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禾优雅地咀嚼着,每一口都带着对味蕾的救赎和对这个简陋厨房的无声控诉。金黄的米粒裹着蛋香,瘦肉的焦香点缀其间,朴素的酱油和盐恰到好处地提味,最后那抹翠绿的葱花更是点睛之笔,带来一丝清新的生机。虽然食材和调料都远不及现代,但这盘用顶级厨艺强行拔高的蛋炒饭,在她口中已是人间至味。
厨房里,时间仿佛凝固了。
王厨娘脸上的鄙夷和倨傲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种混合着震惊、茫然和……无法抑制的饥渴。她死死盯着那盘金灿灿的炒饭,喉结上下滚动,发出响亮的“咕咚”声,比任何人的都响。那香味,像无数只小手,疯狂地挠着她的心肝脾胃肾!她做了半辈子饭,从未想过,普普通通的剩饭、鸡蛋、肉丝,竟能组合出如此惊心动魄的香气和色泽!
粗使婆子们更是不堪,口水几乎要滴到地上,眼睛发直,手里的抹布、柴火掉在地上都浑然不觉。那个被苏禾指挥去生火的小杂役,更是偷偷摸摸往前蹭了两步,恨不得把鼻子贴到盘子上。
青杏终于从石化中惊醒,慌忙掏出手帕擦了擦嘴角,眼睛亮得惊人,像发现了新大陆:“夫…夫人!这…这饭…好香!好香啊!”她从未闻过如此霸道又诱人的食物香气,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噜”叫起来,比刚才更甚。
苏禾抬眼,扫视了一圈表情各异的众人,心中冷笑。呵,馋了?晚了!她慢条斯理地又夹起一筷子,故意在众人面前晃了晃,那热气裹挟着更浓郁的香气直冲每个人的天灵盖。
“想吃?”苏禾的声音带着一丝慵懒的戏谑。
众人下意识地疯狂点头,包括那个刚才还趾高气扬的王厨娘。
“可惜,”苏禾遗憾地叹了口气,将那一筷子饭送进自己嘴里,满足地眯起眼,“没了。只够我自己吃的。”她就是要吊着他们!就是要让他们知道,什么叫真正的美食!什么叫差距!
王厨娘的脸瞬间垮了下来,像被霜打蔫的茄子,眼神里充满了失落和不甘。其他下人也像泄了气的皮球,垂头丧气,但目光还是忍不住往那盘越来越少的炒饭上瞟。
就在这时——
“什么味道?!香死个人了!”一个略显尖锐又带着好奇的女声从厨房门口传来。
众人回头一看,吓得魂飞魄散!
门口站着两个衣着体面的嬷嬷。为首那位,年纪约莫五十上下,面容严肃,眼神锐利,穿着深褐色绸缎比甲,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正是老夫人身边最得力的心腹——林嬷嬷!她身后跟着的,是老夫人的贴身大丫鬟,春桃。
林嬷嬷在府中积威甚重,连王厨娘见了都得矮三分。此刻,林嬷嬷那张向来刻板的脸上,也罕见地浮现出一丝惊疑,鼻子不受控制地翕动着,目光如电般扫向厨房内,最终精准地锁定在苏禾面前那盘仅剩小半的黄金蛋炒饭上!
厨房里的空气瞬间降到了冰点。王厨娘的脸“唰”一下变得惨白,冷汗“唰”地就下来了。完了完了!新夫人在厨房“胡闹”还被林嬷嬷抓了个正着!老夫人知道了还得了?她会不会被牵连?
青杏更是吓得腿肚子发软,差点跪下去。
唯有苏禾,依旧气定神闲,甚至还拿起勺子,慢悠悠地刮着盘底最后一点饭粒,仿佛门口站着的不是侯府最有权势的嬷嬷,而是两个路过的。
林嬷嬷的眉头紧紧皱起,目光锐利地扫过苏禾披散着头发、只着中衣的“不成体统”,又落在她面前那盘散发着惊人香气的“不明食物”上,最后定格在脸色惨白、手足无措的王厨娘身上。
“王厨娘!”林嬷嬷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子沉甸甸的压力,“这是怎么回事?夫人在此作甚?这…这又是什么东西?侯府重地,岂容如此喧哗不洁?”她显然也闻到了那霸道的香气,但职责让她必须维持规矩和体面,只能用“东西”来形容那盘炒饭。
王厨娘如同抓住了救命稻草,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和告状的急切:“林嬷嬷!您可要替奴婢做主啊!夫人…夫人她不知为何突然闯进厨房,非要自己做吃食!奴婢拦了,可拦不住啊!还…还用了给老夫人预备的上等粳米和鲜肉!您看这…这弄的乌烟瘴气的…成何体统啊!”她避重就轻,绝口不提自己之前的刁难和饭菜难吃,把责任全推到了苏禾头上。
林嬷嬷的眼神更冷了,看向苏禾的目光充满了审视和不认同。一个刚嫁进来的新妇,还是商贾出身,如此不守规矩,擅闯厨房,浪费上好食材…老夫人知道了,定然震怒!
