气本就稀薄驳杂,他这“混沌之根”就像一个胃口极大却又极其挑剔的巨兽,对灵气的“纯度”和“浓度”要求苛刻到了极点!在这凡俗之地,灵气稀薄得如同荒漠,他这体质,根本就是绝路!
巨大的绝望如同冰冷的巨手,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几乎让他窒息。刚刚燃起的希望之火,被这残酷的现实兜头浇灭。
他脸色苍白,嘴唇微微颤抖,下意识地握紧了掌心的混沌珠。那珠子温润的一角贴着他的皮肤,冰凉依旧,却再也无法带来之前的悸动。
就在这极致的绝望与不甘中,叶无为猛地抬起了头。眼底深处那被冰封了三年的死寂阴霾,此刻被一种近乎疯狂的执念狠狠撕裂!
“不!我不信!”
沙哑的低吼在破庙中响起,带着孤狼般的凄厉与决绝。
他再次闭上眼睛,这一次,不再去徒劳地感应那虚无缥缈的天地之气。他将全部的心神,所有的意志力,都沉入《鸿蒙诀》那基础引气法门的每一个细微描述之中。
意念!意念是关键!
他摒弃一切杂念,忘却身体的疲惫,忘却环境的恶劣,忘却那令人窒息的绝望。所有的精神,都凝聚成一个点,死死地“钉”在自己眉心祖窍的位置——按照《鸿蒙诀》所言,这是精神意念最为集中之处,也是沟通内外、引动气机的门户。
时间一点点流逝。汗水顺着他的额角、鬓角滑落,滴在积满灰尘的地面上。他的身体因为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而僵硬酸痛,脸色苍白如纸。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
就在他精神紧绷到极限,意识都开始有些模糊的时候——
嗡!
一点极其微弱、比风中残烛还要飘忽的凉意,毫无征兆地出现在他的眉心!
那感觉极其短暂,如同错觉,转瞬即逝!
但叶无为捕捉到了!他全身的神经瞬间绷紧,所有的意念如同最精密的网,不顾一切地朝着那一丝凉意消失的地方笼罩、捕捉、牵引!
他按照法诀,用意念小心翼翼地引导着那丝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感觉”,想象着它顺着一条特定的、从眉心到胸腹的虚幻路径,极其缓慢、极其艰难地向下移动。
这过程比在刀尖上行走还要痛苦万倍!那丝“气感”微弱得仿佛随时会消散,意念的牵引更是如同用头发丝拉动千钧巨石,每一步都耗尽他全部的心神。汗水如同小溪般从他额头淌下,浸湿了衣襟,他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牙关咬得咯咯作响。
不知道过了多久,仿佛经历了一个世纪般的漫长跋涉。那丝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凉意,终于被他用意念强行“拖拽”着,极其缓慢地、一寸一寸地,挪移到了脐下三寸——丹田气海的位置!
就在那丝微弱气息落入丹田的瞬间——
轰!
叶无为浑身剧震!仿佛有一道微弱的电流瞬间窜遍全身!一种前所未有的奇妙感觉油然而生!虽然极其短暂,极其微弱,但他清晰地感觉到,身体深处某个沉寂的角落,似乎被注入了一丝难以言喻的活力!精神上的疲惫感也仿佛被冲刷掉了一丝!
成功了!虽然只有一丝,微弱得如同尘埃!
巨大的狂喜瞬间冲垮了所有疲惫和绝望!叶无为猛地睁开眼,漆黑的眸子里爆发出惊人的亮光!那是一种绝处逢生、拨云见日的狂喜!
然而,这狂喜仅仅持续了一瞬。
下一刻,一股难以言喻的空虚和更加强烈的虚弱感猛地袭来!仿佛刚才那一丝引气入体,已经彻底榨干了他这具凡俗身体本就微薄的元气和精神力。他眼前一黑,身体晃了晃,差点一头栽倒在地。
他大口喘着粗气,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胸口剧烈起伏。身体疲惫欲死,但精神却处于一种奇异的亢奋状态。
他成功了!他踏出了第一步!在这灵气稀薄的绝地,凭借《鸿蒙诀》和难以想象的意志力,他硬生生地撬开了一扇修仙的大门!但代价也是巨大的。这全系灵根对灵气的渴求,简直是个无底洞!刚才那一丝微弱的气息,恐怕连炼气期第一层所需的万分之一都远远不够!而引动这一丝气息所消耗的心神和体力,却几乎让他虚脱。
修炼速度……慢!慢得令人绝望!
叶无为缓缓低下头,看向自己因为用力过度而微微颤抖的双手。指尖冰冷,掌心却因为紧握混沌珠而残留着一丝温润。
他慢慢摊开手掌,那颗灰扑扑的珠子静静地躺在掌心,被刮擦掉灰皮的那一小块,在破庙昏沉的光线下,流转着一丝内敛的、深邃的微光。
希望与绝望交织。
前路漫长如永夜,脚下只有这一丝微弱如萤火的光。
他紧紧攥住了珠子,也攥住了那微弱的希望,和心头翻涌的、冰冷的决意。无论多慢,无论多难,他必须走下去。为了不再做那被余波碾碎的蝼蚁,他必须抓住这唯一的稻草。
破庙外,夜色彻底笼罩了青石镇。远处传来几声模糊的犬吠,更显此地的死寂。
叶无为靠在冰冷的墙角,疲惫地闭上眼睛,开始努力回忆《鸿蒙诀》中那浩瀚如烟海的篇章。除了修炼法门,那里面似乎还记载着许多别的东西……
他的意念如同在黑暗的瀚海中艰难航行的小舟,一点一点地搜寻着。时间在寂静中流逝。
终于,在某个关于“天地灵物”记载的篇章边缘,一行行相对独立、却又自成体系的文字和图案,如同散落的星辰,被他捕捉串联起来。
“丹火煅真,器成夺魄……”
“符引天威,阵锁乾坤……”
“四艺小道,亦通大道之门……”
丹、器、符、阵!
修仙百艺中的四大显学!《鸿蒙诀》中竟有专门的分篇记载!虽然只是基础入门,远不如修炼法门那般精深玄奥,但其中涉及的药理搭配、材料辨识、符文勾勒、阵纹排布……条理清晰,法度严谨,如同为初学者量身打造!
叶无为的心脏,再一次剧烈地跳动起来。疲惫的眼中,那刚刚黯淡下去的微光,重新被点燃,并且这一次,燃烧得更加炽烈,更加清醒!
资源!
灵石!灵药!一切蕴含灵气、能辅助修炼的东西!
靠这慢如龟爬的修炼速度,靠自己一个无依无靠的药铺学徒,去哪里找?这四大技艺,就是钥匙!是他在这个冰冷残酷的世界里,唯一能抓住的、用以撬开资源之门的工具!
他需要灵石,需要灵药,需要一切能加速这“混沌之根”汲取天地灵气的助力!而掌握这丹、器、符、阵四艺,哪怕只是最粗浅的入门,就有机会赚取到那些珍贵的资源!
一个无比清晰、也无比沉重的念头,如同烙印般刻入他的脑海:
学!必须学!哪怕再苦再难,付出十倍百倍的努力,也必须把这四门技艺学到手!
这是他唯一的生路。
黑暗中,叶无为缓缓握紧了拳头,骨节发出轻微的脆响。那因引气入体而极度疲惫的身体里,一股新的、名为“求生”的力量,正在悄然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