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最后一丝暖意被初夏的骤雨彻底浇灭。连绵的阴雨笼罩着宫城,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气息和一种挥之不去的、令人窒息的压抑。萧珩的“病”,如同这缠绵的雨,悄无声息地加重了。
起初是精力愈发不济,批阅奏折不到一个时辰便头痛欲裂,不得不由秉笔太监代劳口述。接着是咳嗽愈发剧烈,起初还能强压着,后来竟带上了丝丝缕缕的血丝!太医院上下震动,院判亲自带着几位圣手轮番诊治,名贵的药材流水般送入乾清宫,各种滋补汤药灌下去,却如同石沉大海,萧珩的身体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下去。
他原本清隽的面容迅速凹陷下去,肤色呈现出一种不祥的蜡黄,眼窝深陷,昔日温润的眸子也变得浑浊黯淡。曾经挺拔的身姿如今佝偻在宽大的龙袍里,行走几步便要人搀扶,喘得如同破旧的风箱。朝野上下,人心惶惶。关于“圣躬违和”的流言如同野火般蔓延,各种猜测甚嚣尘上。
揽月轩内,谢昭昭的“汤水”早已停送。萧珩病重至此,入口之物皆由太医院和皇后亲自把关,她已无法再靠近。但这无关紧要。那三颗乌黑药丸的种子早已在他体内生根发芽,汲取着生命的养分,如今已是硕果累累,只待最后的收割。
她像一只最耐心的蜘蛛,蛰伏在暗处,通过那个被银钱和“妹妹安危”牢牢攥住的小太监小顺子,织就了一张覆盖乾清宫外围的细密信息网。
“今日御医会诊,院判大人出来时脸色灰败,摇头叹息……”
“陛下咳血了!帕子上好大一团……”
“皇后娘娘在佛堂跪了一整日……”
“内阁几位阁老在值房商议到深夜……”
一条条看似零碎的信息,汇聚到谢昭昭手中,被她冷静地拼凑成一张清晰的、指向终局的画卷。她知道,那个“时机”,近了。
五月初七,夜。
雷声沉闷地在厚重的云层里滚动,豆大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琉璃瓦上,织成一片震耳欲聋的雨幕。整个宫城仿佛浸泡在冰冷的水中。
子时刚过,揽月轩的门被急促而轻微地叩响。守夜的春桃刚打开一条缝隙,一个浑身湿透、抖如筛糠的身影便泥鳅般滑了进来——正是小顺子!
“娘娘!娘娘!”小顺子扑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和极度的恐惧,“乾清宫……乾清宫乱了!陛下……陛下他……”
谢昭昭早已穿戴整齐,一身素净的深青色宫装,坐在烛光摇曳的桌旁,仿佛等候已久。她的脸上没有任何惊惶,只有一片冰封般的沉静。烛光在她眼中跳跃,映出深不见底的寒潭。
“说清楚。”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压下了小顺子的哭腔。
“是……是!”小顺子用力咽了口唾沫,语速极快,“亥时三刻,陛下突然……突然咳血不止,昏厥过去!院判大人施针灌药都……都无用!刚刚……刚刚里头传出哭声……好多人在哭!高……高公公带着人往养心殿去了!皇后娘娘哭晕过去了!乾清宫……乾清宫现在乱成一团!”
轰隆——!
一道刺目的闪电撕裂了夜空,瞬间照亮了谢昭昭毫无血色的脸,也照亮了她眼中骤然爆发的、如同野火燎原般的疯狂光芒!
成了!
龙驭宾天!
巨大的狂喜如同海啸般瞬间席卷了她的四肢百骸,但随即又被更强大的理智狠狠压下!现在,不是高兴的时候!现在,是争夺那“一线生机”最关键的时刻!
她猛地站起身,动作快如闪电:“春桃!立刻去!以本宫的名义,传令后宫各殿!紧闭宫门,无旨不得擅出!敢有喧哗哭闹、扰乱宫闱者,无论品阶,一律拿下!”她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杀伐之气!
“是!”春桃被这从未有过的气势所慑,下意识地应声,转身就冲入雨幕。
“小顺子!”谢昭昭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冰锥,钉在瘫软在地的小太监身上,“你立刻回乾清宫!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给本宫盯紧!尤其是——七皇子萧钰!有任何关于他的风吹草动,立刻来报!记住,你的妹妹,在宫外等着你!”最后一句,是赤裸裸的威胁。
“奴……奴才明白!奴才明白!”小顺子连滚带爬地冲了出去。
殿内只剩下谢昭昭一人。外面是震耳欲聋的暴雨和隐隐传来的、被雨声压抑的混乱与悲声。她走到窗前,猛地推开窗扇!冰冷的、裹挟着雨水的狂风瞬间灌入,吹得她衣袂狂舞,发髻散乱,却让她滚烫的头脑更加清醒!