“夫人,”林嬷嬷转向苏禾,语气还算恭敬,但疏离感十足,“厨房污秽,不是您该来的地方。若早膳不合口味,吩咐一声便是。您这般…实在有失身份。老夫人最重规矩,若知晓了……”
“哦?”苏禾终于放下了干干净净的盘子,拿起青杏哆哆嗦嗦递过来的帕子擦了擦嘴角,动作从容优雅,仿佛刚才风卷残云的不是她。她抬眼看向林嬷嬷,眼神清澈平静,甚至还带着一丝无辜的笑意:“林嬷嬷说得对,厨房确实不是我该来的地方。”
她话锋一转,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委屈和不解:“可是,林嬷嬷,您评评理。我嫁入侯府,是堂堂正正的侯夫人,对吧?这府里的主子,对吧?可我今早醒来,饿得前胸贴后背,送来的早膳…”她指了指旁边食盒里那碗稀得能照镜子的白粥和蔫巴青菜,“就这些。喂鸡都嫌寒碜!我饿啊!饿得头晕眼花!我一个新妇,人生地不熟,夫君又不在,连口热乎的、像样的饭都吃不上,只能自己动手找点吃的。这…难道就合规矩了?难道就体面了?”
苏禾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条理分明。她没直接指责王厨娘,而是把矛头指向了侯府对“侯夫人”的待遇上。这招四两拨千斤,瞬间让林嬷嬷和王厨娘都噎住了。
是啊,苛待主母,这罪名可比新妇擅闯厨房严重多了!
林嬷嬷的脸色微变,锐利的目光扫向王厨娘。王厨娘冷汗涔涔,慌忙辩解:“不是…奴婢没有…早膳都是按份例…”
“份例?”苏禾轻笑一声,打断她,指着那盘空了的、但依旧散发着致命余香的炒饭盘子,“林嬷嬷,您闻闻这味道。我用的是厨房角落里不知放了几天的剩饭(其实是隔夜饭),一小块边角料的瘦肉,两个鸡蛋,一点油盐酱油,还有几根快蔫了的葱花。您觉得,这点东西,值几个钱?比得上给老夫人预备的上等粳米?”
她站起身,走到林嬷嬷面前,虽然只穿着中衣,披散着头发,但那挺直的脊背和清澈坦然的眼神,竟让林嬷嬷下意识地退后了半步。
“我只是想给自己做一顿能入口的饭,填饱肚子,不让自己在新婚第二天就饿晕过去,给侯府丢人。”苏禾的语气变得诚恳,“至于用了老夫人预备的米?王厨娘,你告诉我,那袋上等粳米,我碰了吗?我只是夸了一句米不错,想用点剩饭都不行?那点瘦肉,是预备给老夫人用的吗?老夫人吃得下这么肥腻的肉?”
王厨娘被她问得哑口无言,面如死灰。她刚才告状时夸大其词,此刻被苏禾点破,漏洞百出。
“这…”林嬷嬷看着那空盘子,空气中残留的、勾魂夺魄的香气依旧在鼻端萦绕。她刚才在院外就闻到了,这香气实在太过霸道诱人,绝非寻常!再看看苏禾坦然自若的样子,对比王厨娘的心虚气短,心中已然信了七八分。苛待新主母,这要是传出去,侯府的脸面往哪搁?老夫人最重名声了!
林嬷嬷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翻腾的思绪,看向苏禾的目光复杂了几分,语气也缓和了些:“夫人受委屈了。此事是老奴失察,厨房怠慢主母,罪该万死!王厨娘,你可知罪?!”
王厨娘吓得浑身一抖,连连磕头:“奴婢知罪!奴婢知罪!是奴婢疏忽!求夫人、林嬷嬷饶了奴婢这一次!”
