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青玉案雾中忆吹箫 > 第2章
宣统元年,京师钟鼓楼的铜钟撞碎晨雾时,德胜门的箭楼正浸在乳白的光晕里,青砖缝里的苔藓还凝着夜露,早市的吆喝已顺着胡同蜿蜒,挑着糖炒栗子的担子晃过灰墙,栗子壳的焦香混着胡同深处飘来的线香,缠在垂落的老槐枝桠间。琉璃厂的铺子刚卸下门板,阳光斜斜切过匾额上的鎏金大字,案上的宣纸泛着柔光,墨迹未干的楹联在穿堂风里轻轻颤动,砚台里的墨汁映着窗棂外的飞檐,檐角铁马叮咚,像把千年的光阴敲成了碎玉。
紫禁城的琉璃瓦在日头下泛着冷光,红墙根的玉簪花寂寂开着,花瓣上的露珠滚过纹路,像谁遗落的珍珠。护城河里的水映着角楼的倒影,碎成一片晃动的金箔,岸边的垂柳将绿丝绦垂进水里,搅得倒影轻轻晃,倒像是水里的鱼在拨弄云影。
午后的潭柘寺最是清寂,古柏的影子在青石板上拉得老长,香火在香炉里凝成细烟,绕着大雄宝殿的飞檐缓缓升,与天上的流云融在一起。禅房的窗开着,案上的佛经摊在"无"字那页,砚台旁的清水养着一枝荷,荷叶上的水珠坠在青石板上,咚一声,惊起阶前一只灰鸽,扑棱棱掠过经幡,翅尖带起的风,掀动了佛前供着的素心兰。
暮色漫过西四牌楼时,街灯次第亮起,昏黄的光晕里,洋车的铜铃叮铃而过,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响混着戏楼飘来的二黄,在暮色里漫漶。茶馆的窗纸上映着说书人的影子,惊堂木拍下时,窗外的月光正好爬上檐角,把飞翘的檐牙染成霜色,倒像是谁蘸着月光,在天上题了半阙未写完的词。
京师,是搁在宣德炉里的沉香,烧着盛世的暖,飘着古刹的凉,连风过处都带着书卷气。是把繁华揉进了禅意,将热闹浸在了墨香里,让人望着望着,就忘了今夕何夕,只觉满目皆是平仄,一步一入诗行。
江家在金陵是数百年的世家,与北平凌家订有婚约。江黛云生得明眸善睐,性子带着江南水乡的柔。她坐在花轿里,盖头下,心里还有对未来的期许。
迎亲的队伍进了凌家,拜天地时,江黛云在红盖头下偷偷瞥向凌越泽。他身姿挺拔,可身上却似裹着一层寒霜。成婚后,江黛云才发觉,凌家上下,都似揣着秘密。她想寻凌越泽说说话,可他总是匆匆而来,又匆匆而去,话里话外,都是家国纷争,却绝口不提革命党之事。
日子过得像北平的冰面,看着平整,底下暗流涌动。江黛云渐渐察觉,凌越泽娶她,并非全因两家情谊。可她不是任人摆弄的棋子,江南水乡养出的女儿,有自己的烈性。她开始留意凌家的动静,却在一个深夜,撞破凌越泽与手下密谈,听清了他要借婚宴设局,诛杀革命党。
江黛云的心,瞬间如坠冰窟。她虽不懂那些宏大的家国争斗,可她知道,被诛杀的,是活生生的人,是怀着热血理想的人。她不能坐视不管,可她一介女流,能做什么?次日,江黛云借口回金陵省亲,要离开凌家。凌越泽虽觉奇怪,却也没多留,只派人护送。行至半途,车队竟遇匪徒。那些匪徒明火执仗,喊着要劫财劫色。护送的人抵挡不住,江黛云趁乱逃了出去。她慌不择路,一头扎进寒冬的荒野,风声在耳边呼啸,仿佛要吞了她。
跑着跑着,她瞧见一辆洋车,车旁站着个书生模样的青年,身着长衫,戴着眼镜,眼神里却有股子坚毅。随景本是要回苏州对家里的几个工厂进行机械改革,江黛云跑到车内,慌乱喊道:“公子,救我!”
匪徒追来,要随景降下车窗,随景闻言,还真的开了车窗,江黛云在车里惊得发颤,随景虽文弱,但随身带着勃朗宁,匪徒摸到枪,恶狠地走了,嘴里骂着:“老子真是不走运,遇上个丘八。”江黛云偷眼看随景,见他虽脸色发白,却仍强撑着镇定。车行了一段,随景才开口:“姑娘这是遭遇了何事?”
江黛云便将凌家的事说了。随景听得皱眉,看江黛云的眸子里有怜悯,也有愤慨:“姑娘,这世道乱得很,但内心会守着些干净的东西。”
江黛云垂眸,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我原以为,嫁过来能好好过日子,却不想……”
话没说完。随景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递过去:“往后的路,总能寻到光亮。”
后来,江黛云随随景到了苏州。随景的家,是典型的江南宅院,粉墙黛瓦,透着股子文人气。随景在凌家初见她时,红盖头下那惊鸿一瞥,还有逃亡时的楚楚可怜,都刻在了他心里。他知她已遇婚变,却还是不由自主地靠近。
江黛云在随家,渐渐缓过神。随景常与她谈家国,谈理想,谈那些在北平、在金陵,在大江南北涌动的热血。江黛云本是娇小姐,经此一遭,也生出许多思量。她看着随景,这个文弱却热血的书生,心里渐渐有了不一样的情愫。又过了些时日,江黛云与随景成婚。没有盛大的排场,只有苏州城的一场小雨,和随景眼中的炽热。随景对江黛云说:“黛云,我虽没多大本事,可我愿护着你,护着这世道里,该护着的东西。”
江黛云点头,她知道,这一次,她嫁的,是真心,是能与她同看山河、共赴风雨的人。
江黛云与随景的日子在苏州的烟火里慢慢过着。随景继续为进步事业奔走,江黛云则操持着家里,偶尔也帮随景整理些进步书籍,抄抄文稿。她的性子,也在这岁月里,从江南闺阁的娇俏添了几分清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