她望着乾清宫的方向,那里灯火通明,如同黑夜中混乱的灯塔。她知道,此刻,养心殿的那位,必然也已经接到了消息。那张巨大的权力棋盘上,最关键的几颗棋子,即将落定!
她没有丝毫犹豫,转身冲入内室,再出来时,已换上了一身最为庄重、颜色却异常素净的墨绿色宫装,发髻用一根简单的白玉簪挽住,洗尽铅华,只留下肃杀与决绝!她甚至没有打伞,就这么直接冲入了瓢泼大雨之中!
冰冷的雨水瞬间将她浇透,刺骨的寒意却让她浑身血液都在沸腾!她提着裙摆,在积水的宫道上狂奔,水花四溅。目标——慈宁宫偏殿!七皇子萧钰的居所!
她必须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之前,将那个孩子牢牢掌控在自己手中!他是她通往“生路”唯一的凭证!
慈宁宫偏殿早已被惊动。守夜的嬷嬷和宫女们惊慌失措地聚在廊下,听着远处传来的混乱声响,窃窃私语,脸上写满了恐惧。七皇子萧钰也被惊醒,正被乳母抱在怀里,小脸煞白,茫然地看着四周。
“哐当”一声!殿门被猛地推开!
浑身湿透、如同水鬼般的谢昭昭出现在门口,冰冷的雨水顺着她的发梢、衣角不断滴落,在地板上汇成小小的一滩。她的脸色在昏暗的灯光下白得吓人,唯有那双眼睛,燃烧着令人心悸的火焰!
“谢……谢昭仪?”乳母吓得声音都变了调。
谢昭昭的目光瞬间锁定了乳母怀中的小男孩。萧钰,刚满四岁,生母是早已失宠病逝的卑微宫人,在宫中如同透明人一般。此刻,他睁着一双懵懂清澈的大眼睛,惊恐地看着这个如同从雨夜里冲出来的、浑身散发着可怕气息的女人。
“陛下……驾崩了!”谢昭昭的声音如同惊雷,在殿内炸响!瞬间击垮了所有人的心神!宫女嬷嬷们吓得瘫软在地,哭声一片。
萧钰似乎也感受到了那巨大的悲伤和恐惧,小嘴一瘪,就要哭出来。
“不准哭!”谢昭昭厉喝一声,声音如同寒冰利刃,瞬间冻结了所有人的哭声!她几步上前,无视瘫软的众人,直接走到乳母面前,伸出冰冷的手,不容抗拒地、强硬地将萧钰从乳母僵硬的怀抱中抱了过来!
“从此刻起,”她环视着殿内惊恐万状的人,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主宰生死的威严,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砸在众人心上,“七皇子萧钰,由本宫亲自看护!无本宫手谕,任何人不得靠近皇子半步!违令者——”她冰冷的目光扫过众人,如同在看一群蝼蚁,“杖毙!”
那“杖毙”二字,裹挟着雨夜的寒气,让所有人如坠冰窟,瑟瑟发抖,连哭都不敢哭出声。
萧钰被她冰冷的怀抱和可怕的气势吓得小身子僵硬,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却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只发出小兽般的呜咽。
谢昭昭抱着怀中这轻飘飘的、代表着无上权力的“凭证”,感受着他细微的颤抖,心中无波无澜。她转身,抱着萧钰,再次冲入茫茫雨幕,直奔自己的揽月轩!每一步都踏在冰冷的积水中,也踏在通往权力巅峰的血色阶梯上!
乾清宫的混乱仍在持续。
皇后的哭嚎,妃嫔的悲鸣,内监宫女的慌乱奔走,太医的束手无策……交织成一曲末日的悲歌。
而在养心殿深处,灯火通明。
萧彻一身玄黑常服,负手立于窗前,看着外面肆虐的暴雨。高无庸垂手侍立一旁,低声汇报着乾清宫的混乱和……谢昭昭直奔慈宁宫抱走萧钰的消息。
“她倒是快。”萧彻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仿佛在评价一件无关紧要的事。
“是,雷霆手段。”高无庸低声道。
萧彻沉默片刻,目光投向雨幕深处,仿佛穿透了重重宫墙,看到了那个在雨中狂奔、抱着未来天子如同抱着唯一救命稻草的女子。
“传旨内阁、宗人府、礼部。”萧彻缓缓开口,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决定乾坤的力量,“皇帝萧珩,龙驭上宾。国不可一日无君。遵先帝遗意(实则并无),立七皇子萧钰为帝。尊皇后为母后皇太后,移居慈宁宫。尊昭仪谢氏为圣母皇太后,抚养新帝,暂居……揽月轩,待新帝登基后移宫。”
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声音如同淬了寒冰:
“新帝年幼,朕心甚忧。即日起,凡军国重务,一应奏本,先呈览慈庆宫(太上皇居所),再送揽月轩请圣母皇太后懿旨。”
高无庸心头剧震!这旨意……既将谢昭昭推上了圣母皇太后的高位,让她名正言顺地抚养、掌控新帝萧钰,却又将最核心的军国大权,牢牢攥在了太上皇自己手中!这与其说是放权,不如说是一场更精妙、更赤裸的权力分割与制衡!