“疏忽?”林嬷嬷冷哼一声,“我看是怠慢!今日起,罚你三个月月钱!厨房上下,这个月月钱减半!再有下次,直接发卖出去!”她必须给新夫人一个交代。
处理完王厨娘,林嬷嬷再次转向苏禾,脸上努力挤出一丝堪称和蔼的笑容:“夫人,您看这样处置可还妥当?早膳让她们立刻重做,定让您满意。您先回房梳洗,这腌臜地方,实在不适合您久待。”她只想赶紧把这“不按常理出牌”的新夫人请走。
“重做就不必了,我已经吃饱了。”苏禾摆摆手,指了指空盘子,露出一个满足又带点狡黠的笑容,“多谢林嬷嬷主持公道。不过…”
她话锋一转,目光扫过厨房里那些眼巴巴望着空盘子、拼命吸着空气中余香的下人们,包括那个跪在地上的王厨娘,最后落回林嬷嬷身上。
“林嬷嬷,您闻着这味儿,觉得如何?”苏禾笑盈盈地问。
林嬷嬷老脸一僵。如何?她快被那勾魂的香气折磨死了!从进厨房起,她的胃就在疯狂抗议!那味道,简直是她这辈子闻过最香的!比宫里赏下来的御点还香!可她怎么能说?
“呃…甚…甚是奇特。”林嬷嬷含糊其辞,努力维持着严肃的表情。
“奇特?”苏禾挑眉,也不拆穿她,反而笑得更加灿烂,“看来嬷嬷也觉得还行。正好,我看厨房里还剩了点材料,青杏也饿着呢。”她转头看向青杏,“青杏,想不想尝尝你家夫人我的手艺?”
青杏眼睛瞬间瞪得像铜铃,疯狂点头:“想想想!夫人!奴婢想!”口水又要流下来了。
苏禾又看向地上跪着的王厨娘,以及那些眼巴巴的粗使婆子、小杂役:“王厨娘,还有你们几个,刚才也忙前忙后了(虽然是被迫的),想不想尝尝?”
王厨娘猛地抬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其他下人也愣住了。夫人…夫人要给他们做吃的?吃那香死人的东西?
“想…想!谢夫人恩典!”王厨娘第一个反应过来,也顾不上脸面了,能吃到那神仙味道,让她再磕十个头都行!其他人也如梦初醒,激动地连连道谢。
“那还等什么?”苏禾挽起袖子,露出白皙的手腕,眼中闪烁着自信的光芒,“生火!打水!剩下的米,洗了!再给我找几个鸡蛋!”
这一次,命令下达得无比顺畅!
王厨娘几乎是连滚爬爬地起来,亲自去生火,动作麻利得前所未有。粗使婆子抢着去打水。小杂役飞奔着去拿米洗米。所有人都被那盘黄金蛋炒饭彻底征服,心甘情愿地成了苏禾的临时帮工,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狂热和期待。
林嬷嬷和春桃站在门口,目瞪口呆地看着这匪夷所思的一幕。
那位本该被刁难、被轻视的新夫人,此刻如同一位指挥千军万马的女将军,站在灶台前。简陋的厨房成了她的战场,锅铲是她的武器,空气中弥漫的,是即将再次爆发的、令人疯狂的香气!
“滋啦——”
熟悉的、美妙的声音再次响起!
更加浓郁的、混合着米香、蛋香、肉香的霸道气味,如同汹涌的浪潮,瞬间席卷了整个厨房,并以惊人的速度向整个侯府后院扩散开去!
林嬷嬷的肚子,不受控制地发出一声清晰的“咕噜”声。
她的老脸,终于彻底绷不住了,露出了一丝难以掩饰的渴望和震惊。
这位新夫人…了不得啊!
而此刻,侯府正院,松鹤堂内。
正捻着佛珠、闭目养神的老夫人,鼻尖也微微动了动。她缓缓睁开眼,眉头微蹙,看向侍立在一旁的另一个大丫鬟:“秋菊,什么味道?怪香的。”
秋菊也是一脸茫然:“回老夫人,奴婢…奴婢也闻到了,好像是…从后罩房那边飘过来的?”
老夫人放下佛珠,眼中闪过一丝疑惑。这香气…竟让她这个常年胃口不佳的人,都感到了一丝久违的…饥饿感?
后罩房?那不是厨房的方向吗?
王厨娘,又搞什么名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