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热小说 > 都市小说 > 天命人途 > 第3章
冰冷的理智最终战胜了灼烧的食欲。
屹丞猛地扭过头,不再看那块散发着致命诱惑的芝麻糖饼。他用力之猛,几乎能听到自己脖颈发出的轻微声响。他蜷缩回原来的角落,用那件潮湿的外套紧紧裹住自己,将脸深深埋进膝盖。
不能吃。来历不明的东西,尤其是来自那样一个看不透的人,绝不能碰。这是他在街头学来的生存法则。那老道人无声的审视比任何恶言恶语都更让他心慌,那平静目光下的深意让他本能地感到畏惧和……一丝被看轻的愤怒。仿佛在那道人眼中,他只是一个会被食物轻易引诱的、毫无价值的乞儿。
胃里的空虚感更加尖锐地抗议着,糖饼的甜香像无形的钩子,不断撩拨着他的意志。他咬紧牙关,强迫自己去想别的,去想张婶馒头带来的温暖,去想桥洞外灰暗的天空,去想任何能分散注意力的事情。
这一夜,格外漫长。他在饥饿、寒冷和纷乱的思绪中辗转反侧,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在极度的疲惫中昏昏沉沉地睡去。
等他被清晨的喧嚣和凉意惊醒时,第一眼就望向那块水泥墩。
糖饼不见了。
连垫着的油纸都消失了踪影,仿佛昨夜的一切真的只是一场荒诞的梦。只有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芝麻焦香。
屹丞愣了片刻,心里说不清是失落还是庆幸。他甩甩头,爬出桥洞,用路边积水胡乱抹了把脸,冰凉的触感让他清醒了不少。他必须去找点吃的。
这一整天,他都有些心神不宁。那个老道人的身影和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总在他脑海里浮现。他下意识地在街巷人流中搜寻,却再也看不到任何踪迹。那个人就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消失得无影无踪。
傍晚时分,饥肠辘辘的屹丞溜达到城西的老街。这里比桥洞附近更破旧,行人也多是一些老人和底层劳力。街角有个简陋的茶摊,支着歪斜的棚子,摆着几张油膩腻的旧桌子,卖最便宜的粗茶和几分钱一个的烧饼。
摊主是个跛脚的老头,大家都叫他孙伯。此刻茶摊没什么客人,孙伯正靠在炉子边打盹。
屹丞远远看着那摞刚出炉、泛着焦黄的烧饼,咽了咽口水。他身上一分钱都没有。他犹豫着,是不是该离开。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猛地定住了。
就在茶摊最靠里、最不起眼的那张桌子旁,坐着一个人。
青灰色的旧道袍,洗得发白,但干净整齐。清癯的身形,花白的头发挽成一个简单的道髻。正是昨夜那个神秘的老道人!
他正端着一个粗瓷大碗,慢悠悠地喝着里面的茶水,目光平静地看着街上步履匆匆为生计奔波的人们,神态安详得仿佛他一直是这里的常客。
屹丞的心脏又一次不争气地狂跳起来。他怎么会在这里?是巧合?还是……冲着自己来的?
道人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依旧不紧不慢地喝着茶。
屹丞僵在原地,进退维谷。最终,饥饿感和一种强烈的好奇心压倒了他的警惕。他深吸一口气,鼓起勇气,一步步挪向茶摊。他没有靠近道人,而是在离他最远的一张桌子旁蹲了下来,假装看着地面,眼角余光却死死锁着那道身影。
孙伯被脚步声惊醒,眯缝着眼看了看屹丞,似乎认得这个常在这一带流浪的孩子,嘟囔了一句:“没钱可别在这儿碍事啊。”便又闭上了眼。
道人依旧没有反应,仿佛屹丞的存在与街边的石头无异。
时间一点点过去。街灯亮起,茶摊的灯泡也散发出昏黄的光晕。孙伯开始收拾东西,准备收摊。
道人终于喝完了最后一口茶,将粗瓷碗轻轻放在桌上。他伸手入袖,摸出几张毛票,仔细地数出茶钱,压在碗底。然后,他站起身,准备离开。
自始至终,他没有看屹丞一眼。
屹丞的心一点点沉下去。果然……昨夜只是巧合吗?自己昨天的戒备,是否让他失去了什么?一种莫名的失落和焦急涌上心头。
就在道人即将走出茶摊棚子的阴影,步入外面街道的那一刻,异变突生。
也许是起身太急,也许是年纪大了,道人的袖袍似乎不经意间拂过了桌面。
“叮——”
一声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响起。
一枚亮闪闪的东西从他袖中滑落,掉在坑洼不平的泥地上,弹跳了两下,滚落到距离屹丞不到三步远的地方。
那是一枚铜钱。不是现在流通的硬币,而是一枚磨得锃亮、透着古意的旧式铜钱,在昏黄的灯光下,泛着温润柔和的黄光。
道人似乎毫无察觉,脚步未停,眼看就要融入街道的人流。
屹丞的目光瞬间被那枚铜钱吸引。它能买两个,不,甚至能买三个孙伯的烧饼!足以让他饱餐一顿,甚至能支撑一两天的饭钱。
它的主人没有发现。孙伯背对着这边,还在慢吞吞地收拾炉灶。
只要他飞快地伸手,捡起来,攥进手心,绝不会有人知道。这是天上掉下来的馅饼,是对他昨夜忍受饥饿的补偿!
他的呼吸骤然急促,身体微微前倾,手指甚至因为内心的激烈挣扎而轻轻颤抖。饥饿感像火焰一样灼烧着他的胃和理智。
捡?还是不捡?
道人的背影即将消失在街角。
就在那一刹那,昨夜桥洞下的画面猛地撞进脑海——那双深邃的、仿佛能洞悉一切的眼睛,那无声的诘问,那放在水泥墩上考验他的糖饼……
这个念头像一盆冰水,兜头浇灭了他心中翻腾的贪念。这枚铜钱,和那糖饼何其相似!这会不会是……又一次试探?
几乎是一种本能,或者说是一种被那目光激发出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倔强和尊严,屹丞猛地跳了起来。
他不再犹豫,冲上前两步,一把捡起那枚犹带地气微凉的铜钱,朝着道人即将消失的背影,用尽全力喊出了从昨晚到现在的第一句话:
“喂!你的钱!掉了!”
他的声音因为紧张和许久未大声说话而显得有些嘶哑突兀,划破了傍晚老街的嘈杂。
道人的脚步,应声而停。
他缓缓转过身。昏黄的光线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的目光,再一次准确无误地落在了屹丞身上。
这一次,那目光似乎与之前有些不同。那深潭般的平静里,仿佛有什么极细微的东西松动了一下,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微光,像是……一丝极淡的讶异,又或是别的什么。
他没有立刻去接那枚铜钱,而是看着屹丞因奔跑和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颊,以及那双因为做出正确选择而显得格外清亮的眼睛。
半晌,他苍老的、带着一种奇特韵律的声音,第一次在屹丞耳边响起,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周围的喧嚣:
“你……怎知这钱,一定是我的?”