“奴才遵旨!”高无庸深深躬身。
圣旨如同惊雷,在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伴随着报丧的钟声,传遍了整个风雨飘摇的宫城!
当第一缕惨白的晨光刺破厚重的雨云,照亮了湿漉漉、一片狼藉的宫阙时,揽月轩内,谢昭昭已经换上了一身崭新的、象征着至高尊荣的玄色镶金凤纹太后常服。
她端坐在主位上,发髻高挽,簪着象征太后身份的九尾凤钗。一夜未眠,她的脸色有些苍白,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如同燃烧的星辰,里面翻涌着疲惫、亢奋、冰冷的掌控欲,以及一丝……劫后余生的恍惚。
在她身侧,小小的萧钰裹着厚厚的锦被,蜷缩在一张临时搬来的软榻上,因为惊吓和疲惫,已经沉沉睡去,小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他睡得并不安稳,长长的睫毛偶尔会不安地颤动一下。
谢昭昭的目光落在萧钰那张稚嫩、毫无防备的睡颜上,眼神复杂难辨。有审视,有算计,有一种看着自己所有物的冰冷占有欲,或许……在最深处,也藏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极其微弱的怜惜?但这丝怜惜瞬间便被更强大的生存欲望所淹没。
她缓缓伸出手,冰冷的指尖轻轻拂过萧钰柔软的发顶,动作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意味。
【叮!】
沉寂了许久的系统提示音,如同破晓的钟声,冰冷而清晰地在她脑海中骤然响起!
【前置任务‘成为皇太后’——完成!】
【终极任务‘培养最强皇太子(皇帝)继承人’——正式启动!】
【培养对象:皇帝萧钰。】
【任务目标:将其培养为本朝最优秀、最符合系统评价标准的皇帝。】
【任务倒计时:3649天23小时59分……】
【警告:任务失败,抹杀程序将强制执行!】
冰冷的倒计时数字如同最锋利的铡刀,悬在了她刚刚登顶的凤座之上!
谢昭昭的手指猛地收紧,几乎要掐进萧钰的发丝里!她眼中所有的复杂情绪瞬间褪去,只剩下最纯粹的、被死亡阴影逼迫出来的、如同野兽护食般的冰冷决心!
她的目光从萧钰身上抬起,望向窗外。雨已经停了,天空呈现一种被洗刷过的、冷漠的灰蓝色。巍峨的宫阙在晨曦中沉默矗立,如同巨大的、冰冷的囚笼,也是她唯一的战场。
“萧钰……”她俯下身,凑近熟睡的孩子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低语着,如同恶魔的呓语,又如同最庄严的誓言:
“从今天起,本宫就是你的母后。”
“本宫会倾尽所有……把你打造成这世上最完美的皇帝。”
“你,就是本宫唯一的生路。”
“别让本宫……失望。”
她的声音轻柔,却带着渗入骨髓的寒意和不容置疑的掌控。沉睡中的萧钰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小小的眉头微微蹙起,在睡梦中不安地瑟缩了一下。
谢昭昭直起身,挺直了脊背。玄色的凤袍在晨光中泛着冷硬的光泽。她看着镜中那个头戴凤冠、眼神如冰似火的女子,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而妖异的弧度。
皇太后的冠冕已然加身。
而一场以新帝为“作品”、以生死为赌注的、更加漫长而残酷的“养成”游戏,才刚刚拉开血腥的序幕。
殿外,传来内监尖细的唱喏:“圣母皇太后懿旨——召内阁、六部、宗人府于乾清宫议新帝登基大典!”
新的时代,在旧帝的血泊中,在稚子的懵懂里,在太后的冰冷誓言下,缓缓开启。而养心殿那位太上皇的目光,如同无形的枷锁,早已穿透重重宫阙,牢牢锁定了揽月轩内的这对“母子”。权力的游戏,进入了更加波谲云诡的新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