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九霄站在风水阁的铜匾下,风从巷口卷进来,把他的藏青长衫吹得紧贴脊背。檐角铜铃不动,空气死得发闷。他左眼下那粒泪痣,在晨光里像一滴凝住的血。二十七岁,无亲无徒,只有一间祖父传下的老铺,和腰间那条缀满铜钱的八卦带。
昨夜子时,一个穿灰袍的男人来了,没敲门,直接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木门。他放下半块龟甲,声音干得像刮骨:“清末将军府,有东西要你去找。”
沈九霄没问报酬,只问:“你怎知我接这行当?”
灰袍人笑了笑:“你父亲失踪前,也接过同样的活。”
这句话让他指尖发麻。他查过族谱,翻过祖师卷,父亲沈砚之最后的记录,停在清末将军府的风水堪舆簿上。十七岁那年,母亲为寻父死于山道车祸,方向盘上,还抓着一枚同款龟甲碎片。
如今,碎片再现。
他取出罗盘,二十八星宿盘面裂痕纵横,二十四道裂口像被人用刀划过。他将龟甲置于盘心,指针猛地一震,旋即疯狂转动,裂痕深处泛起幽蓝微光,仿佛地底有东西在回应。
灰袍人不肯说将军府确切位置,只道日落前必须启程,否则错过最佳勘察时辰。
沈九霄转动铜钱剑,虎口处那道陈旧疤痕突突跳动。他咬破指尖,血滴落龟甲,符文骤然亮起,映出模糊方位——北纬三十四度,东经一百零九,山阴断龙坡。
日头将尽时,他到了。
荒院杂草齐腰,墙皮剥落如尸蜕,四面高墙围成一方死地,唯一入口早已坍塌,碎石堆成坟包。他刚踏进一步,雾就来了。白得不自然,流动如呼吸,贴着地面向他漫来。
罗盘指针开始紊乱,忽左忽右,像被什么东西攥住搅动。他双掌摊开,左手托起罗盘逆时针缓转,右手另持一副小型三才盘顺时针校准,两套星轨在掌心对冲,强行压住紊乱气场。
月光斜照,他忽然发现,脚踩之处,泥土竟留下短暂发光的脚印,一步一亮,如踩在星尘之上。
他蹲下,用铜钱剑尖划地,剑锋过处,气流微颤。地面浮现出一道残缺的北斗七星投影,与空中月位错开三度。他瞳孔一缩——这不是自然星象,是人为篡改过的阵眼偏移。
有人动过这里的天枢。
他还没起身,雾中便传来脚步声。不是人声,是纸张摩擦的窸窣,像枯叶在风里翻滚。
七具纸人从雾中浮现,纸面画着惨白人脸,眼窝漆黑,嘴角裂至耳根。它们肩扛黑棺,每走一步,地面龟裂,棺缝渗出黑雾,雾中隐约有指甲刮擦木板的声响。
沈九霄没动。他退至墙角,背贴断墙,右手紧握铜钱剑,左手将罗盘翻转,咬破指尖,在盘背疾书血符——破妄归真。
血符成,双目骤亮。
他终于看清:纸人影子,全朝着来路走。
不是跟着它们的身体前行,而是逆向移动,仿佛它们本不该存在于此,是被某种力量强行拖入现世。
“反的。”他低语,虎口疤痕突突跳动,像有东西在皮下爬行。
他不能硬拼。铜钱剑斩过纸人手臂,纸屑纷飞,可断臂瞬间复原,连裂痕都未多一道。他只在十步内活动,再远,脚印光痕会引来更多异动。
他盯着那口黑棺,棺木无钉,却渗出阴寒之气,像是从地底抽走了所有热意。他忽然想起龟甲上的符文,那不是方位标记,是封印残纹。
这棺,本不该抬。
他猛然掷出铜钱剑,剑锋直取抬棺草绳。剑身掠过,绳断,七具纸人动作齐齐一滞,纸面人脸扭曲,眼窝深处泛起红光。
就是现在。
他翻身上墙,指尖抠住砖缝,足尖借力一蹬,翻出高墙。落地时左脚踩进一道凹陷,泥土松软,似有机关。
紫光炸开。
大地浮现星图,七曜连珠,紫微垣主星列阵,正对头顶天穹。地脉纹路如活蛇游走,汇聚于荒院中心,又骤然中断,像是被什么硬生生截断。
三息后,光灭。
他跪在土里,喘息如刀割喉咙。罗盘裂痕渗出一丝黑血,顺着指缝滴落,渗入泥土,像地脉在哭。
他知道,这不是普通的风水局。
是有人,在用星象写一场祭。
而他父亲,或许就是祭品之一。
他撑地欲起,左手忽觉黏腻。低头看,铜钱剑柄沾了血——不知是自己的,还是从棺中溅出的。
他记得,父亲失踪前夜,曾在他耳边低语:“星移斗转时,莫信影子。”
当时他不懂。
现在他懂了。
影子反了,人就该死。
他握紧剑柄,指节发白,准备回身再探。
就在此时,荒原中心的泥土缓缓隆起,一块龟甲碎片破土而出,与他手中残片弧度完全吻合。
碎片表面,符文重新亮起,映出一行古篆——
“子时三刻,棺开。”
他瞳孔骤缩。
身后,雾中传来纸人重新迈步的声音,整齐划一,像在倒数。
他转身欲逃,脚下一滑,左脚踩空,整个人向后仰去。
铜钱剑脱手飞出,剑柄血痕在空中划出一道暗红弧线。
剑尖插入泥土,颤动不止。
他趴在地上,右手离剑三寸,指尖颤抖,却不敢去捡。
因为剑柄上的血,正顺着纹路缓缓倒流,逆着金属纹理,向上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